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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新中国建立后,在沈家岭西面的狗娃山南侧的华林山上,一块千亩方圆的开阔地里,修筑了一座革命烈士陵园。陵园里,大大小小排列成方阵的烈士墓,占了数百亩大的一片平地。坟前,按烈士生前的军衔高低,立起了高高低低参差不一的石碑,碑上刻着烈士的部属番号和姓名。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碑林里,最高最大的一块石碑耸立在其中,碑上刻着王学礼烈士的生平简介和姓名。除了10年大动乱,从华林山革命烈士陵园修建起来之日到如今,年年度度的清明节,总有成群结队的少年先锋队员前来为先烈们扫墓,献花圈,献花篮。偶尔,也有一位两鬓染霜的老将军驱车直上华林山,为烈士们扫墓,寄托不尽的思念之情。

  彭德怀为数千名牺牲的解放军指战员而痛苦。这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是任何药物都无法医治的痛苦。甚至在兰州战役后的多年里,回忆常常将这种不尽的痛苦带给他,使他彻夜难眠,而且这种痛苦是不肯听命于理智的,往往引起其它种种联想与苦恼……

  “是啊!兰州解放了,该举行一个入城仪式啊!”

  彭德怀心里这么想着,走出了指挥所,天空无云,秋日高照,四野布满了和煦的阳光。

  §37

  兰州城西,黄河南面,华林山半腰间,有一片广阔荒芜的坡地,约百余亩。清洗整容后的数千具烈士遗体,排列安放在这片坡地里。

  初秋的微风,萧萧地吹过,树木荒草发出阵阵悉悉卒卒的声响,仿佛在呜咽,在哭泣……

  没膝深的草丛中,开出了无数的野花。各种野花中,要数山菊花开得最盛。蒲公英那伞状的种籽,在风中游着荡着,悠悠然落在静静地躺在这片草地里的烈士躯体上,无声无息。

  彭德怀是骑马上山的。他一排一排地看着这片默默无语的指战员的遗体,仿佛每次出征前检阅着绿色的方阵。只是此时此刻,这群可亲可敬的官兵们,再也站立不起来了。

  他默默地走着,挨个儿的看着。晶莹的泪珠,在他那从来没有过泪水的眼眶里滚动着,最后,滔滔涌流出来,无声地扑落在脚下的草丛里,很快沁入黄土中。

  无名的草,在风中唱着挽歌。

  七色的花,在泪中默默致哀。

  彭德怀走到战士老王的遗体前,拣起摆放在他胸前七尺白布上的破碎胡琴,凝视许久,又轻轻放回原处。

  紧挨着老王停放的是小李。彭德怀弯下腰,大手轻轻地抚摸着小战士的发际和额头。也许,他感到了一种冰凉。他大手抖动着,浑身也在痉挛,一颗露珠一般的东西,滚落在小战士那圆圆的脸上。

  他很费力气地站直了腰身,猛然眼前什么东西一闪,又使得他身不由己地连打了几个寒颤。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另一排被白布覆盖着的勇士的行列里,在一具短小的躯体前停了下来。他深深弯下腰去,伸出一只颤抖的大手,从冷风掀起布角的地方拿起一把金灿灿的黄铜号,久久抚摸着。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急行军途中的那一幕……

  “李小虎,还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可是,战争……”

  最后,他又来到王学礼的遗体前,来到长柱的遗体前,站了很久很久。

  “彭总,入城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是先下山吧!”一位兵团干部不知啥时来到他身边,轻声提醒着他。

  彭德怀这才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他挨了揉湿润的眼眶,慢慢转过身来,对站在身后的几位兵团首长说:“一定要在这儿立上碑子,建立一座像样的烈士陵园,好让这些指战员们死后有个歇脚的地方。要让后人记住,他们是为兰州的解放、是为大西北的解放而牺牲的。”

  彭德怀说完,又面对遗体,深深鞠了一躬,这才翻身上马,朝着山下缓缓走去。

  王学礼安详地躺在花草松柏丛中。他面朝着天空,背下是厚实的黄土,双目微微闭着,脸上浮着一层仿佛永不消逝的安宁与笑意。因为他看见了胜利,看见了红旗插上了狗娃山顶。他没有痛楚,没有遗憾,他是在胜利的军号声中睡过去的。

  苏维仁头上插着白色的野菊花,怀里抱着未满月的婴儿,腿的两边站着两个小女孩。她们不懂事地瞪大圆圆的眼睛,一会儿瞅着爸爸那张凝固着微笑的脸,一会儿望着妈妈那张浸泡着泪水的脸。

  大一点儿的女孩,一条臂膀搂抱着妈妈的大腿,一只小手扯住妈妈的衣襟,小声地问:“妈妈,爸爸怎么还不醒来?”

  小一点儿的女孩也问:“妈妈,爸爸不睡在炕上,为啥睡在草地上?”

  苏维仁忍不住哭出声来,如雨的泪水,纷纷扑落在两个小孩仰起的面孔上。

  “孩子,爸爸不会醒来了,永远不会了……”

  两个孩子仍然不解地望着妈妈。

  她跪下来,将婴儿抱到他的眼前,说:“你再看一眼咱第三个孩子吧!你写信,说兰州战斗后,要看孩子的……”

  两个小孩,也一左一右地跪在妈妈的两旁。

  突然,婴儿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苏维仁又一次恸哭起来。

  两个小孩在这一刹那间,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摇着妈妈的腿,大哭大喊着:“爸爸!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在长柱的遗体前,跪着泣不成声的巧姑。

  她一边哭,一边采下周围的黄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胸脯上。

  泪水,无声地落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静静地闪着冷光。

  她从胸前掏出一个小红包,打开来,是一个五彩绣荷包。

  她将泪水打湿了的荷包,系在他胸前的第二颗扣子上。荷包恰好贴着他那颗早已停止了跳动的心。

  她温情地抚摸着他那冷冰冰的脸,还有那冷冰冰的手,哽咽着说:“你说过,打完了这一仗……要和我回家过日子的……”

  她一根一根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我把荷包留给你,就是……把心……留给了你……”

  她将荷包从他的衣缝中塞进去,贴住他的心窝,说:“我还得走,把爹送回家去……你是烈士,得躺在这里,留在兰州城外这座山上……爹他不能呆在这儿陪你,得回家……再说,爹离不开咱家那山,那水,还有那土……”

  说完这几句话,她将采来的一大束花,放在他的手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走下了华林山,洒下了一路的泪,留下了一路的悲。

  在锣鼓声、唢呐声、礼炮声、歌舞声中,巧姑赶着一辆牛车,安放着根山爷爷的遗体,沿着城外黄河南岸的一条车马大道,走过了军民欢腾的兰州城。

  老黄牛拉着牛车,默默地爬着东岗坡。牛车发出那断断续续的干涩的吱吜吱吜尖叫声,令人心里发酸,发颤,发碎……

  巧姑垂着沉重的头,坐在车辕上,心如乱箭在穿,尖刀在刮,悲痛的泪水想流也流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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