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冷战结束,现有核大国之间的核战争威胁基本消失。但是技术的传播,尤其是和平使用核技术的推广,大大增加了获得核武器能力的可能性。意识形态分歧日益扩大,地区冲突旷日持久,都增强了获取核武器的动机,包括“流氓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冷战时核大国相互之间没有安全感,于是产生了相互克制。但对那些核领域的新进入者来说,这一点不可能同样适用,更别说对非国家行为体了。核武器扩散已经成为当前国际秩序中一个全面的战略问题。
为了应对这些风险,美国、苏联和英国谈判达成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并于1968年开放供其他国家签署。(美国、苏联和英国于1968年签署,法国和中国于1992年签署。)该条约旨在防止核武器进一步蔓延。非核国家只要接受保障措施,确保核项目纯粹用于非军事用途,有核国家就可以在和平利用核技术方面给予援助。撰写本书之时,这份核不扩散协议共有189个缔约国。
不过,这个全球防扩散机制难以成为真正的国际准则。有人攻击它是一种“核种族隔离”,许多国家认为它偏向富裕国家。《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限制条款诱劝其他国家必须遵约,但常常沦为一种愿望,而不具有约束力。非法制造核武器的迹象难以发现,也难以抵制,因为它的最初步骤与《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授权的和平利用核能完全相同。该条约禁止但未能防止缔约国(例如利比亚、叙利亚、伊拉克和伊朗)从事违反《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保障措施的秘密核项目,也未能阻止朝鲜2003年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并在不受任何国际监控的情况下试验和扩散核技术。
当一国违反或拒绝执行《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条款,打擦边球,或者干脆拒绝承认防扩散这一国际准则的合法性时,并没有明确的国际机制来强制其履约。迄今为止,只有美国针对伊拉克、以色列针对伊拉克和叙利亚采取了先发制人的行动(这也是对萨达姆·侯赛因发动战争的因素之一),苏联20世纪60年代曾考虑对中国动手,但最终收手。
在通过协商放弃核计划方面,防扩散机制也取得了几次重要成功。南非、巴西、阿根廷和几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先后放弃了核武器项目。那些核武器项目中有的接近完成,有的已经取得重要技术进展。同时,自从1949年美国的核垄断地位终结以来,核武器已被苏联(俄罗斯)、英国、法国、以色列、中国、印度、巴基斯坦和朝鲜掌握,伊朗也处于核门槛水平。而且巴基斯坦和朝鲜已经广泛扩散了核技术。
新拥核国家使用核武器的意愿对核均势产生了不同的影响。英国和法国的核能力只是对北约核武库的微不足道的补充。如果英国和法国被美国遗弃,且英法两国的根本国家利益受到某个大国威胁,才会使用这一最后手段,或者凭借核武器在核战争中置身事外。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核设施首先是相互瞄准对方,并以两种方式影响着战略均势。冲突升级的风险可能降低在这个次大陆全面爆发常规战争的可能性。但是核武器系统易受攻击,技术也难以防范短程袭击,先发制人的诱惑成为这种技术与生俱来的特点,尤其是在群情激愤的情况下。总之,核扩散带来了典型的核困境:核武器降低了战争的可能性,但战争一旦爆发,惨烈程度将大大提高。
印度与中国的核关系最接近冷战对手之间的威慑态势。也就是说,它们倾向于避免使用核武器。巴基斯坦的核设施对地区和全球问题也有影响。巴基斯坦靠近中东,国内有大量的穆斯林,它偶尔会暗示自己承担着核保护者或核军械师的角色。向伊朗扩散核武器将会使这些问题更加复杂(参见第四章)。
久而久之,核武器的持续扩散甚至会影响核超级大国之间的核均势。现有核国家领导人必须为最坏情况做好准备。这既包括其他超级大国的核威胁,也包括核扩散国家带来的威胁。他们必须通盘考虑核战略,既要顾及主要潜在对手的威胁,也要为应对扩散留有余力。如果每个核大国都这样盘算,核扩散将导致这种余力成比例增长,接近或超过现在的极限。而且随着扩散的加剧,这些核关系相互交叠,日趋复杂。冷战期间相对稳定的核秩序将被新的国际秩序取代。在新秩序中,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宁愿给人留下不怕世界末日到来的印象,因为这也许反而使之比对手更能占据优势。
为了获得一张防范核超级大国的安全网,拥核国家甚至也会暗中或公然依附在某个超级大国的保护之下(例如处于核门槛的以色列、欧洲核国家和日本,还有中东地区其他核扩散或接近扩散的国家)。所以人们会发现,核武器扩散会形成联盟体系。虽然该体系在全球影响力和破坏力上远超导致“一战”的各种同盟体系,但僵硬程度与其大体相似。
当一个拥核国家的军事进攻能力接近两个核超级大国时(中国和印度都能做到),就可能出现极其严重的不平衡。任何一个核大国,如果能置身于另外两国核冲突之外,它就能逐渐占据支配地位。在多极的核世界,如果这个国家能联合其中一个超级大国,这种情况也会出现,因为两者力量相加就有了战略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前超级大国间的大致核均势就有可能发生不利于战略稳定的变化。俄罗斯与美国核裁军幅度越大,就越是如此。
核武器进一步扩散会大大提高核对抗的可能性。这增加了蓄意或未经授权转移核武器的危险,最终会影响核超级大国之间的平衡。而且,随着核武器的研发(无视正在进行的所有谈判)蔓延至伊朗乃至朝鲜,其他国家跟风效仿的动机将无法抑制。
面对这些趋势,美国需要不断审视自己的技术。冷战期间,核技术被广泛视为美国科技成就的前沿,是一种带来最大战略挑战的领先知识。当前,最优秀的技术人才都致力于对公众更加有益的项目。也许部分地由于这个原因,禁止发展核技术被视为不可改变,尽管与此同时,核扩散国家在发展核武器,其他国家也在竞相提高核技术。即使美国在谈判限制使用核技术的同时,它也必须始终处于核技术的前列。
过去半个世纪没有发生大国冲突,从这个角度看,核武器似乎让这个世界更不容易爆发战争。但是,随着战争次数的减少,非国家行为体或一些国家以非战争名义制造的暴力事件大幅增加。巨大的风险,再加上意识形态上的极端化,揭示了非对称战争的可能性,也凸显了非国家行为体无法长期保持克制带来的挑战。
最重大的挑战也许是,如果核扩散国家真的相互使用核武器,现有核大国该作何反应。首先,在现有协议之外,如何防止使用核武器?如果依然使用了核武器,必须马上采取什么措施来阻止战争?对人类和社会造成的破坏如何处理?在维护威慑的有效性,或者威慑失败时必须采取措施时,如何防止报复升级?绝不能因技术进步而忽视这些人类发明有多么恐怖可怕,也不能忘记对这些技术的限制措施多么不堪一击。绝对不能允许核武器变成常规武器。在此关键时刻,要维持国际秩序,现有核大国就必须达成谅解,坚持核不扩散,否则核战争灾难将降临,并强加给我们另一种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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