早晨柯去吃早饭时,阿尔杜尔·久·格罗西仍然昏睡不醒。在餐桌上,柯的表情和气喜人,丝毫看不出夜间有什么事情让她伤心难过。当“圣苏西”号飞船白天在火星上降落时,他还在熟睡。根据沃尔夫冈大公的担保,薇罗尼卡该同自己的父亲见面了。
因此,沃尔夫冈亲自同年轻的新娘临时进行了谈话教育。他一面吃果酱,一面对柯提起关于卡尔松的古老传说的连环画,卡尔松是一个住在房顶上靠吃果酱为生的小男孩。他向自己的朋友乞讨成瓶的果酱,一打一打地吃光。
“果酱,”久·沃尔夫说道,“一定得是家里做的。你应当体会得到,一个一个浆果从女人们的手指上经过——细长的手指上沾满甜甜的果汁,好看极了,每一个浆果在放进沸腾的糖水之前,都经过她们的手指抚摩。顺便说一句,我夜里救了你,你应该对我说声谢谢。”
“谢谢。”柯简短地说,没有提及其他细节。
“他好像早就睡着了,”沃尔夫冈明察秋毫地说,“也许,你又补加了点什么?”
柯耸了耸肩膀。
沃尔夫冈的办公室布置得像个老式的酒窖,两边各有一排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罐子、瓶子、袋子、盒子,装着果酱、果汁、胡桃、糖果及其他的食品,全都是些跟处理正常的公国政务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沃尔夫冈自己用汤匙舀了一勺果酱送进嘴里,嘴唇微微噘起。如果他在这个事件中不是个凶残的杀人犯的话,他完全称得上是一位非凡的、心肠和善的、最讨人喜欢的角色。
“连我都不知道,”他舔着汤匙说,“现在该怎么称呼你,是薇罗尼卡·久·库夫里耶呢,还是久·格罗西太太?”
“这对我的爸爸有影响吗?”
“也许,也许……你不记得他了吧?”
“未必,您知道,当时在纽约的污水箱找到我的时候,我才两岁多一点,我哭着闹着要从里面爬出来。”
“现在别说!如果每一个小姑娘都来破坏我的食欲,那还了得!别以为我吃甜食是因为我傻。我之所以吃甜食,是因为我的新陈代谢不正常。我的肌体要求保持糖的含量,要不然我的大脑一缺糖,我就会犯糊涂,糊涂得厉害。有一次我有一个星期没有糖吃,我就搞不明白二加二是几。不过我相当聪明,你看我把日常需求变成了一个永久性的爱情节日。有一次,我把马林果汁抹到一个不听话的女人身上,把她放到黄蜂窝旁边。你要是看见她临死之前肿成什么样子就好了!其实,我在说什么呀?”
柯忍住恶心,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请求道:
“我很快就要见到父亲了。也许,能告诉我您是怎么找到他的?”
“问题是我的确爱我那生性放荡的侄子,阿尔杜尔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所以我想让他幸福。给他娶一个富有的新娘,让他逐渐变得老成稳重。想要点果酱吗,乖孩子?”
“不,谢谢。”
“我从来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拒绝。”
“可是您叫我来并不是为了陪着您一起吃果酱吧?”
“我的心思是神秘莫测的。我的举止不合逻辑,我的决定往往导致悲剧。你真地爱上我的侄子了吗?”
“我在儿童岛的时候曾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现在……我不知道。”
“我很高兴,你至少没有对我说假话。所有的人都对我撒谎,有的人是有所图,有的人是害怕,他让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问题不在这里。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乎我的阿尔焦姆被暗中调换了……您的阿尔杜尔甚至不知道阿尔焦姆知道的一些简单的事情。这怎么解释呢?”
柯太轻信了。但是大公却并不准备答复。
“不可以这样说合法丈夫。”他说着遗憾地放下果酱瓶。他咳嗽了一声,酒窖深处闪出了柯见过的女服务员,她送来了一大杯冒着热汽的黑咖啡。咖啡的味道好得出奇。儿童岛上的咖啡很淡,没有咖啡因,因为阿尔托宁太太认为,孩子们喝真正的咖啡会过度兴奋。
柯也想喝这种香气袭人的饮料,但是却没有人想到这一点。而且,女服务员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一条还不太知道怎样更准地用自己的毒牙咬住从面前跑过的跳鼠的斑蝰蛇。
“合法丈夫是上帝——也就是我赐给你的,”沃尔夫冈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道,“他就像命运。我惟一能帮助你的,就是在你尚未同爸爸团聚之前,使他同你保持距离。”
“谢谢,”柯说,“我甚至没有料到您会这样关心我。”
大公挠了挠紧箍在肚皮上的雪青色袍子。
“我对你将坦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他答道,“对姑娘小伙子们坦诚相待一般都能得到回报。我喜欢你。如果让你成为我最甜的姑娘,你怎么看?”
“这是什么意思?”其实柯猜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宁可把自己表现得智力不足,反应迟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大公笑起来,“别失望,许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过后都感谢我。”
“那我爸爸呢?我爸爸会不满意的。”她不再谈及丈夫。十分清楚,他是大公手中的一个卒子。
“你是成年人,有夫之妇,”大公说,“你爸爸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会赞同你的个人生活。否则,我们……否则,我们向法院起诉他!”这个答案让大公开心了一阵,“久·库夫里耶教授,鱼类学家兼集邮家,同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大公就他的女儿久·格罗西太太的道德水平打官司。你想象得到吗?”
“我爸爸是教授吗?”
“是教授,是教授……他的身体弱得出奇。因此必须保护他,而且他越晚知道他的女儿已经出嫁,对他的健康越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撒谎。”
“原因是,”大公解释道,“你的父亲是一个形迹可疑而且多疑的下流胚,他有一次差点没从我手里得到女儿,现在喝凉水也要吹一吹。他以为我,一个一大把年纪的大公,能当骗子骗人!多么卑鄙!”
大公心里难过,把粉红色的胖乎乎的手背在背后,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吗?”柯问道,她很遗憾猜到了会得到什么回答。
“我们犯了个错误,”大公激动地高声说,“那有什么,每个人都会犯错误的!我找到了一个小姑娘,她叫克拉伦斯,我们真诚地,我再说一遍——是一片至诚想做件好事,想送给这个坏蛋失去的女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柯马上联想到装着一对蓝宝石眼珠的少女人体标本。
“原来是文件出了点差错,教授起了一些疑心,他盘问了这个傻乎乎的柔软体操演员,她一问就招了,承认她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应我的请求冒充的。教授一听就大光其火!他想到警察局去!他向我和阿尔杜尔提出刑事诉讼……”说到这儿,大公停顿了一会,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呜呜咽咽地说道:“只好把姑娘除掉……我不能允许自己被揭发。”
“这么着过去了不就完了吗?”柯说,“干吗杀死她呀?”
“她捅了漏子,她给我惹了麻烦,”大公断然说,“捅了漏子就应该受到惩罚。我希望,你会记住这一点。”
“既然我的爸爸这么不通情理,您为什么还要为他寻找女儿呢?”
“偶然,”大公摆摆手说,“纯属偶然,阿尔杜尔遇见了你,爱上了你,娶了你……生活就是这样。”
“找来找去,我就是教授的女儿?”
“这一次没有掺假,纯正稳妥,无懈可击。我们找到了真正的文件。你可以舞蹈欢呼,庆幸找到了自己的爸爸!”
大公的脸上重新换上了感动至极的表情。
“这么多事情您都是怎么办到的?”柯问道,“我的父亲不会相信您的。”
“这一次我们有你的遗传卡。我们从儿童岛上拿到的。我们在那里有自己的人。”
“遗传卡?”
“遗传是不可能编造的。如果把你的遗传卡同你父母的遗传卡一对照,就可以胸有成竹地说,谁是谁的女儿,谁是谁的妈妈。不过,反正你得努力做个乖女儿。我们费了老大的劲,才让他同意重新同我们见面。他承认不承认你,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表现如何。”
“我多么想相信您啊,大公!”柯脱口说道。
“那就相信吧,尽管相信好了!”
“你们需要库夫里耶教授的什么?”柯问道,她知道不该问这个问题,“他的钱?他的房子?或者这其中隐藏着又一个更加复杂更加不祥的阴谋?”
“住嘴!”
“为什么我应该成为你们手中的玩具呢?要知道一旦你们把玩具玩够了,就会随手扔掉!”
“我不能容忍别人跟我犟嘴!”沃尔夫冈扯着嗓子喊道,把手中的杯子连同半杯滚烫的咖啡砸到柯的脚下。杯子摔碎了,滚热的咖啡溅到姑娘的鞋上和踝骨上,又烫又疼,粘乎乎地极不舒服,因为咖啡加了糖,就像糖浆一样。
柯跳了起来——但是已经迟了。
大公温和地笑了。随即他突然止住笑,说道:
“你会听我的话吗?”
“不!”柯答道,离开房间扬长而去。
大公没有跟着她。显然,她的举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怎么?”他在后面叫道,“你怎么敢?回来!”
但是柯已经在走廊上了。
身后传来狗熊沉重的脚步和怒吼。
柯跑向自己的卧舱。未必会有谁来帮助她,除了自己——苍蝇不能算,一个巴掌就能把她拍扁。
柯在沃尔夫冈·久·沃尔夫追上她之前一秒钟跑进卧舱反锁上了门。她插上老式但是牢靠的门插销,而飞船的主人开始在门外用脚踹,用拳头捶,可能也用头撞。
从她隔着门听到的喊叫声判断,显然,门外聚集着大公的全体乘务员和侍从。
“注意,”内部通信广播道,“‘圣苏西’号飞船正在马尔斯维利亚航天港降落。请本船全体旅客坐在自己舱中的座位上扣上安全带,以免在突然制动时受伤。”
与此同时,敲门声戛然停止,喊叫声也平息下来——以大公为首的一群人都分别各归各位。看来,大公没有因为自己同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的冲突而取消降落计划。
很快飞船开始突然制动,而柯躺在铺上闭上眼睛——她在没有重力补偿设备的老式飞船降落时总是感到难受。看来,“圣苏西”比它的外表还要陈旧。
接地震动,飞船停机,终于到了。飞船平安抵达火星。
“欢迎光临火星,”广播中说道,“各位旅客,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现在可以解下安全带恢复正常了。火星上的游览和愉快的休息等候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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