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遗孤
“哎呀!真是惨不忍睹……”
听见笛小路笃子的喃喃自语,樱井铁雄问道: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台风走了,到处都是积水,真可怕。”
“奶奶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是头一次来这里。虽然我每一年都会来轻井泽,可是没有出过远门,刚才等等力警官还在笑我呢!”
“您去过草津吗?”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也从来没去过。”
“奶奶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人一上了年纪,就没有心情出外游玩了。”
“为什么?奶奶的身体还很硬朗啊!”
坐在前座的等等力警官没有心思和司机聊天,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后座两人的谈话上。
“樱井先生,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动作可真快。”
“您是指什么事?”
“我是说这最后一辆计程车竟被你拦到了。”
“奶奶,这辆是轻井泽的计程车。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熙子的时候,心想长野原是个小车站,大概没有几部计程车,因此我请熙子帮我从轻井泽叫一辆计程车来接我。”
“原来如此,我真是老得连脑筋都不管用,要是我也这么做好了。”
“没关系,反正一辆就够了。”
“这么一来,昨晚樱井夫人就一个人过夜了。”
“是啊!”
“我刚才在想,昨天是星期六,夫人为什么不来接你呢?她大概也很忙吧?”
“哈……早上熙子也在跟我抱怨,没有人料到台风会直扑轻井泽。”
根据等等力警官手边的资料,樱井铁雄和熙子结婚五年,婚后没多久熙子就有身孕。可是在她怀孕六个月时遇到一桩交通事故,结果流产了;更糟糕的是,医生说熙子从此不可能怀孕了。
当两人知道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之后,夫妻之间的性行为就变得空洞、不实际;尤其对喜欢小孩的樱井铁雄来说,那种空虚、无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熙子流产后没多久,樱井铁雄就对妻子不忠,他并不想让别的女人为他生子,只是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便将自己出轨的行径解释成心灵空虚的缘故。熙子为此自责不已,对于丈夫的外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晚的狂风一定让她害怕极了,难怪她会跟你抱怨。”
“她已经不是小孩了,而且家里还有帮佣在啊!”
“可是荣子昨天晚上去参加孟兰盆舞祭,所以……”
“奶奶认识我们家的荣子啊?”
“嗯,荣子还是我介绍到你家工作的。”
“是您……可是荣子不是轻井泽人吗?”
“没错,我们家里枝也是轻井泽人。一位经常到我们家的友人把里校介绍给我们,后来里技听说你们家也需要一位女佣,就把荣子介绍到你家帮忙。”
“原来是这么回事。”
樱井铁雄说着,还朝笃子轻轻一鞠躬。
“刚才您说荣子也去参加孟兰盆舞祭?”
“她们是当地人,再说这又是一年一度的活动,所以……听说她和里枝相约去看舞祭后,没多久就停电了,早上美沙也在电话里频频抱怨。”
“这么说来,美沙才可怜呢!在那样恶劣的天气里,奶奶竟然留她一个人在家。”
等等力警官坐在前座一边听司机说起昨天晚上的台风情形,一边留意后座两人的谈话内容。
“奶奶,其实我延后一天回来是有原因的。我岳父——飞鸟先生明天要举行一场高尔夫球赛,但我毕竟是上班族,不能随便请假。最近这三年,我岳父都在八月十五日举行高尔夫球赛……”
笃子笑着听樱井铁雄说话,但是当她听到高尔夫球赛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突然冻住。
因为去年举行高尔夫球赛的当天晚上,笛小路泰久惨死在神门水池。
樱井铁雄也注意到这件事,只见他那张圆脸露出狼狈的神情。
正当气氛十分尴尬的时候,笃子适时转换话题道:
“你说到高尔夫球赛……让我想起那位叫村上一彦的年轻人。他跟你们家是什么关系?飞鸟先生好象非常喜欢他。”
“说起一彦……我可是非常嫉妒他呢!我太太熙子非常疼爱他,她总是一彦长、一彦短地叫他,有时我的要求她不见得会答应,可是换作一彦,她什么都答应他,我这个做先生的真是一点份量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奶奶,话又说回来,一彦也算是我的大媒人。”
“哦?这又怎么说?”
“当我迷恋熙子的时候,是一彦鼓励我去追求她的,那时熙子真是漂亮,我身边有很多竞争者。”
“她现在也很漂亮啊!”
“那时熙子对我来说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她待一彦象亲弟弟一般,于是我开始对一彦下功夫。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也有不少竞争者在巴结奉承一彦,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彦对我比较有好感,他不但站在我这一边,还不时帮我出点子,给我一些建议,因此我才能顺利击败其他竞争者,赢得最后的胜利。哈哈哈!一彦这个人真不错。”
樱井铁雄映在照后镜上的脸满是不在乎的表情,等等力警官不禁感到纳闷。
(这就是银座、赤坂的酒店老板娘口中的花花公子吗?还有他们刚才谈到那位叫一彦的年轻人又是何许人物?)
“真不好意思,一讲到自己的事就没完没了。奶奶,您怎么会突然提起一彦?”
“其实是……美沙说她想去看高尔夫球赛。去年夏天有位认识的朋友带她去高尔夫球场,当时飞鸟先生和一彦也在那里,美沙要求一彦带她绕球场一周,飞身先生于是笑着说:‘好啊、好啊!那就一块儿走吧!’飞鸟先生还叫一彦好好照顾美沙,因此他们便一块儿绕着球场一圈。事后我问美沙,她说一彦非常照顾她。”
“哈哈!一彦是很不错的高尔夫球教练哦!他的运动细胞非常发达。”
“听说他还教美沙打高尔夫球,然后还开车送她回家。那是飞鸟先生交代的啦!不过……去年秋天我曾经在一场音乐会上遇见飞鸟先生,一彦当时也陪在飞鸟先生身旁,我觉得他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既有礼貌又懂规矩,所以才想问问他究竟和飞鸟家有什么关系。”
樱井铁雄想了一会儿才说:”关于一彦的身世背景,我想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奶奶,您知道昭和十年,熙子的爷爷壮烈成仁的那件事吧?”
“啊……”
笛小路笃子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等等力警官也感到非常吃惊。
“当时飞鸟家有一位叫村上达哉的家仆,当天晚上反叛军入侵飞鸟家的时候,村上先生挺身去救熙子的爷爷,因此牺牲了,但是熙子的爷爷最后还是不敌反叛军的攻击。”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么一彦他……”
“他就是村上达哉的遗孤。当时飞鸟家有一位叫阿静的女佣长得非常漂亮,一彦就是村上达哉和阿静的孩子。一彦是在那件流血事件之后出生,所以他对自己的父亲一点印象也没有。”
“一彦的母亲现在……”
“据说阿静在一彦五、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熙子的父母便将他视如己出,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
“所以他才会称飞鸟先生为‘叔叔’。”
“一彦对我岳父崇拜得不得了,他和我岳父的司机秋山一样,要是我当着他们两人的面说我岳父的坏话,肯定会被他们狠狠修理一顿。”
“那个秋山先生……”
笃子本来想问秋山卓造的事,但她察觉到自己问太多了,于是转变话题问道:
“听说飞鸟先生拥有不少崇拜者。”
“哈哈哈!我也是其中一个。我岳父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可是这却成了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他的优点就是对任何人都非常宽容。”
尽管樱井铁雄笑得非常爽朗,可是映在照后镜里的神情却有些后悔。
从长野原到轻井泽的路程不远,当他们乘坐的计程车经过凝岩浆时,遇上一起交通事故,因此耽搁了二十分钟左右。
车子到达中轻井泽时已经三点半,从这里到长野原大约需要两个钟头车程。
这么一来,等等力警官就可以听取更多的“马路消息”喽!
笃子和樱井铁雄也提到秋山卓造的事情,等等力警官由此得知秋山卓造和飞鸟忠熙之间的关系。他们一路上还谈到轻井泽警局的近藤刑警,认为当初撞死阿久津谦三的肇事车辆是一辆白色车牌的自用小轿车。
等等力警官听到这些讯息,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阵的涟漪。
黑衣男子
等等力警官在南原入口下车后,车子便从六本过朝旧道行驶,途中经过“白桦营”时,笃子不知为何把脸转过去,大概是不愿想起去年的事情吧!
当车子来到旧道人口,正巧和一辆警车擦身而过。那辆警车里坐着金田一耕助、日比野警官和近藤刑警三人,不过双方并未看到彼此。
樱井铁雄的别墅位于旧道的闹街往东走的方向,车子开到别墅的正门时,可以看见五、六棵倾倒的白桦树。
笃子原本想跟熙子打声招呼,不料熙子正在沐浴。樱井铁雄提议要送笃子回家,但是在笃子的坚持下,她一个人搭乘原车回家。
笃子到家的时候,虽然附近的积水已经退了,可是栎树依然保持倾倒的样子;车子经过水泽地时,枝叶茂密的栎树下面突然露出一道男人的身影。
那个男人一看到车子,立刻转身往浅间隐的方向朝山坡下跑,弯过对面的山崖后就不见踪影,那个人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笃子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只知道那个人戴一顶鸭舌帽,脸上还挂着一副大型太阳眼镜。他的脖子上好象围了一条黑色围巾,右手则戴了一只黑色手套。
(那个人究竟是谁?我认识的人里面应该没有这一号人物才对……)
笃子在那个男人出现的树前面下车,只见庭院的积水已经消退,美沙和女佣里技来到走廊上迎接她。
“美沙子。”
笃子觉得“美沙”这个名宇给人不稳重的感觉,所以私底下都叫她“美沙子。”
“刚才从我们这儿走出去的是谁?”
“奶奶,您在说什么?”
“刚才有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从这儿离开,那个人到底是谁?”
“没有啊!奶奶,没有人从我们这里离开。”
美沙跟着奶奶从走廊走进客厅,一脸无辜地回道。
客厅旁边连着一间厨房,后面有八叠大、六叠大的房间和一间三叠大的佣人房。她们一年不过在这时住个三、四十大,所以屋里的摆设非常简单。
“美沙子;你没有骗奶奶吧?我明明看见一个男人从我们这里走出去,他躲在倾倒的栎树下,还从我们这儿走出去,脸上戴了一副太阳眼镜……”
笃子的眼里充满不信任的神色。
“我根本不知道有男人从我们家走出去,那个人或许是什么地方的送货员吧!里枝,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吗?”
“我也不知道。”
里枝比美沙年长两、三岁,看起来有些怯懦。
“那位哥哥没有戴眼镜,再说他早在半个钟头之前就回去了。”
美沙看看墙上的时钟,现在的时刻是三点五十五分。
“你说的‘哥哥’是谁?”
“就是一彦哥哥啊!”
“是一彦?”
“嗯。”
“一彦来过这里……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奶奶,你不是叫我打电话给飞鸟叔叔吗,当时水都淹到走廊下面了,我很害怕,所以就把这件事告诉叔叔……”
“你告诉飞鸟先生了?”
“是啊!因此叔叔说会派人来看我,他还叫我别害怕。过了一会儿,一彦哥哥就来看我了。”
“一彦在这里停留多久?”
“一个钟头……”
“是一个半钟头。”
一旁的里枝补充说道。
“里枝,这里没你的事,你先下去。”
里校离开后,笃子和美沙便围着桌子面对面坐下来。
“奶奶,你说你在一点三十五分的时候坐上开往长野原的火车,一彦哥哥差不多是那个时间来我们这里。从长野原到我们这儿,光是开车也要两个钟头,所以一彦哥哥说他会陪我到那个时候。当时走廊下面还有积水,一彦哥哥穿着一条短裤,背着背包……”
(如果真是这样,刚才那个人就不是一彦。)
笃子一边想,一边说道:
“一彦一直待到三点半才离开?”
“是的。”
“你们谈些什么?”
“我们聊一些关于阿尔卑斯山的话题,一彦哥哥还告诉我一些埃及和阿拉伯的风俗民情,但我不是很懂……”
(唉!要是一彦没有这些奇怪的嗜好,真可说是一位好青年。)
笃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这段期间,你只是乖乖听一彦说话吗?”
“嗯。一彦哥哥在说考古的经历时,看起来非常快乐。”
“你有没有说些什么?还是做些什么事情?”
“有啊!可是……”
“可是什么?”
“奶奶,对不起,我因为无事可做、也无话可说,才一边听一彦哥哥说话,一边拿我的刺绣给他看。”
墙壁的装饰架上有一个非常可爱的藤制篮子,笃子站起来打开那个藤篮,并从里面取出一块五十公分见方的粗麻布。
那是一块由许多色彩艳丽的小方块布搭配而成的桌巾,桌巾上的刺绣几乎完成了八成,是一种非常漂亮的蔓藤花花纹。
“你把这种东西拿给客人看……一彦有说什么吗?”
“他夸我绣得很漂亮。”
笃子神情严厉地说道:
“美沙子!我不是经常对你说,所谓的淑女、有教养的女孩子,绝对不会在男人面前卖弄自己的手艺吗?”
“奶奶,对不起……”
笃子将快完成的桌巾揉成一团扔进藤篮里,啪答一声盖上盖子。
看来,村上一彦并没有告诉美沙慎恭吾遇害的消息,以及凤千代子来轻井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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