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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华莱士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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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她合上眼睛,任凭自己去享受这种甜蜜的感觉,不过,她只让身体享受罢了。她的思想早已向回旅行过去——旅行回1个月、2个月、3个月零两天以前。

  事情的起始是与《她屈尊以求》一出戏的业余演出有关,是由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为了慈善事业发起和演出的。格利斯-沃特顿的记录上,有萨拉15年前曾在大学的演出中露过面的话,于是便求她候选出演。萨拉直截了当地谢绝了。后来,厄苏拉-帕尔默,因她答应过帮办一夜演出的宣传,便劝说萨拉。后来她便同意陪同厄苏拉,因为那天让孩子闹得很不愉快,也因为她感到有些腻烦。不过,在候选前夕,她又一次地改变了主意。萨姆实在忍受不了她的越来越厉害的焦躁不安的情绪,与她在整个吃晚饭时间里不住地吵嘴辩论——他认为那是一种娱乐,可以成为一种乐趣,每周离开家到外面呆几个晚上会有好处的。但她就是顶着不去。吃过饭后,当她清理餐桌,看见萨姆将他那大块头的身躯安放在电视机前时,她这才知道,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令人麻木单调的生活了。她即刻打电话给厄苏拉,一小时后,她便来到寒冷的妇女联合会的礼堂,加入到其他二十几位有演出经验的妇女和几位丈夫及未婚夫的行列中。

  她现在回想起,他们都聚集在前面的一二排等着他的到来。格雷斯-沃特顿的丈夫认识一位电影制片商,这位制片商认识一位著名的导演,介与影视界中间,此人就是弗雷德-塔帕尔。这次既然是很有分量的义演,他同意执导。他出现了,顺着中间通道大步走过来,军用胶布雨衣像斗篷似地搭在肩上,对格雷斯和其他聚集在那里的人作了自我介绍。他为来晚了和不加考虑地就接受了这份差使感到歉意。情况并非这样——他即刻进行解释——他不是在影视圈里,电影已不再存在,人们对它不再感兴趣或者去看它,电视才是流行的腐败东西。他手头有很多电视脚本,不过他不想成为由麦片或牙膏主宰的任意电视的辅导员——不过,吸引他同意执导该剧的原因,是因为他这块正统舞台的创造力,他喜欢奥利弗-戈德史密斯,他想这可能很有娱乐性。

  萨拉想,他并不漂亮,有些骄傲,尽管他的讲话异常安详和动人。在舞台上,他每次召唤八位候选人,他们坐在折叠椅子上,战战兢兢地读着,而他却在台上来回踱着步子。萨拉是随着第二批登上舞台的,后悔离开她那家庭的墓穴并背离了她原说不来的话。轮到她时,她读的是卡斯坦斯-内维尔的一段,内维尔是托尼-鲁坡金的表妹,是哈斯丁的爱人。在她开始读时,弗雷德-塔帕尔没有看她一眼,一直在来回踱着步子。突然,他停住了,直盯盯地看着她,厉声说:“我听不见你。”她咽了口唾沫,读大声一些——而他则继续盯着她看。不出5分钟,她读完了她的角色。这便是事情的开始。

  弗雷德-塔帕尔决定,每周排练几次,共排练六周。开始在礼堂里排练,不过很快便搬到弗雷德住处的大起居室里,这地方距贝佛利山的威尔瑟大街南只有两道街面。在这样一次排练之后,弗雷德邀请萨拉第一天晚间单独去一下,进行某种私下强化辅导。他的态度是那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尽管他从来没有停止用过火热的眼睛盯着她看),于是她答应出场。

  她把孩子安排上了床,让萨姆舒适地留在电视机前,9点钟到达了弗雷斯的住所。他手里拿着剧本,在门口迎接她,那种友好态度她从未见他有过。当他建议喝杯酒时,她即刻接受了。晚饭后她很少喝酒,不过她有点紧张和害怕,觉察到她是在某处未探明的地区的边缘。一杯变成两杯、四杯、六杯,排练的事老早就放弃了,而她现在就坐在他身旁,她已不感到害怕了。

  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这是几周来——不,几月来,多年来第一次毫不拘束的欢娱。他对她诉说他的人生,诉说那个他已分离的女人,那个可怕的不想与他离婚的生物。而她也对他诉说起萨姆,过去虚度的年华和孤独感。后来,他握住了她的手,这以后她再也记不起是她吻了他,还是他吻了她。只记得他们搂抱在一起好长时间。只记得他们走进卧室时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为她脱衣服时,她晕乎乎地站在床边。这以后,他一直吻她直到她想尖叫出声。他将她安放在床上,她直挺挺地躺在那儿,紧紧地闭上眼睛,这样她就不可能看见,用闭而不见的办法就可避免成为犯罪的主动者并且不会感到害羞。她感觉到他就在她身边,抚摸她,最后她用手抓住他。这举动使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想快干,干那种可怕的事情。那事干了,不可挽回地干了,当他把自己的身体与她的交织在一起时,她曾希望那事就像她与萨姆总是那么快速一样尽快地干完,这样,就不再有她的一部分了,而她也不再是这种不可思议的、不正当的事情的一部分了。她等着那事快被干完,等待着,等待着。后来突然之间,不由自主地她成了这事的一部分,她竟用从来没有干过的那样动作起来,有一种她从来没有体味过的感觉,并且希望它永远来到,永远别结束。

  早上,在她的厨房里,她回避去看萨姆和孩子们在用餐的桌子。她感到悔恨和有些宿醉,在她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兴奋和有活力。她打算退出排练,从自己那里藏掉那羞耻的一幕,不停地让自己确认,这是一个因酒兴发作引起的偶发事件。可是,当夜幕垂临时,她知道她又不想从这个剧中撤出来。她开始计数到下次排练还需等多少小时,仍在朦朦胧胧地意识到那座曾住过的,并与那个外人同共分享过的陌生的房子。

  三个夜晚之后,她与那组人一起,在弗雷德的住所参加了另一次排练。她有时纳闷,她竟能排演得那样地正常,弗雷德的举止竟像他平常的那样自然,她机械地说着台词,心下猜想他在想什么。到了11点,排练中止了。当她去取她的上衣时,他礼貌地问她能否晚走停留10钟,再排一次第一场的一段话,这段话他还不放心。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话,留在后边。这一次,他们没有喝酒,几乎连话也没有说。这一次,不再是什么酒后失态了。第二天早上两点钟,她驱车回家时,她感到像一个嗜酒狂那样没有责任,无忧无虑。

  排练结束了,剧继续演下去。台词忘记了,道具也被乱堆一气。尽管如此,最后的帷幕还是降下来了。掌声雷动,义演成功。再也不可能有夜聚了,或者极少有了。那桩事变成了在上午举行的仪式,一周四或五个上午。她的贪得无厌使自己吃惊、震动并感到快活。这个偶尔开始的事情变成了一种必需的习惯,成为每个生活的一天和将要生活的一天的绝对含义,其结果是可以想见的——因为它是不现实,毫无目的,甚至是危险的。可是,尽管如此,萨拉硬是不让自己去相信这事已成为她的整个生活,她的生活的新动向,而只把它看成是组成她临时生活中的一部分的短暂插曲。

  他的手停止了对她的抚摸,她睁开了眼。“你是个亲爱的人儿,”她说,“我自己的爱人儿。”

  “我希望这样。”他说。

  “什么时间啦,弗雷德?”

  “几乎是中午了。”

  “我得回去了。吸支烟,然后我就走。烟在我茄克衫里。你不介意吧?”

  他把自己一边的毯子掀开,滑下床,打了个舒伸。她盯着他结实的运动员似的身子看,心里越来越感到拥有他的骄傲。自那第一次以来,再没有丝毫的负罪感觉了。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心旷神怡,这又有什么错呢。在所有这些星期里,她只一次感到一阵赦然害羞过,那是她第一次在灯光下见他全身裸露的时候——是第四次与他发生关系时。他那时脱光了衣服,穿过房间向她走来,她这才意识到,他没有割去包皮。她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她的丈夫,孩子,她的父亲,都是犹太人——而现在她所见到是令人惊奇的异己现象,在这短暂的瞬间,有一种屈辱和堕落的感觉。不过,她很快便被肉体快感的疼痛所包围,羞耻感随之烟消云散。她明白,像这样的事,没有什么是异己的。

  弗雷德用手够到了她放在椅子上的茄克衫。“在哪个口袋里?”他大声说。

  “底下的那一个。”

  立即,她看见她将邮件塞进去的那个兜。弗雷德的手放进了信的后面,他掏出了一盒烟。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那张明信片掉在地板上。萨拉坐起来,心呼呼地跳,她直看着他将它捡起来。

  他朝明信片瞅了一眼。“总免不了用明信片。”他说,他读它的背面,抬起头。“谁要在星期二早上会见你?”

  “我忘了告诉你。那天早上我不能来看你了。”她快速地思考着并且决定孤注一掷。“从大学里来的一位精神病学家——儿童精神病学家——她要进行全天的义务咨询。”

  “我看你的两个挺正常——像他们的母亲一样正常。”

  “哦,是这样,”她赶急接上说。“只是戴比近期一直脾气暴躁,我猜想是因为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看护好——我是指,我的心思这些天一直未在他们身上。”

  “不至于吧,看我能否帮上忙。你可与那位儿童精神学家好好地长谈一下。”

  他把明信片塞回她的茄克口袋里,手里拿着烟和火柴回到床边。她把毯子从胸上掀起来,伸手去接烟。谢谢上帝,弗雷德只是读了一下日报上登载的戏剧版。

  玛丽-麦克马纳斯从厨房里出来,走进餐室,小心翼翼地托平盛放几小玻璃杯桔子汁、一大碟鸡蛋、和小段腊肠的托盘。自从她和诺曼同意与她的父母一起居住以来,厨房里的那间小吃饭间就发现太小,早餐容不下他们四人。眼下,放在色调欢快的芦苇垫子上的早餐,总是在这间大餐室里进行。

  玛丽把托盘放到桌上,先给坐在桌子首端的父亲送去一份,然后给诺曼,再就是放在她母亲的座位前的桌子上,最后才是留给自己的。与他们同住的西班牙佣人罗萨,每当这个时候在楼上收拾房间。即使她不在楼上干活,玛丽也会坚持自己来伺候早餐。这是她哄骗诺曼相信,他们真是在为自己操持家务的作法之一。

  玛丽瞥瞥呷了一小口桔子汁的父亲,又瞥了一下丈夫。她丈夫正用手指转动着那个小玻璃杯,茫然地越过它凝视着,并没有去喝。

  “一切都还好吧,诺曼?”她忧虑地问。

  “哦,很好——很好。”他毫无兴致地喝他的桔子汁。

  “你母亲呢?”哈里-伊温想知道。“她的鸡蛋快凉了。”

  “她出去取信件去了。”玛丽说,拿起了叉子。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拿眼从诺曼到她父亲那里看过去,然后,又把眼光扫过来。往常,早餐的场面很使她快活。井然有序的排列,还有那诸多亲爱者在场的温暖气氛。她喜欢诺曼这样的情形:衣着棕色的、轻质生意套装,头发梳理得很好,脸上刮得很光,手洗得很净,很有一副妙不可言的律师派头。这使她很感骄傲。然后是她的父亲,身穿海军蓝的丝绸衣衫,配上漂亮的手帕,插放得那样整齐、规矩,每一寸都有讲究。然而诺曼——这时她又重看他一眼——他近来显得那样的奇异和沉默,特别是在用餐时间。当他们俩夜间单独在一起时,某种直觉阻止她让她别去深究其因。不过,她早晚非问诺曼不可——也就是说,如果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的话。

  她望过去,只见她的母亲,身穿粉红色的绗缝家庭衣衫(曾是一件圣诞礼物)从起居室出现了,正在忙着翻看信件。贝西-伊温是个高个子、单调的女人,长着一张驴脸,全神贯注于气候和健康。

  “今天又会热个一塌糊涂,”她说,“从骨子里我都能感觉出来。我希望夏天快结束。”当夏季结束时,她又会希望秋天结束盼冬天。

  “信上有什么事吗?”哈里问。

  她坐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递给丈夫信件,只留下一张明信片。她转向她女儿。“这是给你的,玛丽。”

  玛丽接过来,毫无表情地看了一会。

  “是那个会见约会吧?”贝西-伊温问。

  “当然是!”玛丽叫起来,带有一种快乐的尖声。“我几乎忘记了——是查普曼博士给的——我正等着它。”她在丈夫面前举着它。“看,诺曼——明天,2点30至3点45。意义重大的开始,到明天晚上,我将成为历史书中的一员。”

  “了不起。”诺曼说。

  哈里-伊温停止看信,越过餐桌注视着他的女儿。“那是什么?”他问,“你是说查普曼博士吗?”

  “是,您知道——”

  “我不知道。”哈里-伊温淡淡地耐着性子说。

  “不过,我——不,我想我只告诉过母亲——我认为我曾告诉过您。查普曼博士在城里,爸——”

  “我看过报纸。”

  “呐,他为了科学工作打算会见所有的联合会中已婚的妇女。他向我们做过演讲,我们现在就要接受会见,难道不令人兴奋吗?”

  哈里-伊温把他的目光转向诺曼。“诺曼知道这事吗?”

  “这一周他一直对我进行指点。”玛丽说,拍了一下她丈夫的胳膊。

  哈里-伊温放下邮件,坐回去。他眼光停在诺曼身上。诺曼感觉到他的目光,便抬起头来。

  “你不会赞成吧,诺曼?”

  “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刚才说的——真格的,你不会让玛丽去暴露自己——在这次所谓的调查会见中。”

  “我看不出这当中有什么不对。我想这是件好事情。我们不是生活在欧洲中世纪。”

  “那你暗指我是-?”哈里说,并没有提高嗓门,尽管那用意是明确的。

  “说真的,哈里,”贝西-伊温说,“我想,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也许他们太幼稚分不清是非。”

  玛丽在无言的烦闷中谛听着。她父亲的反对使她大吃一惊。那种老习俗她感到压抑和气馁。“这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爸?它是纯科学的。”

  “这点便很有问题了,我敢向你保证,”哈里-伊温说,“查普曼博士的方法,那整个报告的价值,在最有名的圈子里引起了怀疑。请注意,我并不反对年龄大的一些已婚妇女去。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懂得价值,知道要接受什么,反对什么,怎样把握自己。而你,到3月才22岁,玛丽。”

  诺曼将叉子放在他的碟子上,发出了咔嗒声。“我母亲22岁时,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玛丽几乎触到了空中的电的阻抗。她摸了摸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两年中,与诺曼之间唯一的比较严肃的争论是在要不要孩子的问题上。他想要孩子,刻不容缓,多要。她父亲为此劝说他们比什么都坚决。他对女儿说,那是父亲对女儿,对唯一的女儿说的悄悄话,告诉她,她还太年轻,她必须在婚姻中学会如何生活,年轻轻的好好享受一下,别拖儿带女地受劳累,日子还长着呐。对于要孩子,她本人还从来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是如何想的。诺曼要什么,她就要什么,而且,她想让诺曼与她一起生活得幸福。不过,父亲对她说的这番话是不明智还是不正确,她也无从说得清。但她仍以为父亲对查普曼博士的态度不合情理。

  “玛丽已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她听见诺曼生气地说,“她是个长大成人结了婚的人,你不能老是护围着她。我想这个查普曼研究会是健康和正常的。”

  “很遗憾我不能同意你的话,诺曼,我想对她来说坏处多,好处少。”

  “呐,我想让她去。”诺曼固执地说。

  哈里-伊温耸耸肩,强做了一下笑容。“她是你的老婆,”他说。他看了看表,向后推了下椅子,“工作时间到啦。”

  他站起来,走进门厅取他的帽子。诺曼从后面瞅着他,直挺挺地站起来,他要离开。

  “诺曼,”玛丽喊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吧?”

  他转身走到她那里,绷着脸。“对不起,”他说,他弯下腰,匆匆地吻了她一下。

  “别生气,”她低声说,“我想去。”

  “好。”他简短地应道。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贝西-伊温又看了看那个邮件,这时她打开了一个彩色的便函。“布兰登的货单——卖棉布衣衫。”她说。

  玛丽不高兴地看了看那张货卡,希望诺曼能够改变要孩子的想法,或者是她父亲改变他的想法。她突然希望查普曼博士不要问她有没有孩子。如果他要问,她如何回答好?

  特丽萨-哈尼希转了转钥匙,让自己进入阴暗的起居室,她摘掉包边太阳镜,轻微吁了一口气。外面的天气一直很气闷和令人眩晕。她的双臂,在白色的无袖衣衫下的双臂,还有在灰色的百慕大短裤下的双膝和双腿,均被烤得很难受。

  她比平常提前半小时离开了康斯特布尔湾,因为即使那海滩也未能从无情的太阳那里提供什么舒适。事实上,海湾一直是那么幽静,她过去从来未能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烦恼,这在记忆中还是第一次。这个避世的所在从医疗角度上看未起到多少作用。实在说,海湾本身并不会显出不高兴的样子。今天早上,它像平日她所了解的那样幽静和可爱,这是指受到那伙野蛮人干扰以前。在她从崎岖不平的斜坡向下走向沙滩时,她曾满怀期望能在附近看见那4个粗鲁的彪形大汉练习投掷橄榄球。她曾严阵以待不受他们的干扰,用一种理直气壮的愤怒把自己围裹起来。她准备对他们不予理睬,直截了当,特别是那个傲气十足的大个子,穿着难看的紧身裤,显出膨胀的大腿部位。假若他走近她(她感到他会)她将早已琢磨准备的几句犀利的反击言词将他压倒——这样方能使她平静下来,当然如果他理解其中的含义的话。然而,当她到达海滩时,哪里也见不到他和他同伴的影子。这使她很惊奇,她告诉自己,可喜的摆脱。不过后来,她躺在毯子上,翻看了五页斯温博耐和两页考文特里尔-帕特莫尔的书,竟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一心想的那几个干扰者,在冥想中与那四位,与那一个,进行激烈的对话,大获全胜。

  她想到杰弗里的马里乃蒂和美术展室,想到了她的早上,心下思考着,一个人没有知识,如像格雷斯-沃特顿,能在服务活动中追求自己的理想,还有萨拉-戈德史密斯,能在家务和孩子身上过着忙碌和快活的时光。也许,她告诉自己,她出生得完全不是个时候。她肯定,自己是一个出生错了年代和效能差的人。她可以很容易地把自己想象成巴黎的路易斯-克莱特或者是伦敦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尽管其中有点令人感到不太光彩),或者简直就是都柏林的凯蒂-奥谢,而不是加利福尼亚州布里阿斯的特丽萨-哈尼希。

  又一想,她看见自己最好能像玛里-杜普莱西①——奉献漂亮和悲剧,为小仲马的茶花女提供灵感。不过,从某种方面看,最后这个角色好像对凯思琳-鲍拉德比较适合——那她的早上又做什么呢——这时,特丽萨感到有一条小虫在手背上蠕动。她立即将它拂掉,意识到自己是在康斯特布尔湾。眼前,浮涨的海水精疲力尽地拍打着暗褐色沙滩的边缘。头顶上,那轮太阳活似一盏灼人的灯。那包围着她的海湾,突然之间从地理角度看不再是那么无懈可击了——那岩石,那尘土像是任何空旷地区的垃圾那样令人讨厌,那些盘根错节的树丛和杂草是那样干缩和难看。

  ①《茶花女》中的女主人公,一个漂亮的妓女。

  假若她想寻不快和厌烦的话,她想,她倒满可以躺在家中的大理石浴池中清凉的水中了。是谁曾干过让自己吩咐黑人男仆把自己放进浴池中?是谁然后一边洗澡一边会见她的法国、意大利的男子圈的人并与之聊天?在维拉-博金斯的雕刻裸体像——卡纳瓦的作品——对,波林-波拿巴。了不起。特丽萨-哈尼希坐起来,接着站了起来,慢慢地收拾她的海滩上的物品,然后开始回家走。

  此时,她回到那间优美的家具不多的起居室——里面充满着镶在框架里的米色粗麻布抽象油画的混合色彩。她把书扔在边上的桌子上,意识到杰弗里的茄克衫——他早上穿着去美术馆的有铜钮扣的海军蓝色的茄克衫——整齐地搭放在竖椅子上。

  “杰弗里?”她喊道。

  “在书房里。”

  怪哉,她把毯子和物件放在壁凳上,快速地穿过走廊,走进书房。杰弗里跪在地上,正在摊开戴范-杰坡尼斯的招贴画。

  “杰弗里,你感觉怎么样?”

  他抬头看了一下。“很好,我亲爱的。”他简单审视了一下那幅招贴画,然后把它卷起来。

  “这个时候你在家干什么?”

  他伸手去拿另一张招贴画。“从旧金山来的一位顾客——她刚发现亨利-图洛斯——劳特莱克——①”

  ①法国画家(1864-1901)。

  “那好像40岁才到达青春期。”

  “她两点钟要来。想要我拿给她看的一切。”他摊开手中的另一幅招贴画,那是《野玫瑰小组舞蹈队》。他指着那4个踢蹬舞女。“简-阿维里尔、克利奥帕蒂尔、埃格兰蒂、盖泽莱。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发现的这画吗?10年前它贴在鲁-德斯尼的一家乱七八糟堆放东西的小窄铺子的墙上,花了5万7千法朗,黑市上那时是380法朗兑换一元。那个时候,他们总好说他们发现了劳特莱克,或诸如此类的话。能挂上他的一幅画颇引人注目,表示有身份。此后,多如流水的书籍,华而不实的电影,很快,劳特莱克便被印在餐巾上,火柴盒上,托盘上。”

  杰弗里卷起了那幅舞女画。“我对他厌烦了。我准备把这一大捆处理掉。我想能提到比我们花出的三倍价钱。”他站起身,“每一位艺术家迟早会变成果得太久的客人。”他不无叹惜地说。

  “我不相信人们会对达-芬奇和莎士比亚感到厌烦。无足轻重的艺术家才会来去匆匆。劳特莱克是位奇才,古典主义者永存。”

  “别太自信,”杰弗里说,“莎士比亚死后好长时间声名狼藉,无人问津。他的复活是近代的事。他也许会再跌落下去,甚至销声匿迹。”

  这次,特丽萨不想在这类事情上继续争论下去。“也许你说得对,”她带倦意说,“我需要洗个澡。”

  “等一下。”他来到桌边,“这是邮寄来的。”他递给她那张明信片。“要去探险了。”他补充说。

  她读了一下。“星期三10点30至11点45分。”

  “我想要一份全面的报告,详细叙述。”

  “傻话,我能报告出什么你所不知道的?我所要说的任何事你都是参与者。”

  “哦,我并不这样想。”他看起来很自满,一时间,她倒对此说愤愤然起来。“下几个周将会令人兴奋不已。”他继续说,“一次集体的精神大发泄。”

  “它是健康的,”她想说明什么事情,然而即刻对查普曼会见的不在乎感到困惑。不过,后来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个念头,继续形成,她开始感到好起来。“你知道是什么可能有意思吗?”她思考了一下。

  “是什么?”

  “一个聚会——大聚会。一月来还没有这么一次。对新自由的一次庆祝,一次女装展示。有点像——可以这么说——在查普曼博士会见你时,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时机就会到来。难道这不使它很有意思吗?”

  “了不起,特丽萨。不管怎么说,我们有责任谈出来以作报答。”

  对特丽萨来说,这一天又重新变得有生气起来。她从房间走过去。“照我看,内奥米-谢尔兹完全像是尤里西斯中的佩内洛普。萨拉-戈德史密斯像——快,杰弗里,说出几个淫荡不堪的名妓女的名字——”

  “赫斯特-普林、哈丽雅特-威尔逊、科拉-拍尔。”

  “对,”她兴奋地说,“像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麦克玛纳斯——玛丽像尼努——”

  “我晓得。你想每个妇女都愿意成为她的对面。”

  “难道不吗?贞洁的妇女暗自希望成为不贞的,而不贞的,在那个好博士面前将愿意让人看着像是贞洁的女人那样纯洁而仪态万方。”

  “那么你呢,我亲爱的——你打算以什么面貌出现?”

  特丽萨看见了这个陷阱。做一个玛里-杜普莱西?凭直觉她把话题扯开。“至于我自己,亲爱的!这不是太滑稽了吗?不过,我说真的。除了是我以外,我为什么还想变成其他人?”

  内奥米-谢尔兹,身上只穿着套裙,蜷缩在没有收拾的床上,时醒时睡地打着盹。渐渐地,她身上那一仍然有知觉的部分,受到了一节优美乐曲的侵扰。它继续响着,同一样的可怕的音乐,她于是睁开了眼睛,翻转身仰躺在床上,谛听着。最后,她明白过来,那是门铃在响。

  她坐起来。她的头感到晕晕糊糊,无着无落,好像离开身体很高很高,像只拴在绳子上的玩具气球。她知道,她一直在出汗。两乳之间的V形凹处部位感到粘乎乎的,除了她穿着裤头的部位,套裙整个地都贴在身上。她把电子钟仔细地看了看,差10分12点。早饭后她原打算躺几分钟,谁知一躺就是两个多小时。

  她努力回想起来:不错,她在9点醒来,完全想起了昨夜前她喝过最后一杯酒时所下的决心。星期一,她下决心开始新的一天,新的一周,新的一生,甚至连计划在脑子里都很清楚。结婚前,她到秘书学校学习过8个月。弹触打字机像是跳舞和学外语,一旦学会,永不会忘记。她希望,星期一,她原决定,她要打电话给厄苏拉-帕尔默。虽说她不很喜欢她——或者,可能最好是凯思琳,她了解所有重要的飞行人员。她可以打电话给其中的一个。两者皆可,他们将会帮助她。她为什么不早这样做?那会使她的生活变得有规律,有目的。在办公室总会有单身的男子,也许她可能找到某个妙人儿。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她将这个决心一直坚持到早餐,一旦呷了一口苦味的咖啡之后,那决定便化为泡影了。她为什么不去拿那所有的伏特加?她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努力回忆她是怎么到床上去的。

  门铃又响了。她转过身下了床,找她的拖鞋,忘掉在哪儿了。她开始向起居室走,记起来她身上还穿着套裙,赶紧返回化妆室。一旦换上白睡衣之后,赤着脚,摸索着穿越过道起居室的门口。她把门链解开,把门拉开,接着闭上眼,她让她的脸躲着以免暴露在阳光下,受热空气的冲击。

  一个高个瘦男人,身穿褪了色的蓝色T恤衫工作服,皮凉鞋,正从草坪上离开走过去。

  “喂。”她喊道。

  他止住步,转过身。“喂,呵呀!”

  “是那个按铃的人吗?”

  “说得对。”

  他往回走过来,她等着。随着他越走越近,她看见他的脸丑得厉害。他那栗色的头发乱蓬蓬的,需要修剪,他的眼很细窄,深深地嵌在眼窝里。他的薄嘴唇曲成假笑的样子。下巴很大,是鸡胸。

  “你是来推销什么东西的吧?”她问。

  他走到纱门前,打量着她,从头看到脚,不慌不忙,大不敬的态度。她这时看明白了,他的苍白的脸上有麻子,他看上去很虚弱。他的样子丑得很招眼。

  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她仔细瞧着他,竟被吸引住了。“……刚好一条街。”他说起来。

  “很抱歉,我还没有醒。你说什么?”

  “我刚才说我就住在这条街那头,过去五道门便是。我的名字是沃什-狄龙。”

  她皱起眉头。名字倒怪熟悉的。

  “也许你听说我的乐队。我们打破了某些记录。”

  “哦,不错。”她说。

  “你是内奥米-谢尔兹夫人。”

  “谢尔兹小姐。”她赶紧说。

  “那怎么会呢?”他的两只眼睛盯在她的胸脯上。“哦,不过——”他用手插进腚后的裤兜里,掏出一张明信片——“这里说的是夫人。”

  “那是什么?”

  “你的邮件。邮递员定是喝醉了。他错把信投进我的邮箱里。这好像是某种工作会见的安排。我怕你不能按时拿到它,所以我就过来。好邻居的样嘛。”

  “谢谢你。”她稍稍开了一下纱门,取过来明信片。

  “我猜家里没有人,我还在找信箱,它在哪儿?”

  “靠近灌木丛,在前边。它长得遮住了。我得告诉园丁。”她瞥了明信片一眼,知道它是什么了。她的约见时间定在星期三5点30分至6点45分。

  “事情重要吗?”他问。

  她抬起头来看,“有点。”他个子很高,爱东探西问,而她不想让他走。“我猜,我仍有些头昏,”她快速说道,“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好!”

  “我知道如何表示感谢,”他说,“给好邻居一杯好咖啡——为了走的路——这条街很长。”

  “好吧。”她说,她把纱门向外推大,他从她那里擦身而过,走进房内。

  “甭太麻烦。”他说:“厨房在哪儿?”

  她关掉前门,拴紧睡衣上的带子,看也没看他一眼便走进厨房。他仔细地看着她,注意到她赤着脚,然后尾随过去。

  她加热咖啡,又忙着去盛放饼干和果酱,而他便颓然倒在椅子上,坐在小餐桌边,两条腿分开,注视着她的每个动作。她自觉地,并且有一种感觉上的莫名其妙的巨大骚动,她给他并给自己服着务,对面朝着他坐着,呷着那无味的咖啡。她想喝伏特加,但是不敢,于是便用不断闲扯来忘掉伏特加。不过,她发现她回答他的问题次数,像她听见的他回答她的问题一样多。

  是的,内奥米说,她买下了这幢房子,在这里安家为邻已经3年了。她几乎了解附近所有的人,奇怪她过去竟未见过他。哦,沃什-狄龙说,那是因为他一两周前才来到这里居住。他过去住在范-纽依斯,随着乐团出发便放弃了那个地方。现在,他在洛杉矶有个长期的安排,他与阿加简尼先生,就是那个夜总会的老板,合伙组了个乐团,直到找到自己的住所为止。不错,内奥米说、她认识阿加简尼太太——偶然认识的。阿加简尼一家似乎很有钱。哦,沃什说,用勒索音乐家的办法,或向饮料中搀水,或向吸毒鬼贩毒品,都能变富。不过,内奥米说,那样的人不住布里阿斯。心爱的,沃什说,有钱的人哪里都住。

  他端起他的咖啡杯,一喝而光。她从炉子上拿来咖啡壶,很尴尬地站在他身边,给杯子里重新倒满,而这时他却侮慢地瞅着她的胸部微笑着。她倒满了自己的杯子,便把壶放在桌子上,宁愿就地倒一轮,而不想在他的眼光注视下走回咖啡炉边去。呐,内奥米说,邻居,你的夫人喜欢布里阿斯不?心爱的,沃什说,根本就没有老婆,还没娶。单身对音乐家来说最好不过,直到安家为止。眼下他已经安家了,你永远难预料。你的丈夫情况如何?干什么工作?哦,内奥米说,她3年前便离婚了。心爱的,沃什说,我有个感觉,情况会是这样。

  她端起咖啡送到唇边,害怕它们会显露出无从说起的激动。她不想朝他引导的方向走下去——呵,她想,是这样,但是这是星期一,记住,一切要有新的开端和正确方向。她不顾一切地竭力去转移他的话题。他的乐队多大?五件组合。在哪儿演出?在桑赛特喜剧场,地方叫乔罗科-乔里蒂斯。什么时间演出?每个晚上,心爱的,每晚都演。

  她知道她变得干渴起来,而他带着假笑在等着,她不出声。

  “正如我说的,心爱的,我有个感觉你离婚了。”

  “你有吗?”颇显疲乏,从束缚中释放出来。

  “人们总能看出什么时候没有男人围伴的情况。”

  “你能吗?”再见了星期一。

  “从妇女走动的样子看——很不稳。”

  “你的女朋友教你的这个吗?”最后一搏。

  “哦,我说,在谱。不,心爱的,我的女人走起来不那样。我的女人压根儿就不走。”

  “你很自傲。”再见了工作。

  “有理由自傲。从来没感到不行。”

  “我不喜欢这样子谈话!”该死的玩艺。

  突然,内奥米站起来,决定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或者先喝一会儿酒,或者让接着可能发生的事情去发生。

  她开始从他叉伸着的双腿走过去。他伸出手,抓住了她腰。她企图挣脱开,可是他的手很大,他的前臂很有力。几乎没费什么劲,他把她拉下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为什么捎那明信片来?”她含着泪说道,“你满可以——”

  他解开她的睡衣。“我几天前见过你,心爱的,穿着毛线衫。听我说,你为什么那样子穿着?”

  “别,沃什——别,请——”

  他大笑出声,而她闭上了眼睛,一边用力掰他的手,厨房上的乐声响了。

  沃什一惊,向四外看,趁这个机会,内奥米撕脱开他,踉跄着站起来。

  “心爱的,等一下——”

  “门口有人。”她狂怒地说道。

  “管它的。”

  她看见睡衣上撕开的口子,赶紧走出厨房,穿过餐室,来到前门。她顾不上头发,或者撕开的口子,或者任何什么事情,她要的只是把门大敞开。她使劲拉开了。

  一个年龄约在12岁的灰黄色的皮包骨的男孩依着纱门站着。“我父亲到这儿来了——”

  沃什出现在内奥米身后。

  “爸,”这男孩说。“妈叫你回家——”

  沃什的笑容消失了。“我就走。你先滚吧。”

  “她说不和你一起不准我回家,要不,她要来抓你回去。”

  内奥米颤抖着抬头看沃什。他的笑容又回来了,更加厚颜无耻。“这不,把好事砸了。”他说。他向那男孩点了下头。“好吧,约翰尼。”他又盯着内奥米,然后耸耸肩,开始走出去。

  “你这个狗娘养的。”她说。

  他停下来,转过头,端详着她。“你看起来饿极了,心爱的,”他说,“不定哪晚上可到乔拉科那里——如果你想让人喂喂话。”

  她在他身后呼地把门关死,用拳捶那门板。然后过了一会儿,等她停止了哭泣后,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返回厨房,走向酒柜。哦,总是有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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