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道子在十多名将领和亲兵团簇拥下,趾高气扬的来到石头城,司马尚之开城门出迎。在司马尚之陪伴下,司马道子登上北墙望楼,观看江上情况。
苍茫暮色里,荆州军的水师战船早已全部离去,只有司马元显指挥的建康水师仍在江面布防。
司马道子微笑不语,司马尚之不敢出言打扰他,只好默侍一旁。
司马道子点头道:“元显今次表现出色,不负我对他的期望。”
司马尚之道:“恭喜琅玡王后继有人。”
司马道子哑然笑道:“我可以想像桓玄那家伙不得不退兵时的模样。”
司马尚之担心的道:“下趟他来时将更难应付。”
司马道子冷哼道:“他桓氏怎斗得过我司马氏,只有我们方是大晋正统宗室。今次我们乘势下诏罪己,承认过往所犯的错误,把责任推在王国宝身上,以应天降大火石的灾异,同时借新帝登基,革新以前谢安施政的错失。新人事自然有新作风,现在我任命桓玄为江州刺史;殷仲堪为广州刺史;杨全期为雍州刺史,桓修为荆州刺史,可收立竿见影之效,不但分化了荆州军的势力,还加深了桓玄、殷仲堪和杨全期之间的矛盾。最好他们来个窝里反,各个俱伤,然后我再一并把他们收拾。”
司马尚之衷心赞道:“琅玡王此策妙绝。桓玄强夺殷仲堪的未来媳妇,两人之间早存心病。杨全期一向是桓玄手下,现在提升至与桓玄地位相同,桓玄肯定不满,不过如他出言反对,又会开罪杨全期。”
司马道子淡淡道:“尚之还看不到此计最精采之处。”
司马尚之沉吟片刻,道:“有一点确是尚之不明白的,桓修是桓家的人,由他接替殷仲堪当荆州刺史,不是等于把荆州的大权送入桓玄手中。”
司马道子欣然道:“此正是我的分化之策里最厉害的一着。桓修不论声望地位均难与殷仲堪比较,假如桓玄接受任命退兵,殷仲堪怎会心服?我看不出十天之内,殷仲堪便会上书请求恢复原职,我们当然答应,如此殷仲堪可从桓玄手上重夺荆州兵权,他们之间如不出现争执,桓玄便不是我认识的桓玄了。”
司马尚之喝采道:“果是妙绝。几道不用费一兵一卒的委任状,便可令荆州联军四分五裂,各自攻奸,兵不血刃达成目标。天下间只有琅玡王有此高明手段。”
司马道子心忖如论玩政治手段,连谢安都不是我对手。
司马尚之又道:“今次刘牢之立下大功,琅玡王如何安抚他?”
司马道子道:“让他当北府兵大统领又如何呢?”
司马尚之皱眉道:“最怕他拥兵坐大,有谢玄为前车之鉴,尚之认为必须小心处理。”
司马道子阴沉笑道:“我自有驾驭他的策略,以谢琰代王恭之职,任兖州刺史又如何呢?刘牢之可以杀任何顶头上司,偏是这个顶头上司,却是他绝对不敢动的。对吗?”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开怀大笑。
一场风暴,终于成为过去。
刘裕被卓狂生唤醒,已是夜晚,帐内挂上风灯。他有点神智迷糊的坐起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卓狂生道:“你睡足了五个时辰,由日出睡到日落,本来还不想吵醒你,不过你的老朋友来了。”
刘裕愕然道:“老朋友?”
卓狂生拍拍他肩头,道:“出帐透透气吧!你嗅不到鹿肉的香气吗?是姚猛和一众窝友打来孝敬你的。看到你可以好好睡一大觉,大家比自己睡得好更开心。”
刘裕钻出营帐,登时喜出望外。
在帐外的空地处,生起一堆柴火,正烧烤着一条鹿腿,香气四溢。
围着篝火坐了七、八个人,有姚猛、江文清、姬别、阴奇、席敬、方鸿生、庞义。还有不闻音信久矣的宋悲风。
刘裕与宋悲风眼神交流,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知心感觉。当日宋悲风不顾自身安危,为保刘裕脱身携宝远遁,引得以尼惠晖为首的弥勒教妖人群起追捕他,刘裕是非常感激的。
刘裕心情大佳,兼精神因足够的睡眠达至最佳状态,不用费力便抛开心中的困扰烦忧,投入到野火会的热烈气氛去。在宋悲风身边坐下,接过姚猛故作恭敬之态送上来的大块鹿肉,道谢后向宋悲风道:“你老哥究竟到哪里去了?安姑娘呢?”
宋悲风道:“说来话长。我当日直逃往边荒去。尼惠晖确是神通广大,一直紧蹑着我,还数度把我截着,双方经过多次剧战,最后一次我陷入弥勒教四大金刚的包围网内,幸得安姑娘及时赶到助我脱险。”
众人皆想着当时危险激烈的状况。
宋悲风续道:“安姑娘见形势不对,我又受了不轻的内伤,遂提议把东西藏起来,然后躲往边荒最危险也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去。”
卓狂生不解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裕代答道:“是道家自古流传的一块宝玉,也是孙恩、江凌虚等人争夺的东西,据传凭此玉可以找到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卓狂生露出恍然神色,显然晓得刘裕在说什么,却没有再问下去,神情古怪。
江文清讶道:“洞天福地是什么地方?”
刘裕道:“恐怕没有人知道,包括所有曾经拥有它的人在内。”
阴奇道:“宋兄是否躲到边荒集去?”
方鸿生拍腿道:“只躲在边荒集才能避过弥勒教的妖人。”
宋悲风望向庞义,笑道:“我们躲到庞兄的藏酒窖去,可惜没有雪涧香。”
刘裕心中一动道:“藏酒窖的情况如何?”
宋悲风道:“直至昨天仍是安全的,第一楼的旧址用来放石料和木材。不过自昨天黄昏开始,占领军对整个区域作大规模搜索,我差点被发现,幸好及时借夜色逃脱。”
刘裕和江文清相望,均心呼不妙,敌人必是怕他们潜入夜窝子外的地区,所以进行彻底的搜索,然后再设立哨楼关防,把防御范围扩展至整个边荒集。
姬别问道:“安姑娘呢?嘿!谁是安姑娘?”
刘裕解释清楚后,宋悲风道:“就在我们躲往藏酒窖的第一个夜晚,近天明时,我们埋藏宝玉的白云山区传来地摇山动的巨响,接着整个边荒集哄动起来,外面不住有敌人策马经过,我们不敢出去看,兼之我行功正到紧要关头,更不敢妄动。幸好没人留意藏酒窖,否则今晚便不能和大家坐在这里享用鹿腿。”
姚猛提醒刘裕道:“鹿腿要趁热吃呵!”
刘裕目光落在鹿腿上,狠咬一口,撕下一片鹿肉,痛快的嚼起来,动容道:“真好吃!其他的人呢?”
席敬笑道:“帅爷放心,昨天我们数千人出动,大举搜猎,捕获野味无数,已分发让大家享用,只是鲜鱼便有三十多箩筐。”
庞义道:“在淮水北岸的野林区收获最丰富。”
江文清道:“难道巨响竟与宝玉有关系吗?”
宋悲风道:“我不知道,过了三天,安姑娘见我的情况稳定下来,外面又回复平静,便潜出去往白云山区察看,回来后,神色凝重的告诉我,埋藏宝玉的卧佛破寺已化为飞灰,只剩一个纵横数十丈的大陷坑。”
众人除刘裕外,都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卓狂生目闪奇光,也没有说话。
庞义咋舌道:“此事的确非常古怪。”
宋悲风道:“接着便是敌人大举在夜窝子的外围布防,我和安姑娘偷偷离开,在集外分手,她要赶回去见她爹,我则好奇心起,到白云山区看个究竟,途中遇上红老板,晓得你们在这里,立即赶来。”
刘裕道:“红老板没有和宋老哥一道回来吗?”
宋悲风答道:“他说还要做点工夫,明天会回来。”
江文清关切刘裕派给她的任务,心急问道:“边荒集的情况如何呢?”
宋悲风道:“当时我们一心逃走,并没有弄清楚情况,形势亦不容许我们这般做,只知他们用放在酒窖外的木材,封锁了颖水下游,如想潜入边荒集的范围而不被发觉,应是不可能的。”
阴奇沉声道:“以前敌人不知我们藏在哪里,所以把防线缩小至夜窝子。现在既清楚我们在凤凰湖,所以因应情况,改变防御策略是必然的事。”
宋悲风犹豫的道:“当我渡河到了颖水东岸,却见到一个古怪的情况,或许只是我多疑吧!”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宋老兄见到什么?”
宋悲风道:“我见到羌人煞有介事的把几个箱子从东岸送往边荒集,既紧张又小心翼翼,且每次只运一箱渡河,有个看来像姚兴的人还亲自监督,显示这几箱东西极不寻常。”
众人听得眼光交投,均感不解,最后目光落在刘裕身上。
刘裕沉吟片刻,忽然一震道:“姚兴终寻回呼雷当家藏起来的‘盗日疯’。”
卓狂生动容道:“宋兄因何会特别对此留神呢?”
宋悲风道:“当时我正潜过颖水,忽然东岸出现大批骑士护送一辆骡车,最奇怪是没有用火把照明,神秘鬼祟的,所以引起我的注意。”
江文清道:“刘爷的猜测该错不到哪里去。但却不符我们所知道的,因为直至燕飞夜访边荒集,姚兴仍未晓得‘盗日疯’的下落,而唯一的知情者呼雷方,在清醒后却忘掉了‘盗日疯’的藏处,除非他是在说谎,并且出卖了我们。”
姚猛摇头道:“呼雷方不是这种人,如果是的话,就不会中波哈玛斯的邪术。”
众人都点头同意,但又大惑难解。
宋悲风对这事完全摸不着边,须江文清向他解释清楚。
刘裕道:“另一个可能性,是呼雷当家并不是唯一的知情者,另有其人在我们这里当姚兴的内奸,他一直没有机会通知姚兴‘盗日疯’的藏处,直到这几天在凤凰湖安顿下来,又见呼雷方失去那段有关‘盗日疯’藏处的记忆,始敢放胆通知姚兴。”
庞义色变道:“如此这内奸岂非已把我们的虚实和作战计划尽告敌人?”
刘裕微笑道:“我早猜到会有内奸,对此已有防备,全盘的作战计划只在我的脑子里,大家只是清楚某部份。”
江文清最明白刘裕这番话,分析道:“此内奸肯定是羌人,还是呼雷当家的左右手,大有可能是他助呼雷当家把东西藏起来,所以清楚毒香藏处。”
卓狂生神色凝重的道:“这人并不难找,不过他既是呼雷当家的心腹,而呼雷当家又有份参加钟楼议会,他自然可从呼雷当家身上打听会议的详情。证诸敌人扩展防御线至夜窝子外的区域,便知敌人对我们夺取钟楼的计划作出防备。而敌人再不会派出奇兵突袭凤凰湖,反会集中全力守卫钟楼和迎头痛击我们的主力部队,又会以毒香于关键时刻瘫痪我们的战斗力。”
姚猛沉声道:“我已猜到这个内奸是谁。呼雷当家最信任的人是吕明,他是呼雷当家的小舅子,最巧的是他在呼雷当家回复神智后的第二天,自动请缨到边荒集去作探子,时间上非常吻合。”
阴奇双目杀机大盛,道:“一直以来我们都想不通,为何我们躲到巫女丘原,仍避不过敌人的追捕,只有我们之中有内奸,方可以解释此点,他可沿途留下记号。幸好天公作美,降下大雪,否则我们已难逃劫数。”
姚猛道:“我并不是随意猜测,吕明此人一向对羌族忠心耿耿,所以我特别留意他,更曾私下提醒呼雷当家,不要对他透露议会的事。”
刘裕道:“我要找呼雷方私下说几句,如证实吕明是敌人奸细,我们可反过来利用他。”
卓狂生皱眉道:“可是如何应付毒香呢?敌人只须派十来个高手,便可以施放,这种东西是防不胜防的。”
姬别道:“要施放毒香,必须在上风之处。如果我没有猜错,姚兴这么看重这东西,它该是类似花妖的护身迷雾,释出的毒烟会聚而不散,随风笼罩广阔的地方,如此方可起作用。”
席敬道:“最怕是不知道敌人有此手段,知道了总有应付的方法,亦从而可以推测出敌人的战略,至少他们会待我们聚在一起时方使用,又或配合毒香于黑夜以奇兵突袭我们的营地。”
方鸿生道:“毒香当然有特别的气味,即使藏在箱子里,仍会沿途留下气味,只要给我嗅过,我有把握把毒香找出来。”
姚猛大喜道:“如果可以先一步在集内燃烧毒香,敌人岂非大乱?”
宋悲风猛地起立,道:“我带方总去。”
姚猛跳起来道:“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我也一道去。”
方鸿生起身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吧!我的鼻子肯定办得到,可是如何到集内找毒香呢?姚兴当然会把毒香藏在守卫最森严之处。”
卓狂生笑道:“一般人当然办不到,但我们的小燕飞又如何呢?他会有办法把你老兄送入边荒集去,进行我们以毒攻毒的大计。如果能以毒香来破对方的钟楼防御,一切仍可依原定的计划进行。”
刘裕晓得卓狂生脑子想的同是即将降临的大雾。黑夜配上浓雾、加上燕飞无敌的身手,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
当方鸿生目光往他投来,询问他的意见,刘裕微笑道:“愈快愈好,趁气味未散的当儿,多吸几下,然后立即赶回来。”
宋悲风、姚猛和方鸿生兴奋的去了。
人人目光集中在刘裕身上,没有说话,只有柴枝在烈焰里烧得噼啪作响。
刘裕专心的吃手上鹿肉,吃得津津有味,微笑道:“所以说边荒集是气数未尽,本来我们会输个一塌糊涂,现在反过来掌握了真正的主动。最有利的是姚兴和慕容麟以为胜券在握,不会用上我们最害怕的焦土策略。”
阴奇道:“我们应如何改变策略呢?”
刘裕道:“什么都不用改,只是有所修正。”
又微笑道:“我有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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