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注定要受自由之苦的……
闹钟显示时间已经是二十三点五十五分了。席德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试着做一些自由联想。
每次她想完了一串事情之后,就问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她可不可能正试图压抑什么事情?她要是能够解除所有的管制就好了,这样也许她就会在醒着时做梦。不过这种想法还真有点吓人,她想。
她愈放松,让自己胡思乱想,就愈觉得自己好像在林间小湖边的小木屋中。
艾伯特的计划会是什么呢?当然,艾伯特拟定计划这件事也是爸爸计划的。他是否已经知道艾伯特会用什么方式反击?也许他也一样试图放任自己的思想,以便制造一个连自己也料想不到的结局吧。
剩下的页数已经不多了。她该不该偷看最后一页呢?不,这样等于是作弊了。更何况,席德相信,到目前为止,最后一页会发生什么事都还不确定呢。
这不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吗?讲义夹就在这里,而爸爸毕竟不可能及时赶回来再增添任何东西,除非艾伯特做了什么事。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无论如何,席德自己也会想办法让爸爸吓一大跳。他管不到她,可是她又能完全管得住自己吗?意识是什么?它难道不是宇宙的一个大谜题吗?记忆又是什么?是什么东西使我们“记得”我们所看到、所经验到的每一件事情?是什么样的机转使我们日复一日地做一些奇妙的梦?她躺在那儿想着这些问题,并不时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睛凝视着天花板。最后她就忘了睁开了。
她睡着了。
后来,她被海鸥尖锐的叫声吵醒。她起床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前,俯瞰着窗外的海湾。这已经成了她的一个习惯,不管夏天冬天都是如此。
当她站在那儿时,她突然感觉到无数种颜色在她的脑海里爆炸。她想起了自己的梦境,可是感觉上那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因为梦中的颜色和形状都如此生动逼真……她梦见爸爸从黎巴嫩回到家,而这整个梦是苏菲所做的那个梦的延伸,也就是苏菲在平台上捡到金十字架的那个梦。
席德梦见自己正坐在平台的边缘,就像在苏菲梦中那样。然后她听到一个很轻柔的声音说:“我的名字叫苏菲。”席德仍旧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试着分辨声音的来处。然后那轻得几乎听不见、宛如虫鸣的声音又说了:“你一定是既聋又盲!”就在那个时候,爸爸穿着联合国的制服进入花园。“席德!”他喊。席德冲向他,用双臂围着他的脖子。到这里,梦就结束了。
她记得几行欧佛兰(Arnulfoverland)所写的诗:
深宵夜里因奇梦而惊醒,恍惚听见一低语的声音,宛如远处那地底的溪流,我起身相询:汝意有何求?
当妈妈进来时,她仍旧站在窗前。
“嘿!你已经醒了吗?”
“我不确定……”
“我大约四点钟会回到家,像平常一样。”
“好。”
“那就祝你假日愉快啦!”
“你也是!”
一听到妈妈把前门关上的声音,她马上拿着讲义夹溜回床上。
“……我要潜进少校的潜意识,一直到下次我们再见面以前,我都会在那儿。”
是的,昨天她就看到这里。她用右手的食指摸摸,讲义夹只剩下几页了。
*********
苏菲离开少校的小木屋时,仍然可以看到有些迪斯尼的卡通人物还在湖边。可是当她走近时,它们似乎就溶解了。等到她走到小船边时,它们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划船到对岸,并把小船拉上岸,放在芦苇丛间。这一路上她一直努力扮鬼脸并挥舞着手臂,拚命地吸引少校的注意力,好让坐在小木屋里的艾伯特能够不受干扰。
她一路上不停地又蹦又跳,后来又学机器人走路。为了维持少校对她的兴趣,她甚至开始唱歌。有一次她停了下来,心想艾伯特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可是不一会,她马上制止自己。在罪恶感的驱使下,她开始爬树。
她尽可能爬到最高的地方。当她快爬到树顶时,突然发现自己下不来。待会儿她会再试一下,但现在她不能就这样坐在树上不动。少校会感到厌烦,然后又会开始好奇艾伯特正在做什么。
于是苏菲挥舞着手臂,并学公鸡叫了两三次,最后开始用假嗓子唱歌,这是她活到十五岁以来第一次用假嗓子唱歌。大致上来说,她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
她再次试着爬下来,可是她真的是被卡住了。这时,突然有一只大雁飞来,停在苏菲攀住的一根树枝上。苏菲已经看了这么多的迪斯尼人物,因此当那只雁开口跟她说话时,她一点也不惊讶。
“我叫莫通,”大雁说。“事实上我是一只家雁,可是由于情况特殊,我便和别的野雁一起从黎巴嫩飞到这里来。看起来你好像需要帮忙才能爬下来。”
“你太小了,帮不上忙。”苏菲说。
“小姐,你的结论下得大早了。应该说你自己太大才对。”
“这不是一样吗?”
“告诉你,我曾经载着一个年纪跟你一样大的乡下小男孩飞过全瑞典。他的名字叫尼尔·侯格森(NilsHo1gersson)。”
“我今年十五岁了。”
“尼尔十四岁。加减个一岁对体重不会有影响。”
“你怎么把他载起来的?”
“我打他一巴掌,他就昏过去了。当他醒来时,身体就跟一根拇指一样大。”
“也许你也可以轻轻地打我一巴掌,因为我不能一直坐在这里。星期六我就要办一场哲学花园宴会了。”
“这倒挺有意思的。那我猜这大概是一本有关哲学的书。当我载着尼尔飞在瑞典上空时,我们在法姆兰区(Varmland)的马贝卡(Marbacka)着陆。尼尔在那儿遇见一位老妇人。她正计划为学童写一本有关瑞典的书。她说,这本书既要真实又要有教育价值。当她听到尼尔的奇遇时,便决定写一本有关他在雁背上所见到的事物的书。”
“这很奇怪。”
“老实告诉你吧,这是很反讽的,因为我们已经在那本书里面了。”
突然间苏菲觉得某个东西在她的脸颊上掴了一下,她立刻变成像拇指一样小。那棵树变得像一座森林,而那只雁也变得像马一样大了。
“来吧!”大雁说。
苏菲沿着树枝向前走,然后爬到大雁的背上。它的羽毛很柔软,可是由于她现在实在太小了,那些羽毛不时戳着她。
她一坐好,大雁就起飞了。他们飞到树林上方,苏菲向下看着小湖和少校的小木屋。艾伯特正坐在里面,拟定着他那秘密计划。
“今天我们小小地观光一下就好了。”大雁边说边拍着翅膀。
之后,它便向下飞,停在苏菲刚才爬的那棵树下。大雁着陆时,苏菲便滚到了地上。在石南丛里滚了几下后,她便坐起来,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回复原来的身高了。
大雁摇摇摆摆地在她的四周走了几圈。
“谢谢你帮我的忙。”苏菲说。
“小事一桩。你是不是说过这是一本有关哲学的书?”
“不,那是你说的。”
“好吧,反正都一样。如果我能作主的话,我会载着你飞过整部哲学史,就像我载尼尔飞过瑞典一样。我们可以在米雷特斯和雅典、耶路撒冷和亚力山卓、罗马和佛罗伦萨、伦敦和巴黎、耶纳和海德堡、柏林和哥本哈根这些城市的上空盘旋。”
“谢谢你,这样就够了。”
“可是飞越这么多世纪,即使对一只非常反讽的雁来说,也是很辛苦的。所以飞越瑞典各省要容易多了。”
说完后,大雁跑了几步,就拍拍翅膀飞到空中去了。
苏菲已经很累了。不久后当她爬出密洞时,心想艾伯特对她这些调虎离山的计策必然很满意。在过去这个小时内,少校一定不可能花太多心思在艾伯特身上,否则他一定得了严重的人格分裂症。
苏菲刚从前门进屋,妈妈就下班回家了。还好是这样,否则她怎么解释她被一只家雁从一棵大树上救下来的事呢?吃过晚餐后,她们开始准备花园宴会的事情。她们从阁楼里拿出了一张四公尺长的桌面,并把它抬到花园里。然后她们又回到阁楼去拿桌脚。她们已经计划好要把那张长桌子放在果树下。上一次他们用到那张长桌是在苏菲的爸妈结婚十周年庆的时候。那时苏菲只有八岁,但她仍然很清楚地记得那次各方亲朋好友云集的盛大露天宴会。
气象报告说星期六将会是个好天气。自从苏菲生日前一天的可怕暴风雨后,她们那儿连一滴雨也没下。不过,她们还是决定等到时期六上午再来布置和装饰餐桌。可是妈妈认为目前至少可以先把桌子搬到花园里。
那天晚上她们烤了一些小圆面包和几条由两种面团做成的乡村面包。请客的菜是鸡和沙拉,还有汽水。苏菲很担心她班上的一些男孩子可能会带啤酒来。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惹麻烦。
苏菲正要上床睡觉时,妈妈又问了一次艾伯特是否一定会来。
“他当然会来。他甚至答应我要玩一个哲学的小把戏。”
“一个哲学的小把戏?那是什么样的把戏?”
“我不知道……如果他是一个魔术师,他可能就会表演魔术。
也许他会从帽子里变出一只白兔来……”
“什么?又玩这一套呀?”
“……可是他是个哲学家,他要耍的是一个哲学的把戏,因为这毕竞是个哲学的花园宴会呀。”
“你这个顽皮鬼。”
“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要做什么呢?”
“老实说,我有。我想做点事。”
“发表一篇演讲吗?”
“我不告诉你。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苏菲就被妈妈叫起床了。妈妈是来跟她说再见的,因为她要上班去了。她给了苏菲一张单子,上面列着所有花园宴会要用的物品,要她到镇上采买。
妈妈刚出门,电话就响了。是艾伯特打来的。他显然知道苏菲什么时候会一个人在家。
“你的秘密计划进行得如何了?”
“嘘!不要提。别让他有机会去想它。”
“我想我昨天已经很成功地让他一直注意我了。”
“很好。”
“我们还有哲学课要上吗?”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打电话来的。我们已经讲到现代了,从现在起,你应该可以不需要老师了,因为打基础是最重要的。可是我们还得见个面,稍微谈一下我们这个时代的哲学。”
“可是我得到镇上去……”
“那好极了,我说过我们要谈的是我们这个时代。”
“真的吗?”
“所以我们在镇上见面是很恰当的。”
“你要我到你那儿去吗?”
“不,不要到这里来。我这里乱七八糟的,因为我到处搜寻,看有没有什么窃听装置。”
“啊!”
“大广场上有一家新开的咖啡厅,叫做皮尔咖啡厅。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要什么时候到呢?”
“十二点好吗?”
“那就十二点在咖啡厅碰面。”
“就这么说定了。”
“再见!”
十二点过两三分时,苏菲走进了皮尔咖啡厅。这是一家很时髦的咖啡厅,有小小的圆桌和黑色的椅子。贩卖机里摆着倒过来放的一瓶瓶艾酒,还有法国长条面包和三明治。
咖啡厅并不大。苏菲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艾伯特并不在里面。老实说,这是她唯一注意到的地方。有许多人围着几张餐桌坐,可是苏菲只看到艾伯特不在这些人里面。
她并不习惯一个人上咖啡厅。她该不该转身走出去,稍后再回来看看他到了没有呢?她走到大理石吧台那儿,要了一杯柠檬茶。她端了茶杯走到一张空桌子坐下来,并注视着门口。这里不断有人来来去去,可是苏菲只注意到艾伯特还没有来。
她要是有一份报纸就好了!随着时间一分分过去,她忍不住看看四周的人,也有几个人回看她。有一段时间苏菲觉得自己像一个年轻的女郎。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可是她自认看起来应该有十七岁,要不然至少也有十六岁半。
她心想,这些人对活着这件事不知道怎么想。他们看起来仿佛只是顺道经过,偶然进来坐坐似的。他们一个个都在比手画脚的谈话,可是看起来他们说得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突然想到祁克果,他曾经说过群众最大的特色就是喜欢言不及义地闲扯。这些人是不是还活在美感阶段呢?有没有一件事是对他们的存在有意义的呢?艾伯特在初期写给她的一封信中曾经谈到儿童与哲学家之间的相似性。她又再一次有不想长大的念头。搞不好她也会变成一只爬到兔子毛皮深处的虱子!她一边想,一边注意看着门口。突然间艾伯特从外面的街上缓缓走进来了。虽然已经是仲夏天,但他还是戴着一顶黑扁帽,穿着一件灰色有人字形花纹的苏格兰呢短外套。他立刻看到苏菲,便急忙走过来。苏菲心想,他们以前好像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见过面。
“现在已经十二点十五分了,你这个烂人。”
“这十五分是有教育意义。我可以请你这位年轻的小姐吃些点心吗?”
他坐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苏菲耸耸肩。
“随便,一个三明治好了。”
艾伯特走到吧台那儿。不久他便端着一杯咖啡和两个乳酪火腿三明治回来。
“贵不贵呢?”
“小事一桩。”
“你为什么迟到呢?”
“我是故意的。我很快就会告诉你为什么。”
他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然后他说道:“我们今天要谈我们这个时代的哲学。”
“有什么重要的哲学事件发生吗?”
存在哲学
“很多……各种潮流都有。我们要先讲一个非常重要的潮流,就是存在主义。这是一个集合名词,代表几股以人存在的情况为出发点的哲学潮流。我们通常谈的是二十世纪的存在哲学。这些存在主义哲学家中有几个是以祁克果,乃至黑格尔等人的学说为基础的。”
“嗯。”
“另外一个对二十世纪有很大影响的哲学家是德国的尼采(FriedrichNietzsche),生于1844到1900年间。他同样反对黑格尔的哲学以及德国的‘历史主义’,他认为我们应该重视生命本身,而不必对历史和他所谓的基督教的‘奴隶式道德’过于注意。他希望能够造成‘对所有价值的重新评价’,使强者的生命力不会受到弱者的拖累。根据尼采的说法,基督教和传统哲学已经脱离了真实世界,朝向‘天堂’或‘观念世界’发展,而人们过去认为的‘真实’世界事实上是一个‘伪世界’。他说:‘要忠于这个世界。不要听信那些让你有超自然期望的人。’”
“然后呢?”
“祁克果和尼采两人同时又影响了德国的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MartinHeidegger)。可是我们现在要专门来谈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Jean—PaulSartre)。他生于1905到198O年间,是存在主义者(至少是信奉存在主义的一般大众)的领袖。他的存在主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194O年左右尤其风行。后来他与法国的马克思主义运动结盟,但他本人从来没有加入任何党派。”
“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在一家法国咖啡厅见面吗?”
“我承认这是有目的的。萨特本人经常出入咖啡厅。他就是在这样的咖啡厅里遇见他终身的伴侣西蒙波娃(SimonedeBeauvoir)的。她也是一位存在主义的哲学家。”
“一位女哲学家?”
“对。”
“大好了,人类终于变得比较文明了。”
“可是我们这个时代也有很多新的问题。”
“你要讲的是存在主义。”
“萨特说:‘存在主义就是人文主义。’他的意思是存在主义者乃是以人类为出发点。必须说明的是:他的人文主义对于人类处境的观点要比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文主义者悲观得多。”
“为什么呢?”
“祁克果和本世纪的若干存在主义哲学家都是基督徒,但萨特所信仰的却是所谓的‘无神论的存在主义’。他的哲学可以说是在‘上帝已死’的情况下对人类处境所做的无情分析。‘上帝已死’这句话是尼采说的。”
“说下去。”
“萨特和祁克果的哲学中最主要的一个字眼就是‘存在’。但存在不等于活着。植物和动物也活着,它们虽然存在,但并不需要思考存在的意义。人是唯一意识到自己存在的生物。萨特表示,一个东西只是在己(initself)而人类却是为已(foritself)。因此人的存在并不等于东西的存在。”
“我同意。”
“萨特进一步宣称,人的存在比任何其他事情都重要。我存在的这个事实比我是谁要更加重要。他说:‘存在先于本质。,”
“这句话很复杂。”
“所谓的本质是指组成某些事物的东西,也就是说某些事物的本性。但根据萨特的说法,人并没有这种天生的‘本性’,因此人必须创造自我。他必须创造自己的本性或‘本质’,因为他的本性并非是一生下来就固定的。”
“我明白了。”
“在整部哲学史中,哲学家们一直想要探索人的本性。但萨特相信,人并没有一种不变的‘本性’。因此,追求广泛的生命的‘意识’是没有用的。换句话说,我们是注定要自己创造这种意义。我们就像是还没背好台词就被拉上舞台的演员,没有剧本,也没有提词人低声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们必须自己决定该怎么活。”
“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如果我们能在圣经或哲学教科书中学到该怎么活,就很有用了。”
“你讲到要点了。但萨特说,当人领悟到他们活在世上,总有一天会死,而且没有什么意义可以攀附时,他们就会愈加恐惧。你可能还记得祁克果在形容人存在的处境时,也用过这个字眼。”
“嗯。”
“萨特又说,人在一个没有意义的世界中会感到疏离。当他描述人的‘疏离’时,乃是重复黑格尔的中心思想。人的这种疏离感会造成绝望、烦闷、厌恶和荒谬等感觉。”
“感觉沮丧或觉得一切都很无聊是很正常的。”
“的确如此。萨特所描述的乃是二十世纪的城市人。你也许还记得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曾经兴高采烈地强调人的自由与独立。萨特则觉得人的自由是一种诅咒。他说:‘人是注定要受自由之苦的。因为他并没有创造自己,但却是自由的。因为一旦被扔进这个世界里来,他就必须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负责。’”
“可是我们并没有要求被创造成自由的个体。”
“这正是萨特所要说的。可是我们仍然是自由的个体,而这种自由使我们注定一生中要不断地做选择。世上没有我们必须遵守的永恒价值或规范,这使得我们的选择更加有意义。因为我们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全责。萨特强调,人绝对不能放弃他对自己行动的责任,也不能以我们‘必须’上班、‘必须’符合中产阶级对我们生活方式的期望为理由。逃避为自己做选择的责任。如果我们逃避这项责任,就会沦为无名大众的一分子,将永远只是一个没有个性的群体之一,逃避自我并自我欺骗。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我们的自由迫使我们要成为某种人物,要‘真实’地活着。”
“嗯,我明白了。”
“在道德的抉择上也是如此。我们永远不能把错误归咎于‘人性’或‘人的软弱’等等。我们可以发现时常有成年男子做出种种令人厌恶的行为,却把这样的行为归咎于‘男人天生的坏毛病’。可是世上没有‘男人天生的坏毛病’这种东西,那只是我们用来避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借口罢了。”
“总不能把样样事情都怪在它头上。”
“虽然萨特宣称生命并没有固有的意义,但他的意思并不是说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他不是我们所谓的‘虚无主义者’。”
“什么是虚无主义者?”
“就是那些认为没有一件事情有意义,怎样都可以的人。萨特认为生命应该有意义,这是一个命令。但我们生命中的意义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创造,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创造自己的生命。”
“你可以说得详细一点吗?”
“萨特想要证明意识本身在感知某件事物之前是不存在的。因为意识总是会意识到某件事物。这个‘事物’固然是由我们的环境提供的,但也是由我们自己提供的。我们可以选择对我们有意义的事物,借以决定我们所要感知的事物。”
“你可以举个例子吗?”
“例如同一个房间内的两个人对于这个房间的感受可能大不相同,这是因为当我们感知我们的环境时,会赋予它我们本身的意义(或我们的利益)。一个怀孕的女人也许会认为她走到哪里都可以看见别的孕妇,这并不是因为从前没有孕妇,而是因为她自己怀孕这件事使得每一件事在她眼中都有了新的意义。一个生病的人也许会认为到处都看得见救护车……”
“嗯,我明白了。”
“我们本身的生活会影响我们对这房间内事物的看法。如果某件事情与我无关,我就看不见它。所以我现在也许可以告诉你我今天为什么迟到了。”
“你是有目的的,对吧?”
“你先告诉我你进来时看到什么。”
“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在这里。”
“你看到的第一件事物却是一件不在这里的事物,这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吧。可是我要见的人是你呀。”
“萨特就曾经用过一次这样的咖啡厅之行说明我们如何‘虚无化’与我们无关的事物。”
“你迟到就是为了要说明这点?”
“是的,我想让你了解这个萨特哲学中的主要重点。你可以说这是一次演习。”
“少来!”
“当你谈恋爱,正等着你的爱人打电话给你时,你可能整晚都会‘听见’他没有打电话给你。因为你整个晚上注意到的就是他没有打电话来。当你跟他约好在火车站见面时,月台上人来人往,而你没有看见他。这些人都在那儿,但他们对你却是不重要的。你甚至可能觉得他们很讨厌,因为他们占去大多空间了。你唯一注意到的事情就是他不在那儿。”
“多悲哀呀。”
“西蒙波娃曾试图将存在主义应用到女性主义上。萨特已经说过,人没有基本的‘本性’。我们必须创造自我。”
“真的吗?”
“我们对于两性的看法也是这样。西蒙波娃否认一般人所谓的‘女人的天性’或‘男人的天性’。举例来说,一般人都说男人有所谓的‘超越的’或‘追求成功’的天性,因此他们会在家庭以外的地方追求意义和方向。而女人则被认为具有与男人完全相反的生活哲学。她们是所谓‘内在的’,意思就是说她们希望留在原地。因此她们会做养育小孩、整理环境等比较与家庭有关的事。今天我们也许会说妇女要比男人关心‘女性的价值’。”
“她真的相信那些话吗?”
“你没有在听我说。事实上,西蒙波娃不相信有任何这种‘女人天性’或‘男人天性’存在。相反的,她相信女人和男人都必须挣脱这种内在偏见或理想的束缚。”
“我同意。”
“她主要的作品名叫《第二性》,1949年出版。”
“第二性是什么意思?”
“她指的是女人。在我们的文化里,妇女是被当成‘第二性’的。男人好像把她们当做臣民,把女人当成是他们的所有物,因此剥夺了她们对自己生命的责任。”
“她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就可以自由独立?”
“是的,可以这么说。存在主义对于四十年代到现在的文学也有很大的影响。其中包括戏剧在内。萨特本身除了写小说外,也写了一些剧本。其他几位重要的作家包括法国的加缪、爱尔兰的贝克特、罗马尼亚的伊欧涅思柯和波兰的康布罗维区(Gombrowich)。他们和其他许多现代作家的典型风格就是我们所说的‘荒谬主义’。这个名词专门用来指‘荒谬剧场’。”
“啊。”
“你知道‘荒谬’的意思吗?”
“不就是指没有意义或非理性的事物吗?”
“一点没错。‘荒谬剧场’是‘写实剧场’的相反。它的目的在显示生命的没有意义,以使观众起而反对。它的用意并不是鼓吹人生没有意义,其实正好相反。他们借着显示、揭发日常生活情境的荒谬,进而迫使旁观者追求较为真实而有意义的生命。”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荒谬剧场经常描绘一些非常琐碎的情境,因此我们也可以称之为一种‘超写实主义’。剧中描绘的就是人们原来的面貌。可是当你把发生在浴室的事情或一个普通家庭平日早晨的景象搬上舞台时,观众就会觉得很好笑。他们的笑声可以解释成为一种看见自己在舞台上被嘲弄时的防卫机转。”
“正是如此。”
“荒谬剧场也可能具有若干超现实的特色。其中的角色时常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非常不真实、像梦一般的情境里。当他们毫不讶异地接受这种情境时,观众就不得不讶异这些角色为何不感到讶异。这是卓别林在他的默片中惯用的手法。这些默片中的喜剧效果经常来自于卓别林默默地接受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荒谬事情。这使得观众不得不检讨自己,追求更真实的事物。”
“看到人们对于各种荒谬事件那种逆来顺受的态度,实在是让人觉得很惊讶。”
“有时我们会有‘我必须远离这样的事,虽然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的感受。这种感觉可能并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房子着火了,你只好冲出去,虽然你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住。”
“没错。你想不想再喝一杯茶或一瓶可乐?”
“好。不过我还是认为你是个烂人,因为你迟到了。”
“没关系。”
艾伯特回来时拿了一杯意大利浓咖啡和一瓶可乐。这时,苏菲已经开始喜欢上咖啡厅的气氛了。她也开始认为其他桌客人的谈话也许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没有意义。艾伯特“砰!”一声把可乐瓶子往桌上放。有几个别桌的客人抬起头来看。
“我们就上到这里了。”他说。
“你是说哲学史到了萨特和存在主义就结束了?”
“不,这样讲就太夸张了。存在主义哲学后来对世界各地的许多人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正如我们说过的,它的根可以回溯到祁克果,甚至远及苏格拉底。因此二十世纪也是一个我们谈过的其他哲学潮流开花结果、重新复苏的年代。”
“比如说什么潮流?”
“其中有一个是所谓的新圣多玛斯主义(Neo—Thomism),也就是指那些属于圣多玛斯派的思想。另外一个就是所谓的‘分析哲学’或‘逻辑实验主义’。它的根源可追溯至休姆和英国的经验主义,甚至远及亚理斯多德的理则学。除此之外,二十世纪自然也曾受到所谓的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至于新达尔文主义和精神分析的影响,我们已经谈过了。”
“是的。”
“最后还有一个是唯物主义。它同样有它历史上的根源。现代科学有一大部分源自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的努力,例如找寻组成所有物质的不可见的‘基础分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对‘物质’是什么问题提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核子物理学与生物化学等现代科学对于这个问题极感兴趣,对许多人而言,这甚至是他们的生命哲学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新旧学说杂陈并列……”
“对,因为我们开始这门课程时所提出的问题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回答。在这方面,萨特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他说:关于存在的问题是无法一次就回答清楚的。所谓哲学问题的定义就是每一个世代,甚至每一个人,都必须要一再的问自己的一些问题。”
“满悲观的。”
“我并不一定同意你的说法。因为,借着提出这些问题,我们才知道自己活着。当人们追寻这些根本问题的答案时,他们总是会发现许多其他问题因此而有了清楚明确的解决方法。科学、研究和科技都是我们哲学思考的副产品。我们最后之所以能登陆月球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对于生命的好奇吗?”
“这倒是真的。”
“当阿姆斯壮踏上月球时,他说:‘这是个人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他用这些话来总结他身为第一位登陆月球者的感想,话中提到了所有我们的祖先,因为这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当然。”
“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有一些崭新的问题要去面对。其中最严重的就是环境问题。因此,二十世纪一个主要的哲学潮流就是‘生态哲学’(ecophilosophy),这是挪威哲学家那斯(ArneNaess)所给的名称,他也是这种哲学的奠立者之一。许多西方的生态哲学家已经提出警告,整个西方文明的走向根本就是错误的,长此下去,势必将会超出地球所能承受的范围。他们谈的不只是环境污染与破坏这些具体的问题。他们宣称,西方的思想形态根本上就有一些谬误。”
“我认为他们说得对。”
“举例来说,生态哲学家对于进化观念中以人为‘万物之首’的这个假设提出质疑。他们认为,人类这种自以为是大自然主宰的想法可能会对整个地球造成致命的伤害。”
“我每次一想到这个就很生气。”
“在批评这个假设时,许多生态哲学寥注意到印度等其他文化的观念与思想。他们并且研究了所谓‘原始民族’或美洲印第安人和爱斯基摩人(现已改称因纽特人——编者注)等‘原住民’的想法与习俗,以重新探索我们所失落的东西。”
“然后呢?”
“近年来科学界有二种说法是:我们整个科学思想的模式正面临一个‘典范移转’(paradigmshift),意思就是说科学家思考的方式有了一个根本上的转变,而且这个现象已经在若干领域内开花结果。我们可以看到许多所谓‘新生活运动’(alternativemove—ments)倡导整体主义(holism)和新的生活方式。”
“太好了。”
“不过,当一件事情牵涉到许多人时,我们必须要学会分辨好坏优劣。有些人宣称我们正进入一个‘新时代’,但并不是每一件新的东西都是好的。我们也不能把所有旧东西都抛弃。这是我为什么让你上这门哲学课的原因之一。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古往今来的哲学理念了。接下来你应该能够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一个方向。”
“非常谢谢你。”
“我想你会发现那些打着‘新时代’旗号的运动有一大部分都是骗人的玩意。这几十年来西方世界甚至受到所谓的‘新宗教’、‘新神秘主义’和各式各样现代迷信的影响。这些东西已经变成一种企业了。由于信奉基督教的人日益减少,哲学市场上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替代产品。”
“什么样的替代产品?”
“多得不胜枚举。无论如何,要描述我们本身所在的这个时代并不容易。现在我们可不可以到镇上去散散步?我想让你看一个东西。”苏菲耸耸肩。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没有忘记明天的花园宴会吧?”
“当然没有。那个时候会发生一件很奇妙的事。不过我们先得让席德的哲学课程有一个圆满的结束。少校还没有想到那儿,你明白吗?因此他已经不再能够完全控制我们了。”
他再次举起现在已经空了的可乐瓶,往桌上“砰!”一声用力一敲。
他们走到街上,人们正像蚂蚁窝里精力充沛的蚂蚁一样熙来攘往。苏菲心想艾伯特不知道要让她看什么东西。他们经过一家很大的商店,里面贩卖各式各样的通讯器材,从电视、录影机、小耳朵到各种行动电话、电脑和传真机都有。
艾伯特指着橱窗里的东西说:“这就是二十世纪了。在文艺复兴时代,世界开始膨胀。自从那些伟大的探险航程展开后,欧洲人就开始走遍世界各地。今天情形正好相反。我们称之为反膨胀。”
“怎么说呢?”
“意思是说世界正逐渐凝聚成一个庞大的通讯网络。在不算很久以前,哲学家们还必须坐好几天的马车才能到其他的地方去探索这个世界,并会见其他的哲学家。今天我们不论在地球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透过电脑荧屏获得人类所有的经验。”
“想起来真是棒极了,甚至让人有点怕怕的,真的。”
“问题在于历史是否即将结束,或者刚好相反,我们正要迈入一个崭新的时代。我们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城市的居民或某个国家的公民了。我们是生活在全球文明里的世界公民。”
“真的。”
“过去三四十年来,科技的发展,尤其是在通讯方面的进步,可能大过历史上各时期的总和。而目前我们所见到的可能只是开始而已……”
“这就是你要让我看的东西吗?”
“不,那个东西在那边那座教堂的另外一边。”他们转身要走时,一架电视的荧屏上闪过了一幅几个联合国士兵的画面。
“你看!”苏菲说。摄影机的镜头淡入,停在其中一个士兵的身上。他有一脸几乎和艾伯特一模一样的黑胡子。突然间他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席德,我就快回来了!”他挥一挥另外一只手,然后就消失了。
“唉,真是个江湖郎中!”艾伯特叹道。
“那是少校吗?”
“我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穿过教堂前面的公园,走到另外一条大街上。艾伯特似乎有点烦躁。他们在一家名叫里伯瑞斯(Libris)的大型书店前停下来。这是镇上最大的一家书店。
“你是不是要让我看里面的某个东西?”
超自然
“我们进去吧。”在书店里,艾伯特指着最长的那面书墙,其中的书分成三类,包括:“新时代”、“新生活”和“神秘主义”。这些书都有着很吸引人的标题,如:《死后的生命?》、《招魂术的秘密》、《意大利纸牌算命术》、《幽浮现象》、《治疗术》、《上帝重临》、《你曾来过这里》、《占星术是什么?》等等,一共有成千上百本。书架的下面并堆着一叠叠类似的书。
“这也是二十世纪的现象。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神庙。”
“这些东西你都不相信吗?”
“其中有一大部分是鬼话。但他们的销路和色情刊物一样好,事实上它们有许多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色情刊物。年轻人可以来到这儿,购买他们认为最有趣的思想。但这些书和真正的哲学之间的差异就像色情和真爱之间的差异一样。”
“你这样说不是太粗鲁了吗?”
“我们到公园里去坐吧!”他们走出书店,在教堂前找了一张没有人坐的长椅。旁边树底下成群的鸽子正摇头摆尾地走来走去,一只孤零零的麻雀在他们中间过度热心地跳来跳去。
“那些东西叫做ESP或灵学超心理学,”他开始说。“或者也叫做精神感应术、超感应能力、灵视和心理动力学,有些也叫做招魂术、占星术和幽浮学。”
“老实说,你真的认为它们都是骗人的玩意吗?”
“当然一个真正的哲学家不应该说它们都不好。但我可以说所有这些学问加起来就像一张地图一样,虽然巨细靡遗,但问题是那块土地可能根本并不存在,而且其中有许多是‘想象的虚构物’。要是休姆的话,早就一把火把它们给烧了。那些书里面,有许多根本没有包含一丝一毫的真实经验。”
“那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这类的书呢?”
“这是全世界最大规模的营利企业,因为那就是大多数人想要的东西。”
“那你认为他们为什么想要这些呢?”
“他们显然是希望有一些‘神秘的’、‘不一样’的东西来打破日常生活的烦闷与单调。可是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怎么说呢?”
“囚为我们已经置身在一场奇妙的探险旅程里。青天白日之下,在我们的眼前就有一件伟大的创作品。这不是很美妙吗?”
“我想是吧。”
“我们为什么还要跑到占卜术士的帐篷或从学院派的后门去找寻一些‘刺激’或‘超自然’东西呢?”
“你是说写这类书的人都是些江湖术士或骗子吗?”
“不,我并没有这样说。可是这当中也有一个达尔文系统。”
“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请你想想看一天里面能够发生多少事。你甚至可以挑选你生命中的一天,然后想一想那天里你所看到和经验到的一切事物。”
“然后呢?”
“有时你会碰到一些奇异的巧合。你可能会跑进一家店里,买了一个价值二十八块钱的东西。后来,在同一天,乔安又跑来还她欠你的二十八块钱。然后你们两个决定要去看电影,结果你的座位号码是二十八号。”
“嗯,这的确是一个很神秘的巧合。”
“不管怎样,这些事就是一种巧合。问题在于有些人就会搜集这类巧合,还有各种奇异的、无法解释的经验。当这类取自数十亿人生活中的经验被集结成书时,看起来就像是真实的数据。而它们的数量会愈来愈庞大。不过这也像是一场摸彩,只有中奖的号码才会被公布出来。”
“可是世上确实有天眼通和灵媒这些人,不是吗?他们不断地有这类经验呀。”
“确实是有。但撇开那些招摇撞骗的人不谈,我们仍然可以为这些所谓的神秘经验找到另外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
“你还记得我们谈过佛洛伊德所说的潜意识理论吗?”
“所以说呢?”
“你知道有些人会梦游或说梦话,我们可以称之为一种‘精神上的无意识行动’。除此之外,人们在经过催眠之后,也可能会‘不由自主’地说一些话或做一些事。你也许还记得那些超现实主义者曾经试图要制造所谓的自动写作。事实上他们只是试图要做自己潜意识的灵媒罢了。”
“嗯,这个我也记得。”
“本世纪不时流行我们所称的‘通灵’现象。有些人相信灵媒可以和已逝者接触。这些灵媒或者用死者的声音来说话,或者透过自动写作,借此接收几百年前某个古人的信息。有人认为这种现象证明人死后会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或者世间确实有轮回。”
“嗯,我知道。”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所有的灵媒都是江湖术士。他们有些确实不是骗人的。他们确实当过灵媒,但他们所当的只是自己潜意识的灵媒罢了。曾经有过好几个这样的例子:有人仔细观察一些灵媒在恍惚状态的反应,发现他们居然会显示出一些无论是他们自己或别人都不知道他们如何获得的知识或能力。在其中一个案例里,一个从来没有学过希伯来文的女人突然以希伯来文说出一些事情。因此她必定是在前世学的,要不就是她曾经和某个死者的灵魂沟通。”
“你相信哪一种说法呢?”
“结果后来发现她小时候有一个奶妈是犹太人。”
“啊!”
“你很失望吗?这个现象显示有些人具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把从前的经验储存在他们的潜意识里。”
“我懂你的意思了。”
“有许多日常生活中不可思议的事件都可以用佛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来解释。也许有一天我正要找一个多年没有联络的朋友的电话时,却刚好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满诡异的。”
“可是事实上也许是我们两个同时听到收音机里播的一首老歌,而这首歌刚好是我们两个上一次见面时听到的。重要的是,我们都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关联。”
“所以这些事情要不就是道听途说,要不就是因为特别奇怪才众口相传,要不就是潜意识的作用,对吗?”
“不管怎样,在进到这类书店时抱持相当的怀疑态度总是比较健康的,特别是对一个哲学家而言。英国有一个由怀疑论者组成的协会。许多年前他们重金悬赏第一个能够对那些超自然现象提供一点点证明的人。他们并不要求参加者展示什么奇迹,而只要他们表演一点点心电感应就可以了。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来参加。”
“嗯。”
“话说回来,有很多现象仍然是我们人类无法理解的。也许我们还不是真正了解自然的法则。在上一个世纪,许多人认为磁力与电力的现象是一种魔术。我敢打赌我的曾祖母如果听到我说关于电视和电脑的事,一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么说你并不相信所有超自然的现象了?”
“我们已经谈过这点了。就连‘超自然’这个名词听起来也很奇怪。不,我相信世上只有一个自然。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很令人惊异的事。”
“可是你让我看的那些书里面记载了那么多神秘的事情……”
“所有真正的哲学家都应该睁大眼睛。即使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白色的乌鸦,我们也不应该放弃寻找它。也许有一天,连我这样的怀疑论者也会不得不接受某种我从前并不相信的现象。如果我不承认有这种可能性,那我就是一个武断的人,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家。”艾伯特和苏菲继续坐在长椅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那些鸽子伸长了脖子咕咕的叫着,不时被一辆路过的脚踏车或突然的动作吓着。
“我必须回家打点宴会的事了。”最后苏菲说。
“可是在我们分手以前,我要给你看一只白色的乌鸦。它比我们所想象的更接近我们。”他从长椅上站起来,示意苏菲再回到书店里去。
这次他们走过所有关于超自然现象的书,停在书店最里面一个看起来不甚牢固的架子前。架子的上方挂着一块很小的牌子,上面写着:哲学类。艾伯特指着架上的一本书。苏菲看到书名时不禁吓了一跳。上面写着:苏菲的世界。
“你要不要我买一本送给你?”
“我不太敢看耶!”
无论如何,过了没多久,她就走在回家的路上了,一手拿着那本书,另一手则拿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她刚才买的花园宴会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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