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球绕着我以眨眼的高速转了七、八圈,变回有手有脚的第二真身,落在我身旁,坐下道:“练功的时间到了吗?”
独角七日前驾星鹫离开,我和大黑球没有闲下来,钻研和实习联击之术。当我独自思考时,他会躲到海洋底去练他的极子大黑球功。当他以第一真身,施展天赋的逃遁术,确实令人叹为观止。每种生物,都自有其存活的本领和独特的技能。大黑球的天生异能,怕该就是逃生之术。
我道:“感应到敌人了。真高明,到离满坦星五光年,我才发觉他,对方也感应到我,接着我失去他的踪影。敌人可在任何一刻出现。”
一道一道的红光,横过满坦星灰蓝色的天空,大地和水潭给染红了。
大黑球低声问道:“是谁?”
我叹道:“我也希望来的是拜廷邦或魔洞部的小将小卒,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来的是我们最期待的,但又最不想是他的生物。”
大黑球一震道:“我的神!真的是上参无念?”
我道:“正是他!紧张吗?”
大黑球张大口急喘几口气,道:“紧张得要命。假设这回死不了,我定要享受至少十万年的长假。唉!告诉我,你一点也不紧张,对吗?”
我从容道:“对!我一点也不紧张,你也不用紧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所以我们一是一起存活,一是同时丧命。而既然我是树王预言中那最后一头候鸟,该不会还没什么大作为就挂掉,所以你也不会死的。明白吗?”
大黑球不迭点头,发出沙哑难听的笑声,苦笑难分地道:“对!终于学会你点头的表达方式。对!唉!为何我仍是那么紧张?”
我微笑道:“没关系,进入战斗状态后,你会变成另一个生物。还记得分野区之战吗?在偷袭拜廷邦的巢舰前,你这小子怕得要死,但当面对敌人,你像发了疯般地享受战争,由此可见你是天生的战士。”
大黑球点头呻吟道:“我是天生的战士!我是天生的战士?唉!好像还差一点,至少没法像你现在般冷静。”
我腾身而起,升上半空,道:“他来了!”
大黑球吓得左顾右盼,道:“在哪里?为何我没半点感应?”
我朝大海的方向瞧去,道:“他在海洋的边缘处,似在欣赏满坦海的奇景,你若心怯想溜,现在是最后机会。”
大黑球呵呵笑道:“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呀!”化为大黑球,来到我的脚下。
我没有丝毫犹豫,踏大黑球而去。
满坦星的大地在下方潮退般远去,心中充满奇异的情绪。从离开九月星的一刻到现在,正如大黑球所说的,变化是宇宙级的变化。我从一头不懂事的候鸟,到今天面对可能是宇宙最强横和残暴不仁的生物,其中的转折变化是多么难以想象。以宇宙的尺度计算,只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刹那光景。
众候鸟母亲们,我被灭绝了的同类,你们晓得吗?横亘在我生命之途的前方,将是我生命的转捩点,假设我没死,生命会以另一个方式展开。我能否挑战宇宙的旧秩序,还看此战。
从离开九月星的一刻开始,这一战已是注定了的。我准备好了吗?我不知道,但我很快会清楚。
梦还!梦还!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我现在的选择,究竟是不是非常鲁莽愚蠢呢?
梦还沉默着。
梦还或许晓得,我肯接受大黑球的提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只有敢与三国之主之一的高手交锋,我才有资格成为像他们般宇宙级的高手,才能在心理上和芙纪瑶平起平坐,否则将永远矮她一截。
我出奇地享受现在的感觉,生命攀上了最浓烈的境界。我的战斗神经成形,刹那间掌握整个满坦星的情况,丝毫不漏。心核内充满元子化的战气,这是惑敌的手段,适当时候,元子会化为极子。
上参无念无形无状,以一柱伸延到星球外空,顶天立地的能量柱现身海边。
随着我不住接近,能量柱迅速缩短,从外空以光速急降下来,变成一球能量体,忽然能量核心处现出人形。的确是人形,我人类的形态,高度与我差不多。
上参无念终于进入物质视域之内,负手背着我立在海边一块巨石上。无休止地吹拂满坦星的长风平息下来,浓密的空气不再流动,水气弥漫,最令人惊异的是海洋沸腾起来,既翻起滔天巨浪,又处处出现凹陷下去的巨大漩涡,与平时的安详是完全两回事。水的分子再不安分。
眼前的情况,与我预期的有很大分别。魔洞部人是纯能量的生物,从过往的接触,我的视觉翻译神经,该可从其能量真身翻译出某些类似人类的形态,但仍然与人类有极大的差别,可是入目的上参无念,却像芙纪瑶般完全是人类的外相,差别只是在如我般的雄性烙印。可是我又清清楚楚他并不具物质的真身,是纯能量的存在。他的体型虽与我相似,但我总感到他仍是先前直探长空的能量体,蕴藏着无有穷尽的力量。我眼见的肯定是幻象错觉。
上参无念身穿银袍,腰束黑带,银发垂肩,乍看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但衣抉却是无风劲拂,霍霍作响,偏是银发没有半根晃动,形成强烈对比。
而最令我一见难忘的,是他悠然自得的闲雅姿态。只是背影,自然透露一种与周围环境融合无间,共天地同游,既在那里,也不是在那里的古怪感觉。
比之芙纪瑶的夺天地之灵奇,漠壁的诡邪多变,他又有另一番说不出来秘不可测的味道。
我从没想过上参无念是这样子的。
我和大黑球停在他后方上空,离这位宇宙最强横的霸主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上参无念缓缓转身,面向着我,以银河语叹道:“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任我事前想破脑袋,也没想过上参无念甫碰头会说这样的一句话,是不是我体内的精气让他感到物有所值呢?
他背后的大海平静下来,星球的空气重新流转,长风轻拂,反是他的衣袍变得文风不动。
上参无念拥有一张很特别的脸,但外观的形相对他这般超出宇宙众生的生物来说,再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我更清楚这只是他幻化出来,能骗到我视觉翻译神经的表象,真正的他是我看不穿摸不透的。
而最能透露他真相的是他那双眼睛,乌黑的眸珠深邃不可测,其中藏着无穷的智慧、经验,却又是冷冰冰的,他是很老很老的生命,看破了宇宙的起始生灭,经历了以亿计的生气周期,像芙纪瑶般再没有什么事物能打动他。而他却比芙纪瑶更寂寞,更骄傲,更不把其他生命放在眼里。
他肯和我说话,不论说什么,都是让我受宠若惊。
我从容笑道:“伏禹见过魔洞部之主。”
上参无念的目光离开我,仰观满坦星的天空,满怀感触的道:“我向你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当年奇连克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转眼已三个生气周期多了。”
接着目光回到我身上,淡淡道:“鬼少昊是不是命丧于你手上?”
我爽脆答道:“正是如此。”
上参无念双目神光遽盛,旋又敛去,轻叹道:“确实了得,不枉我两次离开王宫来找你。宇宙间能令我心动的事物愈来愈少,伏禹你是其中之一,所以我特别为你化身为人类,方便大家交流沟通,先礼后兵。”
我沉声道:“我想先向部主求证一件事,就是部主是否是那个灭我候鸟族的生物?”
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以上参无念的身分地位,若真是他干的,该不会否认。何况他承认又如何?谁奈何得了他?恐怕他压根儿没想过我可以击败他,甚至认定这回我没法逃出他的魔掌。
上参无念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潇洒自负,平静的道:“自奇连克仑后,宇宙间从没有生物敢直接质问我。姑念在候鸟神对宇宙的贡献和其象征意义,我破例答你。”
我默默等待。
上参无念转过身去,面向大海,徐徐道:“奇连克仑称帝之后,以候鸟神的标准设定宇宙年历和统一度量衡,又以阿米佩斯语作帝国的官方语言和文字,成为史无前例的庞大帝国,版图几囊括已知的宇宙。岂知大帝忽然遇弑身亡,随后短短数百年间帝国瓦解分裂,宇宙进入战国时代。光荣的奇连克仑帝国,已一去不返,俱往矣!”
我听出他心中的感触,对过去了的帝国,上参无念是有深刻的感情的,也许基于这个原因,上参无念不择手段追寻他的另一个帝国梦,以他的方式去统一宇宙,而这个方式是其他生物没法接受的。
上参无念忽然道:“我可以告诉你,人类被灭绝的仇恨,你可以算在我身上,但候鸟神的灭族与我无关。”
我淡淡道:“可是为何第一个找上我的,正是你们魔洞部?”
上参无念不答反问道:“你通晓神游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如目睹我摇首般哑然笑道:“真讽刺,宇宙间最精于神游之术的候鸟族,竟然有一头不懂神游的候鸟。”
旋又回复平静,淡然自若的道:“大帝遇弑后的半个生气周期,我一直在寻找真凶,凭的正是神游之术。所以我虽然远在魔宫,对候鸟神被暗算的情况却如亲眼目睹,更掌握到你避祸的逃走方向和计算出你的落点。由于我当时不能分身,遂派出手下搜寻你。”
我怀疑的道:“如此岂非宇宙的事,没有一件瞒得过你?”
上参无念道:“我很希望可达致这种无所不知,无有不晓的境界,可是事实并非如此。神游是极其危险的事,而且是有限制的,一旦逾越某一界限,会出现神迷的情况,元神将永远不能返回真身之内,那时真身虽进入不死不灭的状态,却不能苏醒过来。”
我好奇心大起,道:“既然后果可能如此严重,谁敢进行宇宙神游?”
上参无念道:“你真的有这个想法吗?年轻的候鸟,让我告诉你,由最卑微的到最超卓的生物,他们有一个共同处,就是追求变化和成长,寻觅超越自己的可能性。只要生命予他们这个机会,没有生物肯白白错过,不论后果是如何负担不起。”
我感到大黑球在我脚下颤栗,上参无念的话深深地打动他。
上参无念续道:“奇连克仑是我所知的宇宙生物中,除你们候鸟神外,第一个成功进行宇宙神游的生物。我、芙纪瑶和漠壁的神游术,均是来自他的传承,藉此维系帝国的统治。五千万年来,我们各自发展出神游的方式,然而大同小异,可概称之为定点式的神游。我的方法是透过周游宇内的神游石,他们负载着我的精神烙印,透过它们便如我亲临其地。当候鸟被攻击的一刻,这样的一块神游石正逐渐接近你们改造的星球,当时发生的事,全在我神游石的感应半径内。到你独力应付敌人的攻势,我始发觉你的存在,感应到你人类的精气。你的长辈并没有和我的神游石同归于尽,因为她清楚神游石并不是魔陨石,不会伤害你们改造的世界,但她的确形神俱灭,因为她已把候鸟神生命的精华,尽输入你的元神内去。你进入季候飞行的时候,就是她形神俱灭的一刻。”
我心神剧震,心情翻起滔天巨浪。我尊敬的法娜显,我决不会辜负你对我的牺牲和苦心。
上参无念转身向我,双目异芒闪动,重重吐出一口气,道:“我肯坦白相告,是对你的尊重,这是你为自己争取来的。自三千万年前与芙纪瑶和漠壁的伤心星之战,接着是歌天之战,宇宙再没有能令我心仪的对手,现在终于有了你。别的生物或许会低估你,却绝不是我上参无念。你可知道奇连克仑形神俱灭前的一刻,以神游向我们传达的那一句话是什么呢?”
我勉力压下波荡的情绪,摸不着头脑的问道:“他说什么?”
上参无念凝望着我,沉声道:“他最后的一句话,伟大的奇连克仑的遗言,是‘登入大帝号’。”
我感到他的精神力量直闯进我的心核内,虽然只是一瞬光景,已令我大感不妙,偏是毫无办法。心盾竟没法阻拦他。
他看透了我吗?
上参无念淡淡道:“换作是你,在这样只够说一句的话时间下,会说什么?以奇连克仑的智慧,绝不会说废话,他这句说话用心何在,你想得通吗?”
忽然间,我感到正处于绝对的下风。事实上,自他降临满坦星的一刻,我们便开始交锋。不论他的态度如何客气友善,又肯坦诚相告,言无不尽,事实上正不择手段的打击我,利用我人类感情上的弱点,先削弱我对他的戒心,然后藉提起法娜显的死亡动摇我的心神,趁我心神失守的一刻,直窥我的虚实,达到彻底知敌的目的,从而设计针对我的战略。
假如他只是要杀死我,该不用花这么多功夫,但显然他的目的是要生擒我,完全控制我后,于我地母精气处于静态的情况下,收我的精气为己有。上参无念太厉害了,不负战神之名,而我则嫩了点儿,直至此刻,才醒悟中了他卑鄙的奸计。
他要我思索,不是期待什么答案,而是进一步分我的心神,再猝然出手,直至我惨败被擒。
有什么办法平反劣势,争取上风呢?
我心中一动,想到如果我能给出一个他想不到的答案,或许能延误他的攻击,让我重新部署,凭核密改变心核的情况,使他在认知上出现误差。
有什么石破天惊的答案,可以令“战神”上参无念心神波荡呢?
我微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奇连克仑根本不晓得凶手的名字,只知道对方是为大帝号而来。奇连克仑亦非没有反击之力,就在他清楚必无幸免之时,以敌人料想不到的手段,释放大帝号,让大帝号扬帆而去,当时的我,就在大帝号上,极可能保有他遇弑过程的完整记忆,可清楚凶手是谁。不过奇连克仑没想过的,是大帝号脱离他的控制后,回复自主,并将我送入候鸟的晶胎内,使我以候鸟的方式重生,造就了今天的我。”
这番话我一口气说出来,同时暗中重整心核的阵势,元子逐渐化成极子,调整心盾和梦还的布阵。同时知会大黑球。
上参无念用心的聆听,双目异芒闪动,无可掩饰地受到我这番话冲击震撼。也难怪他,我是当事人,现身说法,说的又是困扰他多年的事,是他从没有想过的,怎也该待我说完再动手吧!而我更掌握到自己唯一的优势。只要他是想生擒我,不是杀我,我将大可实行大黑球打不过便走的策略。
事实上我在胡诌,务求语不惊人死不休。
兵不厌诈。
我和上参无念不但拼实力,更比兵法。
不论是眼前的宇宙霸主,又或芙纪瑶、漠壁、歌天或绝色,均肯定臻达极子的级数,可是他们的极子能量形式,与我截然不同,是透过他们独有的进化途径,千锤百炼下发展出来,融合了很多我不明白的能量形式,变成他们各自的独有本领,使他们跻身宇宙顶级高手的行列。正因他们与我同级而异,故我没法看通看透他们。
可是像我般纯凭独有的地母精元,直接吸取提炼最原始单纯的极子,恐怕也是他们梦想不到的练功秘诀。我看不透他们,他们也摸不清楚我的虚实。
我的策略是聪明的,也代表我能量的千变万化,初以元子的能量备战,当上参无念以为掌握了我的虚实,再暗暗转化为极子,达到误敌的目的。虽然我的本意并非如此,但效果相同。
这些念头刹那间在脑海内闪过。
上参无念双目目光转剧,语气仍是那么平静,道:“你是不是指绝色是刺杀奇连克仑的凶手呢?可是不论她用什么伎俩,要杀得奇连克仑没法多说一句话,道行恐怕还不够。”
我几乎被反问得哑口无言。上参无念的思考速度,迅捷若神,从我一句“奇连克仑叫不出凶手的名字”,推测出这个情况出现的种种可能性,最后的结论是我意指凶手是绝色,因为奇连克仑遇弑后,她是唯一冒起有资格刺杀奇连克仑的高手。我不得不打出最后的王牌,否则“前功尽弃”,如虹的气势会被压下去。
我和上参无念现在正是两军对垒,虽尚未冲锋陷阵,但言辞思想已正面交锋,凶险情况一如贴身激战。
我轻松的道:“加上黑龙藏布又如何?”
上参无念露出错愕的神色,这还是他首次在脸上出现我可以明白的表情,显示他心神震撼,因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被我“突击”得手,我的视觉翻译神经因而奏效了。
我乘胜追击,平静的道:“黑龙藏布肯定是奇连克仑外另一个晓得浮游世界秘密的人,只有他知道奇连克仑建造大帝号的目的,就是奇连克仑要凭大帝号追捕天马。”
上参无念听得全身一震,人类的外相模糊起来,变成介乎实体和能量间的形态,在我的思感网上重现巨柱形的能量体,被我把握到他的真身,更把握到他能量的中心点,他的心核。我几敢断定他不但从未想过黑龙藏布可能是凶手,且从未听过天马。
如此良机,我岂会错过?
“锵!”
梦还变作宝刃,我们化为长芒,在大黑球的带动下,冲空斜上,朝上参无念上方他心核所在处疾射而去,快逾电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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