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蛇郎君夏雪宜,何许人也?厮盖金老爷子第二部著作中身披隐形衣,却贯穿始末的真主角也。
金蛇郎君夏雪宜,其为人何如?神剑仙猿穆人清批评他“此人用心深刻,实非端士”;木桑道人却说他“此人常是好人做到底,令人钦佩,他是好是坏?教人捉摸不定”;金龙帮帮主焦公礼则赞他为“江湖奇侠,是一大好汉,常救人于危难”;在温仪眼中他是一生至爱,在何红药心中他是半世最恨。
夏雪宜,貌俊逸,性乖张,手法狠,手段毒,持“佼佼金蛇剑”动天下,好一个“翩翩美少年”。他活在别人的记忆里,他活在别人的口诛笔伐中,他活在一些“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之人的幻影迷宗中。
我第一次见到他,岁数还没有你大。
只见他的剑缠满金蛇,条条似欲出世,月光下铮铮而鸣,彻响天涯。他寻找的女人叫做温仪,出场便是白衣胜雪,面覆梨花微笑,颊带温柔无数,风亦不敢掠美,哪里找梨花一枝春带雨,何处寻阡陌山郊解语花。那时的我便宛如16岁的小郭襄,不懂什么叫武侠,只为杨大哥和小龙女的生死相许,明白了襄陽城夜空中坠落 烟花的刹那风华。于是我记住了他所念所执迷的词——“红红翠翠,年年暮暮朝朝;脉脉依依,时时鲽鲽鹣鹣。”一遍,一遍,再一遍。直至金蛇锥染红了白衣裳,我的江湖梦却还没有醒过来。
后来很多次见到他,他还是他,我却始终不懂他。
苗侨伟得其贵失其邪;江华传其神落其魂;焦恩俊有其魄损其戾。还有什么品貌模样性情的他,不曾来见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他,我们始终学不了他。
江湖人称金蛇郎君睚眦必报,锱铢必较,他立志要殺死浙江衢州的仇家温庄五十人,污辱奸婬他们家妇女十人,以谢其全家性命。他作风之邪乎堪比东邪黄药师,他辣手独断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那一年的那一天,没有遇见温仪,他的一生会更好过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重要的不是“也许”,重要的是,那一年的那一天,他们相遇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东坡先生的词足证: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温仪。温婉嘉许,有凤来仪。金老爷子用一个最朴素的“美妇”便轻巧地形容了她。情敌何红药竹藤鞭鞭抽打,虽肉痛,他还是没有屈服说出她之属地。红药扬鞭一次,他即更说一次温仪的美。至此,温仪的美,何需再说,何必多说?已然化作血泪将声唤出矣。你总说郎君爱美人,你总说金蛇恋她纯,你总说他爱财多于恋栈温柔,可她偏偏就是仇家的女儿。爱情总是“偏偏”起舞,动辄叫人无奈且心碎,它毫无道理可言,就像我喜欢峨眉的雾,大理的山茶,均不可道其情也。
江版雪宜无端添这许多戏码,温倩一段更是画蛇添足,最惹人时常抿唇浅思竟还是那俗透了的桥段,电闪雷鸣之际,雷雨交加之夜,温仪被他悍拉入怀,她撕心裂肺,力竭哭喊:夏大哥,我也很怕,我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夏大哥了。我知道我发过毒誓,但是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甘心天打雷劈也不要见不到夏大哥!尽管俗气,知其情深,也就谅解了。就像多年后出生的温青青,静有温仪的美貌,行有雪宜的骄傲,自她后,金老爷子笔下的魔女妖女奇女就联红袖劈鸿蒙了。我无端的不欢喜,只因得她是雪宜和温仪的女,我也就宽宥。
何红药。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他们难免是有过快活的,虽然这负心郎最后说,那些‘曾经’都是逢场作戏而已。可我红药为你痴狂为你疯癫,为你闯龙洞夺教中三宝,为你沿街乞讨30年,为你容貌俱毁心成灰,都不是假的。我,也是曾经如你这般美丽过的女子。16岁,16岁还太小,当你到20岁的时候你会爱上一个男人,记住,要告诉他你喜欢他,不然,就错过了。彝族女子有她们的大胆,可这样赤裸裸的奉献,他仍然不闻不问不顾。这叫人怎么不生恨骨,如何不起杀心?
五毒教再毒,毒不过情碾的药,而所谓爱情正是吃错了药。其实红药再年轻,又怎么会不知后果不计死活,她是知道的,他们为互相身子上涂抹拒蛇的草药,如红药自个儿说的,一男一女身上没了衣服还有什么好事做的出来。可她“心甘情愿”,即此一刻,可概余生。最后的最后,她也还是抱着夏雪宜的尸骨哭一段笑一段,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同她自己,着了他的机关算尽,可她仍然“不悔”。任其三人被葬于华山底洞,灰飞烟灭仍然纠缠不休。情到深处无怨尤。
夏雪宜和温仪的脚本多像后来你我遇见的杨逍和纪晓芙,金老爷子为杨逍写注:年老德薄。可见其为人绝非善类。但晓芙和温仪一般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前者千辛万苦生下女儿,任世人作贱其女德,还取女儿名为“杨不悔”,后者等了夏雪宜18年,等来一封提及她名的信,便含笑追随他而去,还是不悔。不悔什么?不悔仲子逾我墙。
金蛇郎君一生也矛盾。得美人时力图报仇雪恨,得娇妻 时贪恋挖掘宝藏。人总是欲太多,所以才心不平。尤其是聪明人常做傻事。你说他们不过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但一时之差亦会差之千里,哪怕只是糊涂一下,也足可颠覆人生。可惜那么传奇的男子也要到了手脚不能动弹,雄心不可挥霍之时,才写下遗书:“此时纵集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那是种怎么样的心情,在终日许见不得陽光的枯洞中,念及旧日里唱随之乐,将心付与何?但求半日,却半刻也换不来。真正是自酿苦酒自己喝。
对比金蛇郎君的“悔”,温仪和何红药的“不悔”,我们或因此才可以参悟点人生的大情小爱。万不要看人家怎么都清楚明白,等换作自己,又都痴迷起来。人在局中,身不由己,还局局是珍珑。
你问我《碧血剑》的传说里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一把金蛇剑,何冠碧血二字?我来告诉你这一巧宗,“碧血”典出《庄子·外物》:“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忠言总逆耳,良臣常含冤,金老爷子说此书里第一男主角当归袁崇焕,如此,“碧血”之冤得盖以蓟辽督师,所谓“剑”乃指金蛇剑,指示第二男主角金蛇郎君是也。暗线伏延千里,并托承父之志,袭师之学的袁承志代为成全故事肌理。都说袁承志的个性不明朗,几乎无一是处,可叹谁让他带着两个传奇男人的故事横空出世,注定一生为其们奔走。
有很多传说还是让它道听途说的好,有很多传奇男子还是让它永不得志的好,有很多失传的爱情还是让它埋于深山沉于荒海的好。
你我的“一声叹息,两处相思”,终抵不过他们的“三杯马上去,四海度余生。”可我不悔,则你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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