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日照对夏锦落全部讲开了,心里也就舒服了。他讲完了,说:“不要和占乃钞讲啊。”
夏锦落把下巴搁在架起的胳膊上,问:“你还和谁说过啊?”
江日照不想显得太暧昧,就撒了谎:“好多人呢,我最喜欢给别人讲我家里的故事了。不过,你不要和占乃钞讲吧,他原本就看不起我。”
占乃钞这时把脸在胳膊肘里磨蹭了几下,打着呵欠不清楚地说:“不告诉我什么呀?”
两人都笑着摇手,心里却都嘀咕着,不知他醒了多久。占乃钞看着他们的样子,冷笑道:“不告诉我算了。”
说完,站起身把旅行包从行李架上取下来。那包很是丁零当啷地响了一气,江日照问:“你这包里都装的什么呢?”
占乃钞问:“真的想知道?真的想知道你就告诉我,你刚刚和夏锦落说了什么?”
江日照嘴里骂着占乃钞狡猾,心里却还是很庆幸的:看来他真的没有听去多少。
他却错过了一个异常壮观的场面:开启占乃钞的旅行袋,就会发现他的旅行袋里全部是刀。刀不仅是他选择的道具,更是他选择的生活方式。
这生活方式一定是占乃钞从家里带来的,他家里在各个角落都藏着刀——这大概是因为妈妈很没有安全感的缘故。她为了在小偷从各个地方袭击的时候,都能随手找到武器——哎呀,也没有那么恐怖啦,每个刀基本上都没有超过十五公分(只有一把折叠刀,打开后刚好十五公分),外面都有刀鞘,大多数刀也是美观为主,或者只是伪装美观的样子。
他像玩寻宝游戏一样,兴奋地弯着腰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找刀,把找到的刀都放到旅行包里,在二十多把刀里,他最喜欢的是最长的那一把。那把刀只用布条缠着,质朴得可怕,占乃钞总觉得打开布条出现的不是刀,而是一张瘦长的男人的脸,他把它压在旅行包的最底部。但还是觉得不安,要找点东西把刀盖起来,用刀盖刀?不行!钱吧!钱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占乃钞在找钱的时候,忽然找到了爸爸的照片。他爸爸长得很气派,大眼长须,喜欢穿一件咖啡色的皮夹克。
在那张照片里,爸爸站在火车头面前,笑得开怀,却有一半的脸在阴影里。占乃钞想到在照完这张照片的半年之后,爸爸就死了。这个认知吓了他一大跳,他松开手,准确地说是甩开手,几乎快把手从胳膊上甩出去的甩法。
父亲是火车司机,比普通要特殊一点、比特种要普通一点的职业。
占乃钞小时候知道爸爸操纵庞大的东西还挺高兴的。看到火车扭动的时候,就想象爸爸是钻进怪兽内部的勇士,童话里经常有这种故事,怪兽过于庞大,在海面掀起巨大的风浪,勇士吊着钢丝在空中舞来舞去,却没有办法战胜,后来钻进怪兽的肚子里,咕噜咕噜,从内部刺一剑,或者摧毁了一个发光的珠子之类的重要东西。然后,风平浪静,万物复苏,百花盛开,公主奔来,拥抱旋转。
但事实上并没有这样纯粹的好事,因为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相互阻止,例如光和影,希望和死心,欢笑和哀伤,乐观和悲观。这一点占乃钞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更准确地说,是爸爸死后领到保险金的那一天。
保险员是爸爸的同事的老婆,一个干瘦至极的中年女人,不给人好的印象。爸爸不是开火车的时候出车祸死的,而是喝了点酒在车站睡午觉时被人杀死的。占乃钞是听到家属区的老太太的唏嘘后才知道爸爸的死因的。家属区的老太太唏嘘道:“真是可怜,XXX就喝酒这一个癖好……就是这个癖好把他害死了。”占乃钞第一个念头是爸爸酒精中毒而死,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不禁有些埋怨老太太语意不清。
保险员是在葬礼过后一个多月时来的,她一进占乃钞黑暗的家里,就被占乃钞的妈妈抱住,妈妈的脸埋在她的肩窝说:“谁知道我苦啊?他们还说是我雇人杀了他爸的——”保险员却极不自然地笑了。
在破旧的红色的坐垫尽失的沙发上,保险员不断地告诉妈妈:本来你们买了两份,永保安康和平安自由险,但是你看他是意外死亡,本来应该……但是考虑到……
占乃钞听不明白,但至少能明白她是讲自己对这个破碎的家庭有很大的恩惠,帮他们多争取了九十多块钱的保险金和一个汽车女郎的挂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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