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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朱嘉(6)

  “亲爱的,她没有回来过,我可以对天发誓,她真的没有回来过。”

  “撒谎!”米嘉喝道,“看你见到我后那副害怕的德性我就知道她到哪去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跑了出去。仍然在发抖的菲妮娅暗暗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回来。她十分了解米嘉的为人,刚才他只是没时间,否则的话她恐怕在劫难逃。但是让菲妮娅和老玛辽娜万分惊讶的是,米嘉在离开屋子之前做了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动作,当时屋子里的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只铜制的研钵,里面有一根并不长的铜杵子,大约四寸(约合十七八厘米)长。米嘉边跑边用一只手打开房门,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注意到了这根杵子,顺便从钵中把它拿了出来,塞到外衣的口袋里,带走了。

  “我的天,他要杀人啦!”菲妮娅恐惧之中双手一合,冒出了这么句话。

  四、黑暗中

  他去哪儿了?不言而喻:“此时格露莘卡如不在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那儿,还会去什么地方呢?她是从萨姆索诺夫家直奔那儿的,这一点人人皆知。整个阴谋、整个骗局都已揭晓……”这一切使米嘉魂飞魄散。他没有去玛丽亚·康德拉正耶芙娜的家,“千万不要跑到那里惊动了他们……一定不要……她们马上就会跑去告知……玛丽亚·和斯麦尔加科夫显然参与了阴谋,他们都成了叛徒,被收买了!”

  他准备采取另一个行动计划:他绕过一段路穿过小巷,经过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家院。穿越德米特罗夫斯基街,然后走过小桥直溜进一条僻静的胡同,那儿空无一人,两边分别是邻居菜园子的篱笆和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家花园高大而坚固的围墙。米嘉找了一个有利地势翻过墙,据说当年腐臭难闻的黎萨维塔子是从那儿爬过的,而米嘉也知道这一传闻。

  “她都能爬过去,我为什么不能爬过呢?”

  猛然,他缩身一跃,抓住了围墙的上沿,使尽全力使身躯上移,一只脚终于翻过去了,然后骑在墙上。离这儿不远的园中有一个澡堂子,但从墙上还依稀可见那窗内闪亮的灯光。

  “意料之中,老头儿卧室里灯依旧亮着,她一定在那里!”

  米嘉纵身轻跳到花园里,尽管他知道格里果利有病在身,斯麦尔加科夫可能也真的病了,不会有人听到他进园子的声音,可他还是不自觉地隐避了起来,屏气仔细倾听。然而像是故意跟他做对,周围悄无声息,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一缕轻风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只有寂静在说悄悄话,”这诗句自然地浮现在他的脑际,“感谢上帝不会让人听见我翻墙进来,大约可能没有。”

  他站了约莫一分钟,然后悄悄地踏着园中地上的草走了好长时间,绕过灌木丛,每走一步都鬼鬼秘秘,还得倾听自己脚步发出的轻微声音。大约花了五分钟才靠近那有灯光的窗户。他知道那窗下站着几丛高大茂密的接骨木和佛头花,房屋正面左侧通花园的门锁上了。他从那儿过时仔细地察看过了。最后他走到灌木丛后面,隐藏在那里,不敢大喘气。

  “现在必须憋着性子等一会儿,”他想,“以防他们偶然发觉我的脚步声,此时进一步倾听,就得让他们相信周围无人……所以千万不能发出声音,如咳嗽,或者打喷嚏……”

  他等了两分钟,心一直像揣个兔子似的跳个不停,有几个瞬间几乎要停止呼吸了:“不能这样忐忑不安憋在这儿等下去。”他走到灌木后面的阴影站着,窗内的灯光照亮了灌木的前半边。“红雪花,果儿大,花儿红,佛头花!”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无声地唱着。他悄无声响地一步步走向窗户,然后抬起脚。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卧室完全露在他眼前。这不是一间大屋子,用紫色屏风——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称之为中国屏风一隔成两半。米嘉满脑子浮起的细节都是“中国屏风”,那后面定是格露莘卡。他开始仔细打量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后者穿的是新条纹绸睡衣(米嘉还从未见他穿过),腰间捆一条带桃穗的丝绦。从睡衣颈子里边露出花里胡哨的干净内衣。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头上系着阿辽沙见过的那条紫色丝巾。

  “打扮得够排场的。”米嘉心想。

  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站在窗户近旁,显然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他仰起头听一会儿,没听到什么,于是走到桌子旁倒半杯白兰地喝下,然后他深呼一口气,又站了一会儿,随意地走到窗前的镜子前面,用右手把紫丝巾稍稍住上提起,仔细地察看那没有消肿的淤斑和伤口。

  “屋里就他一个人,”米嘉认为,“明显只有他自己。”

  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从镜前离开,忽然转过身来向窗外看去。米嘉慌忙闪身躲进暗处。

  “也许她在屏风后面,也许已经睡了”米嘉的心像是被针扎般地疼痛。

  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从窗前移开。

  老头儿向窗外看去是守望格露莘卡,显然她不在屋里,否则他干嘛要往外瞧那膝黑的茫夜呢?“……也就是说,他已等地不耐烦了……”

  米嘉飞快蹿过去,重又窥探窗内。老头儿已坐在一张小桌子旁,显得满腹愁畅的样子。后来他把胳膊放在桌上,用右手掌托住面部。米嘉贪婪地盯着他。

  “屋里仅他一个人!”米嘉越来越认为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假如格露莘卡在这儿,他不会是这副模样。”

  “不,不是这个原因,”米嘉思索后马上作出回答,“而是因为我没有办法确定她到底在不在这里。”

  从米嘉的事后追忆看,当时他的头脑十分清晰,他把最微不足道的细节都想到了,任何小环节都不放过。可那不明的情况,难以明析的烦闷情绪在他心中以惊人的速度滋长起来。

  “她到底在不在这里呢?”这个疑团马上要把他蒙晕了。

  他立马决定,伸出一只手在窗框上轻敲几下。他用老头儿与斯麦尔加科夫约定的暗号:先是慢敲两下,然后快敲三下——表明“格露莘卡来了”。老头愣一下,把头一抬,立即跳起来跑到窗前。米嘉赶紧闪到暗处。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开了窗子把整个头伸出窗外。

  “格露莘卡,你来了,是吗?”他的声音极低而且颤抖,“你在哪儿呢,我的姑奶奶,我的安琪儿,你究竟在哪儿?”他异乎寻常地激动,差点儿窒息而死。

  “屋里唯有他一个人!”米嘉最终确定。

  “你在哪里?”老头儿又问道,同时头伸出更远,连肩膀也带出来了,他仔细地看了窗外左右,“快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快来瞧!……”

  “他指的是信封里的三千卢布,”米嘉知道。

  “你究竟在哪儿啊?……是不是在外面?我这就去给你开门……”

  老头儿朝通向花园的右边望去,拼命地看黑暗中有没有他想见的人,几乎要爬出窗子。即使听不到格露莘卡的声音,只要瞬间他也会跑去开门。米嘉躲在一旁偷视,身体纹丝不动。令他如此作呕的老头儿的侧面轮廓下垂的喉结、钩状的鼻子、淫笑的嘴唇——这一切都借助左边斜射出的灯光看得一清二楚。米嘉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瞧,他就是你的情敌,就是他,一直折磨你,逼得你生不如死!”——这是一种强烈习恶的冲动,四天前,阿辽沙在亭子里问他:“你怎么会想要杀父亲?”他回答时似乎预料到了阿辽沙所提到的这种来势凶猛、渴望报复的习恶。

  “我不知道,我不敢肯定。”当时他讲,“可能不杀,也可能杀。我讨厌他的喉结、他的鼻子,他的眼睛和那无耻的淫笑。简直难以抑制自己……”

  恶心的感觉在剧增,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米嘉已失去自控,猛然拔出腰间的那根铜杵……

  后来米嘉自己说:“当时上天看护着我。”正是那个时候,病中的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在床上醒过来。当天傍晚,他对本人实施了斯麦尔加科夫曾向伊万·弗尧多罗维奇讲述的那种治疗方法,就是由老伴帮忙,用一种极浓的秘方药汁掺上伏特加擦遍全身,然后在老伴冲他念念有词地作“某种新祷声中喝下去,之后躺下睡觉”。玛尔法·伊格纳启耶夫娜也品了几口,由于她不会饮酒,在老伴身边睡得极深。

  夜里,格里果利醒过来,经过片刻思考,虽然很快又觉得腰椎一阵刺痛,但还是从床上坐起来。接着他又想了一会儿,下床穿好衣服,或许他隐隐感到一阵内疚,因为庭院在这“危机四起的时刻”无人守夜,而他却在安然睡觉。因癫痫发作而病倒的斯麦尔加科夫躺在隔壁斗室里毫无动静。玛尔法·伊格纳启耶夫娜则无任何举动。“老婆子不胜酒力”,格里果利向她看了一眼说道,然后一步一步勉强走到门外台阶上。当然,只想从台阶上观看一下,因为行动不便、腰部和腿部还疼痛难忍。但是就在这时,他想起夜晚还没有给花园门上锁。他有个严谨认真,固守陈规的老习惯。于是他忍痛向花园门走去。意料之中,门果然大开着。他不自觉地跨进花园,可能他觉得不对劲,也可能听到了什么动静,但朝左边一看,却发现老爷卧室的窗户没关,此时已无人从窗户向外张望了。

  “窗户为什么开着?又不是夏天!”格里果利想了想,就在这时,只见他正前方的花园里有什么东西晃动起来。黑暗中好像有人正在他前面四十步上下的地方跑开,这个黑影动作快得惊人。

  “老天!”格里果利一惊竟然忘记了腰痛,奔向前拦截正在逃蹿的黑影。他选择近路,当然他对这个花园路线是熟悉的,黑影逃向澡堂子方向,到了澡堂子后面便直奔围墙——格里果利死盯着那个人,不让他从视野中消失,一边拼命地追赶。他到围墙下面时,正好逃跑者在翻越围墙。格里果利大喊一声,冲上去死死扯住那人的一条腿不放。

  不出所料,预感没有错,格里果利认出了那人,正是他,正是那个“杀父的恶棍”!

  “杀父的逆子!”老仆的喊声顿时震惊街坊四舍,但再也没有第二声了,他像被雷轰顶般地应击倒地。

  米嘉又跳回花园,俯身去看倒地的老仆。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铜杵扔向路边的草丛。铜杵落在距格里果利两步之遥的地方,没掉进草丛,而是躺在花园小径最醒目的地方。他看了一会儿仍躺在面前的格里果利。米嘉伸手去摸他,他满头是湿淋淋的鲜血。事后回忆起来,当时他拼命地想“弄明白”,他是仅把老仆打晕了,还是已砸碎了老头儿的头颅呢。但是血依然流个不停,热乎乎的细流沾满了米嘉颤抖的手。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新的白手帕——那是去见霍赫拉科娃时故意随身带的,把它盖在老头的头上,赶快抹去额上和脸上那湿湿的东西。可是手帕即刻便湿透了。

  “老天爷呀,我这是干什么傻事呀?”米嘉猛然醒悟过来。假如我砸碎了他的头颅,那还怎么看得清楚……。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样!”他非常绝望地增加一句,“如果确认打死了,那也无法挽回……。也是你老仆太不幸,只得委屈你躺下吧!”他提高嗓门自言自语。

  说完后,他飞快地冲向围墙,翻越墙头跳进胡同里,撒腿便逃。他边跑边把左手里的鲜血浸透的手帕塞进长礼服的后兜。在他疯狂地朝前跑时,被黑暗中路过的几个行人碰上了,事后他们都依稀记得,那天夜里他们看见一个疯狂奔行的男人。

  米嘉又跑回莫罗佐娃的宅院。刚才他一走,菲妮娅就立即去找门房领班纳扎尔·伊万诺维奇了,请求他“看在上帝份上,看在主基督的份上,无论是今天还是明天,万不可再让大尉踏进大门半步”。纳扎尔·伊万诺维奇答应了她的请求。可事不凑巧,女主人现在让他上楼去,他不得不离开一会儿,这时恰巧碰见刚从乡下来的外甥、二十来岁的一个小伙子,就命他代一下班,却忘了叮咛不让大尉进门的事。米嘉跑到宅院敲门。小伙子立马认出了大尉,由于米嘉曾多次给他小费。他赶紧开门把大尉让进来,并且满面春风地跑去告诉米嘉,说:“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不在家。”

  “她在哪里,普罗霍尔?”米嘉嘎然止步。

  “约摸两个钟头前坐季莫菲驱车去了莫克罗耶。”

  “去那儿干嘛?”米嘉大声喝问。

  “这我怎么知道,大概去一位军官那儿了,是一位军官派车来接她去那儿。”

  米嘉再无心理他,发疯似的闯进去找菲妮娅。

  五、突然的决定

  此时,菲妮娅和奶奶在厨房里,两人正准备就餐。由于特别关照了纳扎尔·伊万诺维奇,所以她们没有从里面给门上锁。米嘉闯进去直扑向菲妮娅,死死地掐住她的喉咙。

  “快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在莫克罗耶跟什么人在一块儿?”米嘉猛烈地撕喊。

  两名女仆吓得面如土色,失声尖叫。

  “哦,我告诉您,全告诉您亲爱的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毫无保留地告诉您,”吓得菲妮娅神经错乱般重复着那句话,“她上莫克罗耶的军官那儿了……”

  “哪一个军官?快告诉我。”米嘉急切地问。

  “她五年以前的那个军官,就是他那时扔下她一走了之,”菲妮娅仍然紧张地说得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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