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当然,她并不情愿嫁给这个强盗,与其这样凑合着活,还不如去死。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拖着一线希望,这个红脸沃尔夫冈需要她另有用场,是为着另一个重要的目标,把她从地球上偷带出来决不是为了举行一场婚礼。
说来说去都是可怕。飞船外面就是空旷无边的渺渺太空,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唤,而大公只消吩咐自己的朝臣用棉花墙上耳朵就行了——柯必死无疑,或是死在阿尔焦姆的怀抱之中,或是死在狮子的利爪之下。
午餐时,吃饱了蜂蜜也沾满了蜂蜜的沃尔夫冈通知柯,婚礼将在6点举行,仪式由他亲自主持,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大公,有这个合法权力。
“我希望,小不点儿,你的表现不会像克拉伦斯那么差,”他露出他的50颗洁白的牙齿说道,“我们需要你健康地活着。”
因为坐在桌子边的人都开始奉承地哈哈大笑,柯自己拿过一盘菜,装出进食的样子,尽管她根本没有胃口。她为克拉伦斯惋惜,她明白,那个姑娘的命运与自己的命运有某种联系。然而怎么才能查清楚这种联系呢?
晚餐之后,大公通知说,打算让客人看看自己的动物标本陈列室。所有的臣下都请求准许参观。大公只挑选了最亲近的侍卫长,被舔干净的女演员和阿尔焦姆。
柯看得出来,这次参观是专门为她安排的,所以应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从容随意,千万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被忧愁和惊慌的心绪所控制的样子。
他们从桌子边站起来,“未婚夫”像主人似地搂着柯的肩膀让她贴近自己。柯顺从地忍耐着,但愿这一切快点收场……女大夫没来吃饭。看来,她是在另一个地方用餐。
去陈列馆之前,耽搁了一会儿。沃尔夫冈大公从桌子边站起来,用眼睛在桌子上扫着,严厉地问道:
“谁拿了银勺?”
出现了一阵忙乱。把勺子一把把地清点一遍,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大公的脾气越来越大,喊道,由于这些小偷,他连自己的星球都没能征服,他要亲手消灭这个小偷。大家都惊呆了,特别是几位大力士,根据大公的命令跑进餐厅,迫使客人面朝墙接受搜查。
柯还从来没被搜过身,此时与其说是觉得可怕,莫如说是好奇——仿佛置身于一家白痴剧院观看演出。
大力士们炫耀着肌肉,威猛粗鲁地翻着口袋和手提包,解开妇女们的连衣裙,当一个大力士完全蛮横无理的时候,柯向“未婚夫”转过身去。
“阿尔焦姆,”她说道,“你哪怕也保护我一次!”
“别出声!”阿尔焦姆惊慌地回答说,“你也看见的,我自身难保!”
于是,柯决定保护自己。当大力士把手伸进她的连衣裙时,柯想起一种不错的自卫招数——她曾经是中国拳和泰国拳小组中的优秀选手。拿定了主意之后,何把那一招实际应用了一次,而大力士显然没有学过这一招,结果他惨叫着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哀号着从腰带上抽出手枪。柯钻到桌子下面,听到沃尔夫冈怒声大吼道:
“你疯了!要在我的屋子里,在我的餐厅里开枪?”
“我,我,我太疼了!”大力士大声叫道。
一声枪响,柯从桌子下面探出头来,看见想朝她开枪的那个大力士慢慢地倒在地板上,被打死了。
从桌布下面望着外头,柯大声说道:
“如果要找勺子,那就请看看桌子下面您的脚旁,大公先生。”
大公皱皱眉头,把手枪别到腰带上,弯腰到桌子下面寻找。他直起腰来,手里捏着那把勺子。
“鬼知道怎么搞的,”他说道,“谁都无法相信,找了半天连一把普通的勺子都找不到。瞧,原来却在这里,得来全不费功夫!把尸体抬走。”
几位大力土默不作声地抬起自己同伴的尸体,出了餐厅。
大公向客人道过歉,马上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只对何说了一句:
“有机会你再让我见识见识那一招,非常有效。”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一位侍从和女演员跟在他的身后。大乌鸦落到他的肩上,斜过眼睛看着柯。“未婚夫”搀着柯的胳膊,让她跟着往前走。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下了几级台阶,来到一道门口,门上钉着一块小牌子:
“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大公动物标本陈列室”
大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色的钥匙,打开了门。
红脸大公从不知道谦让。
沃尔夫冈亲手打开灯,柯跟着走进了一间低矮的大厅,这个厅事实上超过了任何一个宇宙奇观陈列室。
陈列室里有100多件各种标本,做工精美、细致、专业,每一件标本都用支架或台座托底,用悬在天花板上的椭圆顶护罩罩着。这里有柯在书本和电影上看到过的走兽、飞禽的标本,还有一些是她从未见过的,只能猜测,瞧这个一身毛的怪物挺大的个头,像是半人半马,事实上是大约10年前在库洛彼得消失了的一种普通动物。沃尔夫冈大公骄傲地领着客人一个一个陈列台往下看,大家都装出是第一次到陈列室来的样子。
“都是我自己杀死的,”他说话的神气,很有些为自己的重要作用洋洋得意,“我敢面对任何野兽……”
“这只蝴蝶也是吗?”柯指着一只翅膀足有一米长的蝴蝶问。
“这只蝴蝶是我在无边森林里抓到的,为了跟踪它把它网住,我步行了400来俄里,生了三场致命的寒热病,在同土著人的两次冲突中牺牲了60个人,此外,在回家途中,不得不躲避两艘生态局的巡逻艇,因为这只蝴蝶,说来也巧,是宇宙中的最后一只。”
周围的人都谄媚地大笑起来。
“我为你感到羞耻。”柯说。
沃尔夫冈宽厚地摊开双手。
“我哪里知道它是最后一只啊?我一直以为它们还有三四只哩。现在,姑娘,我给你看一条蛇,它的毒性能毒死一群大象,能够缠死狗熊……”
这条蛇的确很大。
柯看着蛇,心里揣摸着,大公把她带到这里来,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不至是为了炫耀蝴蝶或者大蛇吧,在他的眼里,柯还不是值得向其炫耀家珍的人物。
柯,你得有最坏的准备,马上就要恫吓你了……
从周围人的态度,她感到这一刻正在迫近。突然大家都缄口不语,而大公本人却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咕咕地像鸽子叫。
“我应该说,”他止住笑声,说道,“我只让经过挑选的人到我的动物标本陈列室来。譬如,你的朋友米洛达尔,就绝对不许进来。这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没有的事——要知道我是一个主权国家奉公勤政的首脑,按照我的法律,我可以生杀予夺。这不,比如……”
沃尔夫冈大公向旁边挪了一步——小小一步一一柯的眼前出现了一具少女的裸体,那少女长着一头黑色的卷发,面带微笑。姑娘的一只手向上抬起,手指按住一绺不服贴的卷发的发梢,这绺头发仿佛是被一阵风吹起来弄乱了似的。
“这是什么?”柯叫了一声。
“标本,”大公说着满意地眯起了蓝色的眼睛,“一具最普通的标本,用人类中常见的不受红书保护的人制作而成。所以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睡觉。与你用来指责我的那只蝴蝶不同,小姐,这位姑娘丝毫没有打乱地球上的自然生态平衡。”
“您把她杀死了?”柯觉得可怕,十分可怜这位姑娘,勉强忍住了泪水。
“我们惩罚她是不得已而为之!错在她自己——她没能帮助我们做成的事情,您正在帮助我们顺顺当当地完成。”
“怎么这样惩罚!”柯心惊肉跳地说,“把她杀死?”
柯不想看,也不能看这具人体,然而却没有能力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胖侍从长占据了能更好地看清克拉伦斯的位置,用力推了一下柯,她意外地与姑娘的目光相接了。克拉伦斯的眼睛栩栩如生,睁得大大的,被长长的睫毛遮盖着。
“啊,跟我记忆中的她一样,”胖侍从瓮声瓮气地说,“我同她下过跳棋。每次我赢了棋,她就满腹委屈不高兴,就像是一个小姑娘!”
“她本来就是一个小姑娘嘛,”克拉芙迪娅答道,“你们可能不相信,有一次吃午饭时,大家有说有笑说了许多笑话,而她听着听着,然后问我说:你说,克拉娃,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她才16岁,不会比这大。”
“胡说,”阿尔焦姆得意地冷笑道,他笑得恬不知耻,令人憎恶,柯几乎想揍死他——如果他再说出什么下流话的话,“胡说。我同她睡过觉,开始她尖声喊叫,一会儿就习惯了。”
“住口,”突然,红脸大公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他沉思地咬着大块的蜜糖饼干,在地板上掉下一层饼干渣,“你撒谎,想让我满意,可是我不需要你的谎言!她是个天真纯洁的少女。克拉娃说得对,她一直到死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也爱过她,照自己的方式,粗鲁,不专一,但是爱过。所以我请你不要庸俗下流。”
“我是开玩笑的,”阿尔焦姆马上承认道,“谁没有过啊。”
“我就没有,”沃尔夫冈说,“文明的人都没有。”
柯的目光落到少女的脚趾上。她的脚趾多么小,多么整齐,大脚趾上有一块不大的伤疤——脚曾经被割破过,现在就永远……永远。”
“于是您就把她杀死了。”柯小声地说。
“一切并不是这么简单!”大公粗暴地打断她说,“你不要看得过于简单。她阻挠了我们的行动。因此她应该消失,这是政治需要。”
“是什么需要啊,竟然要杀死一个小姑娘……”柯完全忘记了她也正处于与克拉伦斯一样的境地。
但是大公对这一点记得很清楚。
“克拉伦斯太愚蠢,”他说,“她自己暴露了,她承认她是冒名顶替来的,你不知道,我们为这次行动投入了多大的人力物力。事情就是这样一一讨厌!”大公的的确确心情不佳,“她得到了应得的下场。她应该庆幸进了这么好的陈列室,她本可以被扔进污水坑去的。”
“您带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恐吓我吗?”柯问道。
大公装作没有听清她的话的样子,继续慢吞吞地柔声说道:“你瞧,我把她的皮肤保持得多么好,多么新鲜!希特勒的刽子手们只会用人皮做灯罩和钱包。但是我从来不去做日用消费品,我把制作动物标本视为一门高雅艺术。为了处理她的皮肤和头发,我废寝忘食地干了两个星期。呶,效果如何?”
“真是天才!”一个侍从脱口说道。
“惟有眼睛,不得不另外定做。眼球是我用白色大理石做的,瞳孔是用蓝宝石做的。难道做得不好吗?”
克拉伦斯那双生动逼真的眼睛看着柯,而柯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连哭都哭不出来。
而周围的几个人——克拉娃压根不想高兴,侍卫长已经看过多次,甚至连阿尔焦姆也对一切都习以为常——却都拍手表示欣喜,仿佛是在温布尔登网球赛上,为沃尔夫冈大公一记漂亮的扣杀而欢呼喝采。
“让我出去!”柯叫道,“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大乌鸦突然从大公的肩上飞起来,使劲拍打着翅膀飞向暗处。
“唉呀,真惨,惨不忍睹!”沃尔夫冈·久·沃尔夫评论道,“不过我应该对我们新娘子的这种反应有所准备。她太激动了,她爱上了我侄子,她渴望着跟他进入洞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她盼望着同多年前抛弃了她的爸爸相见!现在我们各回各的卧舱,准备参加婚礼,过一个盛大、真挚、吉祥的节日!两小时之后,我们在飞船正厅恭俟各位。迟到者将被毫不留情地开膛剖肚,我说完了。而你,薇罗尼卡,再回头看看克拉伦斯,你同她长得很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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