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见到的是那太平妖道,仍未致可令刘裕有此反应,皆因映入眼帘的竟是位千娇百媚的妙龄女子,一个绝不应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俏丽佳人。
她从黑暗的后门走进火把光映照下的空间,有种诡异莫名的感觉,刘裕虽为她的娇艳震慑,却感到她突如其来的出现非常邪门,暗中提高警戒。
美女上身穿的是素绿色燕尾形衣裾叠折相交、缀有飘带的褂衣,下为白色的绫罗夸裙,腰缠博带,这身装扮,理该出现在建康都城内某豪门之家,与此地的气氛环境绝不配合,可是她的神态是如此间适自然,又把一切不合理的变成合理。
有如缎锦般纤柔的乌黑秀发一疋布地垂在背上,自由而写意,白嫩似玉的肌肤和淡雅的装束相得益彰下,更突出她如花似玉的容颜,尤为动人的是那对似会说话的眼睛带着一种仿似对世事一无所知、天真烂漫的神采,令她纯美得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
她像看不到刘裕般,倏忽间来到窗子的另一边,往外窥探,轻轻道:“中黄太乙!”
她的声音舒服而清脆,充满音乐的动听感觉,剔透晶莹,如她的美貌般大有慑魄勾魂的异力。
刘裕心中猛然想起一个人来,暗吃一惊,摇头道:“我只是个路过的荒人。”
在北府兵中,他一宜负责探查的工作,对南北的情况非常熟悉,所以早先认出偷袭胡彬的刺客与孙思有关,这女子一句盘问的暗语,令他联想到在北方横行一时,行事心狠手辣的一位女子,登时晓得自己正不幸地陷进极大的危险里,动辄有丧命之虞。
中黄太乙是汉末时黄巾贼信奉的神,黄巾贼有两大系统,分别为张角创立的太平道和张陵的天师道。黄巾贼覆灭后,两系道门流传下来,分裂成多个派系,孙恩是道教在南方的宗师级人物,以太平道的继承者自居,号称集太平道和天师道两系之大成。
在北方,则以供奉自称太清玄元天师道创道宗师张陵为始祖的太乙教最兴盛,其教主江陵虚以太清元功名着黄河流域,与孙思因争夺继承大统的名位而势如水火,互不相容。
独立于两大道统之外的有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名安世清,外号“丹王”,专事炼丹之术,称自己为道家而非道教,视太平和天师两道为愚民的异端,超然于两派之外。他的人品和行事如何,知者不多,因他居无定所,经常往来于名山大川之间,寻找炼丹的福地。他之所以声名大噪,皆因江陵虚和孙恩均欲从他处得到某种道教宝物,分别派出两批高手入山寻安世清,却给他打得铩羽而回,死的固是横尸当场,伤的回来后最终亦告不治,此两役轰动南北朝野,自此江陵虚和孙恩再不敢动他的念头。
当事情逐渐淡静下来之际,北方忽然出现一位自称安世清之女的美丽少女安玉晴,连挑太乙教三个道坛,惹得太乙教徒群起追杀,她却失去踪影,而眼前此女,肯定是她无疑。
刘裕同时明白过来,那高明得可怕的太平妖道非是刻意刺杀胡彬,只是在赶来汝阴途上,凑上机会随意之作,观之安玉晴探问自己是否太乙教的人,可知必有关于道教的大事在这里发生,引得太平道人、安玉晴等纷纷赶到这座已成废墟的城池来。
刘裕此时想到的,是待秦军过后,立即远离。
就在此时,他的手生出感应,右手倏探,把从安玉晴香袖****出的暗器捏个正着,指尖触处锋利无比,醒悟到是一枚铁疾藜,早被刺破指尖,一股酸麻不舒服的难受感觉,立即沿指掌往小臂蔓延,显然是淬了剧毒。
安玉晴或许因他竟能及时捏着她以独门手法发出,不动声息近乎无影无形的暗器,首次正眼往他瞧来,像没有作过任何事般,讶道:“竟然有两下子,真想不到。”
刘裕心中大怒,暗忖老子不去惹你,你竟敢来犯我,还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作一回事,摆明是个虽貌似天仙,其实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妖女,不会比那太乎妖道好得多少。不过此时驱毒要紧,遂暂不与她作计较,只冷哼一声以应之,提起功法,把侵体的剧毒送回手捏的凶器处,必要时还可物归原主。
他更不由感激老天爷,谢他赐自己如此灵异的一对手。他刘裕十六岁从军,追随刘牢之的左右手之一副参军孙无终,被他挑中加以特别训练作亲兵,不到两年他无论武功心法,均超越号称北府十杰之一的孙无终,使孙无终对他另眼相看,提拔他作府司马,专责深入敌境的探哨任务。
孙无终是眼光独到的人,对他的品评是有一对神奇的手,不但对各类技艺一学便晓,还有异乎寻常的敏锐和触感,令他超出同挤,成为北府兵的新星。
眼前当务之急,是在秦军离去前清除体内毒素,否则在没有顾忌下,这个妖女说不定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安玉晴淡然自若道:“没法说话吧?你中的毒是我爹从炼丹过程里提炼出来的九种丹毒之一,见血封喉,你今次死定哩,却不要怪人家,死后也勿要寻人家算账,怪只好怪你自己时辰八字生得不好,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刘裕为之气结,也是心中奇怪,为何她把毒素说得这么玄之又玄的厉害,自己却清清楚楚可轻易把毒素排出指外。
“滴!”
鲜血从蒺藜淌下,落往地板上。
安玉晴目光下投,神情平静,忽然间她手里已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芒光一闪,往刘裕颈侧画过来。
秦军的队尾刚好离开窗外的一截街道。
燕飞窜屋过舍,从后排的破院跃落民居,移到面街的店铺,从破窗往外看,苻秦的部队刚好离开,斜对面街道另一边的铺子内芒光一闪,显然是兵刃的反映,心中大奇。不过虽是一街之隔,却等若万水千山,在秦军离城前,他实无法到对街一看究竟。
啼声逐渐远去,忽然后面西北方的后排房子传来微仅可间的惨哼,不禁心中懔然,全神戒备。
他清楚感觉到今晚的汝阴废城,并非像它表面般平静,而是危机四伏。
安玉晴的匕首往刘裕画过来,刘裕捏着的毒蒺藜已以指尖巧动弹出,电射对方动人的小蛮腰,位置角度刁钻巧妙,若妖女原式不变,由于距离太近,肯定中招,同时人往后移,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安玉晴匕首改向,往下点去,正中向她激射的毒蒺藜,暗器应手堕往地上,只发出“波”的一声劲气接触的微响,可见其用劲的巧妙精到。
刘裕自问无法做到,心中一动,猜到她是怕给人听到,致行藏暴露,对象有可能是秦军,但更大可能是如太平妖道或太乙教的人。想到这里,已有计策,当身子快要挨贴墙壁,倏然立定,厚背刀离鞘而出,遥指美丽如仙的对手,登时森森刀气,立时把她笼罩紧锁,刘裕心中涌出强大的信心,不理对方如何了得,他也有把握掣敌死命,且不会理会她是如何美艳动人。
安玉晴果然没有乘势进击,俏立不动,护体真气自然而然抵消了他侵迫的刀气,一对似是含情脉脉的美眸露出惊异的神色,上上下下对他打量,一副要对他重新估计的神态。樱唇轻吐道:“不打了!你这人呀!竟然不怕丹毒。”
刘裕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她不怪自己施毒手,还来怪自己没有中毒,此时啼声已远,他更坚定对手怕暴露行藏的猜测,那还不有风驶尽帆,压低声音道:“给我收起匕首。”
安玉晴甜甜一笑,神情天真的翻开一双纤长雪白的玉掌,撒娇的道:“不见了!”果然匕首已不知给她藏到那里去,颇为神乎其技。
刘裕知她随时可以再出匕首,偏又莫奈她何,事实上他也如她般不愿被人发觉,以免惹来不必要的烦恼,怕误了正事。微笑道:“我又改变主意哩!决意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把你杀死!”
安玉晴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先闪过不屑的神色,接着换过蹙眉不依的表情,没好气道:“你这人是怎么搅的,人家都投降了,你还要喊打喊杀。说真的,人家见你身手高明,忽然生出爱慕之心,还要打吗?”
刘裕虽明知她说的没有一句是真话,可是如此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以她动人的声线娇姿,向自己说出爱慕之词,刀气立即减弱三分,苦笑摇头,还刀鞘内,道:“我要走哩!”
安玉晴移往窗旁,招手道:“到那里去呢?点子快来了,陪人家在这里看热闹不是要好玩吗?”
刘裕功聚双耳,蹄声在城外官道隐隐传来,心忖若现在立即离开,说不定会碰上秦军殿后的人马,较聪明的方法是远离此妖女,到北墙暗察形势,再决定行止。可是想是这么想,一对脚如像生了根般不愿意立即举步,还发觉自己移往原先的位置,学她般往长街窥视。
倏地醒悟过来,此妖女虽毒如蛇竭,反覆难靠,偏是对他生出强大的吸引力!立时大有玩火那种危险刺激的感觉。不由往她瞧去,在胧的月照下,她神情专注,侧脸的轮廓线条精雕细琢,无懈可击,肌肤柔滑细嫩,充盈芳华正茂的健康生机,秀长的粉项天鹅般从衣襟内探出来,令人禁不住联想往与此相连的动人玉体,那必是人间极品。
安玉晴往他瞧来,刘裕心中有鬼,尴尬的移开目光,前者“噗哧”轻笑道:“死色鬼!想用眼睛占人便宜吗?”
刘裕听得心都痒起来,更知她的蓄意挑逗自己是暗藏歹心,正要说话,破风声在长街上空传来。
燕飞隐隐感到多了位邻居,此人在后方某所房子杀人后,静悄悄潜进隔邻的铺子,给他从衣衫拂动的微响察觉行藏。此人大有可能是乞伏国仁?又成其他人?但肯定是高手。换过正追杀他的不是乞伏国仁,他会立即离开,可是只要想到天眼或许正在废墟上方盘旋侦视,还是躲在有瓦片遮头的地方稳妥些儿。
对面的屋子一片漆黑,再没有任何动静,月色温柔地洒遍长街,却是静如鬼域。若有阴魂不散这一回事,可以肯定以千计的鬼魂正在此刻在废墟内飘浮,为自己的死亡悲泣感叹,又或大惑不解自己会成为野鬼?
燕飞的心神转到拓跋圭身上,拓跋哇并没有低估苻融,问题在没有把荷融的反应计算在内。正确点说是因拓跋圭临急出手救他,致暴露行藏,只看乞伏国仁轻易猜到自己是刺杀慕容文的人,可知乞伏国仁心内早晓得救他的人是拓跋圭,因为慕容文和拓跋族的深仇是人皆知道的事。
苻融把城外的秦军调入城内,令他感到自己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不但拓跋圭陷进极大的危险里,与他暗里有关系的鲜卑帮亦大祸临头。苻融若擒下拓跋圭,说不定会留他一命,好迫问他族人藏身的秘密巢穴,若他及时赶回去,说不定可尽点人事,顶多赔上一命又如何?
想到这里,狠下决心,不理天眼是否在天上监视,决意立即全速赶返边荒集。
就在此时,衣袂声响,眼前影动,街上已多出一个人来。
在街心出现是个身穿白色道袍的大胖子,道袍前后绣上红黑代表阴阳的太极,红中有黑点,黑中有红点,代表的是阳中阴和阴中阳,非常抢眼夺目。
他并不算矮,可是因其肥胖的体态,胀臌臌的大肚子,勉强方可扣得上的钮子,怎看也似比别人矮上一截。
他的头发在顶上扎个大髻,覆以道冠,看来干干净净,长相也不惹厌,脸上还挂着似要随时开人玩笑的和善表情,看来有点滑稽,只有他藏在细眼内精芒闪闪略带紫芒的双睛,方使眼力高明的人看出他不是好惹易与的。
胖道人滴溜溜的转了一个身,哈哈笑道:“安全哩!奉善在此候教。”
刘裕正凝神窥看奉善胖道的动静,耳鼓内响起安玉晴蓄意压低而又充满音乐惑的好听声音道:“奉善妖道是得太乙教主江陵虚真传的得意门徒,不要看他满脸笑容,他愈笑得厉害,愈想杀人。哼!真恨不得一刀宰掉他。”
刘裕心中奇怪,适才她还一心取自己小命,现在却如深交好友般为他解说情况,忽然醒悟过来,她是怕自己开溜,而她却因不敢惊动奉善而无法出手,所以故意说这番话,都是为留下自己。
再想深一层,她刚才要动手杀自己,理由或许如那太平妖道同出一辙,是要杀尽附近活口,以免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外泄。而更有可能是此女在利用他,而他则可在某种情况下变得有利用的价值。
刘裕才智过人,只从她的一番造作,推断出这么多事来,确是了不起。
刘裕心中暗笑,故意道:“我对这些没有兴趣,都是走为上着。”
安玉晴果然中计,连忙道:“你不想知道他为甚么要到这里来吗?”
刘裕耸肩道:“知道又如何?对我有何好处?”
安玉晴气鼓鼓道:“若不是见你身手不错,我早一脚踢你落黄泉,怎会没有好处,还大大有好处哩!”
奉善道人一副悠闲模样立在街上,似可如此般等待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刘裕目光往令他直到此刻仍惊艳不已的俏脸投去,道:“说吧!我是没有多大耐性的。”
安玉晴狠狠瞪他一眼,道:“三年前太乙教主江陵虚和太平教主孙恩,嘿!你究竟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刘裕笑嘻嘻道:“说吧!我的安大小姐。”
安玉晴微一错愕,为他叫出自己的姓氏心中一乱,接着白他一眼,笑骂道:“你这死鬼,算你造化啦!”
奉善的声音又在街上响起道:“奉善应约而来,若道兄还不肯现身,奉善只好回去向太尊覆命。”
刘裕被引得往外瞧去,此时他已猜到奉善口中的道兄正是那太平妖道,禁不住生出坐山观虎斗的心情。
安玉晴的娇声又传进耳内,道:“细节不说哩,他们两人为争夺一块有关两粒仙丹的宝玉图,恶斗一场,结果必是两败俱伤,谁也奈何不了谁。只好各返南北养伤,约定三年后派出同门再作决战,以决定丹玉图谁属。假如你助我得到丹玉图,人家分一粒仙丹给你如何?”
刘裕几可肯定仙丹即使有也只得一粒,只不过她故意说有两粒来诓他,而他更不相信甚么仙丹灵药,否则炼丹出来的人那会不第一时间吃掉。
正心中好笑,风声骤响,四道人影分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从屋顶投往奉善道人,刀剑齐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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