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慌,顿时脸比她还红。我把面条里的一个红辣椒全部吃下,说:“太辣了。哦,你来那个了,很正常啊,你的年纪也到了。”
C说:“我算是来得晚的吗?”
我说:“这很正常,因人而宜。”
C说:“你什么都懂。”
我说:“哦,这没什么。”
C说:“但是,我发现我的那个出了问题。”
我说:“你说吧。”
C说:“你知道吗,我来的那个颜色是红的。”
我当时就懵了。我说:“按照我的经验——不不不,按照我的理解,这月经就应该是红的啊。你这个是正常的。”
C说:“胡说,是蓝色的。”
我马上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想,这女人的事情,果然是不能靠大脑来想当然的,没经历过还是不能瞎说啊。但是我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C说:“你看广告里,那卫生巾上面的,都是蓝色的。”
C说话的同时,她身后的巨大落地玻璃里,一座三十层的大楼轰然倒塌。
我到现在都怀念C当时的单纯美好。尽管有的时候那是无知。
和C的交往很快发展。C对我抱有极度崇拜的心理。至于这个心理是如何而来的,我不得而知。我觉得我这样三分球投十个进一个的人,能得到一个可爱姑娘的崇拜很不容易。所以在这个姑娘的面前,我尽量将自己表现得渊博。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她,但是我似乎一直错误地确定她很喜欢我,而且是无药可救地喜欢。
C在第二次交往的时候送了我一首歌,她别有用心地将歌刻在盘里。我回去一听,歌词是这样的——
每一首想你的诗
写在雨后的玻璃窗前
每一首多情的歌
为你唱出无心的诺言
每一次牵你的手
总是不敢看你的双眼
转开我晕眩的头
是张不能不潇洒的脸
给我个温暖的陷阱
和一个燃烧的爱情
让我这冰冷的心灵
有个像到了家的憧憬
禁闭这深锁的门
你我情深地飘零
打开你孤独的窗
莫要转过去你的身影
走进你深藏的梦
谁在无声地睡眠
点亮你未泯的灯
是张不能不害羞的脸
给我个温暖的真情
和一个燃烧的爱情
让我这漂泊的心灵
有个像找到了家的心情
我听了半天,将歌词抄下。经过查询,没人知道这是谁唱的。五年后,我终于知道这是罗大佑的《家》。我很好奇,这样小的一个C,要将这么苍老的一首歌给予我,是什么意思。
我百般猜想,反复琢磨。觉得这歌词写得真是寓意太丰富了,那句“是张不能不潇洒的脸”势必是唱给我听的,而那句“是张不能不害羞的脸”是唱给她听的。我一个哥们听后说,后四句似乎暗示她家庭不完整,急需和我结婚。这话让我非常害怕。
我当面和她说:“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C说:“不要嘛。”
我说:“什么要不要嘛,你必须要听我的。”
被那哥们吓唬以后,我开始刻意躲避C.而且我觉得,作为偶像的我,是不能中饭时出现一次,晚饭时又出现一次的,那样就会失去偶像的光辉。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她不
顾一切地喜欢我、崇拜我,而我却还在不置可否。所以,我必须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自从有那样的想法后,我大概一个月见C一次。C每次都对我依依不舍,而且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两次电话。另外我还会每周收到C的信件,我的电子邮箱也总是被C的准垃圾邮件塞满。在C作任何重大的决定,比如说是A发卡好看还是B发卡好看时,她总会询问我,以便定夺。
C总是自动过来找我。而我对这个很是反感,虽然大部分的男生都很羡慕我有如此幼齿的一个女朋友。
我记得我们除了那次一幢大楼在C身后倒塌的约会,很少有其他的外出约会,一般都是C不远千里过来找我。那时我们就闹过一次别扭,但这件事情说来还真是难以启齿。
那天C急匆匆过来找我,说有件重大的事情。
我说:“你说吧。”
C说:“我现在知道一个事情,原来恐龙的反应是很迟钝的。”
我说:“这是当然的,因为恐龙那么大,它的神经末梢得到了讯号传到大脑自然会经过一段时间。”
C说:“是啊是啊。但是我看到报纸说,如果恐龙的尾巴断了,要过一个礼拜才能有反应。”
我说:“谁说的?”
C说:“一些考古学家经过研究以后得出的结论。”
我说:“不要相信他们,他们瞎说的。”
C说:“为什么呢?”
我说:“我说不要相信就不要相信,肯定不是真的。”
我发现自己似乎特别喜欢反驳C的想法和发现。
C说:“可是我相信啊。”
我烦了,说:“你怎么这么笨啊。你看,恐龙的尾巴断了,要一个礼拜才能反应过来,那恐龙交配时,男恐龙觉得爽了,是不是要一个礼拜以后才能射精啊?如果那时它正在吃草,就正好射地上了。哈哈哈,哦,你这么一说,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恐龙是这样灭绝的。”
C脸红道:“你怎么不相信科学研究呢?”
我说:“你看,我也是推理了一下嘛。你怎么不用自己的脑子呢?”
C说:“我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
我生气道:“那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还过来问我什么,快回去。”
C说:“我只是……”
我给C叫了一辆车,说:“回去回去回去快回去。”
那天的某一个时刻,我觉得自己是彻底不喜欢C了,因为我的威严受到了挑衅。而挑衅我的,居然是那些天天挖泥的家伙的一个可笑的猜想。这难道是科学?
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神,但是正受到科学的威胁。我想,虽然出于不知道的什么原因,我不喜欢她,但是我必须挽留这个信徒。
在僵持了半个月以后,我给C打电话说:“我请你吃饭,约你出来看大海。”
C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我们坐了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C握住我的手,但是我没有任何感觉。我仔细端详C,她是所有和我关系亲密的姑娘中最漂亮的。这样的姑娘,如果在我所在的禽兽遍地走的学校里,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如果她只有一个男朋友,结果肯定是被强奸。
C睡在我肩头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肩膀很酸,很希望她能靠着玻璃窗。
但是,如果有人想把我的C夺走,我将用生命来捍卫。不过,我坚信,虽然可能很多人有这个想法,但他们在C的眼里,都像这窗外飞逝的油菜花一样渺小。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来到海边。
C问:“这是大海吗?”
我说:“是的。你别看它是黄色的,但也是大海。”
C说:“那为什么它是黄色的呢?”
我站在长江的入海口,说:“因为这是黄海。”
C说:“啊,我们到黄海了啊。”
海边是巨大的滩涂,在离开海堤大概五百米的地方,有一幢三十几层高的住宅楼,据说是个跳楼的胜地。后来因为在最高的露台上跳楼的人实在太多,所以政府强行封闭了去往露台的楼梯。于是,二十九楼的过道窗户成为了最热门的一个地方,在短短的一年里,就有十一个人从那里纵身跳下。
我常常想,住在二十九楼的那两户人家是怎么样的感受。但是他们依然没有自费把过道窗户封死,这实在是让人费解。天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不是人也有可能。
后来我知道,住在二十九楼的人早就已经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地一一跳下去了。这着实让人感觉阴森。
而奇怪的是,在我经常来的这个海滩上,我似乎从来没有撞见过晴天。每一次,天总是和心情一般的阴森,但就是不下雨。
我和C拉着手,面对着大楼。
我说:“C,我常做一个梦。”
C问:“什么?”
我说:“梦境是这样的。在一个傍晚,下很大的雨,我拿着一个望远镜,爬上一个山头。我突然看见一个港湾,我就拿起望远镜看,我发现海里停泊的都是着火的大船。当我放下望远镜,我却已经在和前面一样的一幢高楼的过道窗户里了,然后我的望远镜就掉了下去。我和望远镜一起跳了下去。后来我就在地上了,我还在到处搜寻望远镜的残骸。这时候走过来一个老头,说:”你还找啥望远镜的零件啊,你看看你自己,早就比这望远镜摔得更惨了。你看,都碎了,还是跟我走吧。‘“
C吓得张大眼睛看着我。
我说:“我做这个梦的时候,还没有来过这里。后来到过一次这里,看见了这幢楼,我觉得和我梦境里的很像。”
C说:“你不要吓我,我最怕吓了。”
我说:“我不是吓你,你陪我上楼。”
C说:“好吧。”
我本来想的是,C害怕万分,不愿上楼。但没想到C这样爽快就答应了,倒让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看看那大楼,发现大楼后面的天空放晴了,像是在召唤我上去。
我拉着C走了很远的路,绕过一片种满矮小灌木的草地和齐人高的竹子的空场,来到了大楼的门口。
门口比我想像中的要破。前面是一道防盗门,罩着漆黑的大厅。大厅外面有一张椅子,坐着一个老太太。地上还放了些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和C走近。老太太张口说:“小弟弟,要不要买望远镜?”
我走进大厅,电梯只有一个,永远停在七层。无论我怎么按,电梯总是巍然不动。老太太探头说:“电梯坏了,走楼梯吧。”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住二十九楼的人会自杀。如果让我住二十九楼,又没有电梯,估计我也会自杀的。
我说:“C,你能不能走?”
C说:“能。”
我说:“你怕不怕?”
C说:“怕,但和你一起就不怕了,而且是真的不怕。”
我说:“怕什么!我也只是好奇,想看看二十九楼的过道到底长什么样。”
C说:“那我跟着你。”
我和C手拉着手往上走,期间还碰到了不少下楼买菜的居民。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有穿鞋。
我和C走了大概十五分钟,也没有中途停下休息。我走到二十九楼,从楼梯拐角转出来的一刹那,我感觉到这里充满了光明。
二十九楼的过道很狭长,在过道的最深处才有窗户。窗户一直开着,随着从海上吹来的大风不停地轻轻拍打着墙壁。在走道的两面,对称分布着四户人家,如果开门正好能看见对面人家里的模样。四扇门上都是灰尘,但门把手还是锃亮的。
狭长的过道里,铺满了比从别的窗口透过来的更加惨白耀眼的阳光。那光芒温馨而安详。
我说:“C.”
我发现C正紧紧地抱住我的后背。
我说:“C,我想上前看看。”
C说:“不行,我们快下楼,我怕了。”
我说:“没什么怕的,世界上存在的东西都不可怕的,你只是怕自己的想法而已。”
C说:“我要下楼。”
我说:“女孩子真闹,真恨不得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C说:“来,跟我下楼。”
我说:“我还没看到从窗口瞧下去是什么景色。我想看看。”
C说:“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说着,C拉着我飞一样地到了楼梯口。我们再飞一样地下到了底楼。一路上我的大脑空白。到了大厅以后,我觉得地面的世界,包括这大厅都是这样的肮脏黑暗,终日不见阳光。惟一发亮的就是电梯的数字,此刻正停在二十九楼。
我想是什么东西上了二十九楼。
我们回到了离大海几公里的车站。车站的旁边有一个拉面馆。我们靠窗坐下,我说:“你要吃什么?”
C喘着气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说:“你害怕什么?”
C说:“肯定是你故意吓我的。”
我说:“这也是我第一次上楼。”
C说:“你来过这里几次了?”
我说:“二十几次。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到这里坐坐。”
C说:“那你为什么不上楼去?”
我说:“说实话,我觉得一个人上去很危险。”
C说:“你骗我,你肯定骗我。你还编造了一个梦。”
我说:“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真的这样梦到过。”
C说:“我不相信。”
我说:“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C说:“我相信你是要吓我。”
C大口吃着端上来的拉面。我对老板说:“加一块钱牛肉。”
C说:“你对我真好。”
我想有一个人在我面前,严肃地看着我,听我说我所想到的一些东西,哪怕这些是臆想,但也有可能是真实的东西。我时常觉得,我眼前所看见的都是虚幻的东西,而指引我去的,都是真实的东西。显然C不是这样的一个对象。我想,C希望她的偶像是没有困惑的,无所不知的。
我看着在吃面条的C,说:“你有男朋友吗?”
C疑惑地看着我,说:“有啊,你不就是嘛。”
我说:“你这样认为,也是可以的。”
C说:“你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说:“这个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C吃完面条,喝了不少汤,说:“吓得肚子都饿了。”
我说:“我们回去吧。我很累了。”
C说:“我帮你揉揉。”
我说:“那一会儿我们坐公共汽车的时候你坐在我后面。你就一直揉我吧。”
C说:“好吧。你能陪我去个小店吗?我刚才看见路旁边有个专门卖小东西的店。”
我说:“不去了。回去吧。”
C说:“能不回去吗?我和爸爸妈妈都说好了。”
我说:“先回到熟悉的地方吧。”
我们坐上最后一班公共汽车。C果然坐到了我后面,帮我揉肩膀,边揉边说:“我帮你揉,我帮你揉,老公上班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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