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乔峰靠在门边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班那帮孙子都跑了吧?”
令狐冲愣了一下,乔峰这话说得不善,像是和谁有仇似的。一边说,乔峰一边还拉着嘴角冷笑,认识乔峰几个月了,令狐冲第一次看见乔峰冷笑。
“我靠,帮忙帮忙。”令狐冲说。
“郭靖,上啊!”乔峰在身边的郭靖背后拍了一把,令狐冲才看见郭靖也和乔峰一起跑出去逛了一趟又回来了。
如郭靖这样活力四射的人当然没话说,外衣一脱捋捋袖子就去搬桌椅了。而乔峰还靠在那里:“等我抽根烟再说。”
“老大你也偷懒?”
“靠,”乔峰哼哼了一声,指指搬椅子搬得热火朝天的郭靖,“为什么要我和郭靖帮你收拾?跟我们两个有屁关系。”
令狐冲回答不上来。
“你也真他妈的一个天真烂漫。”乔峰下了结论。
“同学借过一下。”一个很甜润的声音在乔峰背后的黑暗里。
这句话对于乔峰的效果相当于有人在他背后说了一声“开水来了”,他差点吓得蹦了起来。也许是阿朱那双黑绒的舞鞋实在很软,也许是碰巧没弄出声音。她就像一只轻盈的小猫,在乔峰未曾防备的时候,已经悄悄来到了他背后。
结果是乔峰虽然没有蹦,可是他猛地直起了身子,高个头让他狠狠地撞在了旁边的门框上,差点把嘴里那根烟整个给吞了。阿朱咯咯地笑个不停。
乔峰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段教训令狐冲的话。只是这个教训必须建立在令狐冲全班没一个人愿意陪他做打扫苦工的前提下。可问题是阿朱回来了,这个丫头到底为什么跑掉又回来呢?乔峰本来自以为在汴大混了两年多,早已经看透了所有人的嘴脸。
“嗨,阿朱阿朱,”令狐冲高兴了,“来帮忙。”
“免费送上门,正好给这小子逮住,”乔峰让阿朱过去,恢复了很酷的样子在门上靠着抽烟,“丫头你够傻。”
阿朱这时候已经站在了桌子上,去摘灯上的彩带。她一甩长发回过头来:“主席你也别站着说,还有那么多灯管呐。人多一会儿就干完了。”
令狐冲说:“哟,我们段委员是个实干派啊!真是我们班祖坟上的青烟高。”
阿朱瞪了他一眼说:“废话多!”
令狐冲现在真的很佩服乔峰的定力,一般男生被女生怂恿一句,立刻乐得颠颠地去劳动了。可是乔峰毕竟是不凡的人物,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在门框上抽烟,抬头去看高处的阿朱。看她努力地踮起脚尖,去日光灯管上摘那些紫色的皱纹纸带。
那一年阿朱十八岁,真的很青春。烟灰积得很长,最后烧了乔峰的手指。
四个人好不容易摘完了全部的纸带,把桌子椅子搬回原先的位置,乔峰说:“走,出去搓一顿儿?”
令狐冲马上说:“老大!你是不是本着国际救援主义的精神说这话的?”
乔峰笑着拍了他一巴掌:“靠,我请客,喂饱你小子。”
“风紧风紧,老大帮忙关门。”令狐冲被门外的寒风吹得直哆嗦。汴大南门外一条巷子里的饭店一般都这样,虽然装璜差点卫生糟糕,不过他们便宜的价格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热爱——这里人民群众的概念涵盖了民工和学生。
“这里老大多,”阿朱坐在一边笑,“你到底是叫哪一个?”
话音落,郭靖已经窜出去关好门回来了,乔峰却一边倒酒一边和令狐冲争:“你说要打金国,怎么打?拿什么打?你总得有个计划吧?”
令狐冲说不就是个金国么?我们派一百个敢死队每人带一只火药包去黄龙府街上直接拉了引子开炸,反正我们有的是人,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乔峰说你真狠,多亏你不是皇帝,你要是皇帝我娘都得让你训练成007.
令狐冲说那样伟大的位置还是我亲自来好了,不知道金国有没有什么漂亮女特务。
乔峰说如果不是叫你去消灭漂亮女特务,让你去黄龙府街上拉炸药包开炸怎么办?
令狐冲说组织上真轮着我我也没说的,只希望以后列烈士名单的时候千万写“令狐冲”,不是“今狐冲”,给我们老令狐家长长脸。
乔峰说我知道你小子够狠,可是另外九十九个敢死队哪儿去找?凭什么大家和你一样不要命。
令狐冲酒劲上来,这回真的有点激愤了。他狠狠一拍桌子:“靠!成天那么纳币输绢,你以为不死人啊?农村里每年交那么多粮食,地保都跟土皇帝一样,一年死多少人你知道不知道?这么死还不如跟我一起去炸翻黄龙府!”
旁边桌子上一哥们马上举杯:“靠,炸翻丫的黄龙府!哪天去叫上我!”
“别争了别争了,”阿朱赶快说,“等几年再炸不迟。”
愣了一下,乔峰喷出一口酒气笑了起来,隔着桌子伸过手去拍拍令狐冲的肩膀:“你小子怕是迟早有一天让自己这脾气给害了。”
“我怕啊?”令狐冲狠狠地喝了口啤酒。
“你小子就是太有种,”乔峰说,“别扯黄龙府那么远,连打扫个卫生都没人跟你,谁真和你去炸黄龙府?班长干到你这个份上,算是我当初害了你。”
“不是一回事吧?”
“跟你老实说,还有你,”乔峰对旁边的阿朱晃了晃杯子,“班委这个东西就是个样子,能应付上面就得了,别吃力不讨好去搞什么活动。以为在高中啊?人心散得很,谁真把你们当回事儿?自己有时间把专业课拼上去,以后出国找工作都好混。”
“老大你这话势利!”
以乔峰的性格,别人这么说估计早瞪上眼了。可是这次乔峰出奇地安静,用令狐冲他们家乡话骂了一句:“后生仔!知道不知道岳飞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令狐冲对岳飞这个名字还是有点敬畏的。
乔峰慢悠悠地喝了口啤酒:“给自己折腾死了。”
郭靖也喝了点酒,这时候脸涨得有点红:“不是……”
“先别说,”乔峰一挥手,“我只问你一个事情,你知道皇帝为什么杀他?”
“后来不是给平反了么?”
“那你知道那年有几个人真想跟他一起打黄龙府?”
郭靖愣了一下,令狐冲也傻了。
“没人,”乔峰笑笑,“就他自己拉起的事情。他就是死得他妈的太有理想了!”
一片安静,乔峰自己喝了口酒。旁边那位又举杯:“为他妈死得太有理想干一杯……”
“老板结账,”乔峰起身,“说真的,是为你们好。”
那时候令狐冲和郭靖是被一种新思想给震傻了,只有阿朱的想法不同,她只是看见乔峰那时候说话真的很沧桑,更有点悲天悯人的无可奈何。
出了小饭店,四顾茫然。
阿朱说:“好晚了,我一个人回去吓死人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却是抬头看着乔峰的。乔峰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阵冷风吹过,令狐冲的酒劲退了几分。令狐冲还是聪明的,此时阿朱那种很特别的眼神让他心思一动,恍然大悟。
“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撒尿啊?”令狐冲搂着郭靖的肩膀。
“是有点想去……”
“那就一起来!”令狐冲跌跌撞撞,又跑得和一只兔子那么快。傻愣愣的郭靖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连拉带扯地拖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只剩下乔峰,阿朱还在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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