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芳看他这样自说自话,很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调皮的小鬼,你们六十七军怎么就收了你这样的勤务兵!"
男孩子对着段芳扮个鬼脸。
这时,背着阳光的前方,正走来一群带着担架推着木板车的军人。
"父亲!?"段芳望着头前的那名老军人。
段铁扬和段国华,走在晨风里。
朝阳,在他们身后露出一个红亮的影子,侧侧地照向他们的周身。
叫小勇的勤务兵跑前几步,看着从那方向过来的人们,原本一脸的欢悦因那些人们脸上的已经凝固了的凝重而收敛僵硬起来。
段芳的目光从父亲和哥哥的脸上慢慢下移,移到板车上那面大大的国旗上。
国旗下面,是一具挺直的身子,是一张闭着双目慷慨的脸,是一条已经牺牲了的生命!
小勇愣了,看着那国旗,和国旗下的人,还有国旗上方渗出来的血迹。
段铁扬的手,握着木板车的双柄,鹰爪一般握得死紧死紧,直到关节泛白。
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和恍惚,还有浓重的哀伤,双眼直瞪瞪地注视着木板车上的那面国旗。
他们都低着头,紧紧抿牢嘴唇。
段芳也这样看着那面国旗,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的光一寸一寸照耀到上面,映红了那张闭着双目的方正的脸。
"是吴克仁将军。"段铁扬的声音,低沉地,从齿缝里传了出来,从那方传到这方,带起一阵风,卷起树叶呼啦啦一片响动,一阵一阵,一起传了过来。肃穆的,此起彼伏的,无法停歇的哀乐。
小勇懵了,他一瘸一瘸,走到那木板车前,把拐杖重重扔在地上。他的双脚笔直蹬到地上,挺直胸膛。因为蹬脚过于用力,那厚厚的白纱布上又渗出一星半点的血红来。但他不管,抬起右手,向木板车上的阵亡的将军,重重地重重地行出一个军礼!
小勇稚弱的脸上滑下两行泪,沾湿了他病号服的衣领。他大声地,声音嘹亮地行了个军礼——"早上好,小勇报道,将军!"
声音,穿破清晨!
医院里的人们,来往的行人、当值的医生和护士、伤病的兵将们,但凡能出来的人们都缓缓地聚在这处,在清晨的微光和微风里默哀。
又一位在前线战场身先士卒牺牲的将领。
无辜的百姓流着血,前线战斗的将士们也在流血。
段芳望着吴将军身上的青天白日旗,被风吹得微微鼓动。
青天白日,哪里是青天?哪里是白日?那白日中渗出的是中国将军的鲜血!
中国人的血,为什么怎么流都流不尽?滔滔如江水的血啊……
段铁扬正了正军帽,向段芳缓缓道:"你过些天回杭州,要能看见你姐姐,告诉她,她和那个飞行员杜少龙的婚事,我同意了。咱们的空军在上海打得很勇敢!"然后就和段国华转身走了。
四
奔腾的情绪,已经似甩开缰绳的野马,在上海滩上蔓延。
月余的激战,早已激起了这个城市的骨血中埋没已久的血性,前线的吃紧和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并没有阻止人们保卫家园的决心。
十里洋场因此而沸腾起来,这个城市的男孩女孩,男人女人,自发组织义勇军,童子军,救护队,能上战场支援的没有一个肯退缩。
八月十八日,蒋介石再发告抗战将士书,以持久战、消耗战制倭寇之速战速决,以逸待劳,以拙待巧,以实击虚,以静制动,拼死抗战。
八月二十一日,日本"十月方略"出台。
经日本陆、海军统帅部反复讨论,两位总长复谒日本天皇,对天皇垂问作出如下奉答:
一:确保平、津地区安定,同时对位于河北省中部的中国军队以痛击;
二:强攻上海,使中国丧失经济中心,同时对中国实行海上封锁,以威胁中国军队的生存;
以上决策力争十月完成,估计那时可能使中国屈服而获得结束战争的机会。
据此,天皇于八月三十日下达敕令:三个月灭亡中国。这就是日本的"十月方略"。
八月二十二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发布改编令,同意将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历时半年的国共谈判终见了结。
至此,第二次国共合作正式形成。
热血爱国的共产党人,终于名正言顺地参加到抗日洪流中来!
上海,由于中国陆军主力被吸引在虹口、杨浦地区,八月二十三日拂晓,日军第11师团在海军30多艘军舰密集炮火掩护下,向川沙口、狮子林等地强行登陆。获得滩头阵地后,即分兵向宝山、月浦、罗店等地进击。
罗店,是浏河至大场和嘉定至吴淞、宝山的交通枢纽,是上海北郊中日双方必争之地。罗店一失,则会使淞沪战场西北门户洞开、京沪交通线受到威胁。由于最高统帅部当时尚未派遣部队驻守,以至罗店让日军轻易夺取。
罗店被占领,日军开始沿江而上,从侧后对吴淞口构成威胁,使段铁扬的第六集团军腹背受敌,段铁扬被迫分兵两路死守,抢筑壕沟和防御工事。
战事白热化,中国军人的血浸红了吴淞要塞。
从午夜日本军舰炮击后,日本人从运输舰中冲了出来,他们发起了决死冲锋。在日本人的攻击下,面向海面的三道战壕己丢失了两道,中国将士退守到二线战壕进行殊死抵抗。
西侧阵地,段国华带领着旅独立团最后三百名死士,顽强地抗击着四倍于已的敌人,血战不退。
山顶上枪声响成一片。夜色中依稀可见,身穿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成群结队,漫山遍野地向上涌来,有的头上还扎着白布。他们高呼着"万岁"一边射击一边冲锋。
爆炸声,火光中,中部的一段战壕被日军突破,被突破的战壕长约十米。七,八名日军跳进战壕,战壕里立即传出了手枪的射击声,刺刀碰撞声。
被突破的战壕两侧,中国守军两挺重机枪和几挺轻机枪向着敌人疯狂地扫射着,后续冲上来的日本兵被成片的扫倒在地上。
几枚枪榴弹在机枪阵地上爆炸了,两挺重机枪停了下来,卧倒在山坡上的日军刚跳起来,机枪又响了,密如飞蝗的子弹泼了过去,站起来的日本士兵纷纷栽倒。战壕里的混乱搏斗还在进行,但日本人的后续部队上不来了。
"杀啊!"段国华挥舞着美制汤森逊冲锋枪,向日军短点射!
夜色中,突然冒出来几个日本兵的身影,这些日本兵一声不吭,对着战壕冲来。
段国华看见团里一名士兵跳出战壕,手中的美制冲锋枪吐出了长长的火苗,两个日本兵翻身栽倒,但一个弹夹还未打完,一颗子弹击中了这个士兵的脖子,他痛苦地两手抓住咽喉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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