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舞会那晚的气氛很好。舞池宽大得足够几百人同时起舞,斑驳陆离的灯光在整间屋子里跳跃,舞池边是彩色的真皮沙发,精巧幽暗的小壁灯散发着柔雅迷离的光,而杉树上闪烁的彩灯就像夜空中缥缈的繁星。玻璃茶几上摆几盏小巧的磨砂玻璃香薰烛台,魅惑的馨香便在空气中摇晃。
我和许凡到会场的时候,路子琛正靠在橙色沙发上喝着红酒,我们走过去坐下。淡淡的灯光下,他旁边的那个女生很面熟,竟是杨依。
我细细打量了她一下,她穿着一件浅蓝色泡泡裙,像一个小公主。此时的她似乎有一点儿紧张,但和几个月前见到的她已经很不一样了,没那么胆小了。子琛看着她,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她颤了一下,低头浅笑。
我心想,这不会是子琛的新女友吧!可是,子琛应该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正想着,苏韵和沈曼走了过来。苏韵身着红色紧身无袖上衣,性感白色超短裙。而沈曼穿着一件淡红色的吊带连衣裙,没有太多的花纹与装饰,却将她妙曼的身段显现无余。
沈曼坐在我身边,调皮地眨眨眼:“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哦!”
我有些惊喜:“是吗?”
“嗯”说着,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深蓝色礼盒。我接过来,轻轻打开,浅棕色的细线穿着一个淡蓝色的水晶吊坠。洁白的天鹅绒上,精工雕琢的水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让我想起了桐桐房间里名贵精细的水晶,各种样式,各种颜色。因为桐桐喜欢收集水晶,任何时候,我们发现独特的水晶,都会买下来送给她。
虽然我对它并不敏感,但收到它时,还是很欣喜的。沈曼挽着我的手,亲昵地问:“喜欢吗?”
我点点头。
苏韵说:“沈曼选了好久呢,生怕你不喜欢。她对你这么好,我都快吃醋了。”
沈曼听了,轻轻打了苏韵一下。
我心中满是感激:“谢谢!”说起来,这一个多月来和沈曼的交往,才发现她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
子琛看了看手表,四处张望:“昊和桐桐在干嘛呢?怎么还没来啊!”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子琛拿起酒杯,刚把它放在唇边,目光无意间瞟向入口处。瞬时,就像被一千零一夜里的点金术给点住了,他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许凡,苏韵和杨依也是同样的表情。
我和沈曼面面相觑,然后我们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看过去。
我摒住呼吸。
桐桐微笑着挽着欧阳的手臂向我们走过来,欧阳一身剪裁得体,做工精细的黑色西装,高贵典雅。他看着桐桐,嘴角染着一抹温柔。
而桐桐身着一袭纯白色的长裙,柔滑而泛着点点荧光的绸缎将她如玉般的肌肤衬托得几近透明。裙子上笼着一层白得似乎透明的轻纱,裙摆是由高到低的弧线,露出象牙色的膝盖和纤细修长的小腿。随着她的走动,缀满繁星般细细砖石的裙摆调皮轻快地跳动着。她自然柔顺的长发乖巧地梳在一边,脖子上系着一根洁白的缎带,长长的蝴蝶结尾垂过她秀美分明的锁骨。
从小到大,我们参加过无数次的舞会,但桐桐每次都是以可爱公主的形象露面,这是她第一次以性感成熟的扮相出场。
从来没有发现她竟可以这样的迷人。成熟与天真,女人最美丽的两种元素在她身上完美的糅合在一起。
所以,我们现在才是第一次看见有韵味的桐桐,而不是可爱的桐桐。
欧阳和夏桐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盯着夏桐,挪不开目光。她调皮地吐吐舌头,脸颊微红,眼中是难掩的激动。
子琛缓过神来,终于僵硬地喝下一口红酒。
许凡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凝视着高脚杯底砖石般的晶辉,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苏韵赞许地说:“桐桐,你今天好漂亮啊!”桐桐有些羞涩,还来不及说什么,子琛就插了一句:“是啊!太有魅力了。刚刚看见你第一眼就想和你……”
欧阳抬眼看他,子琛打住,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会这个表情。”
我不禁笑了起来。
桐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子琛就马上抓起她的手,夸张地吻了一下。
夏桐迅速抽回手,用力地搓着手背,忿忿地说:“路子琛,你有病啊!”我笑:“他,酒喝多了。”
欧阳走到许凡身边坐下,两人略带笑意地谈论着什么。子琛对我眨眨眼,然后,靠着沙发背,伸手搭在杨依的肩膀上,杨依吓得一惊,略颤抖起来。
夏桐瞪着他们俩,眼珠都快掉下来了。半晌,她蹦出一句:“路子琛,你在对杨依干嘛呢?”子琛一脸无辜:“你一会儿工夫叫了两次我的全名了耶,她是我的舞伴啊!我当然搂着她啦!难道,搂着你呀!”他得意洋洋地正视夏桐,嘴角带着一丝叛逆。
夏桐想说什么,但苦于杨依在场,不好当面说明。于是,她打出手势“你要是把杨依怎么样,我就对你不客气。”末尾,还狠狠地做了个要打人的手势。子琛邪邪地笑着笔画道:“那要看我心情怎样。”
我拉住夏桐的手,轻轻地说:“子琛逗你的呢!”夏桐望着我,等我把话说完。
我笑笑,压低了声音:“杨依是校学生会外联部的干事,子琛是部长,两人自然很熟,结成舞伴也很正常啊!再说,杨依是你师妹,他不会把她怎样的。而且,子琛那小子什么时候把他女朋友介绍给我们过?”
夏桐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的,于是,撇撇嘴,搂住我的手臂,靠在我的肩头,决定不理子琛了。
几段舞曲之后,夏桐说想睡觉了。然后,和平时一样,往沙发上一倒,瞬间就睡着了。
沈曼关切地问:“夏桐很累吗?”
“哦!不是。”我想让她不要那么担心,宽慰地说,“她只是睡眠无规律而已。”沈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欧阳把随身带的夏桐的水红色风衣拿过来,盖在她身上,还温柔地拂了拂她的长发。
那个表情,让我想起了刚才他们俩一起跳舞时,欧阳低头凝视夏桐时的神情,仿佛注视着一件稀世珍宝,仿佛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人。
他的眉间蕴含着如春水般的淡然,眼波深沉得像月光下的大海,宁静而深远,而他的嘴角荡漾着一抹缥缈的安适与满足。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让我很紧张,就好像长久以来平静无波的水面下其实暗流涌动,年复一年地逐渐积蓄力量,而蕴藏了多年的秘密即将浮出水面。
而到那时,宁静美好的生活还会继续吗?
“介意一起跳支舞吗?”沈曼轻巧的话语将我从神游中拖了回来。
我抬头,沈曼正含笑望着欧阳昊,温柔如水的眼中碧波荡漾,摄人心魄。
欧阳笑得迷人:“当然不会。”然后,他绅士地向她伸出了手。沈曼缓缓地将她纤细洁白的右手搭在欧阳的掌心,她轻轻垂下乌黑的睫毛,忽的一抹绯红飘上她的脸颊。
苏韵跟江涵水跳完舞后,她凑过来神秘地说:“小沐,你觉不觉得他们俩很般配呀?”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苏韵以为我在装傻,用手肘杵了我一下:“当然是欧阳和沈曼了。要不,你以为我说谁呢!”我望过去,果真,两人正如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伴着悠扬的舞曲,在缤纷迷离的灯光里起舞。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于是慌乱地拿起酒杯来掩饰我不安的神情,晶晶亮的淡黄色液体,涩涩的,喉咙里一阵刺痛。
苏韵问:“小沐,你怎么啦?”我吐吐舌头:“哦!好苦啊!”
苏韵没太在意,只舒心地笑笑。
舞会快结束时,夏桐仍在沉睡,沈曼悄声问:“要把她叫醒吗?”
我说:“不用,欧阳会把她带回去的。而且,她睡眠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沈曼微怔:“夏桐和欧阳昊住在一起吗?”
我有些奇怪她的表情:“是啊!”
然后,我开始苦恼如果她进一步问的话,我该怎么回答她。我不能欺骗隐瞒我的朋友,但我也不可能告诉她实情,因为那样会伤害到桐桐。好在她没有继续问下去,似乎她也只是随口一问。
欧阳轻轻地将夏桐抱起来,刚走了没几步,夏桐却醒了。欧阳于是放她下来,帮她穿好大衣,夏桐睡眼惺忪地把头扎进欧阳怀里嘀嘀咕咕的,欧阳低头轻声说了句什么,夏桐摇摇头。欧阳扬起嘴角,拉紧她的领口,然后,抬起笑脸,拥着她出去了。
我慢慢地跟在后面,想着刚才的情景,总觉得有些担忧。这时,沈曼和苏韵走过来,沈曼故作委屈地说:“小沐,苏韵抛弃我了。”
我立即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怎么了!她欺负你啦!”
沈曼嘟起嘴:“重色轻友的家伙,要跟江涵水跑了。”
苏韵听见了,一脸愧疚:“好啦好啦!下次会补偿你的啦。”
看到苏韵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笑道:“好了!下次补偿我吧!今天我替你陪沈曼了。”
苏韵没反应过来,我“噗嗤”笑出了声:“过会儿,沈曼就去我家玩吧。”沈曼高兴地挽着我的手臂,示威式地对苏韵吐舌头。我不禁笑起来。
忽然觉得,沈曼像夏桐一样,是个孩子。
苏韵如释重负地耸耸肩,向我眨眼表示感谢……
深蓝的夜幕中一两颗星星散着脆弱的光芒,风很大,小区的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玉兰花路灯在凛凛寒风中孤独地守候着。恍惚中,一小片雪花飞到玻璃上,我凑过去,却只发现一小点水渍。再定睛一看,窗外没有一丝雪花的痕迹,只有几片枯黄的落叶在风中颠簸。难道刚才的雪花是幻觉?
沈曼抱着相册,走过来:“发什么呆呢?”
我笑笑:“没,刚刚好像看见雪了。”
沈曼向窗外搜索了一会儿:“好像什么也没有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离开窗子:“可能吧!而且天气预报说近几天都不会下雪的。”
她走到茶几边,跪坐在地毯上,把相册打开,望着我:“小沐,你小时候好可爱啊!”
我说:“现在不可爱了吗?”她白了我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歪头看了看相册里的照片,基本上都是都是我和桐桐一起拍的。欧阳,许凡和子琛的有一些,但没那么多。
“男孩子没那么喜欢照相吧!”沈曼翻看着那些照片,“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嗯,从出生就认识了。”
沈曼看完之后,小心翼翼地关上相册。我被她夸张的动作逗笑了。
沈曼俏皮地嘟着嘴巴,抬起头。她无意间看见桌子上的一排水晶,于是站起来,走过去,一脸的惊奇:“好漂亮啊!”继而又问:“你收集水晶吗?”
我跟过去:“没有。这些都是桐桐送的。而且,你要是想看水晶的话,可以去桐桐的卧室看看,那里才是水晶博物馆呢!”
每年,桐桐都会从她的水晶收藏中选出一个送给我。她每次都会说:“这个看厌了,不喜欢了,给你吧!”
但我知道她给我的都是她的心爱之物,而且,她从不会把不喜欢不在乎的东西送给我。
有一次,我听见子琛问她:“桐桐,你怎么总送小沐同样的东西啊?”夏桐说:“因为水晶一直都是我心爱的东西呀!”
沈曼拿起一块水晶,疑惑地问:“这个怎么好像…”我一看,原来是半个天鹅。我说:“哦!那是天鹅之舞。”沈曼愣了:“全球限量版的天鹅之舞?”我点点头。沈曼更奇怪了:“那怎么会?”
我微笑:“那本来是桐桐十六岁生日时,欧阳送给她的礼物。但我过生日的时候,桐桐愣是找人把它切成了两半。”
沈曼没说话,我把“天鹅之舞”从她手中拿过来,放在手心。它是由一种稀有的玉水晶制成的,清晰的乳白色纹路在天鹅体内交错蔓延,时而晶莹剔透,时而缭绕朦胧,隐约可见几缕鲜红的“血丝”。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下来。然后对沈曼说:“想尝尝牛奶加咖啡吗?”
上次桐桐带来了一些特等的咖啡豆,给我煮了牛奶加咖啡,说是她的新发明。而现在,那种美妙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唇边。
我在那儿找咖啡豆和牛奶,沈曼说:“你先忙吧!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刚摁下咖啡壶的按钮,就听见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我心中一惊,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进来的。门随即“砰”地重重关上,但那人却没有再往里面走。
我咬紧嘴唇,轻轻地走过去,有一点点的害怕。慢慢地,透过兰竹层层叠叠的绿叶,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了。随之涌上心头的是更深的恐惧,我冲过去,望着那个人,一瞬间,空气都凝固了。寒意从脚底迅速窜遍全身。
夏桐靠在门上,满脸泪痕,嘴唇惨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白色风衣皱兮兮的,里面淡绿色方格衬衫有被撕扯过的痕迹,纽扣松松垮垮的,领口几处被撕裂了,而脖子上还有一道长长的抓痕。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办。出什么事了?是谁做的?有没有受伤?怎么会弄成这样?……
一大串问题在我的脑子里飞旋,但我努力使自己平定下来。我把她牵到沙发这边坐下,她的手冷得像千年的寒冰,而我的心仿佛被冰冷的锥子刺出了一个个的洞。
我把她搂在怀里,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停止了哭泣,慢慢地,她的情绪缓和下来,她不再颤抖。
我就那样抱着她,希望把她的伤痛都吸过来。我没有问她问题,怕她接受不了。
等到后来,她自己却开口了:
“今天欧阳哥哥吻了我了……不是额头,也不是脸颊……而是嘴唇。我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我……”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竟是,欧阳吗?
“我对他说,我喜欢欧阳哥哥,但不是那样子的喜欢……他很生气,说以后不许叫他欧阳哥哥……我说……可是他本来……本来就是哥哥呀!然后,他就生很大很大的气了…”
桐桐没有再哭,而是把头深深扎近我的脖颈,我感觉到她湿漉漉的睫毛在轻微地抖动。心里的情感复杂得像有千万根绳索纠结在一起,令人窒息,但又无从解决。
我的担忧还是出现了吗?
掂量了许久,我还是问了那个问题:“桐桐,昊有没有,和你…”
夏桐忽地坐起来,没看我,只是垂下眼皮,她突然变得很平静,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静得像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平静得让我担心。
我紧张起来,决定不再紧追这个问题,而是止住颤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希望把我的力量传递给她。她抬起头,我冲她微笑:“有我陪着你!”
渐渐,她的眼中浮起一层氤氲的雾气。
那个问题我以后都没有再刻意问过,因为后来再见欧阳昊和夏桐时,他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正常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而且,这个话题以后也没再被提起。
至于那晚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也成了永远的谜。
好一会儿,我说:“要不先洗个澡吧!”夏桐点点头。我从衣柜里拿出几件衣服,递给她。我扶着她走到卫生间时,门突然开了,沈曼走了出来,脸色苍白。
我怔住。刚才太紧张,一时间竟忘记了沈曼在这里。而夏桐没有做太多的停顿,仿佛没看见沈曼,径直走进去,关上了门。
沈曼紧咬着嘴唇,眉心微皱,脸色苍白。估计是让夏桐的样子给吓着了。
我的头一下子像炸开了般,好痛:她听见了吗?听见了多少?她会说出去吗?会伤害到桐桐吗?…
但我终究一句也没问。我们俩都闷声不响地在那儿立了两三分钟,周围安静极了,只有咖啡牛奶沸腾的“汩汩”声和卫生间水龙头里“哗啦啦”的流水声。
终于,她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那…我先走了。”我无力地点点头。现在的我已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招待她了。
夏桐洗完澡后,看上去变得清爽多了。我给她吹干头发后,说今晚在这儿过夜吧!她却摇摇头:“欧阳哥哥会担心的。”
我愣了愣,怎么现在还会担心这个,又说:“我给他打电话好了。”夏桐还是摇头。我搂住她,说:“要我送你回去吗?”
她慢慢覆着我的手,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而且……”她默默地低下头,“我就是突然很想见你一面,现在,好多了。”
送夏桐走后,我在门口站了很久,夜色迷蒙,北风冷飕飕的。昏暗的路灯投下一道圆锥光束,凄凄凉凉。忽的,一片雪花飘了过来,然后,又飞来了两三片,越来越多。很快,圆锥束里晶晶亮的花朵尽情地跳跃翻滚。
我抬起头,大簇大簇的雪花漫天飞舞,无数的白色晶体从深邃的夜幕中坠落,向我飞扑过来,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袭上心头。我闭上双眼,脸颊冰冰的,继而又湿湿的…
走进卧室,咖啡牛奶已经从壶中溢出,桌子上地上都是灰灰的液体。我没有心情管它,而是重重地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久之后,我睁开眼,却发现茶几上一枚米黄色的蝴蝶水晶——我的新年礼物。
我把它紧紧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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