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桓玄在淮月楼欣赏秦淮风月的时候,燕飞抵达建康。
即使没有刘裕的请求,他也会到建康来,与魔门来个短兵相接。从向雨田、鬼影的身上,可窥见魔门惊人的实力。正如向雨田说的,与魔门是没有甚么话可说的,只有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刘裕的成败,直接影响到北方与慕容垂的决战。如果不是刘裕雄材大略,想出北返广陵从刘牢之手中夺兵权的大胆之计,牵制着桓玄,肯定桓玄的战船队刻下正开赴寿阳,以切断边荒集连接南方的生命线。接踵而来的,将会是针对边荒集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假设刘裕仍在海盐与天师军相持不下,失去边荒集的支援,建康、广陵、京口等重镇又全落入桓玄手上,刘裕肯定完蛋,那时荒人自顾不暇,还如何配合拓跋珪应付慕容垂。
想想燕飞也要暗抹一把冷汗,胜败只是一线之隔。
他到建康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保护支遁。
对魔门来说,支遁是建康第一个必须除去的人。支遁虽不懂武功,但佛法精深,在建康德高望重,是南方佛门的代表人物,对建康高门有庞大的影响力,更是深悉魔门底细的人。这样对魔门有威胁力的人,魔门是不会容他活下去的。
但魔门绝不敢贸然杀死支遁,会待至站稳阵脚才动手,而佛门也会派出护法高手,保护支遁。
建康形势之复杂,是不明内情的人难以想象的。
燕飞从燕雀湖的方向进入建康城区,全身黑色夜行劲装,把头脸蒙着,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展开身法,逢屋过屋,朝归善寺掠去。
建康表面看来仍是灯火灿烂,昌盛繁荣,如果不晓得建康近日翻天覆地的变化,谁都想不到司马氏的天下已被桓氏取代。
入目的情况,使燕飞尤感从内部动摇桓玄的管治的重要性。任刘裕如何纵横无敌于沙场,如斗力而不斗智,刘裕即使尽起全军攻打建康,亦只有惨败的份儿。
建康不但有防御力强的宫城,还有石头城、冶城、越城、东府城、丹阳郡城等附城,其中只石头城一城,便足可令攻打建康的军队吃不完兜着走。
蓦地燕飞心生警兆,忙伏身檐顶,别头朝宫城的方向瞧去。
在灯火不及的高处,一道人影现身离他超过三百丈的瓦顶处,正蹿房越脊的朝归善寺疾掠。
燕飞从对方体型认出来人是个女子,且体态均匀曼妙,如果蒙头布罩下藏着是一张美丽的脸孔,肯定是有倾城之姿的美女。
他敢肯定此女是魔门妖女,而且是魔门中出类拔萃之辈,她身法的飘闪难测颇有鬼影的味儿,却绝不是李淑庄。
她会是谁呢?
难道是谯嫩玉?
又会这么巧的,燕飞思索间,女子在前方掠过,投往归善寺方向的暗黑去,燕飞再不犹豫,紧跟在她身后去了。
纪千千坐在床旁的几椅处,情绪低落。
她清楚除了燕飞外,再没有灵丹妙药能医治她的心病。
活埋数万人的可怕景像浮现在她脑海。拓跋珪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又或是拓跋珪本身是嗜血的人?
只恨昨夜梦会燕飞,损耗了她的心力,令她没法在短期内再召唤燕飞。
她提醒自己刻下正陷身于一场有关两个敌对族群存亡的生死决战里,为了争取最后的胜利,任何一方部会不择手段,尽显战争丑恶的本质。
燕郎为何不阻止拓跋珪仿这种泯绝人性的恶行?这个方是横亘在她心中的疑问。
她必须坚持下去,必须坚强起来。
忽然间,她感到被难以解除的怀疑占据心神,怀疑逐渐转变为沮丧,彷似世上再没有任何事具有令人追求和奋斗的意义,包括她和小诗的自由在内。
同一个时间,她晓得自己正陷入修行上另一低谷,如果她不能克服,拓跋珪极可能要惨吃败仗,轮到慕容垂把拓跋族的战士生葬,因为慕容垂显然又再大耍他的奇兵手段,自己绝不可放弃。
这两个矛盾的想法磨蚀着她的心,把她推往更低落的心情去。
一阵天旋地转,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听到小诗焦急的呼唤。
燕飞逾墙而入,避过两个隐藏的哨岗,来到大宅中园处。
这所占地数亩的大宅与归善寺比邻,当神秘女子直入此宅时,燕飞还以为她经由此宅潜赴归善寺,但当发觉大宅有多处暗哨,便知事情大不简单。
换过别的高手,纵然轻功与燕飞所差不远,亦无法在敌人不知不觉下进入宅院的范围,因为对方的暗哨分布得非常巧妙,藏于楼房高处,严密处连小鸟飞来,也难瞒过他们的眼睛。
但在燕飞神奇的灵应下,却可掌握对方注意力的破绽和空隙,以鬼魅般的快捷身法,穿越在彷如视网间的漏隙,轻易过关。
燕飞功众双耳,立即接收到大宅内的诸般声响,认清日标,朝最接近归善寺的西院掠去,当然是小心翼翼,不让敌人察觉他的闯入。
声音愈趋清晰,是男女对话的声音。
燕飞心中暗喜,想不到有此意外收获,且得来毫不费力。身处之地当是魔门的秘密巢穴,位于归善寺之邻,既教人想不到,更含有在近处监视支遁之意。
燕飞最后在西院小园内的-处树丛隐藏起来,离他三丈许处是一幢两层的楼房,中间隔着一个小鱼池,说话声从楼房下层传出来。
对方已蓄意收敛声浪,但仍没法瞒过燕飞异乎一般高手的灵耳。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燕飞心中叫好,屋内两人的对话,该是刚进入正题。
苍老的男声应道:「恐怕是静斋的人来了!」
女子失声道:「这是不可能的,自汉亡以来,不论静斋和惮院,都偃旗息鼓,明哲保身,罕有派人出山。怎会于此时此刻,却忽然出现在归善寺内?」
燕飞听得一头雾水,因从未听过静斋和禅院两个门派,只猜到两派不但是魔门的死对头,且是魔门忌惮的派系。
苍老的声音道:「玉姑娘的反应合理,起始时我也认为不是静斋的人,是当对方连伤我方五个高手,我才怀疑起来。出手的年轻尼姑手下极有分寸,被她击伤的都是经脉受创,短期内难再出手,却没有性命之虞,此正为静斋不杀生的作风。」
燕飞心忖,这老者称该是谯嫩玉的女子作玉姑娘,语气恭敬,显然谯嫩玉在魔门内的地位,要比老者为高。
谯嫩玉道:「此女尼外貌如何?」
老者道:「由于人家于黑暗中动手,那女尼的身手又迅疾如雷电,没有人看得真切。一天不除去此尼,我们休想动支遁半根毫毛。若此女已臻『剑心通明』的境界,任何偷袭刺杀的行动,均要无过她那一关。」
燕飞放下大半心事,他正为如何保护支遁而头痛,有别人代劳,当然最理想。
谯嫩玉道:「如对方真的来自静斋,恐怕要谯公出手,方有制胜的把握。」
老者道:「五姑娘认为应该这样做吗?」
谯嫩玉苦恼的道:「我不知道。唉!今回真是枝节横生,忽然杀出个静斋的女尼来。最糟糕是我们根本摸不清对方的实力,不知对方是否还另有潜伏的高手。」
老者道:「我们原先的计划,是要令支遁死得不明不白,令包括桓玄在内的所有人找小到我们的把柄、如果把事情闹人了,对我们址有害无利。」
又道:「玉姑娘可否在柜玄处想办法,我不信桓玄不想除去支遁。」
谯嫩玉同复平静,淡淡道:「支遁不但是谢安的方外至交,且佛法精微,备受建康高门的推崇和尊敬。吋以这说,支遁代表的正是建康高门盛世的美好岁月,建康精神的象征,强横如司马道子,明知支遁支持刘裕,见到支遁仍要执礼甚恭,不敢有半句微言。现在桓玄阵脚未稳,若敢公然处决支遁,会惹起建康高门的强烈不满,桓玄岂敢冒这个险呢?支遁的问题,必须由我们解决。」
老者道:「我们是否该暂缓对付支遁的行动?」
谯嫩玉道:「我立即回宫去与谯公商议,由他决定。现在你们必须立即撤退,放弃这个地方,不要留下让敌人可追查我们的任何线索。清楚吗?」
老者道:「明白!一切依玉小姐的吩咐行事。」
燕飞正要光一步离开,到隔邻看看那来自静斋的女尼究竟是何方神圣,并对她作出警告,但听到谯嫩玉叹了一口气,似乎尚有下文,忙留在原处窃听。
老者道:「玉姑娘为何忧心仲忡的样子,支遁并不能左右大局的发展,待我们达到目的,不要说支遁,静斋和禅院也将没有立足之地。」
当他说到静斋和禅院,说话间流露出深刻的仇恨。
谯嫩玉道:「我不是在想支遁的问题,现在支遁能保住老命已非常难得,在目前的形势下,他根本难起任何作用。但我却担心静斋的人能于此关键时刻,向支遁提供保护,似像看穿了我们全盘计划的样子,才教人忧虑。」
燕飞心中暗赞,谯嫩王确非-般女流之辈,看事情通透明白、又想到或许足支遁向静斋求援,因晓得自己危在旦夕。
老者道:「对!此事内巾人有玄机,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谯嫩玉道:「现在我们看似占尽上风,事实上危机处处,一个不小心,便会功败垂成、张师叔把情况如实禀上圣君,让他拿主意。」
燕飞听得心中大懔,谯嫩玉口中的圣君,肯定不是谯纵,因为如是后者,谯嫩玉自已告诉他便成,不用别人通傅。
为何向雨田从没有提过这个人呢?
听谯嫩玉说的话和对这叫「圣君」者的尊敬语调,便知魔门的整个夺取政权的行动,大有可能产自他的脑袋。
如果能杀死此人,会是对魔门最严重的打击。
张师叔道:「一切遵从玉姑娘的吩咐。」
燕飞拿定主意,即使张师叔到天脚底去向那圣君打报告,他誓要跟到天脚底去。
谯嫩玉沉声道:「小心被人跟纵,建康表面看来一片宁静,其实是危机四伏。」
张师叔信心十足的道:「跟纵我也没用,我只会以本门的特别手法,知会圣君。」
燕飞心中好笑,两人这番对答,似是针对他而说的,事实针对的是来自静斋的年轻尼姑。不过他也知道正如张师叔说的,跟纵他只会是浪费时间,立即放弃此一想法。
屋内沉默下来。
好半晌后,谯嫩玉道:「现今最令人忧心的两个人,一是刘裕;一是桓玄,你说多么令人头痛?」
张师叔讶道:「我明白刘裕现在是最能对我们有威胁的人,但为何桓玄会成为我们的难题呢?」
谯嫩玉愤然道:「桓玄这家伙稍得志便忘形,又不肯听人说话,不把刘裕放在眼内,认为刘裕难以成事,只是急于称帝,过当皇帝的瘾儿。哼!若不是我们别无选择,我真想趁他色迷心窍时一掌了结他。」
张师叔笑道:「凭王姑娘的手段,迷得桓玄神魂颠倒?哪怕桓玄不对玉姑娘言听计从。」
谯嫩玉道:「桓玄不会信任别人,我也不例外,我还要尽量避免和他谈论政事,以免惹起他的疑心。唉!我很辛苦哩!」
张师叔道:「没有付出,怎会有收获?将来如我圣门德被天下,玉姑娘应记首功。」
谯嫩玉平静的道:「我怎有资格居首功,要论功当推谯公和夫人,何时轮得到我?」
接着道:「对刘裕此人,我们绝不可以小觑,他能于最关键的时刻,秘密返回广陵,发动兵变,破坏了我们对付北府兵的周详计划。现在更守稳京口,又有燕飞这种可怕的高手护驾,今我们没法进行刺杀,余下只有和他在沙场上见真章一个途径,便可知此人兵法如神,雄材大略。如果没有我们大力撑持,桓玄肯定斗不过他。」
张师叔道:「玉姑娘是否太悲观呢?现在我们占尽上风优势,刘裕不论在经济、政治和军事卜亦比我们差,如此报上圣君,怕会令圣君掌握不到确切的情况。」
谯嫩玉道:「刚才的一番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谯公亲口说的。」
张师叔连忙闭嘴。
谯嫩玉道:「谯公还说,若依现在的情况顺利的发展下去,刘裕一方必败无疑。不过刘裕和燕飞都不是肯坐以待毙的弱者,事实证明了刘裕能精确的掌握时局,否则他岂能于最适当的时机夺得海盐的控制权,又于最关键的时刻,潜返广陵?」
张师叔道:「刘裕还可以做甚么呢?」
谯嫩五坦然道:「我不知道。」
张师叔为之愕然。
谯嫩玉续下去道:「正因我们看不通刘裕的手段,所以这么担心。所以才必须禀上圣君,请他想办法。」
张师叔道:「圣君必有应付的办法。」
谯嫩玉道:「在我往江陵前,圣君曾向我指出,我们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就是助桓玄攻占建康后,末完全站稳阵脚的时刻。因为我们已由暗转明,如果不小心,将会成为敌人攻击的明显目标。他特别担心夫人,因为她关系到我们的成败。」
张师叔欣然道:「夫人神功盖世,自保方面该全无问题,只要小心一点,足可应付敌人任何阴谋诡计。桓玄的事请玉姑娘不要过虑,在夫人的媚术和施药双管齐下,肯定桓玄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乖乖的和我们合作。」
谯嫩玉道:「一切要看夫人的手段了,我对桓玄的影响力正不住减弱。」
听到这里,燕飞知道再偷听不到重要的事,遂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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