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两富商新近带了一批值钱的货物,同了三个本领高强、原保暗镖的名镖师,同扮着寻常商客,和别的小帮商客结成一队,同往北京进发,想在年底赶到。特意和另二同伙商客,分坐两辆自备的快车上路,中途忽中恶贼诡计,离开大群。
四商同了两位镖师单独起身,想由小路绕过。走到皇庄屯附近树林之中,二商觉着地势荒凉,人家不多,心方疑虑,镖师笑说:“以我三人的本领,便遇贼党也可无妨,何况内中一包红货已另外交我同伴,骑了快马单独赶往前面等候,又是日里,决不妨事。
如非同行人马车辆太多,遇见不开眼的贼党,不知是一群大杂拌,没有多少油水,仗着人多势盛突然发难,你二位连带受惊还在其次,万一受到误伤,岂不讨厌?这两辆马车也易使人注目。既已得到信息便应谨慎。我们走这一条小路,看似荒凉,反倒平安。”
正谈说间,前面忽有一贼拦路,上来便是狮子大开口,要借五千两银子。
镖师见拦路的只得一人,口说大话,虽知不是好相与,仍想用江湖过节,忍着气愤和他交代。谁知那贼全不讲理,反说:“镖师既是与人保镖,便应光明正大插上镖旗,或凭本领,或凭情面手眼,喊着趟子上路,不该鬼鬼祟祟,只想蒙事,混过拉到。你既没照正经镖行规矩,还配讲什江湖过节!这两个肥羊值得多,冲你面上,再加五千,共是一万银子,只少分文,便将人头留下作抵。”
二镖师因商客所带红货虽被内中一个马骑最好的同伴带走,车上货物也值不少,看出来意不善,闻言依旧强忍怒火,想将客人开脱,一面与来贼分说,一面用话激将。还未说完,来贼竟是软硬不吃,好歹不听,冷笑道:“你们两个鼠辈不必用什心计,剩这两个肥羊还有用处,我们决不伤他,也更不会以多为胜。要打,一对一,我们共是三人,只要两个被你打倒,你便随意上路,连另外一位未动手的,也不会接打第二场。这是多么公平的事!我们向例开出口来不许违背,你两个偏不知趣。如今单给一万银子已是无用,你两个的人头也非留下不可了。”
二镖师原是久走江湖的老手,见来贼如此不通情理,本就忍无可忍,知非动武不可,先还怀有投鼠忌器的心意,打算撇开二商,拿话把贼僵住再行动手,闻言自更激怒,满拟来贼虽不止孤身一人,凭自己的本领,如照所说,怎么也能应付。为防对方党羽众多,借故挑眼,一拥齐上,方说:“朋友既是欺人太甚,我们无可再让,只好领教,还有那一位,请出来吧。”话未说完,耳听两声鬼叫一般的啸声,两条黑影忽然迎面飞落。
二镖师见来贼只得两人,都是头戴人皮面具,从头到脚尽成骷髅形象,便知来历,凶多吉少,无奈事已至此,敌人心凶手黑,除却一拼更无生路。内中一个刚怒吼得一声,扬刀斫去,耳听娇声笑骂:“无知鼠辈!在我夫妻手下,还想活命么,来时我已看过,这附近十里方圆之内,漫说极少人迹,就有人经过,也是救你不得。鬼哭神号都无用处,拿命来吧!”
说时,二富商坐在车中,先还以为二镖师名望甚大,本领高强,来贼不多,平日往来江湖,比这声势厉害十倍的贼党均曾遇过两次,必能打发,心虽发慌,并不十分害怕,只照平日镖师所教,守在车中旁观不语。及见两个形似骷髅的怪人由道旁土崖上飞落,并不知道那是两个杀人魔鬼,又见后来二贼来势虽凶,手无兵器,听口音乃是一男一女,腰间各挂着一个革囊,竟用空手和镖师对敌,先佩双刀的一贼反倒让开,方料后来二贼不是易与,又听口气甚狂,心正又急又怕。猛瞥见内中一个镖师被女贼一双空手逼得往后倒退,越知不妙,心更发寒,又见佩刀贼缓步走来,刚同下车跪在地上,想要求告,忽听一声惨号,和女贼动手的一个业已倒地,被女贼扬手一掌打向头上,头骨立碎。女贼立时背向两车,摘下面具,把死人抓起,头低下去,似向死人头上啃咬,也未看清,前车两同行已为持刀贼所杀。
二商见状,心胆皆寒,连声哭求。佩刀贼理都不理,自将车夫喊到一旁,不知说些什么,吓得那两个车夫跪在地上。周身发抖,人却未杀,耳听男贼低声呼喝,另一镖师似知无幸,怒喝:“该万死的恶贼白骷髅!迟早自有报应。太爷和你拼了!”边说边朝男贼猛扑,看去好似情急拼命,不知怎的,人影一闪,镖师当先往斜刺里纵去,男贼跟踪纵起,前面镖师还未落地入男贼已凌空追到,当头下击。镖师情急,回刀往上一撩,吃男贼一掌打飞,再一掌,人便怒吼倒地,头被打碎,女贼忙即赶过。
二商这才看出,这男女二贼将人打死不算,并将人脑生吃下去,正吓得要死。三贼已自会合,后二贼面具也照样戴上,低声商计了一阵便同走来,先将死尸连货物装满一车,逼着车夫上路,随又来了三贼步行相随。女贼跳上车去,和二商同坐,先问:“要死要活?”一面打出旗号向二商威吓,说她便是五六年前纵横两湖河南一带的大盗白骷髅,如肯照她所说行事、虽然伤财,命却保住,否则连他全家鸡犬不留。
二商久在外面往来,早就听说这伙恶贼的厉害,稍一违抗,非但本人必遭惨杀,全家性命也都难保,另外还要连累许多人的性命,吓得心胆皆裂,哪里还敢违抗?颤声应诺,哀求饶命。女贼随将二商两眼蒙上,告以少时将有两个病人与他一同投店,一切照她所说行事,稍微泄露,或是词色被人看出,死法比二镖师更惨。
二商也不知所去何处,隔了半日,到一隐僻无人的荒林之中,被人将蒙眼的布揭去,睁眼一看,只剩自己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身边横着一个少年,头包有布,只眼和嘴露在外面,另外还有一个年纪稍长,也是装作病人,刚刚上车。忙即让开地方,一听口音,耳是那男女二贼假扮,再看车夫,也换了人,哪里还敢怠慢?女贼见二人惊慌拘束,笑道:“你们这样变脸变色,容易被人看破。要装不成,你们休想活命了。”二商知道女贼凶毒,吓得心都发抖,没奈何只得勉强镇静,试探着请问如何做法,连说好话。
男贼口气却极温和,劝道:“你二人不要惊慌,我夫妻向来说话算数。你只当没有此事,越随便越好,词色惊慌固是自寻死路,便对我们恭敬大过也不相宜,必须装着是你亲人途中患病,前往投店养息。你只做得自然,至多明午便各分手,此后再不走口乱说坏我的事,便可回家过年了。”、
二商以前本有耳闻,知这一双恶鬼说得出做得到,明知此行必有深意,但是无法与抗,只得连声应诺,勉强把气沉稳,照着所说演习了几次,在二贼婉言劝告指教之下,渐渐言动自然,回复常态。二贼随命开车,走出不远,瞥见林旁坟地里立着几个贼党,旁边放着一具尸首,死状甚惨,树上还系着一匹好马,定睛一看,正是先送红货的那个老镖师。女贼随又说起镖师先被擒住,被迫投降,已可免死,因试出他不是真心,致遭惨杀。二商自更害怕,哪里还敢生心,又知二贼无入能敌,除却听他所为,无法与抗,所以住店时节做得极像,除老幺外,加店中诸位英侠先均无人警觉。
二贼此来,本有深意,非但想要窥探诸侠机密,怀有毒念,对于王标父子和杨老幺也是恨之入骨,意欲就便下手,惨杀泄恨。也是二商机警,暗中留神窥听,得知二贼要杀王标,忽想起店主人为人甚好,前听镖师说他也是个江湖中人。身受二贼强迫,来此投店,不知是何用意,多半杀人谋财之事。代他遮掩,事情败露必受连累,心已万分忧急。
事有凑巧,二贼因忙了一天,腹中饥渴。二商故意讨好,一到便要了极丰盛的酒菜,甚是殷勤。二贼饥饿头上,又因住在后套间内,一时疏忽,忘了顾忌,以为二商胆已吓破,空院无人,又无本领,决不敢于反抗,坏他的事,竟在房中大吃大喝起来。侍候上房的伙计,先未看出那是两个熟人,及至二商故意要了许多酒菜,又命送到便走,由他服侍病人,不令伙计走进,虽觉奇怪,也未想到别的。吃到中间,二商知道隔不多时二贼便要发难,正打不起主意,女贼忽命二商传话去喊店主。
内中一个急中生智,先当着二贼隔着房门招呼伙计喊人,一面将壶中的酒斟干,拿了酒壶,口中高呼“伙计”,人往外屋走去,瞥见伙计正往房门走进,忙即迎上,低声急说:“病人是白骷髅假装,速告店东,不可张扬。”跟着再说要酒的话。另一富商也正故意和二贼说笑劝酒,竟未被贼看破。回到房内,作贼心虚,心方怦怦乱跳,偶一抬头,瞥见女贼一双水汪汪隐蕴凶威的眼睛正在对他注视,心中一震,勉强把气沉住,正拿起酒壶要斟,女贼忽然低声冷笑道:“我夫妻虽是杀人不眨眼,说话算数,只你二人听话,到了明日中午,从此便可无事。你如自寻死路,想要闹鬼,却莫怪我们手辣心毒呢。”二商吓得连声分辩,力言:“决无此事!天大胆子,也是不敢。”
女贼哼了一声道:“他也许没有什么弊病,你却难说。我虽不曾拿着你的真凭实据,但我夫妻是什人物?光棍眼里不掺沙子,比电还亮。至少你心中也是有病,对我夫妻起下不良之念,才会这样。否则,你们自从起身到此,我都留心,的确胆小惜命,百依百顺,不敢丝毫反抗,装得也极自然。我还高兴,准备事完之后赏你二人三百两银子盘用,以后再遇,也给你二人一点情面。你偏不知好歹,此时并无什事,无缘无故怎会面红气粗,举动也矜持起来?你们性命在我手中,休说打算闹鬼,便有不良之念,或是心中咒骂,我也一望即知。趁早安份一点,是你便宜。如其胡思乱想,你那人脑子,便正好做我的下酒菜了。”
被恐吓的一个连急带怕,想起日里遇贼时所见惨状,再一恶心,哇的一声,将刚吃下去的酒菜全数呕吐出来,满地狼藉,差一点没有喷到桌上。惟恐二贼发怒,自更心慌胆寒,忙要跪倒哀求。另一个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女贼心狠手黑,凶暴残忍,对于二商业已生疑。本是危机~发,这一呕吐,反倒保住性命!”
原来二贼,均极机警,女贼尤为凶狡,看出内中一个忽然气息不匀,面红得厉害,生了疑心。当威吓追问时,男贼一路走来,看出二商胆小忠厚,又都不会武功,方才并未见他有什举动,几次喊人,俱是高声说话,不曾停口,惟恐自己疑心神气。未次出外要酒,恰未留意,以为女贼多疑,许又酒后想吃人脑,借题发挥,觉着此时用人之际,二商并未违抗,不应说了不算,后见二商一个虽也惊急,神态尚还自然,被女贼盘问的一个果似有异,刚有一点疑心,忽见张口呕吐,忍耐不住,神态越发慌张,当是酒醉所致,本已认为女贼误会。
呕的一个又较机警,百忙中见男贼伸手来拉,口中低喝:“有话好说,不许下跪!
转眼就有人来,我们还要装病。”猛触灵机,颤声答说:“真个冤枉!我因日里受凉恶心,两次想吐,恐怕见怪。越来越忍不住,胆小心慌,哪敢有什恶念?”男贼闻言,越以为所料不差。女贼也似有点相信,略一寻思,便令二商去往外室炕上歇息,少时店东到来,不许窥探。
二商宛如皇恩大赦;连声应诺,先将酒桌移向外屋,刚刚走出,恰遇伙计送酒进门,背着后屋使一眼色,故意笑道:“我们业已酒足饭饱。二位病人稍吃几杯,连早晨的饭也呕了出来。此时不可惊动,明早还要你们打扫呢。”说罢,自往炕上卧倒,伙计立将酒壶拿出。
二商假装闭目养神,偷觑房内,男贼似已卧向炕上,女贼却未看见,想起板墙上面有两处洞眼,必在暗中查看自己动作,心里急得直叫皇天,表面却装醉卧,一言不发。
隔了一会,忽听房中冷笑,两伙计本有一人收拾二商移出的酒桌,闻得里间酒味,意欲入内打扫。二商一时疏忽,忘了拦阻。伙计刚一入门,忽然亡命一般逃窜出来,同时便听房中多了一人,低声说道:“二位寨主不必生气,一切由我一人担待,一切遵命。如有丝毫泄露,惟我是问便了。”底下语声便低。
二商方想:里套间内虽有两个小窗,离地颇高,后面是片马厩,窗下还隔着一条水沟,王标未由前屋走进,转眼之间,如何会在里套间中说话?心方奇怪,隔了不多一会,便听出二贼口气越来越凶,王标似在不住赔话,极力分辩,说:“此是走到上房以前临时警觉,先还不知何人。后来掩往后窗窥探,才知二位寨主在此。恐防泄漏踪迹,恰巧那两位客人不在房内,又当夜间无人之际,特地穿窗而入,当面请教有何吩咐。如有他意,不会这等举动。这二位老客尚未见面,他们也未私通消息,寨主不可误会。店中是否住有你的对头,我也不知。日前那两个可疑的人,自你夫妇一走,人便离开,他们往来动作何等机密,怎会自吐虚实?我那外甥杨老幺,至今不知你的来历,全是平日觉你夫妻人好。全是好意,何苦要这几人性命?”
二商一听,恶贼连他二人也要惨杀,不禁心慌胆寒,刚由炕上悄悄爬起,欲逃不敢,无计可施,忽听里屋有人哈哈一笑,跟着便听金铁交呜,知已动起手来。刚吓得周身抖颤,往桌子底下滚去,人还不曾全数钻进,王标已由里屋纵出,随手抄起一把椅子,未及转身,里屋三个蒙面怪人已一路哑斗,打将出来。男女二恶贼,不知何时已将那身骷髅衣服穿上,男贼手中的刀寒光耀目。另外一个和恶贼打扮差不多,也是一身紧身的黑色短装,只身上没有白骨条纹,手中双剑一长一短。
二贼当先冲出,女贼把手一扬,便有两点寒星朝王标打去,吃王标用手中木椅一挡,口喝:“我未与你为敌,何必欺人太甚!”话未说完,男贼手中暗器乱发如雨,已朝身后追来的蒙面人打去,口中大喝:“王标老狗早晚全家送命,理他作什?我们快走!”
人随声起,当先穿窗而出。女贼二次扬手,要用暗器,百忙中瞥见二商身摇体颤,挤在桌子底下,将手一偏,又是两点寒星,改朝桌子底下打去。
王标知那毒药暗器厉害,恐二商被害,由旁抢过,伸手用木椅一挡,夺夺两声,两根毒钉全打在椅于上面,因那木椅只寸许厚一块木板,女贼力猛手急,内中一钉竟穿椅而过,打在王标腿上。同时女贼见两次暗器均被王标打退,知道后面敌人厉害,又料店中还有别的敌人,阴谋败露,作贼情虚,再见男贼穿窗逃走,催令速退,不敢恋战,一面纵身穿窗而出,中途回头,张口一喷,一蓬其细如针的暗器又朝王标头上打来。
女贼毒针厉害,百发百中,发时宛如一蓬暴雨,敌人只在女贼目光注定之下,打中便难活命。本是危险万分,忽然一股急风过处,微闻丁丁之声、十几根毒药吹针宛如暴雨之遇狂风,王标一支也没有中上。只见一条人影跟踪二贼穿窗追出,随听对面房上有人低声急呼,互相说了两句,大意是说二贼还有党羽,须防暗中害人。底下声音便远。
王标本在前面柜房之中,正和乃子三玉互谈前事,要将杨老幺喊来警告,先听伙计来报,说二商请见,忙即赶去,行至中途,又遇一个伙计匆匆迎来,拉往一旁,暗中告知,说:“与二商同来的两个病人形迹可疑,后听内一老客偷偷警告,说那两人便是白骷髅。”王标闻言大惊,因那店伙乃是;日日一个徒弟,人颇机警,忙嘱:“不要张扬。
速往西小院看于相公,人如在内,暗将此事告知。”伙计说:“此行太险。方才曾见三玉到来,最好和他商计之后再去。”王标方说:“三玉年轻气盛,恶贼来意难测,不应使他知道。你寻于相公要紧。”
二人本来立在暗处密谈,忽见一条黑影飞驰而过。王标眼亮,看出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短装,但又不似二贼打扮,心中一动,忽又听左近有人低语道,“于相公不在店内,无须往寻。店东只管前去,你们不可张扬惊动。”王标忙即低声应诺,吩咐伙计照样做事,不可露出神色,一面留意发话之处,乃是道旁一株大树,知道那人暂时不肯相见,想起二贼凶毒,为难了一阵,暗忖:方才那条黑影,必是偏院所住异人之一,甚而便是那位姓于的大侠也不一定,所行正是正院上房之后,不如先往上房后窗户外窥听些时再作打算,便往后面马厩赶去。
到后一看,静悄悄的,因是夜里,看守马厩的伙计嫌天大冷,均在旁边小屋之中围炉取暖。天气阴黑,地方广大,马厩相隔上房后墙尚远,当中还有三座柴草堆,静悄悄的,也不知先那黑衣人是否在此,只得提气轻身,越过房后水沟,先贴着后墙偷听,果是男女二贼口音,并还说起自己,开头口气似有用他之处,心中略定。暗忖:善恶两方势不两立,我必须和诸侠一气才可无事,否则我儿已是白骷髅的对头,就算眼前能够勉强敷衍,早晚也必为贼所杀,难得诸位英侠均在店中,狗男女只得两人,除他们较易,何不将计就计,先探明他的来意,联合诸侠一同下手,如能一举成功,大快人心,自家也永无后患。主意打定,正在寻思如何见面,微一疏忽,弄出一点响声,微闻内里冷笑,并有伙计奔出之声,知已惊动,再想绕往前面相见必生疑心,忙即就势纵上,探头窗口,悄声说道:“果是二位寨主在此。我这样进来,以防万一被人看破不好。”
男贼仍和平日一样,笑答:“老王,你真胆小。你是店东,肥羊又是熟客,前屋进来又什相干?偏要鬼头鬼脑,快进来吧。”王标见男女二贼仍和往日一样,心又一宽,忙即往下纵落,哪知刚一对面,二贼忽同狞笑了一声。自知不妙,知道二贼凶狡多疑,翻脸无情,仗着久经大敌,心虽紧张,表面仍极从容,正想编上一套假话表示好意,女贼已先说道:“空话少说。你以前也帮过我们的忙,如今我们来了仇敌,你是否和从前一样,须要明言,免找无趣。”
王标见二贼口中说话,外衣己脱,现出那身骷髅装束,又将人皮面具戴上,但未拉下,越料凶多吉少。事已至此,只得假装到底,笑答:“我们相处数年,寨主还不相信么?休说我以前出身,对头未必能容,便是二位寨主的厉害,谁都知道,天大胆子,也没有自寻死路之理。有话只管吩咐,是办得到的我必遵命,不过言明在先,我洗手多年,好容易在此安居乐业,自然不愿惹火烧身。暗中为你二位效劳,多么费事决不推辞。如其明来,被对头看破,于你无益,而我夫妻全家均受连累,却非所愿。我天胆也不敢有什他念,只盼本身踪迹不致泄露,便是万幸,这一层还望二位寨主海涵才好。”
二恶贼先是各将一双凶睛注定王标,一言不发,听完,男贼便说:“对头欺人太甚还在其次,在此三日之内,我必亲来掘取藏金。你如想过太平日子,必须随时相助,使我夫妇每夜来此将那藏金掘走,非但无事,从此和你不再麻烦,还有酬谢。”随将计策说出,大意是令王标代为遮掩,对头不来店中便罢,对头如来,可照所说两种方法调虎离山,以便下手。并说此事外人还不知道,藏金甚多,均此五六年来所劫珠宝金银,无论敌人多么厉害,也必在三日之内将它取走。当夜便是来此诱敌,稍露形迹立即退出,敌人定必穷追,决想不到他会去而复转,没有真逃。当夜就要开始下手,只敢泄露,我必杀你全家,莫怪不讲交情。少时你便出去惊动对头,以便诱敌等语。
王标心中暗骂:“你真把人当成三岁小儿,只真这样做,必早遭恶报无疑!”心中寻思,表面却装好意,再三力劝,说:“此事太险,好在敌人还不知道,何必忙此一时,至于店中客人甚多,我平日守在屋内,不大出来,也不知谁是你们对头。共只看出两人可疑,前日业已离开,今日是否回转,也须查问才可晓得。这等做法,我也不以为然,第一个我先不愿被人知道,还望寨主三思。”
王标初意是恐二贼试他,故意说得那么忠心,暗查二人神色,竟如未闻,方料要糟,穿黑衣的异人此时未见,不知何时才来?欲用缓兵之计拖延一点时候,正想设词劝告,假装怕事,尤其不愿惊动敌人,女贼忽然冷笑道:“你真好心,顾全我们,也不怕你那宝贝儿子不愿意么?”王标越听口风越紧,正在急口分辩,猛瞥见后窗上伏着方才所见黑衣蒙面人,暗朝自己挥手,心方惊喜。一声“哈哈”,男女二贼同时警觉,来人已手舞双剑而下,二贼也各取出兵器应敌。
王标深知男贼宝刀厉害,女贼暗器尤为凶毒,手无兵刃,就势窜了出来。因知二贼厉害,决非其敌,黑衣人下时,又有“不关你事,各自快走”的话,正想冲出,忽然发现二商藏在桌下,暗付:“店中如其出了人命,一样遭殃,这两个又是老主顾。刚握着椅背呆得一呆,忽又瞥见窗门大开,想起后窗户也是如此,这样冷的天,把前后窗全数支起,分明二贼步步留心,到处留有道路,想要关上,既恐二贼情急反噬,又防二贼厉害,黑衣人不是敌手,少一退路,屋中二商更难免于波及,就这微一寻思之际,后屋三人已打将出来。
二贼看去并无败意,共只两三个照面,便各穿窗逃走,手中暗器乱发如雨,女贼口里并还喷出毒针,不是黑衣人用罡气将其打飞,几乎送命,就这样,为救二商,腿上还中了一技毒钉。且喜上房三个伙计均早嘱咐,收拾完了家伙便各退出避往院外,未了一个因往里间探头,对男贼偷看了一眼,虽生疑心,不等发难,自己便与二贼见面。中间二贼并还提到此事,说杨老幺和上房两个伙计均在惨杀之列,谈不多时便现本相,跟着被黑衣人追将出去。深知毒钉厉害,恰巧桌上有柄小刀,咬牙忍痛,把毒钉连肉剜下。
想将二商喊起,同往外面暂避,因听黑衣人追敌时,曾在对面房上说起店中还有贼党,身已受伤,难于迎敌,就此出去恐遭暗算。方一迟疑,三玉、老幺和那姓李的矮胖子已相继赶到,问知天已不早,店中客人并未惊动,心中略安。二商也经老幺扶向炕上卧倒,人已吓病,内中一个神志俱都不清。王标父子极力安慰,力言“无妨”。
姓李的见王标腿内剜去一块,上过伤药之后,四边皮色还在逐渐发紫,正说:“这男女二狗贼毒药暗器真个凶毒,陈四兄带有这类解药,方才得信曾经来此,不知人往何方。如等少时医治,便恐伤毒发作,许多讨厌。幸而王兄内行,拼受痛苦,将伤口剜去,伤又不重,未动筋骨,否则还有危险呢。”王三玉方答:“我这伤药乃师父所赐,也能解毒,不知怎会伤口发紫?”
陈四忽由外面走进,一面止住众人,无须多礼,随说:“我因中途发现贼党假扮的车夫警觉逃走,跟踪追去,可惜今夜大先生不在这里。只大哥途中得信匆匆赶来,本意先和我们相见,忽然发现白骷骸在此,赶往后面窥探,跟着便遇十三弟,谈起他奉六弟之命,往外面查探回来,遇见王兄,得知白骷髅在此,同有两个富商,正喊他去有事商量,必有阴谋毒计,匆匆一谈便各分途下手。本想恶贼化装来此,又正喊人入内,暂时不会有什动作,均想探明形势,和我三人商量定后再前后夹攻,一举将贼除去。因大哥说那车夫也是一个贼党改装,令其往探,赶到一看,人已不在。刚往正院赶回,大哥因救王兄,已和二贼动手,追往房上,恰巧相遇。
“他二人算计店中还有贼党,大哥跟踪追贼,十三弟绕道小院,就便向我三人送信,时机紧迫。只顾防备店中伏有贼党,此时人未全散,恐惊众人耳目,更防贼党暗算正院三人,以为六弟和十四弟均在店外未归,下面也许只我一人,以致阴错阳差。除六弟一人随往追贼而外,我头一个赶来正院。恰巧装车夫的贼党接到贼头信号,正要逃走。这厮身法甚是轻快,人更机警,和男女二恶贼一样,打得一手好暗器。我虽不曾受伤,却被滑脱。大哥等三人也不知追往何方。此时虽只二更,隆冬夜寒,路断行人,敌我双方身法均极轻快,又由屋上驰过,店中客人竟未惊动,只一店伙无意中瞥见先后三四条黑影,悄没声越房而过。
“正打不起主意,二姊忽由外面赶来,问知前事,断定贼党逃往西南,叫我不必追赶,急速回店向店主打听,暗中查看旅客之中有无可疑的人,一面加紧戒备。并说恶贼还有好几个厉害党羽,恰巧在此三日之内来访,胆子越大,为首二恶贼残忍凶狡,什么事都做得出,就许出其不意,仗着来此年久,熟于地理,容易掩藏,去而复转,迁怒店东,随意残杀商客,使其遭受官司连累,不能安居,他再随时乘隙暗算,以为泄恨之计。
王兄改邪归正,洗手多年,三玉又是武当门下,总算是自己人,不应使其波及。非但今夜小心,在大害未除以前,我们这里还不能够离人。匆匆说完,自往西南方追去。
“我知大先生今日去往上阳堡布置,二姊来路又正是那一面,听口气,双方必已相见,我便赶了回来。没想到王兄中了毒钉,幸而将伤剜掉,这伤药也还不差,否则白骷髅的毒钉虽不似那毒药吹针见血封喉,有这半个多时辰的光阴,人早不支,痛昏过去了。”
陈四边说边将王标伤处解开,仔细查看,讨来温水将伤口洗净,洒上自己的解药,再用一块药贴好。王标本觉伤口又痒又痛,火辣辣的有些发麻,周身都不自在,洗时更痛得直冒冷汗,等到换过伤药,立转清凉,人也能够随意行动,连声拜谢。
陈、李二侠问知柜房后面有一小院,地势隐僻,石墙高厚,当初建时,王标夫妻便曾用心,外表看不出来,除几个亲信店伙而外,无人得知,白骷髅也未到里面去过。出入有一暗门,另在柜房旁边建了三间家屋,照样设备俱全。以作掩饰。便告王标说:
“二富商连你父子和两个伙计均被恶贼痛恨,只一遇上必下毒手。我们虽然随时戒备,小心终好。尤其这两商客均无本领,耳目也欠机警,遇上决无幸免,最好暂时连那两个伙计隐藏在你家中,事完再行上路。他那一辆空马车,我们还想借来一用,天明前扎上两个大包裹放在车中,装成二位老客,再由我们分出两人坐车上路。此是一举两得,装作这两商客经人保护连夜逃走,并还假意诱敌,看他是否中途劫杀,相机下手再试一次,事完送回,不知可否?”
二商此时神志已渐回复,听出陈、李二人均是英侠奇士,性命又是王标所救,闻言连声应诺。陈四随说:“天已半夜,恶贼诡计多端,我们还有许多事情。乘此无人留意,贼党这时决不敢在店中停留,你们快些迁居,回房安歇。王兄到底年老力衰,三玉在此数日之内必须随在你父身旁,不可离开。我料你们只不出柜房门,就有贼党混进也可无事。杨老幺虽未学过武功,胆大机警,人甚忠实,可往你姑父家中安歇。贼党阴谋败露,今夜决不敢再作掘取藏金之想,先前所说,已用你不着。等到睡足,养好精神,明日傍午,可到我们房中相见便了。”
说时,姓李的矮胖子,已向杨老幺和先前退出、刚由外面试探着走进的两个伙计,探询店中有无可疑人物。均说:“当日来客虽多,均是熟客和年前回家的本份商人,还有两起大小商帮也都相识。平日除于相公外,只有两老夫妻。男的姓许,因有两个同伴亲友中途病倒,在来路镇上求医。当地是一村庄,医家房少,不便同住人家,那两个又是至亲,约好在此等候。先来了十来天,因病人至今不来,人地生疏,每日枯坐,谈起甚是愁闷。男的年约五十多岁,像个教蒙馆的先生。女的虽是一双大脚,连路都似走不大动,来时拄着一根拐杖,看去老弱忠厚,毫无可疑。
陈四本来率众要走,闻言忽又停住,先朝门外探头四面一看,重又仔细盘问。老幺方觉这两老夫妻带着家眷进京投亲,就便谋事,平日守在房里步门不出,胆子甚小,因其所居是个杂院,往来人多,惟恐遇见歹人,丢了衣物,天黑便睡,门窗关得甚紧,老怕丢了东西,饮食均极清苦,实是两个忠厚懦弱的好人。自己不在前院做事,共只见过两面。因听前院伙计说老夫妻轻不使唤人,终日相对静坐,极少听到语声,难得要一回开水,日子一久,仿佛这两人除每早洗脸外,茶都不喝一口。先颇奇怪,正要往看,又听人说老夫妻因有湿气,不大吃茶,带有一个水葫芦,故乡是在湖北山野之中,平日饮惯山泉,不须热水,又最爱惜物力,早起所剩开水均存葫芦之中,吃得又少,所以误会,其实并非不饮。那葫芦却是特别,大约尺许,不知用什方法压扁,只有寸许厚薄。这两人行李不多,衣服;日而干净,想是出身寒苦,无论何物全都看得甚重,不愿人动。葫芦挂得颇高,外有布套,也无一人取看。
老幺先听对方好几天不要一次开水,觉着奇怪,闻言才知怕犯湿气,水饮极少,也就不以为意,事情又忙,由此丢开。及听陈、李二人接连两次探询,陈四问得更是仔细,先以为这两老夫妻决无可疑,后来想起终日不饮之事,正要开口,又觉白骷髅立意杀他,便因那日酒店一句无心的话。自己本来为好,不料那恶贼因此生疑,反认为自己如不看破他的行藏,怎会代为掩饰?于相公和诸侠背后也曾劝告话要谨慎,可见祸从口出,这两人年老衰弱,并非真个断水,不过饮得极少,不值一提,同时想到表弟业已学成武功,自己如有本领,怎会受那恶贼欺侮?难得遇到几位大侠异人,听口气对我颇好,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错过?想到这里,猛触灵机,生出希望,只顾盘算如何请求。陈、李二侠业已把话问完,一同起身,就此岔开,也未再说。
众人事前商定,王氏父子引了二商客在前,老幺和两伙计装着做事,随后跟去。陈、李二侠另作一起,暗中戒备,护送到了柜房附近,看准四外无人,再往里走。二侠护送到柜房左近,方各离去。除老幺明午去往小院相见之外,余均不必再在人前出现,一面由王标命账房密令众伙计,有人打听,便说天明前,店东同了两人被昨夜两位老客约去,已同起身。三玉面生,偶出窥探,或与诸侠相见,还可无妨,王标等五人在事未完以前,一步不可走出。
这时已是夜静更深,一行九人,连明带暗,轻悄悄往柜房走去,因都走熟的路,连店中打更的人俱都绕路避过不使看见,沿途未遇一人。到了柜房附近,王标陪客,推门走人。三玉、老幺人走最后,已快进门,因陈、李二侠隐身暗中,一路同来,中途便不见人,不知藏在何处,少年好奇,探头回顾,一条人影由斜刺里闪出,刚往回路驰去,忽又回身停住,昏灯影里,刚看出是那瘦子陈四,忽听头上微风飒然,接连飘过,目光到处,由店门那面房顶上相继飞落四人,都是黑衣蒙面,内中一个像是女子,身材最矮,跟着便见六人会合一起,掩往暗中低声谈论,说不几句,便有两人往前院那面越房而去。
老幺知这六人均是一路,瘦长子李六也在其内,必是追贼回来,还不怎样。三玉忽想起途中曾遇大侠闻捷,此人只与师父相识,曾听说过,并非本门师长,和店中这几位前辈英侠都是至交,来时曾在途中路遇,按理应该早到。此人本领既高,人又和气,对我十分爱惜奖勉,说好今夜店中相见,还要见我父亲。看这来的数人,均不像有他在内,是何原故?日里谈得投机,并有约会,渴欲一见,因人未来,心中失望,又防闻捷孤身追贼,受到暗算,见还有三人立谈未走,正想前往探询。老幺也是同一好奇心理。二人刚在商计,乘此无人,看那来人是谁,三玉并想探询闻捷下落,当夜明早是否会来。忽见李六将手连挥,似令二人急速回屋,跟着,前面三人便往暗影中掩去。
二人只得罢了,一同进门,由柜房暗门走往里院王标住家的密室之中。王妻得信,自然情急,一面招呼伤人,一面款待来客,忙作一团,仗着床铺被褥俱都现成,不消片刻便各安顿停当。因夜已深,惟恐明日有事,主人又受了伤,便各安歇。杨老幺想起自己心事,又和三玉幼时情厚,特意同卧炕上谈说心事,说自己想拜诸侠为师,不知能否如愿。
三玉便问:“你和他们相识虽浅,人却投机。尤其于老前辈在此日久,听说看你得起,你要拜师,也许有望,可知他们的来历么?”老幺答说:“因受姑夫嘱咐,不敢多问,只知先来二位,一位姓李行六,一位姓陈行四,后又来了一位姓李行十四的矮胖子,还听说有一位叫林十三的,我还不曾见过,另外一男一女也只听说,不知是何来历,三表弟你知道么?”三玉笑答:“他们真姓名均未明言,那位于老前辈,连我也是中途折转才听说起,是否那位前辈老侠,还不知道呢。”老幺笑问:“于相公看年纪决未满四十,比那姓陈的还似年轻几岁,如何算老?”三玉笑答:“你未从师,那里知道?只这一位,连指教我的那位师长均说难料,我更拿他不准。下余诸位的来历和白骷髅的恶迹我却深知。反正你也不困,难得有此良机,我先对你详言经过。日内相见,照我所说行事,且试试运气吧。”老幺闻言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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