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女闻言首先抢往高处往回路一看,果是两个穿着华丽的少女刚刚同骑一马,由方才和公遐同来的四人护送,往东山驰去。当地离开两山交界藏马之处,如朝直看,只有两里来路,中间隔着好些沟壑峰崖,由下面走,却须绕越八九里的山路方可到达。由上望下,四人目力又好,只面目看不出来,人马行动全在眼底。虎女侧顾公亮,嫣然笑道:
“你看是巴柔云想寻你么?真要这样痴心,却不应辜负她呢。”公亮对于虎女近来越发情深颠倒,只为心上人女中英侠,人虽大方,向无男女嫌忌,但是英姿飒爽,容光照人,不可逼视。心虽爱极,惟恐触怒,仿佛一朵有刺的鲜花,不知怎的爱极生畏,不敢亲近。
方才忽听虎女叫他抱腰同骑,这一亲近越发情热如火,爱到极点,正想回去设法试通情愫,心中七上八下,回忆前情,如醉如梦。无奈同骑之后虎女始终神态自然,行若无事,看不出她真意所在,也打不起主意少时如何说法。对方性又高洁,一个说不好,婚姻无望,还要翻脸,由此生疏。正在心乱,忽听这等说法,知其心口如一,既出此言。求婚多半无望,再想起柔云以前纠缠不舍,以及林蓉昨夜之言,忍不住气愤愤说道:“此女一身习气,又是仇敌之妹。以前为了等候四妹,无处躲避,彼时未和巴贼翻脸,她苦苦寻我,那是无法。后来被困石牢向我殷勤,并未理睬。此女不是蠢人,定必知我心意。
她就弃家逃走,也是看出巴贼恶贯将盈,惟恐同归于尽,与我何干?我真不愿再见此女,少时回去,我到安乐洞暂住两日,等除了巴贼再说便了。”虎女笑问:“莫非柔云长住香粟村,你便久居安乐洞,不回去么?我也和你讨厌她一样,不容你住又如何呢?”公亮气道:“我并不是怕她,实在厌烦。素来不肯与人难堪,又是一个女子。要是四妹尚肯容我下榻,好在巴贼除去之后有的是地方,我领了这里土人一同耕作,也是一样。”
虎女又问:“香粟村许多弟兄姊妹,风景又好,每日事完,大家随意游玩说笑,多么快活热闹。你孤身一人独居西山,不嫌孤单寂寞么?”
公亮见她说时笑语嫣然,一双明如秋水的秀目看着自己,好似隐蕴深情,比起平日迥不相同,别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越看越爱,不禁心中一动,故意沉着个脸答道:
“无人和我一起,不能勉强,有什法子呢?”虎女笑说,“有人要你,你偏讨厌人家。
看你说得可怜,真要无人作伴,我……”公亮见她眉妩春生,阳光之下,宛如朝霞和雪,娇艳绝伦,本已醉心,爱到极点。一听不往下说,回顾寇、秦二人不知何往,由不得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往前一凑,刚一伸手,虎女便将手递过,公亮方问:“四妹,你你你什么?”瞥见一只又白又细、春葱也似的玉手微伸过来,忙即就势握住,偷看虎女浅笑不语,无限深情业已自然流露。当时喜出望外,将手捧起,放在口旁亲了又亲,颤声说道:“想不到四妹对我这样好法,真令我感激无地。少时还有好些话说,我们归途先往安乐洞一行如何?”虎女见她捧着自己的手连亲不已,说话语声都抖,爱极欲狂神气,也由不得玉颊红生,身上发热,忙把手挣脱,低声笑说:“幸而寇兄、七弟早已走开,否则叫人看见岂不笑你?你那心中的话不用说我也晓得。你真当那骑马走的女子有巴柔云在内,想往安乐洞避她么?”公亮忙答:“此时我是四妹的人,避她作什?我是另有话说。”虎女答道:“到香粟村去说不是一样?那里都是自己弟兄姊妹,还有背人的话不成?”
公亮知其天真直率,明知心许,终未拿稳,还有许多话商计,就是至好弟兄姊妹,求婚之事也不便当面明言,无奈平日爱之过甚,不便争执,又见虎女亭亭玉立,面带娇羞,更加光艳,忍不住又想握她的手。虎女微嗔道:“你们男子就是这样厚脸皮,再要这样我要生气了,我的话还未说完呢!”公亮连忙缩手答道:“四妹不要生气,快些请说。”虎女笑说:“我看你全副心神都在我的身上,连我说的话什么意思也未听出。实对你说,方才骑马逃走的决不是巴柔云。此女前夜曾和我动手,颇有本领。方才那两个女子同骑一马,并不敢走快,两面都有人照应,尚且不能一同骑稳。走不几步又换了一匹马方始好些。这大一会还未走进树林,如何会是巴柔云呢、寇兄、七弟好似故意避开我们,本来立在那边树下,不知何故,七弟忽拉寇兄往那旁崖后走去,至今不见回来。
贼巢现在是何光景也不知道。你简直成了我的影子,专门看我,走一步跟一步,连人走开俱都未见。大哥业已将人救走,你说那尹七兄师徒不知有无下文,我们再看一会儿也该回去了。”
公亮闻言,自知心神专注一人,好些均未顾及,不禁脸上一红。忙朝前后仔细一看,方才二女果然并骑一马,由同来四壮士围护,往东走去,果然马走不快,刚刚走进树林。
寇、秦二人不知何往,料其有事走开,必要回来。再往贼巢一看,火势已快救灭,只拉倒了一幢楼房。巴贼正在庄前暴跳,凶僧等为首诸贼早上崖顶,指挥群贼分成三面往东搜索。另有几个贼党似在崖上埋伏,被人打倒,半死半活,由崖坡下面和东南角上僻静之处被人搜了出来,刚刚抬往下面。虎女忽然惊道:“群贼往东追赶,难免绕来此地。
崖后一带贼已布满,尹七兄师徒定必藏在崖后乱石堆中,如何能够脱身?他师徒想是远道而来,大闹了一夜,此时连我都有点饿,何况伊萌一个小娃?何不用虎诱敌,将敌党引开,我们去往两山交界,等虎绕路寻来再同回去准备接风,请他师徒吃上一顿好的,有多妙呢?”
说罢,正朝小虎赶去。寇、秦二人忽由崖后跑来,匆匆说道:“方才大哥来此,他将张金娃救出,并还救了一个孤女,乃贼党途中抢来,定在明夜送与刘贼为妾,做生日贺礼。此女全家被杀,颇有烈性,假意答应,并还装扮陪酒,准备明夜刺杀刘贼,再行自杀。因听人报张金娃闻说父亲失踪痛哭寻死,自告奋勇代往劝说,正在背人暗中商计。
事机也巧,金娃所居本在庄的中部,又是白天,难于下手。只为庄中连出变故,巴贼心绪不佳,未等逼奸,便有大批贼党赶到,好些房舍又被烧悼,来贼太多,所有房舍都要用来待客,手下恶奴都住地洞之中,房于仍不够用,便将新房腾出待客。先想放在林莺所居后楼,后因凶僧等五十多个贼党昨夜赶到,无处居住,天明时重又分配居室。因觉男女不便,临水恰有一座凉亭,上下两层,本是林莺生前夏时纳凉赏荷登临之地。上层本只一座空亭,因巴贼夫妻享受奢侈,性又荒淫,那亭建在上层平台之上,后面角上有一小间碧纱橱,准备夜凉人倦在里安眠,旁边还有半间专放瓜果酒食的小房,大只方丈。
巴贼日夜应酬接待来客,疲倦忙乱之中一时疏忽,把金娃安置在那碧纱橱内,另命两个使女住在旁屋,轮班看守,并为服侍。
孤女名叫杨筠贞,昨夜席上便和巴贼说好,要与主人妻妾相见。夭明后听说金娃哭闹索父,假意代往劝说,群贼一个也未疑心,当时答应。众恶奴不知她的身世,只当她是同来的贼党。筠贞本来会点武功,言动之间故意放纵,越像一个女贼。抢她来的二贼又因追赶林蓉被东山诸侠杀死。刘贼见她全家被杀,身受惨祸,毫不在意,言笑自若,虽然有点生疑,但未对人提起,人又倦极卧倒。筠贞等巴贼一睡,见在座都是新来的贼党,和自己同来的不是睡熟便是分布在外,立时乘机走出,命恶奴引往凉亭。初意想劝金娃暂时忍痛,双方勾结,与仇敌拼命,表面不要露出,以免白受苦痛侮辱,到后不令恶奴同上,掩到房外偷听,金娃和二使女正在抱头痛哭,诉说心事,才知那两个使女也是巴贼强抢而来,思念父母,悲伤欲死,觉着不必再费口舌,便可结合三个同伴,忙即走进。正在互相商计行刺拼命之事,公明已由后面寻来。因张老已先救走,逃时再三向娄、尹二侠哭求,请救金娃一命,业已答应。本意也是要救金娃而来,只觉男女不便,自己并无成见,这类天真少女俱都害羞,男女之见甚深,救她容易,不用双手扶抱如何走这长路?想不到还有一个受难的孤女,又问出学过一点武功,颇有力气,只是不善骑马,但比金娃要强得多,心中一喜。先还想将二使女一同救走,后经盘算,二女年小,群贼尚不至于强奸,好在这些苦命人不久全可救出水火,因防双方恶斗之时误伤无辜,昨夜如此与众商计,尚无善法,留下二女正有用处。便和二女说好,将其捆绑,口里塞上一角衣襟,作为筠贞勾结金娃一同逃走。一面令二女随时探明庄中许多被巴贼强抢来的妇女心意,暗中告以机密。只等双方动手,所有土人起了行动,便照所说道路赶往避难,自有人来接应保护。
“说完,又下楼去暗中用计,将对面守望的几个贼党全数点倒、也是巴贼粗心,新来恶贼不知地理,只听庄后是片大水,对面又是峭壁危崖,不知还有山洞。巴贼因来敌都在前面出现,急切间没有想到湖塘对面那条道路。虽有几个照例防守的教师恶奴,还是日前铁汉想由当地逃走被擒之后才派的人,以前从未出事,虎女前夜大闹巴家庄均在前面,忙乱头上不曾想起。防守的人又都埋伏洞中,前面来贼太多,众恶奴既要招呼许多来客,又要打扫各处花灯,全在前面忙得不可开交。新来群贼只知照主人所说之处分头埋伏,谁也不曾想到后面还有出路。
“公明将人点倒之后,已经寻一扁担,施展渡水登萍轻身功夫,将二女挑将过去。
后经察看,已贼睡后众恶奴无人主持,俱都散漫,乱无头绪。又听前面呐喊喧哗,后庄一带静悄悄的,昨夜又是通宵未眠,虽有一些妇女,均已入睡。水边又有两条小船,便上楼去将二女引下,公然坐船渡往对岸。刚一到达,便听空中信号飞过,又听炮响,前面喧哗之声嘈成一片,料是公超师徒所为,忙引二女由山洞穿出,绕上崖顶,到了东面,再用套索把人缒下。因嫌二女走得大慢,仍用扁担一头一个挑起飞驰。仗着一身轻功,所行全是直路,翻山而行要近得多,一面发出信号火星。还未到达两山交界,前面埋伏的村人,除赵翔护送张老另走一路已先回村,全都聚在当地等候。登高望见,赶了过来,公明匆匆嘱咐了几句,因在谷旁经过,望见二虎隐伏崖上,知道四人尚未回村。贼党厉害人多,这些都是人民大害,必须一网打尽才免后患。此时许多土人尚未通知,还不到动手时候,事非人多不行。惟恐四人冒失,或是与敌动手,忙于赶往。见公亮正和虎女并肩低语,神情亲密,心中越喜。看出双方情爱已深,此时正在亲密之际,不愿惊动,只将公遐、秦真引往崖后,谈完前事,令告公亮。虎女急速回村。公超师徒必是防备自己救人为难,留在当地诱敌,少时自会脱身。贼党虽多,脚程先追他不上,何况另有异人灵兽暗助。今日虽还不致出面,但他师徒决可无虑,必能大胜而回,无须在此观望。”
公亮闻言大喜,正要起身,忽听南崖后面迫敌的那些贼党分路奔回。同时崖腰上纵起两条白影,正是公超师徒,一声长啸,便往侧面山谷蹿去。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其急如飞,所行之处并无道路。群贼正有两路由旁边绕来,闻声一同追扑过去。本来快慢相差太多,等到绕往谷口,公超师徒略一隐现已同飞上崖顶。另一起贼党由横里奔回,内中还有一个凶僧,一见二人横飞而过,已上崖腰,纷纷怒吼追杀。先见伊萌回手一扬,便打倒了两个。凶僧大怒追去,刚纵上崖腰,公超猛一回身,也未见怎动手,凶僧便翻纵下去,相隔太远,看不真切。只见两条白影在崖顶草树丛中飞星跳掷,晃眼成了两个小白点,跟着便无踪迹。群贼还要追赶,被凶僧喊了下去。公超回身时似和群贼说了几句,料知双方已是势不两立。公超面具虽多,师徒二人常时更易,此次所带面具似是新制。
那样惊人武功江湖上没有几个,连好些在绿林中混了数十年的老人,往往都听传说,不曾目睹。虽然师徒同时出现之时极少,外面还不知道凶僧是否看出是他。如被看出,他和公明还有两个强敌大仇,难免因此引动。虽然不怕,但这两人业已洗手多年,公超更有隐情,曾向好友答应,只不再犯前非,决不与之为敌。可是对方恨极刺骨。公明还是为了公超好友连带怀恨,对于公超却是势不两立,只一发现踪迹,定必寻来拼命。公超和公明弟兄不愿对好友失信,又想与人为善,始终委曲求全,望即远避。伊萌得知此事,心中不服。去年听说伊萌为恨对头欺人太甚,仗着师门嫡传,心思灵巧,背了师父,想给对方看点颜色。后被公超知道,本来最爱伊萌,从未打过,这次竟着了急,将他禁闭三月,还打了一顿。常说:生平从不怕事,也未遇到敌手。独此一个对头,因看老友份上,受欺受气不能与之计较。也是平日好强大甚,才有这类难题,闹得另一个对头一齐沾光,与此人勾结一起,拿他无可如何。照此情势,须在最近期中须将这些贼党全数除去,公超才能同隐香粟村,长久相聚。否则不久仍要起身,这样一个多年知己之交,为此两个对头,不能长在一起。他师徒终年在外,又无家可归,平日想到便代他烦闷,这一现身,弄巧就许惹出事来。
虎女见公超师徒业已不见,公亮遥望前面,还在寻思,似有什事光景,便问:“你方才还在催走,尹七兄想似往寻我们,还不快些回村,呆在这里作什?”公亮闻言惊觉,又见另一凶僧身旁有两贼党正朝公超去路一面急驰。虽是一上一下,并不同路,脚程甚快,方向相同,不是往追公超,便是往探自己这面踪迹,忙指前面二贼说道:“那两贼沿崖急驰,我料他决不敢往追七兄师徒,便是想探我们虚实。所行乃是寇兄昨夜途径,与我们虽不相同,比较路险而近,我们仍可赶到他的面前,将其除去。由今日起必照昨夜所说,决不使敌人深入东山境内。一过两山交界,再进二三十里,便要叫他把命留下。
这些恶贼平日欺压良民,奸淫杀抢无所不为,多去掉一个民间便少一害,杀之不多。我们走吧。”四人随同分骑二虎,公亮故意结束腰带,等寇、秦三人骑虎先行,方始骑上虎背。虎女见他又将自己的腰抱住,故意嗔道:“你真脸老,方才算我自己不好,多了几句嘴,现在我说了么?”公亮将头伏在虎女肩上,低声笑说:“四妹容我再抱你一次,忙了一夜未睡,实在有点疲倦,虎妈纵跳太急,万一翻跌下去岂不丢人?”虎女笑说:
“这大一个人,亏你说得出口,快将头抬起,我伯痒呢。”公亮就势在虎女头颈上亲了一亲,虎女道:“我不知有什好处,弄得人痒酥酥的,我真不惯,以后不想和你亲近了。”公亮见她并无怒意,喜得心花怒放,口中连说好话,下次不敢,手却抱得更紧。
虎女也不理他,朝虎娇叱道:“虎妈你怎不走?故意落在后面,想帮三哥欺我吗?”公亮方说:“虎妈真好,我真感谢它的好意。”虎已连跳带纵顺坡而下。
公亮见它走得极快,忽然想起两山交界山崖高地巴贼设有守望,听公遐说已被伊萌杀死,不知是否添人防守,意欲随便除去。如其贼党忙碌,没有想到换人,便往土人村落中绕行,令其转告远近土人,只等东山的人大举进攻,便照以前所说里应外合,将群贼一网打尽。贼党武功虽然厉害,有这几起受害多年、恨之入骨的土人两下夹攻,内中几个最厉害的又被自己这面分头敌住,必能一举成功。便和虎女商量,虎女连声赞好,笑道:“我已数日未寻他们,听说巴贼每次失火,或是庄中有什损失,必令他们赔偿分还,失一取十。前夜被我放了两次火,今朝又被大哥他们烧去一幢楼房,不知是否连累他们受害?这次秋收,安乐洞收成甚好,本年决吃不完,目前又种了冬粮,昨日传令吩咐包扎,只等蔑篓草袋制成,便由二虎轮流送往你以前藏身的山洞之中,由他们暗中来取,挨家分送,多吃几天饱饭,养足精神,以便合力除害,昨夜途中和你谈起,正好通知他们早做准备。今夜如其无事,便叫二虎连夜运来不是好吗?”那虎本通人言,不等招呼,先往前面绕去,二人看出无人防守,寇、秦二人业已走远,便赶到土人村中。那些土人平日常受虎女、公亮帮助,感恩谢德,奉如神明,中间又听铁汉传话,只要发现虎女在庄中公然出现,便是巴贼恶贯满盈,土人脱离水火之日。昨日听说虎女大闹已家庄,并将公亮、铁汉救走,料知前言将验,好生惊喜,正在盼望。内有多人未和虎女对面,只偶然望见一点影迹,更把她当作神仙一样,均说只要面见本人;便可求她救苦救难。忽见二人一同骑虎赶到,同声欢呼,拜伏在地。虎女、公亮便向众人明言来意,令其晴中通知全山土人,但不可向贼党有关的人泄漏。众土人同声谢诺,欢喜非常。
公亮问出快天明前曾有几个轮班防守的贼党好似来此接替,在林中发现三个无头死尸,认出是自己人,曾到村中扰闹了一阵。看出土人十九刚起,老弱妇女尚未离床,听说庄中失火,恐要分赔,连昨夜那么热闹的花灯都无心看,又点不起灯,老早便睡。死人血已流干,被杀已久,土人又极穷苦,无可勒索,狐假虎威乱骂了一阵,问不出一点头绪,只得强迫几个土人将死尸抬往庄口放下,把人赶回,不许在当地窥探。彼时只听庄中呐喊喧哗之声,天已大亮,由此暗中留意,贼党似已胆寒,两山交界便不见有人来等语。公亮、虎女料群贼深知利害,派人守望,离庄稍远,遇上敌人只有送死,并无用处。一心一意守住全庄,不再分散人力。想等过了刘贼生日,会集同党商好计策再行发难,已不再虚张声势,做那无益之举。此与巴贼平日举动不符,分明庄中除二凶僧外还有足智多谋的巨贼到来,否则不会以守为攻。便命土人准备,明日夜里去往前面洞中接粮。说完同往回路赶去。
虎行绝快,晃眼便是二三十里,虎女方说:“寇兄人倒忠厚,你那七弟却不老实,共总一会工夫,他们便跑得没有影子,分明是看出你对我那样神气,生了疑心,故意避开。阿黄也真气人。都是你不好,我们好在心里,为什么露在外面,真想打你两拳才消恨呢。”公亮看出虎女已不似平日相对情景,爱极忘形,忍不住把手一紧,将头凑往肩上,红着一张脸,吞吞吐吐低声问道:“四妹,我真爱你。我二人情投意合,求你嫁我为妻肯答应么?”虎女只顾催虎前驰,一言不答。公亮看出她少女娇羞,并无怒意,心更拿稳,欢喜到了极点,二次又央告道:“四妹天真磊落,女中英侠,从无儿女之态,我急得心都要跳出来,怎不答应一声?”虎女觉着公亮前胸紧贴背上,果在心跳,想起好笑,故意问道:“你方才想和我同回安乐洞一谈,就是这些话么?”公亮忙答:“正是,但我还未说完。我早就爱极了你,但恐配你不上,无此福气。你人又刚直,一个看我不上,定必生疏,因此不敢。今日实忍不住,大胆说出。我已看出四妹不会生气,你不开口答应终不放心,四妹还是答应我么?”虎女笑道:“你哄谁呢?既然爱我,为何第一次见面时,我因山中无聊,难得遇得你这样文武全才、谈得投机的人,想要多谈一会儿,并无别意,出生以来也从未想到婚嫁二字,你一双眼睛老在我的身上。不知何故,忽然装睡,连人都不敢看,说什么也非走不可,当时气得我几乎要哭,至今想起还在恨你,分明彼时当我一个野人,心中轻视。如非你在森林中苦守那许多天,这辈子也休想理你。你们男子真不知是什么心思,为何这样前后不同,你说出个道理,我便答应,否则休想。”公亮便把慕名已久,见面之后越发惊为天神,敬爱到了极点,只为对方女中英侠,性情高洁,人太天真大方,惟恐言行不检,情不自禁,使对方怀疑自己的人品,因而鄙薄,从此无法亲近。虽然设词求去,对方答应之后心中难舍,好生悔恨,回去梦魂颠倒,这才往求铁汉相助,彼此解除误会,双方情感也越来越深。再经过这次患难,越发看成性命一样,决无丝毫看轻之意,请勿多疑。虎女笑说:“我要不是暗中考验,肯容你和我这样亲密吗?”公亮看出心上人已有允意。
正在聚精会神想听下文,忽听隔山洪钟也似传来一声兽吼,方想上次森林中听过。
虎女惊道:“红-怒吼必有原因,我们快走。”公亮听出虎女似知那日安乐洞前所遇怪兽来历,正要询问,虎已如飞往前驰去。公亮见它一路蹿山跳涧绕山而驰,并未走向回路,想起那日在安乐洞被怪兽抓住经过,虎必能通兽语,走得这急,也许贼党人多,尚在动手,正告虎女留意,说新来贼党颇有能者,既敢出来窥探,必非寻常,四妹还要早做准备。一面又问怪兽来历。虎女笑说:“你真讨厌,对面山风正大,偏要逼我开口,吹上一嘴沙土多难受呢。红-来历我也是新近才得知道,暂时还不能对你说。但知这东西力大无穷,爪利如钩,再多几个贼党也不会被他逃脱,用不着我们出手,贼党不死必受重伤,我因要见红-,托它带两句话回去,要你这样大惊小怪作什?”说时公亮见虎女坐在前面,手朝虎颈连拍,催其快走,虎也连声低啸,走得更急。方要再问,前面便是前夜寇公遐所走逃路。虎由一条溪涧越过,脚步便慢了下来。虎女气道:“这东西真个可恨,只知奉命行事,毫无通融,稍微等我一等它都不肯。”
话未说完,虎已蹿进一片疏林之内。入林不远,便见林中空地上倒着两具无头死尸,树上地上散钉着好些暗器。虎女纵身下地,拾起两枝一看,那暗器共有四种,内中一种形如半条毛虫,附在一根三寸来长的短箭上面,笑问:“这是什么东西?从未见过。”
公亮仔细看完,惊道:“这是大行山萧家门里特有的暗器蒺藜手箭,上有倒须毒刺,被他打中,除却当时把那块肉割去,或将伤处斩断,万无生理。二贼人头虽然不见,看这死尸年纪不大,不是女贼婆萧五姑的嫡传弟子,便有她独养贼孙在内。这女贼年轻时最是淫荡,专吃绿林中人,手狠心黑。大哥十五年前曾在河南嵩山路上与之相遇,业已将其打倒,快要杀她,被一老友止住,说女贼虽然凶恶,但她极少在外打抢。以前仗着美貌风骚,勾引绿林中的淫贼,等到日久生厌,所抢钱财巧取豪夺也全骗到手内,对方如肯认命或者无事,只要看出她不怀好意,稍微反目,必遭毒手。否则便成附骨之疽,万事挟制,对方再如迷恋她的美色,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抢来多少,都要双手奉上,由她挥霍,性又豪侈骄狂,都是淫贼前往就她,从不亲身去寻男的。所居太行山中贼巢,楼台亭阁有一二百座,富丽胜于王侯。老来虽不再以色迷人,比前还要强暴,相识党羽又多,无论哪路贼党每年均要前往进贡,稍微侮犯便有杀身之祸。本领既高,暗器更是凶毒。所生两个无父之子业已先后病死山中,只有几个男女贼徒和一个比性命看得还重的贼孙。常说这些江湖上的盗贼专以抢劫为生,所得均是他人之物,取来归她享受也不为过。对于淫贼更是不肯放松,只要被她知道,立即派人寻去,先请到她山中款待住上些日,由那几个长得美貌的男女徒子徒孙勾引成好,从此来贼便受她挟制,永无脱身之日。虽是一个女淫贼,但她所杀十九都是淫贼巨盗,向不欺软怕硬。越是名望高、本领大的她越不肯容让。正好留她以毒攻毒,何必杀死,反使群贼称心、一面便要女贼立誓永不再伤好人,便放她回去。
“这女贼倒颇有骨气,当时答应,可是回到山中立即洗手关门,非但未再在江湖上走动,连平日往来的贼党一齐断绝,也不再向人讨那常例岁贡,专在山中苦练,专授门人本领。彼时她那贼孙年才九岁,从三四岁便下苦功,小小年纪跟她出道,大哥擒她时便藏在旁边树林之内。女贼婆今年少说也有七十多岁,前听人言,她把大哥恨如切骨,表面虽未露过口风,看她洗手以后那样苦练,早晚还来报仇。大哥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因其闭门不出,一晃十多年,仗着家财豪富,山中良田千顷,花木连云,洗手之后连手下男女徒党均无一人在外走动,也就不去管她。方才我们崖上遥望,曾见二贼贴着崖壁朝东驰去。初意贼党真个胆大,刚吃大亏,同党好些伤亡,还敢大白日里派两个贼党窥探我们虚实。所走的路又与尹七兄去向相近,决非寻常人物。今见女贼婆的毒药暗器,才知他的来历。我料她师徒怀恨多年,必是听说我弟兄隐居本山,恰巧贼党前往寻她,意欲就便来此报仇。但盼女贼婆也同来此,日内往攻贼巢,全数除去,否则还要惹出别的事来。
“女贼婆有名凶人,死贼如有她贼孙在内,人头又被人拿走,再照昨夜我们所为,送往贼巢警告,或是挂在两山交界示众,老贼婆只此一孙,爱之如命,定必怒发如狂,弄巧今夜便要赶往东山生事。休看女贼年老,听大哥说,昔年和她对敌,曾费好些手脚方始打倒,为这二十年来所遇有数强敌之一。她知大哥本领剑术不是好惹,又经过十多年的苦练,既敢来此寻仇,必有杀手。听说她那几个女徒弟无一不是本领高强;男徒稍差,也多不弱。这次多半全数赶来,今早不曾看见新来贼党有老年妇女在内。也许男贼徒先到,自恃本领,去往东山窥探,为红-所杀,送了性命,老贼婆还在途中未到。就是她的徒弟被杀,也必不肯甘休。这许多暗器是精钢打造,凶毒无比,连那两口刀也都锋利非常,可同拾起,急速起身,告知大哥他们,好做准备。虽然我们不怕,又有尹七兄这样好帮手,决无败理。女贼婆天性凶残,杀人如草,双方仇恨又深,特意拼命而来,早点防备,免得村外守望的人不知厉害,突然相遇,被她杀害。可惜红-不曾寻见,否则,有此猛兽相助守望,要少好些顾虑。”虎女笑道:“它连我的话都不听,如不奉命决不伤人,就是遇上它它也不肯,杀此二贼必有原因,我们走吧,”说时,二人已将地上兵刃暗器拾起,同上虎背。
公亮途中笑说:“那两具贼尸,一个似被红-拗断头颈,一个前胸被爪撕裂,头颈伤口却似用刀切断,极像有人同来,可是他的主人么?”虎女答说:“他主人已三十年不曾亲手杀生,怎会同来?这东西比虎妈还要灵巧,手脚和人差不多,又会用兵器,多半将人抓死,再用贼刀把人头切下送往贼巢。三哥不必多问,过不多日便知道了。”公亮笑说:“寇兄、七弟跑得没有影子,此时想已到家。这两只老虎一向和你形影不离,今日怎会离开这远,连吼声都未听见。方才忘了叫虎妈喊它一声。”虎女不好意思说二虎多半奉命行事,日前有人嘱咐,特意将寇、秦二人引了避开,故意嗔道:“你这人真个不好,明明愿意他们走远一点,好和我亲热,说些讨厌的话,乃今又是这样说法,我真不想理你呢!”公亮慌道:“我是想起贼党厉害,不知冠兄、七弟是否与贼相遇,随便一说,四妹不要认真。”虎女见他口中赔话,一面偎在身后不住温存,自己不知怎的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想要拒绝心又不忍。念头一转,回眸笑道:“你看你这人,得不到一点颜色,老贴在我的身后又热又痒,多么讨厌,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随意说笑有多好呢?”公亮见她眉妩春生,似嗔似喜,平日英威已为柔情蜜意所掩,看去越显娇艳,不由爱极,更加抱紧不放,二次把脸凑上前去,虎女装避不及,被他亲了一亲,觉着虎走越慢,气道,“你和虎妈分明暗中勾结,有心欺我。坐在你的前面痒酥酥的难过,我不这样坐了。”公亮央告道:“这里离香粟村只二三十里,转眼就到,我听不出虎妈的吼声,如何勾结?像你这样巾帼英雄谁敢欺你?我实爱你不过,又知四妹心中业已答应与我偕老。我二人心志相同,以后成了夫妇,更可同心合力,帮助这两山土人同登乐土。
然后一同出外周游名山大川,专管人间不平之事。就是我夫妻人少力薄,救得一人是一人,到底也是好的。此时离家不远,好妹妹容我亲热一会儿更感谢了。”虎女日前常听公亮说起各地通都大邑、名山胜景文物风景之美,早就心动,约好除暴安良之后同往山外游玩,以开眼界,并可随时合力救济贫苦。闻言勾起前念,又见公亮对她热爱光景,也颇感动。想起前日森林中所闻之言,虽然心许,表面上仍不露出,随口笑道:“你真不怕羞,老是夫妻夫妻的,我答应嫁你了么?”公亮看准虎女心情,越发宽心大胆,一面抱紧,口中说道:“四妹天人,我也知道配你不上。但我自从一见,便梦魂颠倒,如不得你为妻更无生趣。每想和你明言心事,恐你看我不上。难得今日天假之缘,我又忍无可忍说将出来,知你天真刚直,一言不合,此生便人苦境,连以前的友情都恐难于保持,急得心里乱跳。后来看出四妹对我深情,真个感激万分,此时已无异登仙,几疑身在梦中,生平从未有此快乐。四妹如其真个不愿,早已翻脸,怎会不允?不过还想亲口答应我一声,就更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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