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的路一直向上。过了沙石山,前面就是真正的岩石山了。
我们不大关心歹徒们的去向,一心想尽快赶到圣路易斯公园。我们知道,或者说预感到,我们将再次见到蒂博和他的妻子。其他人,除老华伯外,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
现在,我们必须离开大陆小道,向侧面拐弯。山区的美景在我们四周瞬息即变,给我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这儿属于落叶杉森林区,虽然还不能见到内华达山脉中那种巨大的红杉,但是,这儿的树已经使我们惊讶不已。内华达山的红杉,周长可以超过30米。在维萨利亚区,一棵红杉直径可达12米。
我们来到一片好几英里长,逐渐升高的平地。它像一个屋顶盖住高山,全部是用森林覆盖。它不像北部三角洲地带那种犬牙交错的绿色原始森林,而是高大的针叶林,各株之间空间比较大,几乎没有三角边缘交错的现象。这些树争相向高空延伸。阳光在它们之间找寻路径,不让北部森林里独有的那种黑压压的现象出现。我们慢慢地,坚持不懈地沿我们还不熟悉的斜坡向上前进。温内图到过这儿,他开始给我们介绍情况:
“过了这片高地,就是熊谷。以前有人在那儿遇到过灰熊。没有一个红色人夜间愿意在那儿扎营,因为山崖上的灰熊不能容忍篝火,会向来人发动攻击,人意不惹它都是一样。”
“我们将在那儿过夜?”哈默杜尔问。“我可不愿意射杀灰熊。”
“我们不在那儿过夜。我们如果在那儿过夜,七个人中必须要四个人站岗,才能防止灰熊袭击。就是说,只有三人能够睡觉。那不能算好营地。”
“我在睡梦中,还是在清醒中射杀灰熊,都无所谓。只要我遇到它的时候,它躺着就行。”
“我的小胖兄弟在睡梦中射杀过野兽吗?”
“几十万次了。我经常梦见射杀成群的水牛和其他野生动物。不是吗,霍尔贝斯,老浇熊?”
“是,”大个子点头,“你所有的英雄业绩都是在睡梦中成就的,醒来以后,英雄行为就停止。”
“别侮辱我。我至少在睡梦中还能做一个能干的人。可是,你不论在清醒的时候,还是在睡梦中,都是一头不灵活的老浣熊。”
“不灵活?你把地球上最大的灰熊给我带过来,就会知道谁更灵活,是你还是我。”
温内图对熊谷中灰熊的生活方式的介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灰熊通常不过群体生活,但是从这位阿帕奇人的话中,可以认为,有人同时遇到过好几只灰熊。因此,我向他打听:
“这个山谷的熊不像其他地区的熊那样孤独?”
“任何灰熊都是不结伴的,”他回答,“它的妻子哪怕有了孩子,也会离开它,因为它那个亲爱的丈夫,喜欢吃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我的兄弟看见这个山谷,并与其他山谷作个比较,他会看到这儿的灰熊要多一些,这是不足为怪的。石山公园中水牛经常外出活动,都要经过熊谷,把熊吸引过来捕捉它们。这个地区非常偏僻,名声又不好,很少有猎人光顾。这儿有熊所喜爱的大量浆果。熊住在山谷侧面荒野的沟中,不会受到同类的干扰。不过,特别是在交配期,它们之间还是会发生可怕的战斗。有人发现战败者的遗骸,并不是被猎人射杀的。我们如果有时间,不妨在那儿呆上一段时间,猎获几只。”
可惜我们没有时间。不过,很久以后,比我们现在所想象的还久得多,我们有可能到这个名声不好的山谷里兜兜风。
我们花了一个多钟头,才走完这段逐渐升高的岩石斜壁,爬到高处。我们的马爬得非常吃力。上面是一片长条形的、覆盖着森林的高原,被许多条沟分割,形成悬崖峭壁。
“熊谷”在下面。由于覆盖着森林,我们现在还看不见它。温内图领我们走向一条沟,它被潺潺溪水切开。由于突然从高处走向深渊,我们都下了马,牵着马步行。我不得不提到的是,从铁匠家骑马到这儿,我没有费什么力气,没有发烧。伤口还痛,但是不很严重,我没有理由停步不前做懒汉。
到达下面以后,我们可以浏览“熊谷”的一部分。我们所到的地方,至少有一英里宽。谷底是一条小河,山间的水从右向左流淌,发出哗哗响声。从上面掉下来的石块到处可见,形成许多由灌木环绕、为野生动物所喜爱的藏身之处。两边是我们过来时看到的沟壑。单株独立的极其高大的杉树直插云霄。谷壁上,原始森林中的低矮树丛也争相向空中生长。对于灰熊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落脚点了。这些动物到了这儿以后,可以找到丰富的食物。我们从无数的水牛蹄印,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水牛大迁徙的季节还没有到来,但是夏季,在高原上和较冷的山区,本来在草地生活的美洲野牛已经向山谷移动。美洲水牛,尤其是较老、较强壮的美洲水牛,是唯一敢与灰熊相处的动物。灰熊体重可达千斤,美洲野牛可达两千斤。从这些数据也可以看出,在这个偏僻的熊谷会发生多么激烈的战斗。
我们没有关心水牛的蹄印,而是横过这个地区,在旁边的深沟里作停留。温内图知道,从对面上山,路好走一些。
这儿有一眼泉。泉水从无数级狭窄的石阶梯向下倾泻,我们可以沿着阶梯往上攀登。温内图走在前面,他下马歇息的时候,我们爬到半山腰。他非常仔细地检查受到无数次风吹日晒雨裂开的、长满青草和苔茸的地面,对我们说:
“我们如果有时间,现在就可以剥到一张灰熊皮。这只灰熊从右边过来,横过深沟,可能在左边山崖缝里找到了一个住处。”
我们大家很快下马,寻找足迹。温内图阻止同伴们前进。
“我的兄弟们可以站着不动,只有老铁手到我这儿来。”
我走到他身边。阿帕奇人的锐利眼光发现了熊的足迹。我们越过泉水,足迹就清晰了。这只熊一定是一只很强壮的老熊,叫“父亲埃弗赖姆”。西部人称灰熊为“父亲埃弗赖姆”。这儿可以看见明显的爪子印。我们向上爬了几步,看见从旁边过来的脚印,确实有一个熊窝在我们面前。
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拜访一下这位“埃弗赖姆”,便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温内图。他摇摇头,退了回去。我们当然必须考虑时间,而且背着沉重的熊皮走路并不舒服。我看见马托-沙科和阿帕纳奇卡的眼里闪烁着光彩。但是他们没有说话。哈默杜尔却问:
“那边有一只?”
“有。”我点头。
“太好了。我们把它弄来。”
“不。我们让它休息。”
“为什么?发现熊窝不掏,就好像发现富矿,却让金子埋着不动一样。我实在弄不明白。”
“我们必须走路。”
“是要走路。可是,我们先打它一枪。”
“这不是很容易的,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快,亲爱的哈默杜尔。您必须看到,我们是在冒生命危险。”
“我们有没有生命危险,这无关紧要。可是如果我们不去捉拿熊,就没意思。这样吧,我建议,我们现在……”
“我的兄弟哈默杜尔可以跟我们走,而不要提建议。”温内图打断他的话,上马继续向上攀登。
“多大的错误。”矮个子不满地唠叨,把他的老式枪晃来晃去。“熊窝就在我们前面,里面还有蛋哩。你看呢,霍尔贝斯,老浣熊?”
“那是危险的蛋,亲爱的迪克。让它们呆在里面吧。”大个子回答。
“危险?我就是想领教一下,不就是灰熊吗?”
我也觉得遗憾,我们只能让“窝”躺在那儿,像他所说的,不能把蛋取出来。可是,温内图是对的。我们刚才如果敢冒生命危险,在与灰熊相遇的时候会出事。这次事故将会长期困扰我们,我自己的伤已经够受的了。
长话短说。我们登上了高地,到达了在落基山称为“公园”的一片林中空地。这个公园大约有两英里长,平均宽度为半英里,地势逐渐升高。单株乔木、分散的树丛和到处可见的灌木林,赋予它一种人工建造的饲养场形状。其边缘森林密布,逐渐向宽阔的山谷延伸。
这个公园正好从南向北。我们从其东南角走到南部边缘,以便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山谷扎营。这时,我看见西北边飞来一群乌鸦,在森林上空时高时低,一只接一只地降落到同一地点。我必须注意这一情况。温内图也把眼光对准那儿,观察乌鸦的动向。其他人也警觉起来。马托-沙科说:
“啊,有人从山谷上来。乌鸦每隔一段时间向上飞,是因为受到这些人干扰。”
“奥萨格人首领的猜测是正确的,”我说,“我认为,不仅有人过来,而且来人不少,因为鸟对两三个人是不怎么理睬的。”
“我们必须去了解一下,看看是什么人?”
“我们本来是没有时间管这事的。如果在这儿停留,天黑前就下不到谷底。温内图可以判断,这些人对我们是不是非常重要,以致我们不得不停下来观察。”
“他们肯定是印第安人。”阿帕奇人说。
“这是我们要考虑的。他们到山这边来干什么?如果真是印第安人,他们就属于乌塔部落,他们的寨子在北方,离这儿甚远。”
“我的兄弟老铁手说得对。他们想到这儿来干什么?我们必须对此有所了解。因为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如果他们是到这个公园来,我们就必须退回到森林里去,等待他们过来。”
我这次不同意温内图的看法,这是极少有的情况。因此,我用只对朋友使用的客气语调说:
“我的兄弟可以表示遗憾,我宁愿不在这儿等待。”
“为什么不?”
“我们如果在这儿等,并且想看看他们,就必须跟着他们走,一直跟到公园的北部边缘。那儿有一条两里长的路。他们不会在那儿停留,而是会继续前进。我们必须步他们的足迹,这对我们来说是很难的,因为那时天已经黑了。”
“我的兄弟是对的。”他表示同意。
“我想看他们经过。”
“时间太短。是的。我们两人过去,因为我们的马最好。但是我们的同伴们不去。”
“我们就两人去,同伴们可以慢慢跟上。因为我们不能在没有遮拦的公园留任何足迹,他们必须沿这个森林边缘,一直在树下行走,在另一处角落向北拐弯,那儿有高大的树丛。他们就在那儿等我们。”
“温内图同意我的兄弟的意见。他们可以等我们,但是不能生火,免得暴露自己。”
我们与他们分手,沿着森林边缘向西到达西南角,然后向北。树不密,我们必须非常仔细观察露出的树根和被掩盖的洞,防止掉进去。
我们拐了一个弯后,走了三里路,看见乌鸦在森林上空盘旋。这儿离公园不到半里路,但是来的人是上坡,走得慢。我们虽然小心翼翼,却是在狭窄的路上飞奔,想在他们到达之前,赶到公园的西北角。
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们把马拴在适当的地方,步行到沟边的高处,这是我们要等待的人们上来的必经之路。我们在灌木林中向下看,没有看见人和马的踪影,他们还没有过来。
我们为及时赶到而高兴,紧张地向下张望。没多久,我们就听见马匹走近的声音。我们是不是弄错了?难道不是一大群人,只是散兵游勇?很有可能。但是,也有可能是探子在前面开路。
他出现了。我们看见他的头从灌木林中伸出,然后看见他的人和马,是乌塔印第安人,而且是个首领,发辫上插着两根老鹰羽毛。他的马……
我的天响,他的马……难道我看清了?是看清了,每根毛发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匹马,是我那时从卡姆库拉诺科曼伽人首领手里偷来,送给老枪手的!温内图碰了我一下,轻声地对我说:
“瞧,你的科曼伽马,我们的兄弟老枪手的马。”
“是的,是它,肯定是它。”我也轻轻回答。
“难道是他们俘虏并杀死了他?”
“那他们就要难受了。你认识这个红色人?”
“认识。他是黑狗,乌塔人首领,乌塔人属于卡坡特部落。我看见过他好几次。”
“他是个什么样的战士?”
“不勇敢,做假,善于用计。”
“等等,看看他的战士。”
首领过去后,他的部下过来了,都按印第安人方式,一个接一个。我们数了数一共是52名。中间有一匹老马,上面坐的是老枪手。老枪手的手被捆住,脚被绑在马身上。
他怎么落到乌塔人手里?看上去,他已经落入这些红色人手里好几天了,但并没有垂头丧气。他们对他可能很坏,没有给吃的。
现在,他没有事,什么事也没有。我们必须放他们过去,不过肯定要救他。我们有这个胆量。等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马蹄声以后,我们才从灌木林中爬出来,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的营地。
他们到达公园以后,往北部边缘没走多远,就下马扎营。因此,我们回到我们的马旁边,向我们约好的地方骑过去。
同伴们已经在那儿等我们了。我们给他们介绍了乌塔人的意图、老枪手的情况以及我们解救他的可能性。
我们首先得等待天黑,然后趁乌塔人不防备,前去偷袭。温内图看了一下我的伤口,感到满意。
夜幕刚刚降临,我们就前往乌塔人的营地。
我们不经过没有树木遮盖的公园,仍然从边缘,绕右角拐过去。不久,我们就看见好几堆火,闻到了烟味。火不是在空场,而是在树下燃烧,这对我们而言,再好不过了。我们正好要用这些树作掩护。乌塔人把马拴在外面,由两个红色人看守。这两个人无聊地来回走动着。
我们钻入左边的树林,想从后面接近这些印第安人。条件很有利,这儿长满了粗壮高大的蕨类植物,从里面可以靠近他们。我们的动作当然要非常灵巧,得多花一些时间。我们只要轻轻接触一下下面的茎叶,蕨的上部就会引人注目地晃动。我们采取简单办法。温内图在前面爬行,我跟在他后面,快接近的时候,我们两个才分手。我们用这种方法,开辟一条路,节省了一半时间,回程就方便多了。
我指的是要消除我们自己的足迹,明天天亮以后,使印第安人看不出有人到过蕨类植物里面。我不需要说明这件工作的繁重程度,花费时间的多少。回来的时候,我们必须把每一株蕨都扶直,把手印和脚印统统抹掉。
乌塔人萨里奇背靠一棵树坐着,面对我们,即面向他的左边,看着一堆火。他的脚几乎挨着火。老枪手在火的另一边,手脚都被捆绑在萨里奇对面的一棵树上。他长长的棕色发绺一直垂到地面上,头发乱糟糟的,没有梳洗过。这与温内图,与神秘的印第安人科尔马-普施的情况非常相似。
我们看了看躺在周围的其他的人,他们都吃得饱饱的,老枪手可能没有吃饭。他不可能料到我们就在他面前,他不知道我到过杰斐逊城,从那儿听到他的计划,跟着他来了。我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一个信号,可是,还为时过早。为了慎重起见,不能这样做。我还必须考虑到他会大吃一惊,从而透露实情。
我们躺了半个小时,没有听到重要情况。印第安人互相交谈,没有谈出对我们有用的东西,也没有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这位首领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脸和身体都好像是木雕的,只有眼睛是活的,眼神一再表现出对俘虏的仇恨。俘虏根本没法动,眼帘下垂,表现出对周围的蔑视和无所谓的神情,甚至觉得不值得眨一下睫毛。如果有一个字可以表达他现在的态度,那就是:傲。
这其间,远处传来一阵狼嚎,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四声是回答。它们打破了首领的沉默。
“这个白人听见狼嚎了吗?它们在互相争夺灰熊吃剩的骨头。”
老枪手没有回答。乌塔首领接着说:
“明天晚上,它们还会来争食。”
俘虏保持沉默,萨里奇气愤地指责: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知道,如果著名的首领张嘴提出问题,是一定要回答的。”
“著名?呸!”我们现在听到了老枪手轻蔑的声音。
“怀疑吗?”
“怀疑。我在见到你以前,不认识你,从来没有听过一次你的名字。你怎么可能著名呢?”
“难道只有到过你耳朵里的名字才是著名的?”
“像我这样的西部人,知道每一个著名首领的名字。”
“哼,你想侮辱我,想要我杀死你,没那么容易。你要面对残酷的灰熊。”
“你为了能够用它的皮、耳朵、爪子和牙齿来装饰自己,你已经把它杀死了。”
“住嘴!这儿有50多名战士,他们将知道,我没有杀死它。”
“胆怯的人会说谎。你们为什么把我送到‘熊谷’来?为什么自己不下去?”
“你这个狗杂种!我们讨论你的问题时,你难道没有坐在旁边,听到了每一句话吗?你杀死了我们两名战士,他们叫做‘熊牙’、‘熊鼠’父子。这两人都是因为制服过山里强壮的灰熊而得名的。他们是著名的战士……”
“他们是懦夫!”老枪手打断他的话。“从背后袭击我的懦夫!我杀死他们是在公开的、正义的战斗中的自卫行动。如果你们不是许多人对我一个,不是50人打我一人,不是乘我不备、用诡计偷袭的话,你们的处境完全会是另外的样子。”
“每个红色人都了解白人。他们像野兽一样嗜血成性,掠夺成性,必须被当作野兽对待。谁要是相信他们配当忠诚的战士,谁就会被他们消灭。你是一个白人,我猜想,你血管里流的是红色人的血。这是世界上最坏的。”
首领的这番话使我感到疑惑,老枪手血管里有红色人的血?可是,他既没有红色人的外表,也没有混血儿的性格。不过,当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细细地观察他的神情的时候,经常觉得他有点印第安人的味道,只是没有找到究竟哪一点像。现在,乌塔人公开说出这个想法,而且是当着对老枪手的面说,我才察觉,他这双眼睛里深藏着一种受到压抑的亮光。我至少明白了,这是一双印第安人的眼睛。乌塔人接着说:
“‘熊牙’、‘熊鼠’的仇必须报。我们不能把你带到我们部落的营地去,把你绑在刑讯柱上,那样太远。因此,我们决定让你用另一种方式死。你杀死了两只‘熊’,我们也让熊杀死你。我们中间难道有一个懦夫?”
“你们中间没有懦夫。懦夫决定了你们的办事方式。”
“这不是懦弱,而是对你的温柔。”
“呸!你们就是不敢下到‘熊谷’去。”
“留住你的舌头,狗杂种。我们让你在两天的时间里独自一人早走,相信你晚上会回来。难道这不是我们对你的充分信任?”
“这种信任与你关于白人的话怎么联系起来?你们为什么给我这种信任?”
“因为我们知道,老枪手信守自己的诺言。在这方面,他与老铁手一模一样。”
“你认识这个白人猎手?”
“我没有见过。不过我知道,他从不食言。我对你的了解也是一样。你们属于少数几个可以信赖的白人,尽管你们与所有的白人一样,都是红色人的敌人。你不相信,你的讲话可以改变我们对你的判决吗?”
“我根本没有想到要相信。我太了解你们了。”
“我是想说,我们也懂得恪守诺言。这取决于对你所作的决定。明天一天亮,我们就给你自由,以便你能够到‘熊谷’去。你可以带上你的刀子和枪。晚上你回来,第二天早晨还可以再去。如果你在两天内猎到四只熊,并把它们的皮带给我们,我们就送给你生命。”
“生命,而不是自由?”
“不。你要与我们同行,娶我们的一个女人为妻,才能得到自由。我们因为你损失了两名勇敢的战士,你必须成为我们部落的一名战士,如果你没有被熊吃掉的话。”
“我不会这样做的。我一再对你们说过。”
“会的。我们会迫使你知道必须这么做。”
“呸!老枪手不会接受强迫。”
“这一次会。只有在背信弃义,不再回来的情况下,你才不会接受强迫。可是我们知道,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只有当熊爪和牙齿把你撕碎以后,你才不会回到我们身边。”
“好。我不会被撕碎,并且一定回来。在这儿的森林边缘,有一条小道,经过长条形高地通往‘熊谷’,我将在那儿选择我向下的路,并从那儿返回。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来找我。”
“不。如果你不回来,你就死了并且被吃掉了。”
“我也可能消声匿迹。”
“不会。一个消声匿迹的人,一定是不能行走的人,必然会被野兽吃掉。因此我们不会去找。”
“说实话吧,你们是怕灰熊。”
“住嘴,难道我们不是50多名战士吗?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害怕单独与灰熊较量。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人,恐惧感从何而来?我们在这儿等待,看你能不能拿回四张皮,两张代替‘熊牙’,两张代替‘熊鼠’。你如果活着回来,而没有带回熊皮,就会被枪毙,我们两个战士的仇也就报了。这是决定,不能改变。我的话完了。”
他做个手势,表示他不想再说话,又靠到树上。我们又等了一刻钟,所有的人都不再张嘴。我们知道,再没有什么好听的了,就按过来的方式离开窃听的位置。只有在乌塔人的篝火燃烧的时候,我们才能消除自己的足迹。我们在地上躺着,面对他们的篝火,就有足够的照明。
我们刚刚离开蕨类植物,想回到我们可以直起身的地方。这时,首领站起来,发布夜间指令,所有的篝火都熄灭,只留一堆。红色人分两层围着这堆火和俘虏扎营。两个岗哨不停地围绕营地巡逻。
这种防范措施是必要的,尤其是一部分乌塔人只有长矛和弓箭。可是,这对于我们却极为不利,我们如果今晚解救他,很难通过这双层圆圈。而且,如果不想流血,这两个岗哨几乎也是不可逾越的。他们可能由于怕熊而双层设防。温内图和我本来是可以用一般的办法使他们大吃一惊的。但是,我们一定要有个条件,就是他们都睡着了。我从奥萨格人手里解救阿帕纳奇卡的方法,科尔马-普施从歹徒们俘虏营中解救我们的方法,在这儿都用不上。
乌塔人在执行首领命令的过程中,发出很多声音,我们很容易地离开,而没有被他们发现。温内图和我并排走,没有说话。他在考虑,我看出,在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他不想回到同伴身边去。
我没有弄错。我们离他们还很远,他就停止脚步,用他特有的方式说:
“我的兄弟老铁手相信,我们今天无事可做。”
“是这样的。”我回答。
“岗哨是可以制服的,问题是,还有两个看马的人,而且乌塔人睡得不死。”
“如果我们进行一次战斗,敢拼命,还是可以做到的。不过,我不主张采取这一措施。”
“温内图也不愿意。不该得到的东西,就不该去取。我们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我们回‘熊谷’?”
“是的,去和老枪手谈话。”
“他看见我们,该多么突然,多么高兴。”
“他会非常愉快的,但是,他不会与我们同行。”
“不会的,他要履行他的诺言。”
“我们已经知道一处灰熊穴。人们说,在‘熊谷’可以找到好几只熊,要是真的就好了。”
“这将是我的红色兄弟才配具有的特殊想法。”
“那么,老枪手就可以带回熊皮了。”
“他的处境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得到生命,得不到自由。”
“我的兄弟说得对。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解救他。但是,他只有得到熊皮,才能与我们一起走,他没有许诺与乌塔人同行和在那儿娶妻。”
“好,我们明天去找熊的足迹。不过,我考虑的是我们自己的足迹。乌塔人明天一整天都在公园里闲逛,会发现我们躺过的地方。”
“是啊。我们不能在这儿呆下去。可是,上哪儿?”
“我们必须避开公园及其周围,因为我们的足迹肯定会被发现。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走得远远的,沿乌塔人的来路下山。由于天黑,这行不通,而且我们明天还要回到‘熊谷’去。要么回到‘熊谷’去,明天一早就到了现场。在现在这种漆黑的晚上,这是很棘手的,但是,我们还认识今天的那个深沟。如果我们牵着马慢慢走,有可能成功。当然,我们必须考虑到灰熊的窝离我们的路很近。”
“我们两个走在前面,其他的人就安全了。我们的马到了熊窝附近会通风报信。对付黑暗的办法也有,温内图在沟的坡上看见一整棵枯松树,可以当火炬。”
“好。我们再下‘熊谷’。”
“即使熊到了我们的近处,我们也听不到熊跳跃的声音。我们的眼睛必须睁得大大的。”
“我们现在留在公园里的足迹怎么处理?我们不能再走边缘,必须横穿过去。”
“温内图将用他的兽皮来消除。保重!”
这个“保重”的意思是,我们结束了讨论,回到同伴们身边去,告诉他们,我们看见了谁,听到了什么,做了什么决定。所有人都愿意合作,尤其是与老枪手要好的几个人,即阿帕纳奇卡、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都想解救他。我们的报告很短,他们想听详细些,但是温内图说:
“我的兄弟们可以等到我们有较多时间的时候,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消除我们在这个地方留下的足迹。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他带着马托-沙科和阿帕纳奇卡从事这项困难的工作,因为我不能弯腰,一弯腰就痛。之后,我们穿过公园,来到今天走过的沟口。我们按照印第安人的次序,温内图断后。我们走过以后,他把套索套在马身上,由马拖着兽皮,把踩倒的草重新竖立起来。我们到达沟底时,都下马,牵马走路。
温内图又走在前面,我第二,其他人跟在后面。我们的枪端在手里,随时准备射击来袭击的熊。公园的高地上空,升起了星星,有了亮光。可是,在沟底,仍然漆黑一团,我几乎看不见温内图的马,我紧紧跟着,手可以摸到它的尾巴。这时,温内图无与伦比的方位感和触觉又一次充分发挥作用。
我们的眼睛虽然习惯于在黑暗中搜索,但是,这毕竟是一段非常难走的路。幸亏我们今天走过这条泉边的小道,情况好多了,在某些路段,泉水流淌的声音甚至可以充当我们的向导。在这相当长的旅途中,温内图一直走在最前面。他停下来说:
“我的左手边有一棵枯松树,我的兄弟们可以摸到它的枝干和许多的松脂,请把它砍下来作火炬,我来当警卫,防止灰熊袭击。”
我离这棵树最近,首先找到一个多松脂的树枝,把它砍下来点燃。这样,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很快我们每人手里都有了几支火炬,用缰绳捆着,挂在肩膀上,一手持火炬,一手持枪。
下山当然比上山花的时间多些,场面却极为壮观。我们来到温内图发现熊的足迹的地方,他把火炬照低一些,没有发现新的足迹。“老埃弗赖姆”可能在它的营地过得很舒服,看来它的营地可能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它既看不见我们,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我们一路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但是,我们并没有因此而克服困难,我们必须为自己寻找一个适当的营地。
树枝烧完了,我们又失去了亮光。不过,山谷变宽敞了,星光足以给我们指路。可以认为,我们是熊谷中惟一的人群。因此,我们放弃了在敌人近处要采取的安全措施。我们不把营地安排在山谷边缘的树下,而是在谷地正中间的露天底下找到一处我们认为合适的地方。
我们用好几块大石头,垒成一个三面有围墙的场地,场地的大小足够容纳我们的人和马。没有墙的第四边当然是设防的。石头之间的空隙用灌木堵死,再填满干草。这种地方通常是蛇的藏身之地,我们把草点燃,火势很快蔓延到整个场地。我们认为,必须对场地再仔细检查一次。检查后,果然发现好几条蛇,蛇看见火就跑,我们把它们统统打死。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干净的营地,可以放心地宿营了。我们中间必须有两个人站岗。由于我有伤,又被排除出岗哨行列,我没有同意,并与哈默杜尔一起值第一班,两个小时。
我们坐在石头上没有长植物的一侧,把枪放在旁边,准备随时射击。同伴们稍稍聊了几句就睡觉了,我向胖子讲述了我们侦察乌塔人的情况。然后,我们到灌木林中,给这个胖子的马割了些饲料。这样不知不觉地打发着时间,两个小时过去后,我们叫醒阿帕纳奇卡和霍尔贝斯接岗。再下一班是马托-沙科和特里斯柯夫,第四班由温内图一个人值。他一个人足足顶我们两个。有他值岗,我们不必为安全担心。
我想睡觉,却总是睡不着,并不是伤口发烧,而是脉搏跳得特别快,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多半与伤有关。两个警卫正坐在我和哈默杜尔坐过的地方轻轻谈话。只有马吃草和马蹄踏地的声音,偶尔打破夜间的宁静。星星在我们头顶上闪烁,更加明亮。岩石和人马清晰可辨。
我发现温内图的马突然抬起头来,动作引人注目。我的马紧接着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两匹马都发出恐惧的响鼻声,把后腿对准我。它们嗅到了一种危险,这种危险越来越近。不可能是人。如果是人,马的响鼻声要轻得多,而且带有警告意味,也不会显得这么恐惧。我仔细听着。
我躺在两个石头之间填了灌木的空隙里,经过火烧以后,这个空隙敞开着。幸亏空隙只有一点点宽,只能伸进一只胳膊。这时,外面有一只爪子从缝里伸进来,力量大,声音响,是人做不到的。我很熟悉这种声音,立即跳起来去拿猎熊枪,并轻轻对科曼伽人首领说:
“阿帕纳奇卡,一只熊!不过要安静,非常安静,跟我来!”
听觉灵敏的温内图在睡梦中察觉到了我的动作,他已经手握银盒站在我身边。
“我们后面岩石上有一只熊。”我告诉他。
其他人仍在睡觉,没有听见,我们认为不叫醒他们为好。人多容易出声,何况特里斯柯夫总是大声说话。
阿帕纳奇卡和霍尔贝斯走到我们面前,拉紧了枪栓。温内图指示他们:
“你们只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射击。老铁手的枪最适宜,头一下可发两弹,然后是我。我告诉你们的时候,你们再开枪。”
霍尔贝斯有点激动地问:“熊会爬过石头吗?”
“不会,”我回答,“肯定……它已经到了。安静,让我对付它。”
在我们营地敞开的一边,出现了一个又黑又重的庞然大物,慢吞吞地绕过拐角而来,它是一只熊,低着头,用鼻子闻着地面。我们的马由于恐惧而打响鼻,转过身子准备用后蹄踢它。我还不能开枪。子弹必须从它的肋骨之间穿过进入心脏,所以得等它站起来。我朝它跳过去,使它注意到我,然后马上返回。灰熊显得笨,实际上动作极快。
我的目的达到了,它一看见我,就站起来,离我不到六步。这时,我的枪响了,熊从前面挨了一枪,要向后倒,可是没有倒下,而是摇摇晃晃,前进了两步。于是,我给了它第二枪,把它击倒了。它躺在地上,收回前爪,好像要抱住什么,翻滚了一圈,又站起来,张开爪子,躺着不动了。在整个过程中,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让人听见。灰熊是不发声的。与它战斗往往是一场静悄悄的的战斗,正因为如此,这种战斗通常是“攻其不备”。与雷鸣般吼叫的狮子斗,比较容易击中目标。
“它完了。”温内图说,“两颗子弹都打进了心脏。不过,你们还不要接近它。灰熊的生命力很顽强,有时会突然站起来。”
我打第一枪的时候,睡觉的人都一跃而起。马托-沙科很安静,完全是印第安人的风度。特里斯柯夫也并不是懦夫,但还是往后退了好几步。哈默杜尔从马之间挤到我身边,叫喊:
“一只熊!见鬼,真正是一只熊!我是睡过头了。我只离开一分钟,它就来了。我好累。我生我自己的气,气愤得很。我要用我的双手打自己耳光。”
“打吧,亲爱的迪克,马上打。”霍尔贝斯火上加油。
“住嘴,老蝗虫!打自己的耳光,也比你灵活得多。我本来是能够赶上这种机会的。我沉不住气了,完全沉不住气了。”
“那就沉吧,把气沉到你自己体内!”
“我沉不沉,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头野兽不应该笨到这种程度,恰恰在我睡觉的时候来。如果这样一只熊不再有理智,那么,我问你,该谁去打它?”
他这么诙谐地表达出他的气愤,意思却是认真的。这个又胖又矮的人确实没有恐惧,遇到熊肯定会猛扑上去。这当然不是说,他会幸运地把熊干掉,有勇无谋是很危险的。哈默杜尔未能与活生生的熊面对面地搏斗,他不顾阿帕纳奇卡的警告向死熊走去,以显示他的无所畏惧。他去翻动它,用了很大力气才转过身,然后把它的爪子扯来扯去,说:
“它死了,完全死了。否则爪子不会自己往下掉。我建议把熊掌连皮一起弄下来。睡觉是谈不上了。”
他说得对,在刚刚猎获的灰熊旁边,没有一个猎人是能够睡觉的。我们必须生火,所有的人都跑出去捡干柴。火点燃以后,我们看出这是一只母熊,重量大约有七百斤,是只了不起的动物。
“昨天给我们留下足迹的,就是它。”特里斯柯夫说。
“不是,”温内图回答。“那足迹是头重得多的动物留下的。这不是那只熊的妻子,而是它自己。我们会把它弄到手的,还是先等老枪手来。”
大家拿出刀子来割熊掌,连皮一起剥。我没有参加,而是在旁边看。
“喔,”过了一会儿,阿帕奇人跳起来,指着露天场地说,“小孩站在那儿。”
火照亮了岩石之间的广阔地带,我们看到一只小熊,站在灌木林旁边,我曾到那儿割过马的饲料。它的大小相当于一头中等个头的小牛,只是胖些。
“太好啦,这位女士的孩子来了!”哈默杜尔跳起来,向小熊奔跑过去。
“迪克,迪克,”我叫他。“不要抓它!不要抓它!这个动物比你想象的危险得多。”
“胡说,胡说,我已经抓住它了,我已经抓住它了!”他回头叫喊。
是的,他已经抓住它了,可是熊也抓住了他。他不想放开它,也放不开了。大家看不出他们是怎么互相抓住的,只见他们在草地上翻滚。胖子一边打一边咆哮:
“快来帮忙,快来帮忙!这个畜生不放我。”
阿帕纳奇卡手里拿着刀子,向这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英雄飞奔过去,左手插入人和兽之间,右手给了小熊致命的一刀。应该是刺得很准,因为我们看到熊躺在地上,哈默杜尔挣扎着起来,气势汹汹地喊叫:
“这样一头野兽!这样一个没有教养的畜生!我想活捉它,它却用这种方式对待我。我只好用全部力气来扳开它的牙齿。它付出的代价是被烧烤,被吃掉,不管它是死是活。”
他把“小孩”顶在腿上拖过来。阿帕纳奇卡的刀子正中心脏。哈默杜尔的样子不怎么好看,西服被撕破,脸被抓出伤痕,手上和腿上都在流血。这个样子使他的密友,大个子霍尔贝斯大吃一惊。他没有说侮辱性的话,却用责备的口吻来表达他的爱:
“你都干了些什么!看你这样子。你这小子从这儿跑去捉一只灰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我怎么对待你的?难道这是你对我的爱吗?这种爱你是经常承认的。难道你做这种傻事不会把你我两人彻底断送?难道你的皮肤长出来,是为了给熊掌抓的吗?你知道我对你说了些什么?你看我干吗?说呀,讲呀!给一句话呀,迪克!”
哈默杜尔张着嘴,呆呆地,惊讶地看着他的知心好友,这么长的讲演!这些话正经八百地从他嘴里滔滔不绝地涌流出来,简直让人无法相信是这个默不作声,说话干巴巴的霍尔贝斯。哈默杜尔摇摇头回答说:
“皮特,老皮特,你真的是皮特?我简直不认识你了。你可是一下子变成了演说家,最好的书中都没有记载你的名字。你是彻头彻尾变了,变得不敢令人相信。你对我真的是这么爱?”
“我当然爱你,傻瓜。怎么?它把你抓成这个样子,自然要惹得我心痛!你看你这样子,对着镜子看看!喔,没有镜子。你硬是让人担惊受怕,心里不安。高兴?呸!与你在一起从来就没有高兴过。”
“不要骂这么凶嘛。高兴也好,心疼也好,不都一样。谁能料到这么一只小狗力气这么大。”
“小狗?一只灰熊是一只小狗?你这样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看着你,我的眼睛疼。去吧,到水边去洗一洗。”
霍尔贝斯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河边走,河水就从我们旁边流过。亲爱的迪克洗得干干净净回来了,抓出的伤痕未能洗掉,西服也没有缝好。
“这个人像不像流浪汉?”皮特恢谐地说。“我请您,老扶手,帮个大忙。”
“什么忙?”
“您的盒子里有针线,请借用一下,他撕破的衣服得补一补。”
“好。拿去吧,霍尔贝斯。”
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穿针引线的,他用了半个小时都没有找到针眼。然后,这位可爱的人刺针,针脚之间的距离有如街道上的树。第二针则没有扎着钮扣。缝了老半天,一条缝也没有缝好。我只好给他们讲怎么抽针,然后讲怎么反复抽针和进外。他气得把线团扔了,把胖子的腿抬起,把针递给我,并且说;
“您把您的针线拿回去,先生,您自己来吧,如果您会做一点的话。插针,抽针,您都听见了。还要注意些什么,先生?”
“绞花刺,单双针脚回刺,短刀和马刀刺。”
“短刀刺我会,其他的您别让我干。把这缝起来,我已经缝够了。”
结果怎样?我几乎坐到天亮,才把这位熊仔猎手的上衣、裤子和马甲缝好了。在这期间,烤熊肉也吃了。熊掌,熊最好的部位,被包裹起来带走。因为,要懂得一点秘诀,才能烤得出最佳味道,问题在于,是不是合每个人的胃口。
东方刚刚发白,温内图和我就骑着我们自己的马,并且牵着马托-沙科的深棕色马上山去,等待老枪手的到来。我们走了大约两英里,看见我们昨天偷看的山谷边缘。老枪手肯定会从这儿过来。我们坐在灌木林里,马放在后面我们看得见的地方。
很有可能上面的乌塔人又发生了一些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或者首领改变了计划。因此,我们特别紧张地注视着,我们等待的人来不来。一个小时以后,我们终于看见一个人向那边的树下走去,我们看不清他的面目。我大胆地叫喊:
“老枪手,老枪手。”
那个人停止了脚步,但仅仅一瞬间。如果是他,他会很快过来的。作为印第安人的俘虏,能够在这儿找到熟人,他应该感到高兴。我没有为这种设想迷惑。当我第二次、第三次呼唤他的时候,他急忙从树下跳出来,向我们奔跑。我们没有让他看见,他跑了一半路又停下了脚步,向我们呼喊:
“谁在灌木林里?谁在喊我的名字?”
“一个朋友!”我回答。
“出来吧。在野蛮的西部,必须有所警惕。”
“我在这儿。”
在讲这句话的时候,我让他看见我。温内图仍然躲藏着。老枪手立刻认出我了。
“老铁手!老铁手!”
他在说出我的名字的时候,由于高兴,不顾手里的枪掉到地上,伸出双臂向我扑过来。
“多么高兴,多么幸运,我的朋友老铁手,我以前的救命恩人,现在又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每讲一句话,都推我一下,然后又拉我一下。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面颊通红,处在最激动、最兴奋之中。他接着说:
“谁会想到,您现在正在落基山,正在这个‘熊谷’。我多么高兴,多么幸运。您到这儿有特殊的原因吗?”
“有。我从杰斐逊城来。”
“啊!您到过银行家那儿?是他告诉您我上这儿来的消息。”
“是的。”
“您跟着我?”
“当然。我从杰斐逊城、托佩克酒店、芬内尔农场等等地方来。您看到,我的消息多么灵通。”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得救了!您没有想到我的意思吧。您一定知道我被俘了。”
“被乌塔人首领。”
“怎么?您知道……”他惊讶地问。
“今天和明天根据诺言释放。”我笑着说。
“您真的知道。”他叫喊着。
“为了取四张熊皮。”
“但是,但是……先生,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您坐在上面公园里,坐在首领旁边的时候,我离您只有三步远,我藏在蕨类植物里偷看。”
“天呢!要是我知道的话!”
“我们每句话都听清楚了。夜里不可能把您救出来。因此,昨天晚上虽然很黑,我们还是回到这个山谷,等待您。您来,我们高兴极了。”
“您说‘我们’,您是说不止您一个人,还有人在这儿?”
“有。来看看他吧。”
我领他走进灌木林。他看见温内图,欢天喜地地向他伸出双手。阿帕奇人热情地握着他的手,欢迎他:
“温内图再次见到他的兄弟老枪手,心里真高兴。我们相信,他刚到上面的圣路易斯公园。我们更加高兴的是,他向乌塔人首领表明,他的50名战士不足以抓住老枪手。”
“我说过回去的话。”老枪手小心翼翼地说,“不说这几句话,他们是不会放我走的。”
“我们知道,老枪手不会违背诺言,而是要回到他们身边去。不过,老铁手和温内图也去,对他们说句话。”
“到明天晚上,我必须带去四张皮,否则就没命了。阿帕奇人首领也知道这个情况?”
“我们知道,老枪手要带熊皮去,为此,希望他可以允许我暂时离开。”
他骑上马走了。
“他上哪儿去?”老枪手问。
“去找灰熊的足迹。”
“我们必须在这儿等他?”
“不。我们继续前进,他以后会找到我们的。”
“我当然非常愿意和你们一道走。但是,我不能忘记,我的时间非常宝贵。”
“因为熊皮?”
“是的。”
“还有时间,请骑上这匹马。”
“您有三匹马,您不是两个人?您身边还有人?”
“有。您会看到熟人的。”
温内图上山,我们则下坡。老枪手捡起他由于惊喜而掉了的枪。他发现还有人等着他,并提出了一些我没有回答的问题。我们接近营地的时候,看见哈默杜尔站在营地附近。老枪手认出了他,并且问:
“难道不是老迪克-哈默杜尔吗?”
“是的。”我回答。
“这多半是他的第二个自我,皮特-霍尔贝斯。”
“当然,这是一对难兄难弟。”
“见到他们,确实是意料之外。谢谢您。”
哈默杜尔迎着我们跑过来,给老枪手牵马,向他伸出手说:
“欢迎,老枪手。欢迎来到这座古老的山。但愿您没有忘记您的迪克。”
“喔,不会的,亲爱的哈默杜尔。我总是怀着愉快的心情回忆您。”
“愉快不愉快,这并不重要,如果霍尔贝斯也活在您的心里。”
“他当然活在我心中。”
“您是指我们两个?”
“肯定的,他这么高,您这么胖。这重要吗?”
“非常重要。去看看那个善良的老家伙吧。”
我们一口气跑到营地。哈默杜尔领着老枪手走到岩石之间,欢天喜地地叫喊:
“霍尔贝斯,老浣熊,他在这儿。我带他来见你。把手伸过来,但不要围着他的脖子,被你围住就不容易出来了。”
老枪手先只看到霍尔贝斯,后来看见还有阿帕纳奇卡,又吃了一惊。
“阿帕纳奇卡,我的红色兄弟阿帕纳奇卡!”他喊他,“这……这……这……我可没有想到。老铁手,您让我感到多么惊讶。我的红色兄弟允许我拥抱。”
科曼伽人的眼睛放出兴奋的光芒,他张开双臂,没有说话。他们曾一起到特雷特堡,互相爱慕,推心置腹。现在,特里斯柯夫也受到欢迎。然后,他向他介绍奥萨格人首领。他用惯有的尊重态度伸出手,友好地点点头,指着熊皮说:
“我的兄弟老枪手要给乌塔人带去四张熊皮?”
“是的。”被问者回答。
“这儿有两张,大的是老铁手得到的,小的是阿帕纳奇卡干掉的。”
“这不算数,这不是我亲自杀死的。”
特里斯柯夫问他:“乌塔人首领强调要您亲自杀的?”
“没有,没有强调。但是,他并不知道我遇到这么多帮忙的人。他肯定是推想并且坚信我只能带回我自己杀死的熊皮。”
“他没有说出的设想和看法,与我们无关,您只管他所说的内容。”
“说出来的当然只是:我必须带去四张熊皮。”
“那就带给他好了。我看,另外两张也会找到。”
“这张小的,萨里奇可能不予以承认。”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张小熊的皮。”
“这是一张皮,一整张皮,没有剪开的皮,上面什么也不缺,应该算上。”
“他如果不认账呢?”
“我们就强迫他。您给了他四张熊皮,这是一张。”
“我认为您说的对,我只照他的字面意思办。”
“不仅如此,这儿还有一层意思,您根本不需要给他带毛的皮。”
“嗯。”
“是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如果您不拿熊皮去,会怎么样?”
“我要被打死。”
“那就别给他,我们会让他们不能处死您。您对这个红色人不必过多顾忌。他们对您许诺了什么?您冒四次生命危险,杀死四只熊,只换得生命,没有自由。这合理吗?”
“当然不合理。”
“除了回去,您没有许诺别的。回去这句话要兑现,要是我,也会这样。他们不能再对您提出更多要求。现在根本不是我们讨论这些多余事情的时候。我相信,有件事对您来说重要得多。”
“什么事?”
“吃饭。”
“您当然说对了,”他笑着回答,“红色人对我很苛刻,三天没给饭吃。”
“您先好好吃上一顿,吃得饱饱的,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老枪手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顿饭,当然是为三个斋日填饱肚子。与此同时,我有意坐到他身边,示意同伴们别听我们的悄悄话。我去接他之前,实际上已经给同伴们打了招呼的,我告诉他们,别对他提起蒂博-塔卡、蒂博-韦特、瓦瓦-德里克的名字。我是有理由的。我向阿帕纳奇卡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用一种独特的、梦幻式探索的眼光看着我,但是没有说话。现在,他是不是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们的马是放养的,它们在水边吃草。我们的营扎在岩石前面,便于看守,并且在必要时用枪加以保护。现在,在场的人讲述各自的经历和大家关心的事。除了老枪手报告落入乌塔人手中的经过以外,其他的人都没有涉及对当前形势发展有重要意义的事情。
老枪手在整个旅程中都是独自一人。四天前,他扎营在一眼泉边,周围没有人的踪迹,他感到很安全,便睡着了,可是突然被两个红色人叫醒。这两个人一老一少,抽出刀子跪在他旁边。他把他们掀开,一跃而起,拔出手枪。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拿刀子对他扑过来。为了自卫,他只好把他们击毙。可是,马上来了50个人,包围了他,向他逼近,他尽管身强力壮,却寡不敌众,手枪被抢,自已被打翻在地,并被捆绑起来。以后的事就不必说了,我们昨天在乌塔人的营地都偷听到了。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中午了。温内图刚回来,一下马就问我:
“我们的兄弟老枪手知道了他必须知道的一切?”
“全部。”我回答。
“他愿意要这两张熊皮?”
“是的。”
“我们将去取另外两张。我的兄弟老铁手和阿帕纳奇卡可以陪我一起去。”
“上哪儿?”
“我们昨天看见一只熊的足迹,现在去找它的窝。”
哈默杜尔马上问:“带我去好不好?”
“不。沟很窄,人多了碍事。”
“哈默杜尔决不碍事。您是不是把我当作无用的人或者见到熊的鼻子就逃跑的懦夫?”
“不。不过,哈默杜尔胆子太大,勇气过多,容易受伤。老母熊的孩子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
“我保证牢记这个教训。”
胖子这么实在,温内图心软了。
“那么,我的胖兄弟可以同去。不过,如果他再犯错误,或者不服从我,我就再不带他了。”
霍尔贝斯和特里斯柯夫觉得这件事对他们没有影响,他们并没有受到侮辱。可是马托-沙科不高兴地问:
“温内图认为,奥萨格人首领突然变成了一个无用的战士?”
“不。马托-沙科有所不知,如果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来了一只熊,或者敌人,谁保护我们的马?”
对霍尔贝斯和特里斯柯夫,当然没有产生足够的信任感。奥萨格人觉得身价提高了,于是用傲慢的口气回答:
“马不会出事的,我的兄弟们不用担心。”
我们5人带着武器走了,10分钟左右就到了沟边,经过一段上坡路。坡越高,我们越小心,尽量避免出声。胖子跟在温内图后面,表现得信心十足。大家的脸色都像熊眼,灰色的,黑色的,褐色的,其他色的。
到了我们昨天到过的地方,路变得高低不平。我们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那只熊没有变动窝穴。于是,我们来到泉边,往一块陡峭的岩石上爬。温内图在前,哈默杜尔一直在第二位。几条夹道在这儿合成一条熊踩出的羊肠小道。温内图没有马上拐弯,只稍微抬了抬头,用一只眼睛就能看到对面的情况。他站着没动,回头摆手,要我们别出声。我相信他看见熊了。他再次转身的时候,容光满面。
他抓住哈默杜尔的肩膀,没有吭声,只轻轻推了一下,非常轻,非常慢地推到角落,让他小心地看看。胖子马上缩回头,经过我和其他人身边,退到最后,面如死灰。我溜到石头边上一看,知道哈默杜尔脸色变白并不是丑事。在岩石与荆棘之间,一条熊走出的小道通向一块岩石,岩石上部像屋檐一样伸出,防止风吹雨打,地上铺了一层用爪子抓来的土、草和树枝,里面躺着灰熊之王。它是当之无愧的,这么高大的身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父亲埃弗赖姆”肯定有40岁。它的皮的老色就是证明。假如我是最强壮的水牛,见到这么高大的身躯、脑袋和肢体,也会扭头就跑。这个庞然大物正在睡觉,要是站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肯定会令人毛骨悚然。
我退回去让别人目睹一下这位熊中的阿多尼斯的雄姿和风采。然后,我们聚集起来商讨对策。老枪手和阿帕纳奇卡提出了建议,哈默杜尔默不作声,温内图眼睛看着地上,他那种神情难以描述,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问我:
“我的兄弟老枪手对我还像以前那么信任?”
我知道他的打算,便点点头。
“对我,对我的手,对我的刀?”他又问。
“是。”
“愿意把他的生命托付给我?”
“愿意。”
“那么,我的兄弟们可以过来。”
他带领我们到一片茂密的灌木林中,对我们说:
“我藏在这片灌木林后面,老铁手把熊带到我这儿来。我的其他兄弟可以蹲在对面的石头后面,注视着事态的进展。老铁手和温内图是一个整体,两人只有一个身躯、一颗心、一条命。他的属于我,我的属于他。保重!”
“你们想干什么?”老枪手忧心忡忡地问。
“没有任何使你们恐惧的事情。”我回答。
“我猜想,你们想冒很大的风险。”
“没有,我了解温内图,对他的决定,你们可以放心。把我的枪带上。”
“什么?您不要武器?”
“不要,我并不是没有防御的。去吧!”
他们到石头后面蹲下。温内图左手握刀,爬到灌木林后面躲起来。他低声对我说,如果还有疑虑的话,只管放心。
“风是它的盟友,熊发现我的时候,你刺第一刀。”
我一点儿也不紧张,未知的危险可以使人镇静,一旦知道并且临近了危险,恐惧也就过去了。我也把刀子握在左手,回到岩石边缘,看见熊还是原来的样子。它夜间可能吃得很多,所以睡得这么香。我知道,这是它死前的最后睡眠,便拿起一块石头向它扔去。它被打中,抬起头,小眼睛狠毒地盯住了我。它没有任何伸懒腰的动作,就一跃而起,老虎和豹子肯定是达不到这种速度的。我退到拐角,眼睛望着它,拔腿往温内图埋伏的灌木林跑。熊当然向我扑过来。我要是被绊倒或摔一跤,肯定会没命的。
关键在于把熊引向温内图,并站在他面前不动,便于温内图刺准。除了熊以外,大象走路的样子看起来也是很迟钝的。它慢吞吞地跟着我,犹豫不决,实际上速度很快,坚决果断。它见只有我一个人,便越来越接近我,这是我所希望的。我到达灌木林的时候,它离我只有八步远了。我纵身往回跳,它就到了灌木林边,与我仅隔一步的距离。如果我不让他停止前进,我就完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巨掌是地球上任何生物都经受不住的,其力量肯定远远超过狮子。
现在的形势是你死我活,我向前跳出两步,举起胳膊,温内图已经从灌木林中冲出来,拿着锋利的短刀站到熊的后面。面对我好像要进攻的动作,熊停住了脚步并直立起来,身体比我还高。这时,温内图举刀就刺,不慌不忙,极其敏捷。如果要刺中目标,即刺中心脏,这是必不可少的。刀子插进去了一半的时候,他赶紧抽出来,使自己手上不致没有武器。
这个庞然大物晃动着,好像要摔倒,却猛然转身,伸出爪子去抓温内图。温内图几乎没有时间后退,生命面临着危险。我立即站到熊的后面,举刀就刺,又马上把刀抽回。”这时,熊既不转身,也不摇晃,而是站着动也不动。这种姿势持续了10秒、20秒、30秒、40秒。然后,它像一把重型铁锤,跌落在原地,不再动弹了。
“好,命中了。”阿帕奇人向我伸出手说。“它站不起来了。”
“我只是补了一刀,”我回答,“这头巨兽的心脏要用一个大它十倍的口袋才装得下。这家伙发出一种气味,使人倒胃口。猫科食肉动物的气味一般比熊的气味好闻。这头熊是个例外。”
同伴们跑过来,把灰熊的身体拉直,对它可怕的身形赞叹不已,不由得想起,如果我们躲不开它的爪子,会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想到,”老枪手说,“只用刀子就撂倒了这样一头怪物。真正是上帝保佑。我不是弱者,也不是懦夫,可是却不敢这样做。”
“我的兄弟错了,”温内图回答,“一把锋利的刀加一只可靠的手,往往胜过一颗目标不准确的子弹,不是每头熊都有这么强大。”
阿帕纳奇卡没有说话。一边思索一边观察这只死熊,抽出我的刀,欣赏着。哈默杜尔的话最多,看着伤口说:
“两刀并排,离得很近,怎么才能知道刺入的部位?”
“没有一定规则,靠眼力,”我回答,“熊的身体结构与别的动物有所不同,对它的皮毛的特性了解不够,就容易遇到危险。”
“嗯,如果刺它的肋骨,会怎样?”
“刀子会打滑,很可能被它抓掉带发头皮。”
“谢谢。我还是赞扬我的枪。为了腾出一只手拿刀刺,另一只手一定要能够从容地找到位置。以后,我也可以试试。”
“与熊斗,不同于杀猪。”
“这次我看清了。现在,我们拿这个‘父亲埃弗赖姆’怎么办?”
“我们带走皮,让它躺在这儿。”
“肉不带?”
“谢谢。像啃熊掌一样,我们得赶快,因为温内图好像有事要我们做。”
“我的兄弟老铁手猜对了”,阿帕奇人说。
“还有一头熊的足迹?”
“是的,但是离这儿很远,在这个山谷的最上头。”
“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灰熊不可能互相靠得很近,海狸和草原野狗也是这样。温内图认为,我们今天晚上之前可以完事?”
“我是这么想的。”
“我还可以跟去?”哈默杜尔问。
“不,”我回答,“这不行,必须考虑让马托-沙科去。如果又不带他,他会认为受到侮辱,想想就知道,他自己曾经消灭了七只灰熊。”
“他受不受排斥,这无关紧要。如果只是跟在后面,我宁愿回去。”
“宁愿不宁愿,这无关紧要。如果您必须去的话,”我学他的口气,“快回去取一匹马来,免得我们背这么重的皮。”
他执行这个命令,带来了他的老马和霍尔贝斯。老马放在下面的泉边,他和皮特在上面接熊皮。然后,哈默杜尔说:
“这是您想要的马,老铁手先生。”
我们的事情办完了,熊皮被剥掉了。于是,我命令:
“把熊皮放到这匹马背上去!”
“怎么?驮到我的马背上?”哈默杜尔问,“我是给自己牵来的,不是用它来驮熊皮的。”
“那么,谁驮呢?”
“您要的那匹马,是这条蝗虫,霍尔贝斯,老浣熊。”
现在,皮特才明白,他的胖朋友带他来的目的。他气愤地指责他:
“你想的好事。我还以为自己是我们中间第一个被允许看到这只熊的人,谁料到又是你的恶作剧。”
“不要这么嫉妒嘛,亲爱的皮特,难道你不是我们中间第一个看到这只熊的?”
“不过,皮我不带。”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的马背上有多少东西要放。你只管到马的身边去。开路!”
他们拖着沉重的熊皮慢慢走,我们则迅速地离开。
到达营地的时候,我们对马托-沙科说,他现在跟我们走。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特里斯柯夫、哈默杜尔、霍尔贝斯、阿帕纳奇卡留在熊皮旁边。
我们骑马往山上走,经过我们与老枪手会面的地方,温内图给我们讲了我们要行进的路程,没有暗示将会冒的风险。
山谷特别长,越往高处变得越窄。我们偶尔遇到水牛,有单个的,也有几头一起的,但是没有较大的群体,因为还没有到秋天大迁徙的季节。这种动物不怎么怕人,见了我们不逃,而是让路,我们得出结论,他们在夏季没有受到猎人的干扰。甚至有些老牛,见了人不让路,而是惊奇地看着人,充其量是低着巨大的头,用强有力的角对着我们,直到我们过去为止。我们心里当然激起一股打猎的欲望,可是必须克制,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何况,从熊身上得到的肉足够我们吃的。
西部人如果不需要肉食,是不伤害动物的。有人说,印第安人在水牛两次大迁徙的季节,大量杀害美洲野牛,这种说法是不真实的。红色人知道,没有这些畜群,他们就不能生活,而会走向毁灭,所以,他们保护的动物,总是多于他们的需求。现在,水牛濒临灭绝,完全是白人的罪过。例如,他们成立为数众多的所谓“射手”协会,租用火车专列,草原上哪儿有牛群,他们就在哪儿安营扎寨。除了用火车运走以外,他们还纯粹出于杀戮目的,肆意射杀动物,不杀个痛快不罢休。然后,他们换个地方,继续为非作歹,至于被打中的牛是伤是死,他们是不过问的。受到攻击的动物尽可能逃得远远的,结果是聚集到一起,被老鹰和恶狼撕得粉碎。成千上万的美洲野牛仅仅由于人的嗜血欲望而惨遭屠杀和伤害,数以百万吨计的牛肉腐烂发臭,对人类没有产生任何好处。我本人没少经过发生这种屠杀的地方,看见成堆的白骨、皮毛和兽角无人问津。
在看到这种水牛尸骨堆的时候,每一个正直的西部人都必然不忍目睹。印第安人所想和所说的,都不难理解。他们认为,政府对这种无情的杀戮不仅不制止,反而纵容,从而加速红色人种因饥饿而灭绝的过程。红色人起来反对这种射杀,结果也像水牛一样惨遭无情杀害。
美洲野牛何在?骑士般傲慢的红色和白色猎手们何在?我断言,现在,再也没有一个,哪怕是唯一的一个西部人,听说过当时人们在每一堆篝火旁边讲述的行为和经历。他们的尸骨分散于各处。如果现在从地下挖出尚未完全腐烂的头盖骨,那个地方很可能就是当时阴险偷袭或殊死争斗的战场。在那个地方,与在血流成河的西部其他地方一样,无情的强权战胜了公理。
我们虽然走得并不慢,也花一个小时才到达“熊谷”的尽头。温内图终于停步说:
“温内图以前在一个地方看见过被打倒的水牛,我们现在休息两分钟,去找那个地方。那头牛是被灰熊撂倒的,胜者只吃了它很少的肉,折断了它的脊梁骨,吸走了骨髓,这种事只有灰熊才做。这头灰熊的足迹一直通往山谷的边缘,延续到上面的一小片山坡。”
“温内图发现了它的窝?”老枪手问道。
“没有。我只打算寻找它的足迹,并没有干扰它,以便我的兄弟们可以说,他们消灭了一头灰熊。我想,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是的。是正确的。我如果拿出一张皮给别人看,就想说,我至少有一分贡献。”
“老枪手是不是想要我们把这只灰熊让给他?”
“是的,这是我的请求。”
“那他就干吧!他想借用老铁手的猎熊枪?”
“不,我想用自己的枪。”
“我干些什么?”奥萨格人首领问,“难道让别人在议论马托-沙科的时候说,当着他的面消灭了四只熊,他没有伸手?”
“我的红色兄弟大概是也想找点事做,”温内图说。“如果我们找到那只灰熊,要视情况确定行动方式。我们将呆在附近,而且
在讲最后几句话的时候,温内图又勒住马,伸出手臂指点前进的方向。这时,我们看见大约一千步远的地方,有一只灰熊从山谷左侧的树后面出来,正好横过没有树木遮挡的开阔地,头低得几乎贴近地面,并不向两边看。如果它向我们这边看一眼,一定会发现我们。它不可能闻到我们的气味,因为风是向山下吹的。
“在大白天,”老枪手说,“这家伙肯定是饿了。”
“是的,”温内图点点头,“它现在离开窝,就是一个信号,表明它有胃口。但是,这也表明这个地区好久没有猎人光顾了。”
“水牛在哪儿?”我问。
“我的兄弟在这儿看不见,因为有一小丛灌木挡在中间。”阿帕奇人回答。
“这只熊一反常态,现在出来,这节省了我们的时间。我们不需要去寻找。我们把马拴在一个地方。温内图所说的这片灌木林,使我们可以接近它,而不会被它发现。”
“我的兄弟们再等一会儿,我向他们提个建议。”奥萨格人说。
“什么建议?”老枪手问。
“我不反对我的兄弟老枪手猎这只熊,但是我要求参加。”
“用什么方式?”
“哈默杜尔对我说过,老铁手和温内图杀死了他们的熊。所以,我想与老枪手一起来消灭这只熊。”
“这太大胆了。”
“不。”
“是的,我没有把握用刀子命中,马托-沙科也许有把握?”
“我还没有仅仅用刀杀死过灰熊,我的意思也不是要用刀子。老枪手能不能信得过他的枪?”
“可以。”
“那就容易杀死这只熊了。我的兄弟带着枪藏起来。我把熊带给他,正如老铁手所做的那样。”
“如果马托-沙科敢做,我不反对。”
“不是敢,只要子弹只到它该去的地方。”
“我的子弹从不虚发。”
“温内图和老铁手同意?”
我们当然同意,并且把马拴好,一个接一个地到了指定的灌木林中,看见灰熊在水牛旁边,离我们大约一百步远。它把背对着我们,用爪子去抓肉。前额附近的骨髓是灰熊最喜爱的食物。离我们大约30步远的地方有一块石头,其大小可以在后面藏一个人,奥萨格人指着那儿说:
“我的兄弟老枪手藏在这块石头后面,我去把熊引过来,这像小孩做游戏一样容易。”
我和温内图都不怎么同意马托-沙科这种做法,熊与石头间的距离太长,但是,为了不伤害奥萨格人的自尊心,我们没有吭声。
他把枪留给我们,向石头爬去,老枪手跟着他,当然带着枪。到了石头旁边以后,老枪手停在那儿不动,奥萨格人继续向前爬行。
熊还是没有发现有人要攻击它。它尽管离我们很远,我们还是听见骨头在牙齿之间发出的响声。马托-沙科继续前进,与其说是勇敢,还不如说是小心。
“喔!”阿帕奇人说,“我们要准备好枪,奥萨格人首领不知道怎样把路分成段落。”
我也不能理解马托-沙科,他根本没有估计到灰熊的速度。他与老枪手之间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以便他回来时不会被熊追上。他一直前进,前进,没有考虑到,熊发现他以后,会追赶他。他还没有回到老枪手身边,就会被熊赶上。这时,温内图双手放到嘴边,叫喊:
“停住,马托-沙科!停住快站起来!”
奥萨格人听到了喊声,站了起来。熊听到了喊声,转过身,看见了印第安人,马上朝他跑。一只灰熊跑起来,相当于飞奔的骏马。马托-沙科离它只有20步,而回到老枪手身边要走50步,这一段距离,他必须在熊追上他之前跑完。而且,如果老枪手真正不是要赞赏,而是要拿到那张皮,他就不能早早开枪,一定要等熊直立后,才能把胸部当靶子。我急忙对他喊叫:
“现在不能开枪,老枪手!我来保护奥萨格人。”
我举起猎熊枪,等待着。马托-沙科一生中从未这样跳跃过,可是他白费力气,灰熊很快就接近了他。
“马托-沙科,向旁边跑!”我对他喊。
他和熊走在一条正对着我们的直线上,因此,不可能只射动物不射人。可是,他没有注意我的叫喊,继续直线奔跑,这时,我跳出灌木林,向他发出警告。熊离他只有3步远了,他才懂我的意思,迅速拐了个弯,我有了选择的目标,熊还没有来得及赶上他,就吃了我一颗子弹。这当然不是致命的一枪,我只是想阻挡住灰熊。这个目的达到了,它让奥萨格人跑开,自己站住,头来回晃动,看见自己在流血,用爪子去抓伤口。我的子弹打在它的脖子下面。老枪手抓住这一瞬间,从石头后面站出来,勇敢地向熊冲过去,距离大约只剩10米,灰熊看见他过来,便直立起来。老枪手继续向前,给了它第一枪,走几步以后给了它第二枪,都击中胸部。然后,他扔掉枪,抽出刀子。“父亲埃弗赖姆”已经挨够了子弹,倒在地上,滚了几转,肢体抽搐着,然后其灵魂向永恒的狩猎深渊飘荡,离开肉体和皮毛。
从温内图的叫喊到现在,时间过去不到一分钟,一切都在快速运转。马托-沙科站在我们身边,胸部极度地起伏着。
“这……这……差一点要我的命!”他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我的兄弟那么不小心?”阿帕奇人说。
“不小心?我?”
“是呀。不是你还是谁?”
“是你!温内图!”
“喔!难道我有什么不小心?”
“是的,如果你不过早叫我的话,熊不会注意我,我的做法是对的。”
温内图看了他很长时间,微笑着,没有说话,然后傲慢地走过他的身边。
“他转身了,难道我不对?”奥萨格人问我。
“奥萨格人首领是不对的。”我回答。
“老铁手错了。难道温内图要让熊注意我?”
“是的,你爬到那动物身边去,本来就是为了引起它的注意的。”
“可是不要那么早。”
“不要那么早?应该更早一些,应该早得多。你应该早点儿站起来,向熊打招呼,它才不会过早追你,你也就不会使老枪手扫w”
“我使他扫兴?怎么回事?”
“因为我打的那一枪。为了救你,那一枪我是不得不打。老枪手在猎熊之前,熊已经挨了我一颗子弹,难道他不会生气?”
“喔,喔。这个,我没有想到。”
“你还要感谢温内图。而不应指责他。他如果不叫你,你离熊再近一些,那么,你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后,我走到灰熊旁边,温内图和老枪手已经在那儿忙着给它“脱皮衣”。这位“父亲埃弗赖姆”躺在那儿,向我表明,它正当年。我们拿走它的熊掌,剥掉它的两条后腿的皮,我们可以尽量多给它留下一些肉,因为在高寒山区,肉可以保存很长时间。
第四张皮已经到手,我们可以回营地去了。在一天中猎获四只熊,尽管其中一只是小熊,这也是一次罕见的狩猎成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人员伤亡。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在白人极少光顾的熊谷,竟然可以取得这么大的成果。
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较晚的时候了,我们得确定晚上的行动。老枪手虽然有两天的期限,但是他认为,没有必要让他们一天见不到他。为了使他获得自由,今天就要把应做的事情做完。问题在于,做什么,怎么做。
老枪手不可能一个人把皮送到公园上面去,我们必须用我们的马给他驮这些东西。可是,我们不能到他下来的那个地方去,要是去,乌塔人就会发现我们。于是,我们选择我们猎获高大的“老父亲埃弗赖姆”的沟边,作为上山的出发点。我们首先像昨天一样,往公园的西北边去。温内图走在前面,如果发现几个乌塔人,就提醒我们。
哈默杜尔是不能一声不吭地走完这一段艰难的上山路程的。我听见下面的对话。
“我们要给红色人演奏一个曲子,你吹奏什么乐器,皮特?”
“用杰里乔最长的号。”皮特回答。
“好。这是对的。长的东西,你都可以吹,就不能吹你自己。你也想听听这个老双簧管吹奏的音乐?”
“还是拨你自己的琴弦吧,老吉他!你的音调不对嘛!”
“我的调对不对,这无关紧要。今天,我要听听自己的声音。三只巨熊加一只小崽子。这是从未有过的,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呀,所有四只都是你一人猎获的。”
“别讽刺!你对它们的死感到内疚吗?”
“不,我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像你这么胖。”
“这个,我相信。怎么才能使你这样的长骨架胖起来?我把今天的世界历史事件和结果都一一数了数,这段历史还没有结束,我们还要在上面引起乌塔人巨大的恐慌。”
“喔,他们很可能会特别怕你?”
“无论如何会怕你。别说了,我们马上要到目的地了。”
我们达到上面的时候,天已经相当黑了,我们看不见足迹,不知道乌塔人是不是扩大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我们沿着昨天走过的路,不能骑马,只能牵着马步行,好不容易到了那片高处的树林,同伴们昨天就是在这儿等温内图和我。温内图和我当时在偷看乌塔人的动静。
我们必须把马拴在这儿。如果带着马接近他们,很可能暴露我们自己。
我们抬着熊皮,接近了红色人的篝火,把熊皮放在地上,这样就不必冒被发现的风险。
为了接近他们而不被发现,必须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引开,而通过老枪手,是最可靠的办法,他一出现在营地,所有的眼睛和耳朵都会对准他。因此,他得到指示,在我们离开十分钟以后才出现在篝火旁边。
于是,我们手牵手依次进入森林,左边的篝火给我们提供了便利。规定时间刚过,我们就爬到了红色人后面的树下。我们还可以靠近一些,但必须等到老枪手出现以后。
这时,响起了赞扬的呼喊声,他到了。我们便在地上向前爬行,到了以前提到过的蕨类植物中间。不过,今天不需要像昨天那样小心谨慎,因为没有人往这边看。
老枪手归来引起的轰动还没有过去,我们已经在那儿躺得舒舒服服。首领萨里奇仍然坐在昨天坐的那个位置上,不过,今天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站起来,其他人围着老枪手,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静静地看着大家,没有回答。
等大家坐下来以后,他用洪亮的声音说:
“乌塔战士们对我提出了许多问题,没有考虑到,我只能对他们的首领讲话。”
“这位白人说得对,”萨里奇表示同意,“老枪手可以坐到我身边来。”
被点名的人没有被解除武装,也没有被捆绑,就照要求做了。乌塔人认为,他肯定是可靠的人了。
“老枪手可以说,他是否到了‘熊谷’。”
猎手对首领这个问题的答复是:
“我到了下面。”
“你看见灰熊的足迹了?”
“甚至是好几处。”
“熊本身也看到了?”
“是的。”
“没有与它们战斗?”
“让我看见的灰熊,没有留下生命的。”
“你没有受伤?”
“我还没有允许过一只熊接触我的身体,我的武器难道是吃素的?”
“你是胜者?”
“是。”
“可是,我没有见到熊皮。”
“皮?你只说一张皮?你忘记了要我带回多少张?不是要我带四张鸣?”
“喔,你说话很傲气嘛。你有四张皮?”
“有。”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没有人相信。”
“老枪手说的话,句句是实。”
“你怎么能够扛那些皮子?四张灰熊皮,没有一个人拖得动。”
“乌塔的儿子们看来很弱,派四名战士往森林边缘走40步。他们可以扛来他们发现的东西。”
“我给你两天时间,今天和明天。如果你认为可以开玩笑,我将惩罚你,两天作一天算,你今天就得死。”
“闲话少说,派人去取就是了。”
“好,这个白人只一天就变成疯子了。”
四个人根据老枪手的指点去了,其他人极其紧张地等待着,一声不吭。那边响起了惊讶的喊叫声,这是一个可靠的信号,表明红色人的路没有白走。原来坐着的乌塔人都跳起来往那边张望。四个人来了,每人拖着一张熊皮,放到火边。
皮子被扯来扯去,仔细观看。“老父亲埃弗赖姆”的皮引起的轰动最大。大家找子弹孔,没有找到。他们终于看见两个并排的刀刺伤痕,认出不是用枪射杀的,而是用刀刺死的。先是议论纷纷,接着是一片寂静,所有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惊讶地看着这位白人猎手。
印第安人把杀死一只灰熊当做最了不起的英雄行为。不借助别人力量杀死一只灰熊的人,一直到死都受到尊敬,甚至死后很久还受到尊敬,并且不论年长年幼,在长老会上,是首领之后第一个发言的人。乌塔人还没有因特殊战功受过奖励,所以战胜一只灰熊受到他们的评价,要高于对其他著名部落的勇敢行为的评价,更不用说是四张皮了。在这些皮中,有一张是真正巨兽的皮,是用刀猎获的。没有一个乌塔战士敢于仅带一把刀在小得多的灰熊附近走动。所以,当所有眼睛都对着老枪手的时候,全场一片寂静。
他好像没有看见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烤熟的肉来吃。首领便问:
“这块肉是这些熊身上的?”
“是的。”被问者回答。
“烤肉需要火。我们把老枪手所有的口袋都掏空了。他既没有草原火石,也没有其他引火物。”
“说得对。”
“可他还是取了火,他是怎么点燃的?”
萨里奇变得怀疑起来。老枪手回答说:
“红色人不懂白人的科学,白人既不用草原火石,也不用含硫的木头,萨里奇听说过钢石取火吗?”
“知道。”
“钢就是我的刀刃,火石在岩石里找到了,只要有一点点空气就可以点火。”
“这是真的。我已经想到,老枪手找到了其他人,白人,他们给了他火。你是怎么找到四只熊的?”
“我有眼睛。”
“捕杀呢?”
“我有一支枪和一把刀。”
“怎么把这些重皮子扛到这儿来?”
“我有肩膀和胳膊。”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扛动四张熊皮。”
“谁说我是这样做的?不是一次。”
“你可以用别的办法?”
“当然,难道我不能一张一张地背上来?”
“这是对的。我们将看看,明天你还能不能拿一张皮来。”
“还拿一张?谁要求的?”
“我。这儿有一张很小的,这张不算。”
“灰熊越大越老。”
“它不算大的,熊就是熊。”
“我同意,熊就是熊。小的是熊,我带来了四张熊皮。”
“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而不是你说了算,你要住嘴。”
他想都没想,就作了决定。这肯定比他看到熊皮还要激动。老枪手平心静气地回答:
“你真的以为,老枪手是个听你随意处置的人?我想说话,就说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无权命令我。”
“无权?你难道不是我的俘虏?”
“不是。”
“因为你有枪和刀,你就这么想?”
“呸!”
“我让你两件都得不到,并且必须告诉你,我们是多么牢靠地掌握着你,我可以把你重新绑起来。”
“你办不到,你要求我做的,我做完了,也就自由了。”
“离自由还远哩,这只小熊不算,即使上算,你也只救了你的命。你愿意与我们同行,在我们这儿娶妻吗?”
“不。”
“那,你就还是俘虏。”
“我觉得奇怪,你居然敢用这种方式与我谈话。我既然不怕下熊谷,并且能够拿上来四张灰熊皮,也就不怕任何红色人。我把我的自由从熊谷中一起取上来了。”
“如果要我的耳朵听懂你的意思,你就讲明白些。”
“好,我讲明白。我让你选择,是把老枪手当作朋友,还是当做敌人。给我自由。”
“我拒绝给你自由。不要吹嘘你的刀枪,它不是老铁手那枝不装弹连射的神枪,那枝枪百把战士都奈何不得。”
“你认为那支枪比你们的武器优越?”
“我认为是这样,任何战士都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你看见过那件武器?”
“没有。”
“那么,你就扭头看看左边。”
我们没有对老枪手交待过特殊的行为规范;没有与他约好做什么,说什么,他和我们的态度要视情况而定。温内图和我把他对这个首领提出的要求作为提示,于是站起来。我把我的枪对准萨里奇,温内图大胆地走出来,好像到了老朋友身边一样,把他的镀银的枪对着他的脸,并且问: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一支什么枪?叫什么名字?”阿帕奇人的出场姿势通常都很潇洒,充满着自豪和自信。从这次又可以看出,他给人的印象是多么深刻。所有的眼睛都对准他,没有人敢碰一下他的枪。乌塔人感到突然和恐惧,完全忘记了变换他们的表情。他们的首领也忘记从地上站起来,眼睛望着枪,几乎是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这……喔……这是温内图的银盒。”
“是的,我就是温内图,阿帕奇人首领,那是我的兄弟老铁手,他手里拿着他的神枪。在他后面,是好几个红色人部落的首领和勇敢的白人战士,他们的枪都对准了你们。告诉你的战士们,手脚都不要动,谁敢动一下,他的脑袋就会挨子弹。”
观察这几句话的效果,对我们来说,是真正的愉快。没有一个印第安人敢动一下,都一动不动像图画上的柱子。他们的首领恐惧地看着我,用请求的口吻回答温内图:
“我看,你是温内图。我也相信,那个白人是老铁手。我不想让他的神枪对着我。请告诉他,他可以把枪口朝下。”
温内图回答说:“乌塔人首领好像不懂得怎样与他打交道。我在这儿看到,我的兄弟老枪手脚旁边放着皮带,那是什么皮带?”
“是今天早晨以前捆绑我的。”被点名的人回答。
“把它捡起来,用来捆绑萨里奇的手脚。”
这位首领想跳起来,我把我还没有拉栓的枪扳响。
“别动,安静!”温内图警告他,“再有一个这样的动作,子弹就会不客气了。你们乌塔部落所有的人都听着,我对你们所说的话,一个字符、一个音节都不能漏掉。你们是我们的俘虏,把你们的枪放下,让我们把你们绑起来,明天早上,你们重新获得武器和自由,去你们想去的地方。不满意的举手,但是举手的,脑袋上马上挨子弹。”
当然没有手举起。
“你们把我们的朋友和兄弟老枪手捆绑起来,带着到处跑,让他在死亡与斗熊之间作出选择。这些是必须受到惩罚的,我们对你们进行温和的、微不足道的惩罚,让你们当一夜俘虏。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相的将送命。温内图的话完了。”
他没有说一句自相矛盾的话。因此,我说:
“我,老铁手,也给乌塔战士们几句话。明天早上,他们将重新获得自由,如果他们让我们捆绑的话。首领是得到皮带的第一个人,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你们两人熟悉这项业务。我的话讲完了。”
有点水到渠成的意思。我们平和的、坚决的和自信的态度,我们的声望和对我的神枪的恐惧,都对乌塔人起了作用。尤其是这位阿帕奇人的外表、处理问题的方式、朴实的话语,与他的意图配合默契。当皮带捆到身上的时候,首领没有抗拒,他的战士们当然只能仿效他。等到最后一个乌塔人被捆绑以后,我的枪才放下,我的胳膊都举酸了。
老枪手重新得到了自己的财产,没有丢失任何东西,这种情况起了和解的作用。因此他说:
“这些印第安人本应受到惩罚,把我作为俘虏拖着到处跑几天,这是不能接受的。我杀死你们两个人,这不能算到我的账上,因为那是在生死攸关时进行自卫。到目前为止,账并没有结清,还有一笔,这笔账就是我在这儿与你们相遇的原因。所以,我想把我的账一笔勾销,同意你们明天早上可以走你们的路。熊皮你们当然不能拿走。”
“补充一句。”哈默杜尔表示同意。“谁想要熊皮,可以与这位自然而然往皮里面生长的小子谈判。不是吗,霍尔贝斯,老浣熊?”
“哼,”大个子嘟囔着。“你究竟往哪张皮里面长,亲爱的迪克?”
“当然不是往你的皮里面长!别又糟蹋人了。老铁手今夜起成了我的知心朋友,我要维护声誉,不能让你欺侮。可是,谁把这些沉重的熊皮扛到山上去?这可是一件麻烦事。”
“我的兄弟们将放弃这些熊皮,只保存战利品,”温内图回答,“这已经够了。”
他指的是牙齿、爪子、耳朵,猎人们把这些东西挂在脖子上或帽子上。我必须提一下,我们用斧头和刀子把这些动物的牙齿敲碎了。问题是,谁得这些战利品,老枪手猎获了第四只熊,他当然应该得到这只熊身上的东西。母熊的皮和牙齿归在我的名下;强大的“老父亲埃弗赖姆”要给温内图。他却用下面的话来表达:
“老铁手和温内图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谁得战利品都一样。”
“小熊呢?”哈默杜尔!司,“谁得这个荣誉标志?”
“阿帕纳奇卡”。我回答。
“为什么?”
“是他杀了这头小熊。”
“原来如此。他为什么能够刺杀它,先生?”
“因为他手里有刀。”
“您错了!是我抓住了这只小熊。如果熊不是被我牢牢地抓住,他是刺不中的。”
“基本上说反了。”
“怎么会呢?”
“不是您抓住它,而是它抓住您。”
“它抓没抓我,这无关紧要。反正是我们互相抓。因此,在阿帕纳奇卡刺中之前,我并没有放松它。如果科曼伽人的这位著名首领心中有一道公正人的足迹,他就必须承认,我是唯一的。”
阿帕纳奇卡微笑着说:
“我的兄弟哈默杜尔身体上留着小熊的爪印,因此他应该得这张皮。”
“真的,最好的朋友和兄弟阿帕纳奇卡?”
“真的。因为小熊这么牢固地抓住我的兄弟哈默杜尔,阿帕纳奇卡放弃它母亲为他穿着的上衣。”
“它由我们重新穿上了,属于我。你听见了没有,霍尔贝斯,老浣熊?”
“是的。”大个子点头。
“可是你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不要别人赠送。”
“这张皮是送给我的礼品?”
“是的。如此而已。”
“不,我是正正当当赚的。购买合同用明显的字母写在我的皮肤上。”
“而且牢固得我不能把它扯下来。”
“你又想气我。但是没关系。你总是最好的、最忠实的朋友。我们一人一半。”
“什么?小熊?”
“不。是对那个可爱孩子的纪念。告诉我,老皮特,你想要那一半吗?”
霍尔贝斯的脸上出现了甜蜜笑容的皱纹,叫喊:
“你不会的,最亲爱的迪克。”
“为什么不?你知道温内图事先说的话吗?”
“什么话?”
“老铁手和温内图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谁得战利品都一样。这段话也适用于我们。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是一个肉体,一个灵魂。也就是说,你是肉体,我是灵魂。我们把这个漂亮的小孩给肉体一半,给灵魂另一半。同意吗?”
他向他伸出手,霍尔贝斯握住,并且回答:
“你也并不是没有,灵与肉必须合一。所以,别再让我生气了。我至死对你坚贞不渝。”
我们真的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对这两个奇怪的家伙觉得可笑。瘦长的肉体和胖胖的灵魂是一幅二位一体的宝贵形象,这个二位一体既不可分割,又常常不一致。
关于奖赏的讨论只在我们中间进行,不让乌塔人听见。他们也可能相信并且到处散布,说老枪手在一天中猎获了四只灰熊。自从我们把他们捆绑了以后,我们和他们就保持沉默,既不互相交谈,首领也不与我们讲话。我们倒是求之不得,因为昨天夜里我们睡得很少,需要休息。为了简化营地的照明,只点了一大堆火。我们在火边做饭。我们的晚饭吃烤熊肉。吃饭时,大家轮流站岗。我请求第一个值岗,伤口今天比昨天痛,不过,我没有说。我想晚一点好好睡上一觉。
关于站岗放哨,我们作出了一个规定。这样的规定在野蛮的西部还没有过,这就是:俘虏也参加。我们一共有60匹马。这些马在夜间拴在一起。乌塔人可以承担它们的看守任务。每小时我们给他们的两个人松绑,让他们站岗。站完岗以后,我们再把这两个人捆绑起来。对我们来说,这是不危险的,他们没有武器,而且他们知道,我们早上会让他们恢复自由,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不满情绪。
同伴们休息的时候,老枪手坐到我身边来说:
“请允许我和您一起值岗吧。我睡了一晚,还很兴奋,就像河里的鱼儿一样。我们的会见使我感到非常高兴,也使我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今天上午讲述了一些情况,但是与您单独在一起,则是另一码事。您到过杰斐逊城华莱士家里,您没有看见他还和别人在一起?”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我回答。
“您是他的客人?”
“他要把我当做客人,我拒绝了。”
“为什么?”
“如果我是客人,我们就会过多地谈论您。而我除了您现在的目的地和路线以外,并不想知道别的情况。”
“就谈了这些?”
“是的。”
“谢谢您,老铁手。”
“不用谢。您相信我谈过只有在您死去的情况下才能谈论的问题吗?”
“不相信,决不相信。但是,华莱士可能在您面前多说了一些话。和您谈话,都觉得愉快。我自己就有这种体会。”
“我向您保证,没有一句话是涉及机密的。”
“我相信您,先生。请相信我,只要允许我说话,您一定是第一个听众。不过,在某些情况,我不得不保持沉默。”
“我知道,您是相信我的。因此,我无论如何要提一个问题。”
“请说出来吧!”
“您真的无论如何必须保持沉默?”
“现在还不允许我说话,不过,总会有机会允许我说话的。”
“嗯。我觉得有责任作一点说明。我遇到过被迫保持沉默的情况,不说真话。其实,这是一种罪过。希望您的沉默不属于那种情况。”
“我是清白的,没有任何过错的。”
“您现在的旅途仍然与那种秘密有关?”
“我的全部旅途都与它有关。”
“我猜想,您是想寻找一件东西,寻找某个人,想把某种神圣的东西隐藏起来。您想想,我在美国和西部跑了多少地方!难道连我也根本不可能得到您的重要情况?难道我根本不可能给您一次指点?难道我根本不能得到您的一点点暗示?”
“不能,这是不可想象的,先生。我心中的东西,离您非常遥远,您是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的。”
“我永远接触不到?好吧,万一有回旋的余地,万一我接触到了,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情况,相信我,这是不可能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帮助您,把您肩上的重担卸下来。”
他很快离开了我,并且用几乎生硬的口气说:
“重担?先生,我没有负担。我请求您别来触动我的内心,您是不会让我说话的。”
“说什么话,亲爱的朋友?我根本没有想引诱您说出您想保密的话来。我纯粹是出于内心的同情,不是出于好奇。我给您这个保证,我想,您是会相信我的。”
“我相信。不过,我现在累了,想躺一躺。祝您晚安!”
“晚安。”
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躺下。难道他突然觉得累了?这是不正常的。他本来是一定要找我的,怎么会把我真心实意的关怀当作逼迫呢?怎么会拒绝我好心的帮助呢?这个对我采取拒绝态度的人,装作受到侮辱的样子。他这种善良的德国心肠忍受着越来越大的痛苦。谁保守着某种秘密,也许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秘密,谁就不能称为是幸福的人。任何遇到不幸的人都需要爱惜和原谅。朋友生硬的拒绝态度,是令人遗憾的。
我站岗完毕的时候,把两个值岗的乌塔人重新捆绑好,叫醒阿帕纳奇卡,要他接我的班。我累了,但是还是绞尽脑汁,长时间地琢磨那个禁止向我透露的秘密。在睡梦中,我梦见了高山上的石墓,听到一个女子诉说她的瓦瓦-德里克的声音。我还梦见那个坟墓,坟墓周围进行战斗的人影,早上醒来的时候,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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