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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戚蓼生与戚本

     

      戚蓼生的梗概,已略考如前文。《竺湖春墅诗钞》,迄未得见。后来偶然在葛秀英的《澹香楼诗词》里发现了他的四首题句。因较为难得,全录如下:

        偶堕人间十九春,蓬莱仙籍忆前身。可怜一梦青元榜,不信狂尼语竟真。

        挥砚司花福自清,风流淮海早知名。谁知惜姊偏怜妹,吟遍词坛是玉贞。

        春风小阁镂花枝,秋月西湖载酒卮。最是红笺添碧泪,多情十首索郎诗。

        吞梅禀格爱梅才,句到梅花绝点埃。重上澹香楼上望,魂归月夜定梅开。

    这是题葛秀英小像之作。秀英字玉贞,江苏句容人,无锡秦鏊的侧室(诗中“风流淮海”云云,指此),所著诗词四卷,刊于乾隆五十七年(一七九二,即“程乙本”《红楼梦》印成之年)。这是一位十九岁而夭亡的女诗人。题诗四首见于卷四叶五,比我意想中的要差些,读后未免有点失望,因为意想中之戚蓼生的手笔,风格见解,似乎应该还高一级。不过这种题目确不好作,最易流为轻薄儇佻的酸调,今此四诗尚未至十分恶俗,不妨从宽月旦(蒙陈建根先生提示,《两浙輶轩录》中曾收戚蓼生诗多篇,检读,果然诗格比这种绝句高出多多了)。引录在此,还有一个用处,就是可以对看戚本里面的许多绝句,像不像他的手笔。清代少女诗人很盛,了解一点这种情况,对于理解《红楼梦》写黛玉、湘云、香菱等作诗的情节意义,也不无参助之用。

      关于戚蓼生,还有一事可记:一九五八年在琉璃厂见到一本册页,是蓼生之父戚振鹭所书七十自寿诗七律一首,诗不足存录,字写得尤其难看,故而未收。中有“金茎玉露帝城秋”之句,乃乾隆五十三年(戊申,一七八八)所为,这却使我们得知,蓼生之父七十岁过生日还是住在北京的。此一点对于推考戚本年代,也有些许关系。

      《戚蓼生考》中曾说:“……(乾隆)五十四年,去盐法道职,原因很可能是父亲振鹭去世,丁忧返里。到五十六年,正三年服阕,依例起复候补,遂擢按察使。”这种推断,大致不误,但是丁忧“返里”也许是错料了,因为未曾想到还有“丁忧返京”这个可能。……如此,戚蓼生除了初次居京(自乾隆三十四年应试始),至少又可能因父丧而重回北京,留住过一个时期。如果他不是扶榇南返,那么可能住到乾隆五十六年为止。然则他买钞本《石头记》究在何时,便又有了较多的可能性。现在看,戚本原钞本入于蓼生之手的年代,上限仍应是乾隆三十四年,下限则可推到最晚为五十六年。

      我在前考中所说的,此本当是他于三十四年在京应试、购于庙市的这一可能性,并不因此而完全消失。当然,他做官还有中间晋京述职引见的例行公事,也可以是购买钞本《石头记》的时候。五十四年丁忧返京,闲居无事,也是寻看小说的合理期间罢。不过,我还是想:第一,他该挟榇南返,归葬祖茔,似乎不应在京闲住。第二,当时宦家遵制守丧期间例禁诗文撰作,他公然为这种野史小说作序,似乎不像,也应有所忌避才是。但这都是揣测一般情况。为人“不羁”而“好狎侮人”的戚蓼生,也许满不管这一套世俗礼法,所以难说一定。不过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戚本之购买、作序,甚至可能包括往外传抄,都还是在程本印行之前的事情。

      我们今天看戚本的价值问题,应从几方面看呢?

      一是从当时看。在那年代,戚蓼生所买所序,虽然只是很多钞本中之一本,并不见得具有特别重要的价值。但与其它旧钞相比,自成一格,颇有特色。一是从程本流行了百数十年之后,一般人早已不再知道在百二十回本外还有真正的本子的情况下,此本又得石印复制,问世流传,那意义就更有很大的不同了。

      人们在为程、高二人欺蔽了百数十年后,“概念”上已然根深蒂固,牢不可破,认为八十回本如此“残缺”不完,情节文字,又有那么多歧异之处,便觉得还是通行程本为“正统”,八十回本是“外道”,对它就硬是不认。在这种情势下,积重素来难返,众口可以铄金,有正书局狄葆贤能不惜工本,力排众议,要印这么一个“冷门”“怪物”,尽管他也有他的生意经,但是若全无一点识力、胆量、气魄,怕也是不行的……因为即使从生意经的立足点来看,也未必就能全保畅销获利⑴,说不定还会有蚀本的危险。在百廿回本独霸、八十回书湮埋的百数十年间,他第一个出来给我们提供了这个有异于坊间俗本的旧钞本,实在是事非容易,他确实做了一件好事,立了首功,值得着重表扬。从打戚本印出,“红学”特别是《红楼梦》的版本学便开始渐渐地发生了变化(当然还得有其他历史条件),这一点也是不容忽视的。

      戚本石印以后,也受到了两种迥乎不同的待遇,说来也很可以发人之深省。--这个,我且按下不表。先略说一下戚本本身的概况和问题。

      石印戚本的底本,怎样转到狄氏之手,说法不一。一说是俞明震旧藏(俞为绍兴人,字恪士,号觚庵,一八六〇--一九一八,清末曾任南京矿务学堂总办)。一说乃夏曾佑(穗卿)旧藏,售于狄手,狄付石印(又言夏另有手批善本,亦归于狄)。石印时用何本上石?说法又不一。一说是狄觅人重新清缮之本。一说谓即向来的旧本,并无重缮之事。再往上推,戚本底本是否即为蓼生所购本?还是此本的一个过录本?看法也不一致。回答这些问题,已不容易。若依个人所见,开卷戚序笔迹与后面正文,出于一手(差别仅在于序不圈句),这说明石印底本已非戚氏所得原钞。写手首尾一笔工楷,朗爽大方,不像晚近手笔,其中复多与后世写法不同的特殊异体字,如“且”字与从“且”之字,必作“具(去两‘丶’)”,无一例外;“玄”作“元”,从“玄”之字作“玄(无下‘、’)”,是避康熙讳;“寧”仍从“心”,未避嘉庆讳,“作”“做”一律用“作”,始终如一,似非南人手笔(别的例子铅字不好刻铸,悉略)。这都不像是狄氏觅人新修的样子。杨霁云先生在一九五四年就曾为指出:从石印本还可看清有几处透穿数叶的蛀眼(请检第四十九回第七叶第六行“起”字及其相应地位的正背面各字直到第九叶“宝”字,等例),又如第六十八回中所保留的圈改笔迹,八十回后的藏书印记,这都证明绝非为了要付石印时才作的新录本。综合而看,此本当是戚氏原藏过录的一个精钞旧本,而不是有正书局的后钞本。

      全书分为八卷,每卷十回,分装二十册,每册四回。叶有乌丝阑,每叶两面共十八行,行二十字。中缝上标“石头记”,当中标“卷某某回”,下标叶数。序和目录标头部用“石头记”。封面题签和扉叶都作“原本红楼梦”,题签上面另外添上“国初钞本”字样,这却是狄氏新加的,与原底本无涉。

      戚本究于何年石印?说法又不一。有人说清末,有人说民元,有人说民初。“余生也晚”,没有资格冒充行家。但主“民元”说者称言当时在上海亲日所见,似不会错。我又想,如果是民元,那么自号“平等阁主人”的狄葆贤还要标什么

    “国初”,岂不是以“胜国遗民”“逊清朝士”自居了?好像也不太对。也许打主意筹备石印尚在清末,而到书印出时,已是民元了。有正有很多种书确是清末印制的。

      迨到一九二〇年,又出现了一种小字本,改装十二册。中缝题“原本石头记”。此本即用原石印本剪贴缩印而成,将原来的每行二十字,变为每行三十字,每叶两面共三十行。有人曾说是“重缮上石”,那是错了的。最显明的证据是字迹、句圈和大字本丝毫无异,剪贴时句圈常有剪掉少半的,又有剪贴接缝的痕迹时时可见,更显明的是还贴成了几处错简:这都断乎不是“重缮”的现象。小字本又时有残字、坏字、缺字以及变形、描错的字,这是有正书局的一种老毛病,有时不尽可靠。小字本的第六十八回第一叶的背面,因在大字本中曾以墨笔圈改过,为了去掉这些改迹、恢复原文,小字本确实把此页“重缮”了,不但笔迹不同,而且也无句圈。不过只此一页如此。大字本四十回以后原无眉批,小字本则增出了批语。小字本在四十回以后,把原来自占一整叶的回前批都搬了家,放在正文之后、回后“总评”之前。这完全是书店老板为了省纸,毫无义理可言。除去这些枝节而外,正文并无差异。

      狄葆贤何以要印戚本?为卖书赚钱。这也是真的。但他确实对戚本有所赏鉴。这从他所加的眉批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如第三回宝玉问黛玉有玉无玉,黛玉答无,“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摔去”。狄批云:

        痴狂之痴字,今本无端删去。不知宝玉之病,痴为根本,今称为“狂病”,失作者之本意矣。

    又同回回尾袭人前来劝慰黛玉时,“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下面有“究竟不知那玉是怎么个来历,上头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听得说落草时从他口里掏出,上面有现成穿眼,让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了,明日再看不迟”一段话,才接上“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狄批云:

        黛玉问玉之来历一段,今本无之。计少八十馀字。毕竟黛玉初来,不应将玉置之不理。删去此段者,不知其用意之所在。

    第二十二回“朝罢谁携两袖烟”谜语,狄批云:

        宝钗一谜,今本改为黛玉。不知作者本意在写贾氏失败之先兆,故作谜者为贾氏四姊妹及宝钗,以五人皆贾氏之人也。黛非贾氏人,是以无谜。

    这样看法,是有道理的。迨到后来庚辰本出现,此回末尾有“暂记宝钗制谜云”的记载,于是更可证明戚本以此谜属宝钗之完全正确。这种地方,具见狄氏在当时的条件下,不可谓不具隻眼(此点得杨霁云先生指出)。以上几条例子,已可表明戚本文字同于或者接近脂本,不与程本相蒙。狄氏所揭者甚夥,除个别情况外,大都正确。由此可见,他之所以印制戚本,实有所见,并非盲目从事,也不能说是单纯为了生意。

      狄氏已举和未举的大量异文,绝大多数正是程本妄改之处,而戚本甚本上保持着脂本的面貌精神。戚本也有与其它脂本歧异、甚至在众本中独异之处(这些在此不拟详列,以避琐碎),但毕竟不同于程本的大肆窜乱以迁就伪续的那种情形。它没有蒙受程本的任何坏影响。八十回本系统的本子,第一次得狄氏之石印而再显于世,尽发程伪本之覆。在《红楼梦》版本史上说,狄葆贤的这一行动也可以说是把颠倒的是非重新颠倒过来,可说是一次“起义”的壮举。鲁迅先生列小说的横遭窜改,屡表义愤,号召人们“斥伪返本”(语见《唐宋传奇集序例》)。戚本的石印,在《红楼梦》的历史上,称得起是斥伪返本的先锋行动。

      从几点迹象来看,戚本年代比其他脂本为略晚。例如:第十七、十八两回在较早的脂本中原为一个长回的,戚本已经分断,并且分得篇幅比例较之己酉本梦觉本为匀称。又如第六十四、六十七两回在脂本中为空缺待补的,以及第二十二回收尾处脂本残缺不全的,戚本都已补齐。又如:戚本中并无眉批和行侧批,而句下双行夹批及回前回后批都有之,这很像是经过一番整理、各就其位的情形。还有,脂本中原有的少数“秽语”“脏字”,到戚本里多已作了变通处理,即“净化”工夫。更引人注目的是戚本只称“石头记”,而不冠以“脂砚斋重评”字样,所有各脂批原有脂砚的署名的,戚本扫数去净,绝无遗迹。我觉得这些也分明是此本晚于其他脂本、重经整理过的证据。--这次整理作此处置,出于谁手?是脂砚后来忽然因故变了主意,要去掉自己的一切名号,务从韬晦?还是晚于他的人不肯存其痕迹径为消灭?这种断案一时难下,提出来以待专家解决。

     _  但有一个线索可供寻味。在王伯沆手批王希廉本中,留下了一条关于戚本的资料。他说:“俞恪士所藏原书,抄写甚精,大本黄绫装,余曾见之。后恪士以赠狄楚青(葆贤),遂印行,……”所谓大本黄绫装,颇堪注意。盖一般书籍,不会是这种本式装帧,我因此联想到,在清代曾盛传有“内廷索阅”之说,这种精钞大本黄绫装的戚本,莫非竟与“删削进呈”之本有某些关系?若然,则删掉秽语、隐去署名的现象或可获得解释。--有一种可能是,此种本原为某大官僚准备“进呈”之用,但后来发现“删而未净”,其间“碍语”触讳之处尚多,未敢即用,后遂为戚蓼生所得。

      总之,《红楼梦》的历史是十分复杂的,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我们研究。

      读戚本时,与正文同时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它的很多不见于他本的回前回后批语。我觉得很值得着重研究。多年来亦未见有人论述,本文不揣,拟试作一些初步探讨,聊备参助。

      这些批语,在回目之前的,不标名目,回后的则标曰“总评”。回前批皆自占一叶,不连正文回目。回后总评款式较活,如正文后面有空白地位容得下,即接写总评,不另起单叶。从内容看,回前回后亦无明显区别,文体都是散、骈、诗、词、曲,杂出不一。

      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本中,主要批者自应是脂砚,但也夹杂了少数另外如松斋、梅溪等人手笔,有时已颇费分疏。到戚本里,想要解决批者共有几手、都是何人的问题,就更感困难。粗略分析,其中一部分明显是脂批,一部分似乎出于另一批者。还有一部分可能是原作者曹雪芹的遗笔。

      如第二回回前批云:

        以百回之大文,先以此回作两大笔以冒之,诚是大观。世态人情,尽盘旋于其间,而一丝不乱,非具龙象力者,其孰能哉?

    这条批,加上第二十一回回前批所说的: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之三十回,犹不见此之妙。……(按此条亦见庚辰本,小有异文)

    可以证明曹雪芹的真本原著,全书是一百一十回(清代小说时有章回数目是故作奇数而打破偶数陈套的,《儒林外史》即然,鲁迅先生指出过:“吴敬梓著作皆奇数,故《儒林外史》亦一例,为五十五回。”),那么作这种批语的,已然看见曹雪芹原著全稿无疑,而具有这一资格的,只有脂砚等极少数“圈内”人。更如第四十三回有一条总批说:

        写办事不独熙凤,写多情不漏亡人。……此所谓“情情”者也。

    “情情”是曹雪芹原书末回中的字样,则此批者不但知全书为百十回,而且已然见过末回了。所以都可证这一类批就是脂本所遗阙的脂批,却在戚本中保存下来。这个绝不可能出于不相干的后人之手。

      戚本这些批中偶尔留下一个署名:“立松轩”。如果暂不纠缠这“立松轩”究为何人别署或化名的话,那么可以说,在脂批之外,又有一位立松轩作了批。对这个人,当然需要研讨。

      “立松轩”一号,署在第四十一回回前一首七言绝句之下。由于戚本批中有很多七言(偶有五言)绝句,这就又需要先对绝句式批语进行重点考察。先引带署名的这一首看看:

        任呼牛马从来乐,随分清高方可安。自古世情难意拟,淡妆浓抹有千般。立松轩。

    这是就本回“品茶栊翠庵”“醉卧恰红院”情节中妙玉、刘姥姥等人的遭遇和处世态度而抒发感慨的,着眼在“世情”即封建社会中的世念人情这一点上,引人注目。所谓世态人情,其实指的就是那个历史社会中的人与人的关系,即阶级关系的各种表现与反映。

      我们稍为留意下,便可看到其他篇中也有与此相关联的文义。如第六回回前绝句云:

        风流真假一般看,借贷亲疏触眼酸。总是幻情无了处,银灯挑尽泪漫漫!

    这是因刘姥姥初会凤姐而作。又如第三十九回回前:

        只为贫寒不拣行,富豪趋入且逢迎。岂知著意无名利,便是三才最上乘。

    亦因刘姥姥而发。

      第四回回前:

        请君着眼护官符,把笔悲伤说世途。作者泪痕同我泪,燕山仍旧窦公无。

    这个第四回,写“护官符”,过去很少人加以注意,它却是总括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是全书的一篇纲领。绝句特作如此揭出,要人着眼。

    第十六回回前:

        请看财势与情根,万物难逃造化门。旷典传来空好听。那如知己解温存?

    这是就元春晋封而畅言抒感。在乾隆时代,敢于如此措语见意,胆量之大,令人惊异。这些绝句,从思想感情、文笔风格来看,都相一致。在能够提出有力反证以前,我们恐怕可以说,这该都是立松轩的作品,因为不应要求他在每首绝句之下都必定要署上这个别号。

      再进一步,可以把这些绝句的情况和书中原来的“标题诗”比比看。例如戚本中第五、六、七回各有一首在回目之后、正文之前,标明“题曰”的标题诗(其它脂本开卷数回亦多有这样的标题诗),除第六回为五绝、俟后另论而外,两首七言的如下:

        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孽人。

        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相逢若问何名氏,家住江南姓本秦。

    到第八回,原无“题曰”的标题诗了,却有回前绝句云:

        幻情浓处故多嗔,岂独颦儿爱妒人。莫把心思劳展转,百年事业总非真。

    同样情况,回数很多。兹举数例:

        幻景无端换境生,玉楼春暖述乖情。闹中寻静浑闲事,运得灵机属凤卿。(第十一回)

        生死穷通何处真?英明难遏是精神。微密久藏偏自露,幻中梦里语惊人!(第十三回,切秦可卿之事)

        欲显铮铮不避嫌,英雄每入小人缘。鲸卿些子风流事,胆落魂销已可怜!(第十五回,切秦锺之事)

    这些现象,使我开始疑心回前绝句,莫非即为陆续补撰的“标题诗”?为了便于帮助说明问题,今将诗词密集部分,即从开卷到第五十四回的情况,列表如下:

                        

回数

标题诗

回前

回后

备   注

(七律)

五绝

 

(七律仅见于甲戌本,总冒全书)五绝即“谁解其中味”一首,此在诸本正文中皆有,唯甲戌、梦觉二本脂批指出:“此是第一首标题诗。”盖实居“楔子”与正文暗接之处。

七绝

散、散、七绝

此回标题诗除程本外诸本所同。

曲、词、散、七绝

七律、七绝

 

七绝

七绝亦见杨、蒙、舒本。(词似《一剪梅》而不全)

五绝

七绝

五绝亦见甲、杨、蒙本。

七绝

七绝亦见甲、己、庚、蒙本。

(七绝)

七绝

(唯甲戌本有标题诗七绝)

10

 

七绝

11

七绝

12

七绝

13

七绝

 

14

七绝

15

七绝

16

七绝

17

散、五绝

七绝

回前散、绝,亦见己、庚、蒙本。

18

七律

19

七绝

20

 

(词似半首)

21

 

散、散、散

七绝

22

(词似半首)

23

五绝

24

25

七绝

26

27

七绝、五绝

28

散、散

词曲

29

散、散

四言四句诗

30

四言四句诗

31

32

七绝、散

33

34

35

 

七绝

36

七绝

37

五绝

七言六句诗

38

散、散

39

七绝

40

七绝

41

七绝

七绝署立松轩

42

七绝

43

七绝

联、散

 

44

七绝

45

46

47

词曲

48

49

散、散

50

散、散

51

散、散、散

52

散、散、散

53

散、散

54

七绝

55

 

以下参看〔附注〕



〔附注〕

一、批语中偶有四六骈句,为数极少,今概以“散”字,不另分类。

二、自第五十五回以后,除第六十四回回后、第七十回回前,又两次出现七绝外,再无他例。

三、自第五十五回以后之其他诸回,前后批语,除第七十九回回前为词(半首)的形式(第六十四回回后七绝之后又有曲一首)以外,扫数为散文批。(最后一首七绝,系他人窜入)

四、唯第六十七回前后无任何批语。盖此回在脂本中原缺,戚本中系后补。

五、《红楼梦》原著为一百一十回,前半写“盛”,反衬后半之衰,故以第五十四回为分水岭,前后笔墨迥然不同。韵语题句集中于前五十四回,恰为半部,此现象似说明,此一工作仅仅完成一半,后半尚未及作。

六、所引汤显祖七绝,确见《玉茗堂诗》之九,题为“江中见月怀达公”。按达公指庐山归宗寺僧真可,真可字达观,号紫柏。

由上表及附注,可以看清的便有几点。在戚本中:

一、有回前七绝的计二十回,有回前五绝的计三回,共得二十三首。

一、此二十首七绝中,与戚本原有标题诗并出者只一首,即第六回,而此标题诗原系五绝(即“朝叩富儿门”一首),并不是七绝体的重出。

一、此二十首七绝中,与他本的标题诗七绝体并出者只一首,即第八回。但此标题诗(即“古鼎新烹凤髓香”一首),仅见于甲戌本,他本皆无之。

一、此二十首七绝、三首五绝,绝大多数独出,居于回前。少数与曲体、散文体批语并出者,但绝句皆居最后,无一例外。

基于以上几点,我更增加疑心:这种情形很像是:一,绝大多数是为尚缺标题诗的诸回补作增入;二,极个别的是初拟标题诗后来觉得不尽如意,更作一首,以备斟酌去取。在脂本及戚本中原有标题诗的,不止一例是先有回前总批式的散文批语,批语完毕,下接一首七绝,再下便是小说正文。戚本独有的五、七言绝,也正是殿于其他文体的批语之后。情况非常吻合。就中七绝一体,是最主要的形式。

其次也可以考察一下回后的诗体批语:

一、戚本有回后绝句的共有七回。

一、此七回中既有回后绝句又有回前绝句者只一回,即第十七回,而此回之回前五绝乃诸本共有(即“豪华虽足羡”一首)。

一、另有回后四言四句诗者二回,七言六句诗者一回。此三例中唯七言六句者系回前有五绝一首,馀皆无回前绝句。

这种情况,也好像补撰初次、二次标题诗之未备者。

然后再看一个现象:

一、以七绝为主的回前题诗,大致集中于开卷至第十九回。是为第一组。

自第三十五回至第四十四回,复现了以回前七绝的形式为主的题诗。是为第二组。

以上二组之间的“空白”,则基本表现为以词、曲、四言四句,以及间有五七绝的“混合组”诸题句。

一、自第四十五回起,又出现了连续几回以词曲为回前批的现象。--从此以后,韵语便不复集中出现了。

上述这种现象,也使我疑心,词曲的形式,既是旧小说回前常用的、相当于标题诗地位的“开场韵语”,则或许原意是没有七绝或五绝标题诗的,便以词曲形式来代替之,亦未可知?

以上是我的一个初步假设,提出来供大家研究。如果假设错了,自当另论;如果有可能是如此,那么就发生一个问句:除去原作者和脂砚这样身份的一二人之外,谁又有资格敢于越俎代庖,妄为补撰标题诗词呢?这样,我逐步地倾向于目前这一想法:像立松轩的七绝等作,也不是出于不相干的后人即一般读者之手。

关于这一点,还有一个很可注意的旁证:第四十三回回末,出现了一条独特的形式,即七言联二句:

攒金办寿家常乐,素服焚香无限情。

这样的“总评”,叹为仅见。依我看来,这实际就是补撰的回尾的“收联”,而并非是什么“评语”,因它暂记于回末,遂为钞手钞成总评的形式了。说明此等补撰实出脂砚甚至雪芹之手,足为力证。⑵

这些诗词曲,读来是颇有些“阴阳怪气”的,一般读者似也很难写得出。诗已引了一些,下面引几首词曲以尝一脔。第三回回前:

我为你持戒,我为你吃斋,我为你百行百计不舒怀,我为你泪眼愁眉难解。无人处,自疑猜,生怕那慧性灵心偷改。

宝玉通灵可爱,天生有眼堪穿,万年幸一遇仙缘,从此眷光美满。随时喜怒哀乐,远却离合悲欢,地久天长香影连,可意方舒心眼。

宝玉衔来,是补天之馀,落地已久,得地气收藏,因人而现。其性质内阳外阴,其形体光白温润,天生有眼可穿,故名曰宝玉,将欲得者尽皆宝爱此玉之意也。

天地循环秋复春,生生死死旧重新;君家著笔描风月,宝玉颦颦解爱人。

这一回的例子很有代表性:首次出现词曲,而且是曲、词、散、绝四体具备。那首曲子。狄批云:“此评非词非曲,或为作者自撰,亦未可知?”是否即为曹雪芹自撰,当然不易断言,但是狄氏的感觉至少也可说明,这不像不相干的后人之笔。词是一首《西江月》,后半格律微有失调(诗句中也偶有此现象)。一段散文有点像是就上面的那首词再加阐释。最后是七绝--就是我假设的标题诗的性质。此回其它脂本恰好缺少标题诗。我觉得有一点尤为值得注意:第三回不过刚出黛玉这个重要人物,而曲、诗等已是写及宝黛二人的重要关系,换言之,曲、诗的作者并非是只就“托内兄如海酬训教,接外孙贾母惜孤女”这一点情节来下死句,而是目光笼罩远射后文,这也不是一般后人读者的见地和口吻。

第五回回前一曲:

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

第六回回后:

梦里风流,醒后风流,试问何真何假?刘姆乞谋,蓉儿借求,多少颠倒相酬!英雄反正用机筹,不是死生看守。

第七回回前:

苦尽甘来递转,正强忽弱谁明?惺惺自古惜惺惺,时运文章操劲。无缝机关难见,多少笔墨偏精。有情情处特无情,何是人人不醒?

这种曲词,若分析其思想内容,颇不简单,今天看来,当然有很多地方应加批判;在乾隆时代的批语来讲,则又自有其“深度”“厚度”,并非浮泛之言。“有情情处特无情”一句,恐怕又足以说明,这《西江月》的作者也已看到了曹雪芹原稿末回中的“情不情”的这种字样了。

第二十四回回后,就贾芸、小红之事写道:

冷暖时,只自知,金刚卜氏浑闲事。眼中心,言中意,三生旧债原无底。任你贵比王侯,任你富似郭石,一时间、风流愿,不怕死!

再如第四十六回回前,写及鸳鸯:

裹脚与缠头,欲觅终身伴。顾影自为怜,静住深深院。好事不称心,恶语将人慢。誓死守香闺,远却杨花片。

请看这一曲和一词(调为《生查子》),从乾隆时代批通俗小说的角度来看,实在是非同小可,(这个单看也许不易一下子体会得出,必须和大量的“题红”诗词等俗恶文字作些比较,才更明显。)再者,看那手笔风格,也极像脂砚评雪芹《红楼梦曲》时所说的:“语句泼撒,不负自创北曲!”试问,这种曲词,若非曹雪芹一流人,那些嘉道后来批者,或只会作“绣像图咏”的那种正统文士,能行吗?

词曲只介绍到此为止。散文批中也很有重要和引入注目的文字。如第二回回后总评:

先自写幸遇之情于前,而叙借口谈幻境之情于后。世上不平事,道路口如碑。虽作者之苦心,亦人情之必有。

雨村之遇娇杏,是此文之总冒,故在前。冷子兴之谈,是事迹之总冒,故叙写于后。冷暖世情,比比如画。

这和上文所引七绝着眼世情的,正相一致。批者对于小说所写,时常是赞叹烦倒之中带着深切的感慨。如第三回回后总评:

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馀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离恨而落,为惜其石而落。可见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知已(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所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悲夫!

第十五回回后总评:

请看作者写势利之情,亦必因激动;写儿女之情,偏生含蓄不吐,可谓细针密缝。其述说一段,言语形迹,无不逼真,圣手神文,敢不熏沐拜读?(按指凤姐弄权,秦钟窃盟之事)

第五十七回回后总评:

写宝钗、岫烟相叙一段,真有英雄失路之悲,真有知已相逢之乐!时方午夜,灯影幢幢,读书至此,掩卷出户,见星月依稀,寒风微起,默立阶除良久。

第五十七回回后总评:

写宝玉黛玉呼吸相关,不在字里行间,全从无字句处,运鬼斧神工之笔,摄魄追魂,令我哭一回,叹一回,浑身都是呆气。

第六十九回回后总评:

看三姐梦中相叙一段,真有孝子悌弟、义士忠臣之概,我不禁泪流一斗,湿地三尺!

读了这种批,不禁令人深深感到,曹雪芹的思想和艺术的力量一经出现,当时所给予读者的感染就是如何地痛切深至。而同时也就马上联想到,脂、戚诸本湮埋之后,那些晚出而大行其道的批者如王希廉张新之之流的见解和文字,是多么地不行,多么肤浅单薄,平庸腐陋⑶。以下再看几条专门品论文笔的--第七十一回回后总评:

叙一番灯火未息,门户未关。叙一番赵姨失体,费婆瘪气。叙一番林家托大,周家献勤。叙一番凤姐灰心,鸳鸯传信。非为本文煊染,全为下文引逗。良工苦心,可谓惨淡经营。

第七十六回回后总评:

诗词清远闲旷,自是慧业才人,何须赘评?须看他众人联句填词时,各人性情,各人意见,叙来恰肖其人;二人联诗时,一番讥评,一番赏叹,叙来更得其神。再看漏永吟残,忽开一洞天福地,字字出人意表。

第七十八回回后总评:

前文入一院,必叙一番养竹种花,为诸婆争利煊染。此文入一院,必叙一番树枯香老,为亲眷凋零凄楚。字字实境,字字奇情,令我把玩不释。《姽婳词》一段,与前后文似断似连,如罗浮二山,烟雨为连合,时有精气来往。

第七十九回回后总评:

作诔后,黛玉飘然而至,增一番感慨。及说至迎春事,遂飘然而去。作词后,香菱飘然而至,增一番感慨。及说至薛蟠事,遂飘然而去。一点一逗,为下文引线。且二段俱以“正经事”三字作眼,而正经里更有大不正经者在,文家固无一呆字死句。

第五十回回后总评:

最爱他中幅惜春作画一段,似与本文无涉,而前后文之景色人物,莫不筋动脉摇,而前后文之起伏照应,莫不穿插映带。文字之奇,难以言状。

第五十一回回前、回后各一条云:

文有一语写出大景者,如“园中不见一女子”句,俨然大家规模。“疑是姑娘”一语,又俨然庸医口角,新医行径。笔大如椽。

文有数千言写一琐事者,如一吃茶,偏能于未吃以前,既吃以后,细细描写。如一拿银,偏能于开柜时生无数波折,平银时又生无数波折,心细如发。

这类批语,实在不能不说于文章艺术自有体会,能给人以启发触磕。批者的文笔,又常常用骈意排句,比之脂砚,特别是后署畸笏时的那种草率散漫之笔,要工整精能、锻炼考究得多。试看第七十二回回前一批:

此回似著意,似不著意;似接续,似不接续。在画师为浓淡相间,在墨客为骨肉停匀,在乐工为笙歌间作,在文坛为养局,为别调。前后文气,至此一歇。

在我读其他脂本诸批的印象里,像这样的批,与脂砚等人的手笔觉相去颇远。因此我疑心这好像是出于另一批者之手。但是此人又分明与作者曹雪芹也有切近的关系,凡一提到雪芹,笔端便流露出很深的感情,倾倒佩服也不同于泛泛称赏一个不相干的人,并且对雪芹的亡逝深表悼惜。第五十四回回后有一条总评,像是批者在对自己的作批一事作总的说明:

读此回者凡三变。不善读者徒赞其如何演戏,如何行令,如何挂花灯,如何放爆竹,目眩耳聋,应接不暇。少解读者,赞其座次有伦,巡酒有度,从演戏渡至女先,从女先渡至凤姐,从凤姐渡至行令,从行令渡至放花爆:脱卸下来,井然秩然,一丝不乱。会读者须另具卓识,单著眼史太君一席话,将普天下不近理之“奇文”,不近情之“妙作”一齐抹到。是作者借他入酒杯,消自己傀儡(块垒),画一幅行乐图,铸一面菱花镜,为全部总评。噫!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量,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

这种笔致口吻,又有点接近脂砚,是认识作者、交好作者的语气。--本文用意虽不在于要考证此人到底是谁,但是通过批者的身份来了解戚本的年代和价值,确是目的之一。根据上述种种,我逐渐打消了当初的一个蓄疑:即是否戚本中已羼入了戚蓼生的批语?现在认为,蓼生作序⑷,正面署名落款,光明磊落,岂能硬把自己的批混在脂批中而不加任何标志?再者,戚本中批语有些条就与其它脂本共有;又如第六十七回正文本系雪芹逝后別人(脂砚?)所补作,而戚本此回亦独无回前回后批。所有这些,都说明一个事实:戚本虽然在诸脂本中出现为略后,但它实际不是像我们过去所想像的那么晚,依然是一个乾隆旧本。我并相信,在戚蓼生买得此本时,其各种批注的情形就已如此,蓼生作了序,但他并未窜入自己的其他文字(戚本正文中个别的琐细异文,是否可能出自彼手所改,则可以研究)。所以我的看法是,戚本的价值,一向是偏于低估而非相反。

最后,让我们回到前文“按下”的一个问题:戚本石印以后所受到的不同待遇。到底有怎样的不同呢?

鲁迅先生讲述《中国小说史略》,是早在一九二〇年的事。到“疏其大要,写印以赋同人;……乃复缩为文言,省其举例以成要略”,即印制成为书本形式,已是三年以后的后话。他在《史略》的第二十四篇“清之人情小说”中,专门论及《红楼梦》时,共计引录小说前八十回中片段文字者九处,处处注明所采文本是“戚蓼生所序八十回本”或简称为“戚本”。

鲁迅先生是戚本印行后第一个重视并采用此本的《红楼梦》研究者,事实班班具在者如此。

一九二二年,俞平伯先生著《红楼梦辨》,其年六月十六日写成《高本戚本大体的比较》一章。俞先生在其书中,并未认识脂本的真价值,还把戚本拿来与高本(即通称程本)相比,以较高下;比较的结果,大致只是“有好有坏”,甚至许多地方戚本还不如高本云。这种眼光,看来和鲁迅先生就不相同了。⑸

我还要在此提一提胡适。他是一九二一年作《红楼梦考证》,一九二二年作《跋红楼梦考证》,绝对地并不知重视戚本。相反,他在一九二七年却把“程乙本”⑹--即程、高二人把《红楼梦》加上伪续时作了一次窜乱之后又再次偷偷进行更大规模的窜乱的最坏本子拿出来,当宝贝重印,并作“序”为之吹嘘(这个“程乙本”的重印,他很得意,临死以前为影印甲戌本作跋时还津津乐道地罗列有多少程乙本的排印影印本都是以他的藏本为“祖本”云)。直到一九二八年,他又作《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才在第五节写了一段“脂本与戚本”⑺。

鲁迅先生从来就没有理睬或齿及这个“程乙本”过。

我不禁深深慨叹:人之识度相去固有如此悬远者!

事情绝不是偶然的,这里面总有一个道理在。我愿以这个问题结束此文,请读者对它作一番深长思。

一九六三年四月旧稿。一九七三年四月稍加扩展。

【附记】

当时撰写本文的目的,主要是想论证戚本所独有的这些韵语形式的“批语”可能出自何人之手,用以破除曾经有过的一种论点--以为是后来的“妄人”所加。初步弄清是什么人的手笔,将有助于评议戚本的价值。文中所列批语,并不是全面的举例和讨论。这些韵语中也有些陈腐甚至反动的观点,如“解得臣忠子也良”,“袭卿高义动夫人”,等等之类,应当予以分析批判,但与脂批的这类论点亦相近似;又诗文用笔时亦多变:正言若反,反言似正,所在多有。盼望读者分別看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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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⑴解放后我还在东安市场旧书肆看见一批戚本的旧货底,完好如新,可见当年未必畅销。

⑵《红楼梦》每回收尾,大都不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套语,而是用“正是: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等收联来作结束。合现存诸旧钞本,此种收联约共有十二例,时有异文。此十二例中唯一例为五言联(梦觉本第四回“渐入鲍鱼肆,反恶芝兰香”),馀皆七言联。最先见的一联,在第四回。是本来不齐、陆续予以补作之迹。

⑶可参看《觚葊漫笔》:“乃今日坊间通行之本,都是东洞庭护花主人、蛟川大某山民加评,其评语之恶劣陈腐,几一无是处。”他们这一流的评本,势力极大,在解放前读《红楼梦》,几乎没有办法能让眼睛逃开这一套东西,所以读者大都接受它的影响。

⑷关于戚序,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只附带指出一点,戚序除了叹赏曹雪芹的一笔数用的艺术材能而外,主要一点即是说明小说只传此八十回,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不知盛衰本是循环……。虽然“循环”的观点以及他的立场,都是应予批判的,但它作为八十回本的读者,其感受是分明看到小说主题是写几个大家族的兴亡盛衰史,而绝不是什么“吊膀子”。到程、高百廿回本一出,读者的观感反应,立即迥异。对此要点,我另有专文论述。

⑸俞先生当年之不能认识脂本,还有二证:一是他跋甲戌本原书,略不见重视之意;一是对庚辰本,明知在其亲戚徐氏手,亦绝不一求研阅。

⑹此仍照旧日通行称呼法。据最近的证据,此所谓“程乙本”实当是“程丙本”,因另有一个真“程乙本”,内容与程甲本分别较小。程甲本刊于乾隆辛亥,程乙本刊于次年壬子。而程丙本实刊于壬子以后某年。另据周绍良先生的意见,认为程乙本仍旧应称“程乙”,在它之前的两次印本,则当称“程甲A本”“程甲B本”,AB之间所差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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