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一身夜形黑衣,蒙上黑头罩,隐伏在延嘉殿邻近南门的外院墙后,静待御卫军为他制造离殿的良机。
由于延嘉殿为李渊所在处,唐的外戍军把军力和注意力集中在殿外四周,任何异动休想瞒过对方,等若把延嘉殿彻底封锁起来。没有李孝恭的帮忙,确是寸步难离。
整齐的足音响起,一队二百人的禁卫由廖南率下操往南门,立即惹起预期中的反应,守在南门内外的戍军将领立即喝止。
徐子陵晓得除非是李渊亲临,否则纵使李孝恭以河间王的身份试图离开,亦会被赶回来,何况是军阶低几级的廖南。
他没暇听双方的争吵,心灵提升至似那一趟到玉鹤庵向石青璇求婚的境界,心灵澄澈空明,以他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刹那间伏身墙头,见墙外守军人人别头朝廖南那方瞧去,即从墙头斜掠而起,没入道旁一棵大树枝浓叶茂的深处,廖南部队的足音,为他的破风声、枝摇叶动的异响,提供最有效的掩饰。
天地变得圆满起来。
一切全缭然于心,超乎听觉、触角、视觉的灵应,让他一丝不漏地捕捉到周遭所有的人事变化。
神动意到,体随心行。下一刻他远离延嘉宫,像一头翱翔的鸟儿,朝目的地起伏而去。
“皇上决定移驾延嘉殿一事决定得狻为仓促,黄昏时份,尹祖文、斐寂联袂来见皇上之后才作决定,下令河间王准备护驾事宜,当时韦公公亦在场。到戌时一刻,诸妃先起行,皇上于亥时中移驾。太子和王于子时二刻到延嘉馈见皇上,丑时初与尹祖文、斐寂同时离开。然后皇上亲自下令换防,圣旨由韦公公送达唐,后者于准备妥当后,于寅时经玄武门入驻太极宫,展开换防行动。此前韦公公从寝宫旨出来,吩咐李凡召清贵妃往寝宫侍候皇上,其后韦公公于传召后回去,入寝宫向皇上禀报情况。约半炷香的时间,亲卫长来报,河间王亲少帅和徐先生求见皇上,李凡知事态严重,忙隔门奉禀,片刻后公公持龙符出来,召来护驾高手,把龙符交予宇文将军,以褫夺河间王兵权。而韦公公吩咐不准任何人惊扰皇上后,着那随行的小公公匆匆离开,整个过程便如上述。”
听罢侯君集的汇报,李世民目光掠过寇仲、跋锋寒和侯希白,道:“凭令符接管一支部队,有一定的程序和规限,代替者的军阶必须是被代替者的同级或其上,假设此人是元吉,受命后虽偕同传令人往见被代替者,然后召集营主级以上的将官,当众宣读诏令,展示令符。经此程序,元吉成为该军的行军统帅,可任命唐为副统帅,亦可换入同级将。诸事底定后,众营主各返本营,把消息逐级传达下去。所以若元吉于寅时得令,应在数刻前才能成功接管唐的大军。由于韦公公必须在天明前返此取回龙符,我敢肯定元吉尚未有接触城卫军的机会。”
寇仲大喜道:“希望元吉与韦公公一起回来,我们便可兵不血刃,重新控制唐的部队。”
李世民摇头道:“照我看韦公公应是孤身回来,弄清楚状况后取回龙符。而元吉必使人代替唐作副统,最有可能是薛万彻,即使擒着元吉,薛万彻仍可挥军攻打延嘉殿,故事情进展不会如此简单。”
跋锋寒淡淡道:“提着元吉的首级予薛万彻过目又如何?我们可以灯号指挥玄武门的军队,封锁对方返回西宫之路。说到底薛万彻的地位远比不上李元吉,未必指挥得动唐的军队,何况攻打目标是令父皇所在的宫殿。”
侯希白叹道:“我现在开始明白,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道理。”
李世民苦笑道:“对自己的兄弟,我始终是心软一点。”
寇仲断然道:“就这里决定,我不想在皇上醒过来后,除李世民外尚有别的选择。”
李孝恭、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四将从前殿方向飞掠而至。
寇仲一拍怀内的刺日弓,嘴角逸出微笑,神态从容的道:“贵宾到了!”
徐子陵真的感谢石之轩,如非得他传授心法,以“生为死,死为生”的内气变化,配合逆转真气,他至少三次有暴露行藏的可能,现在却都侥幸过关,潜进御花园中假石山所在的入口处。
一队巡兵操过。
由于此非是宫内重地,并没有人站岗把守,只是出入通道有人把关。唯一要留神的,是能由此眺望位于两座哨楼上的守军,这当然难不倒他徐子陵。
他从深藏的树丛内窜出,倏忽间没入假石山内哨兵目光难及之处,开启入口的盖子后,徐子陵整个人轻松起来,闪入地道,关上盖子,再从地道往太极宫的方向掠去。
他身上怀有李孝恭签押的令书,并有龙符拓印,只须交到李靖手上,可调动皇城的禁军,特别是程莫的步队。他并不怕程莫生疑,因为程莫可登上西北城卫所的烽烟台,以灯号向李孝恭印证令书,结果当然是惟有依令行事。
徐子陵从龙座的出口钻出来,再把龙座移返原处,接着往空旷无人的太极殿正中处入口掠去,毫不停留地开启进口。
心中忽然想到尹府的出口,如若出口已被解封,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况?旋又暗怪自己幻想力过于丰富,照先前的分析,出口仍该是封闭的。
就在此时,异响从后方传至。
以徐子陵的冷静功夫,仍禁不住大吃一惊,立从入口处弹将起来,面对台阶上龙座的方向。
龙椅缓缓移开,像来自地狱的魔神般的“邪王”石之轩,轻飘飘的从地道口升上来,坐入龙椅内。
徐子陵感到整条背脊凉飕飕的,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延伸进身后的地道内,若有大批魔门高手从地道杀上来,他肯定小命不保,更无法完成身负的重任。
石之轩摇头苦笑,柔声道:“子陵不用担心,地道仍是密封的。唉!你们怎能办得到的?此着胜过万马千军,把我们计画中最重要的一环破解。”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回复冷静,沉声道:“邪王既知地道被封,何不拆掉碍?”
石之轩叹道:“太迟哩!当我发觉事情有变,太极宫寸步难行,这又叫作茧自缚。当我看到子陵要从秘道离开,终晓大势已去,懒得去做任何事。”
接着微笑道:“子陵冒着天大风险仍要离宫,是否有重要的事情急须待办?”
徐子陵心叫“来哩”,暗中凝聚功力,点头道:“若邪王没有别的表示,子陵必须立即离开。”
石之轩眉头大皱,旋又释然,拍额笑道:“我明白哩!原来三个出口外尚有第四个出口,子陵可否告诉我是通往何处?”
徐子陵毫不隐瞒地答道:“是通往秦王府的地道,与杨公宝库同时建成。”
石之轩双目神光剧盛,凝注徐子陵。
徐子陵心中暗叹,他和石之轩的生死决战始终避不了。而石之轩偏偏是他未婚妻的父亲大人,造化如斯,教人感叹。
李世民、寇仲、跋锋寒、侯希白一众人等,分别埋伏在寝宫广场等各战略地点,恭候敌人大驾。
或者因天明在即,来者除韦公公外,赫然还有李元吉,在秦武通、丘天觉和近五十名亲兵簇拥下,打正李渊召见的旗号,趾高气扬地昂然朝寝宫走来,茫不知正一步一步的往陷阱深进,投进天罗地网去。
寇仲目光投往躲在寝宫门后另一边的李世民,心中一阵感触。
从认识李世民的第一天开始,到今夜此刻在长安宫禁内并肩作战,为一统天下奋斗,中间经历多少波折和人事的变迁。若非有徐子陵从中斡旋,双方肯定是誓不两立的死敌,而自己则将失去幸福美好的未来,脑袋仍是充塞着仇恨和斗争,不知何日方休。想想也教他脊生寒意,涌起不寒而栗的感觉。
探手怀内,缓缓取出刺日弓,当日在洛阳城外射失的一箭,今夜将不会历史重演。窦建德的血仇,将于今夜讨回来。在背后首肯的李渊,亦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当他的劲箭贯穿李元吉胸膛的一刻,李建成将注定要命丧玄武门外。
身后的跋锋寒沉声道:“是否赏给李元吉的?”
寇仲微一点头,心中忽然涌起对刀头舔血生涯的厌倦,只希望一切能尽快过去,以后就让井中月封尘。
跋锋寒道:“照我看韦公公有本事捱过劲箭,突围逃走,就让我亲自侍后他吧!”
寇仲淡淡道:“小弟为你押阵如何?”
蓦地“齐王驾到”的吆喝声从入口处传来,足音自远而近。
李世民的目光往寇仲投来,射出伤感无奈的神色,又似向他求情,恳请他放李元吉一马。
寇仲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然后神色坚决的微微摇头。
在战场上,敌我双方均是追求成功,不择手段,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怜悯和心软的容身之所,就如高手相争,绝不容有丝毫弱点破绽。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自他们进入长安开始,他们早踏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不归路,而决战正由李元吉的来临全面展开,直至一方大获全胜,长安才会回复往日的和平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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