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向正要走往下层去的徐子陵打出“且慢”的手势,移到窗旁,朝下瞧去,低声道:“有点不妥!”
徐子陵闪往窗子另一边,注意到寇仲揹著一个布袋,胀鼓鼓的塞满东西,讶道:“你好像不是要入宫,而是远行去也。”
寇仲采手反拍背负的布袋,欣然道:“陵少你有所不知,这袋宝贝是起行前宋二哥亲手交给我的,说甚么‘夜长梦多’,就今晚打响我们的头炮。你明白啦!”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宋二哥不是说笑吧?竟要在今晚来个烟花晚会?”
寇仲道:“我愈来愈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至理,且入宝山岂有空手回的道理,我们今晚就大干他奶奶的一场,幸好不成功亦不会成仁,顶多漏夜卷铺盖溜之大吉。嘻!我只是说笑,请记得若被发现,我们从城墙上逃走,从城底下回来。”
徐子陵心忖既是宋师道的明智决定,还有甚么好说的。“打响头炮”此句话语带双关,道尽目下形势,低问:“少说废话,有甚么不妥当?”
寇仲道:“上趟我来时,有近十头像你般感觉灵锐的恶犬不知从何处扑将出来,今趟却销声匿迹,你说是否不妥?”
徐子陵没暇计较他拿自己开玩笑,道:“不如来个投石问路?”
寇仲道:“有人来哩。糟糕!”
尹祖文出现在两人眼皮底下,朝小楼举步走来,同一时闲,他们听到地道出口处启门的声音。
两人你眼望我眼,都头皮发麻,又会这么巧的?一时进退两难,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往下蹲低,怕被尹祖文发觉有异。功聚双耳,全神留意下层的动静。
尹祖文下跪声音响起,接善是李渊的声音笑道:“平身!今晚跌暂非皇帝身份,免去所有禁忌规条,否则怎能尽兴?”
宇文伤的声音道:“有甚么精采的安排?”
出口掩盖声从楼下传土来。
尹祖文谄媚的道:“今晚我们请得上林苑的清姑娘来表演歌舞,包保皇上一新耳目。”
李渊问道:“比之纪倩如何?”
尹祖文恭敬答道:“清姑娘色艺绝不在纪倩之下,且是刚到长安,肯定皇上没见过。此女也像纪倩般卖艺不卖身,事成与否?要看皇上的手段哩!哈!”
李渊欣然长笑,显是因可重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乐而雀跃,笑著道:“朕有点急不及待哩!”
听著三人远去的足音,两人你瞧我、我瞧你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把出口的一切回复原状,取出夜明珠,笑道:“李渊今晚休想能圆好梦,肯定会被烟花声大煞风景,难以尽兴。”
徐子陵摇头道:“自清儿深悉男人对女人愈难到手愈觉珍贵的德性,所以会采欲迎还拒的勾引手段,令李渊神魂颠倒,不能自拔,不会这么快与他真个销魂。”
寇仲采手搭著他肩头,往东迈步,通:“还是陵少你比我对女人经验丰富,难怪这么多美人儿看上你,落得难舍难离。哈!我忽然对今晚信心十足,你是否有同样的预感?”
徐子陵沉声道:“我在想另一端出口会否有人把守?那还有预感未来的闲情。”
寇仲欣然道:“陵少可以放心,这条地道等若李渊追寻快乐的命脉,为保持秘密,晓得这秘道的没几个人,韦公公该是知悉这秘密的其中一员。照我看!太极宫和御园大鱼池的出口该没有人把守,为李渊隐瞒行宗而装模作样的韦公公应在御书房内,恭候李渊圣驾回归。所以这叫天助我也,同意吗?”
徐子陵点头道:“我想不到反驳你的话。不过今晚不容有失,我们切勿托大。”
在夜明珠清淡的微弱光芒映照下,秘道往内深造,空气里仍残存风灯燃点的气味,提醒他们李唐之主刚由此路过。
寇仲叹道:“人生确是难以逆料,上趟我们来是偷旷世名画,今趟却是烧烟花,谁可想及?”
徐子陵虎躯一颤,止步不前。
寇仲正要发问,徐子陵低喝道:“快随我来!”
寇伸大吃一惊,收起夜明珠,追贴他身后朝前飞掠。
当经过接近假山出口南壁真通道的入口,隐见另一端灯火映照,人声传至。
两人刹那间掠至尽处,徐子陵往上腾升,寇仲依样葫芦,先后贴往顶壁,运功吸附。
此时足音渐近,灯光从活壁出口映照对墙,形成一团光蒙,随者来人接近愈显清晰明亮。
两人收束所有能显示生命活动的徵状,包括心跳和脉搏的微响,心中却不断叫苦。只要对方举起风灯朝他们的方向照来,肯定无所遁形。唯一可干的事,是立即出手把来人制服。
数下呼吸的短暂时光,像经年累月的漫长。
四名身穿禁卫便服的大汉,从活壁口转入他们所处通道,只其中一人朝他们方向瞥上一眼,幸好没举灯照射,当然觉察不到丝毫异样,就那么继续巡逻,朝国丈府的出口迈步前进。
待禁卫去远,两人落回地上,在黑暗中你眼望我眼,均有进退维谷的感寇仲低声道:“这么远的距离,你怎可能生出感应?”摊开手掌,掌心的明珠重现光芒。
徐子陵凝望他掌上明珠,淡淡道:“感应到就是感应到,教我如何解释?唉!
不过我的道行仍未到家,直至此刻才能确知太极宫那边出口另有守卫,否则我们该单从原路退走。当先前那四位大哥回来,就是我们当炎的悲惨时刻,因为灯光不会像刚才般给人挡著,可直照到我们藏身的角落。”
寇仲沉声道:“何不再博他奶奶的一铺,试试那通往皇城的所谓假出口。”
徐子陵道:“你有把握不触动出口的陷阱吗?”
寇仲微笑道:“有陵少助我,何事不成?”
再不迟疑,两人闪往“假出口”下,寇仲采手按上开关的机括,徐子陵的手则接上他背心,真气开始积累。
寇仲低声道:“这条可分别通往皇城和宫外的地道,肯定是杨坚针对手下的叛变而建成。即使皇城被占,仍有以奇兵从地底反击的应变能力。故此地道出口处必是皇城内没有人想得到的地方,谜底立可揭晓。”
直气输入,寇仲条地感到眼前明亮起来,精神往地道两端延伸,分别感应到守在太极宫出口的人和正在不住远去先前见过的四名禁卫,那是一种没法形容的玄妙情况。
他感动至差点掉下眼泪,因终于分享到自己最好兄弟徐子陵的精神境界。那是他从未想像过动人无比的天地,充满震撼力。
同一时闲,他清晰无误,一丝不差地掌握到开关的玄妙。
“喀擦”!
接连某一陷阱的连系被寇仲以内力解封,寇仲神色平静的打开开关,大无畏的手往上推,方型盖子朝上掀起,外面漆黑一片。微笑道:“陵少请!我感应到外面没有任何生命的痕。”
盖子阖上,两人重施故技以隔山打牛的手法把盖子锁好,重接机关,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在夜明珠的映照下,四周是一排一排林立的兵器架,放满各式各样的兵器,使他们生出置身于一座没有尽头的兵器仓库的错觉。
寇仲哈哈笑道:“这肯定是位于皇城西南角右龙武军指挥所的兵器库,杨广那家伙想得很周到,既不愁必要时没兵器使用,且控制得这防御力极强的指挥所,等若控制皇城的西南角,尽收进可攻退可守之效。”
徐子陵讶道:“你倒下过功夫,至少晓得这是甚么地方。”
寇仲神气道:“小弟乃久经战阵的统帅,更从李小子处学晓地理形势的重要。
皇城由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武军负责,四支禁卫军分别驻于位于皇城四角的指挥所。”
接著想起甚么似的颓然道:“唉!兄弟,可是这处也是皇城内戒备最森严的地方,离开兵器库后肯定寸步难行,即使成功,从皇城的西南角潜往东北角是皇城内最遥远的路程,而东宫外墙则肯定防卫森严,今趟可不像上趟般轻松呢。”
徐子陵目光落在变回一块青石大方砖的地板,沉吟道:“开锁大师请指点,这盖子究竟有甚么机关,如若触动会有甚么后果?”
寇仲往上瞧去,猜测道:“说不定有块万斤巨石从天而降,不但把入口重新封闭,还把我们两个小脑袋砸碎。”
徐子陵没好气道:“若是如此,早被进入兵器库的禁卫发觉,地道变成公开的秘密。”
寇仲知不能就此敷衍了事,动脑筋道:“鲁师傅的机关书中有十多种警报的手法,眼前此种或许是他所写的‘斜道撞钟’的机关,如触动机关,会释放一个铁球,滑下斜道,撞往置于尽端铜钟一类的东西,发声示警。至于真正情况,只有李渊清楚。”
徐子陵道:“若是如此,这兵器库必是从外面锁死。希望你今趟不要失手,否则我们要在这里捱至李渊玩罢返宫,然后无功而去。”
寇仲神气道:“放心吧!我们双龙合璧,天下无敌,怎会给一个锁儿难倒。来吧!”
举起夜明珠,领头探路,在有若迷阵的兵器架左绕右弯,最后来到一面大铁门前,果如徐子陵所料,是由外面上锁。
寇仲把希望全寄托到徐子陵的感应上,问道:“外面有人把守吗?这道他奶奶的大铁门,把我的耳朵也封锁起来。”
徐子摇头道:“我不晓得!”
寇仲失声道:“你竟在如此紧要关头感应失灵?我们怎办好?”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我并非神仙,感应当然有局限。”
寇仲采手接上铁门,断然道:“那就博他娘的一铺,看李小子是否真命小子。”
徐子陵双手抓上他两边眉膊,送入真气。
寇仲叹道:“又来哩!我尚未有机会告诉你,不知是你长进了还是我够火候,现在当我们真气融合,小弟不但能量倍增,精神力也从你老哥处一并承接过来。他娘的!外面静似鬼域,究竟是甚么地方?”
接著色变道:“我的娘!今趟完哩!封门的关锁叫‘两神锁五将’,打横有三条铁门,两端处再以垂直铁柱稳固锁死,神仙都要束手无策,何况我们不是神仙?”
徐子陵皱眉道:“这是不合情理的,杨坚若是针对皇城可能发生叛变而设计此地道,没理由大批人马从地道钻出来,却无法到外面去,快动脑筋。”
寇仲得他提醒,忙赔笑道:“还是你行,让我这得鲁妙子真传的小大师破解杨坚的机关。唉!今晚的运气似乎有些儿阻滞,希望是先苦后甜吧!”
徐子陵目光扫过靠铁门这边贴墙排列的十多个兵器架,顿时明白要勘探墙壁必须先把它们搬开口叹道:“也可能非是一面活壁而是另一条地道,找到真相时天早亮哩!”
寇仲灵机一触道:“我有一个省时间的独门秘法,真气!”
徐子陵二度抓上他眉头,送入真气,怀疑道:“我们合璧的真气确是这么厉害吗?”
寇仲闭上眼睛,梦呓般道:“是一趟比一趟厉害,活门的结构不同,当然瞒不过我们的法眼。娘说过人身是个宝库,我们正是利用这宝库干出能人所不能的事,故只须搬开一座兵器架成哩!”
寇仲双手按上兵器架移离后露出的一截墙壁,运劲前推,却是纹风不动。
徐子陵皱眉道:“这似乎不是一面活壁?”
寇仲苦笑道:“肯定是活壁,不过外面不知给甚么鬼东西阻著,我不敢用力,怕推跌东西会发出砰砰膨膨的声响就糟糕透顶。”
徐子陵亦按手壁处,道:“我负责运功把另一边的鬼东西吸著,你负责推,动手!”
寇仲运聚全身功力,发动推壁。
墙壁应手往外逐分移动,壁后传来物体磨擦地面的吱吱响叫,动魄惊心,可是他们别无选择,只好行险一博。
当活壁露出可客人通过的隙缝,寇仲侧身探头张望,唤道:“他娘的!你道外面是甚么鬼地方,原来是甲胄室,摆满一排排的储物柜,阻著活壁正是个放满甲胄军服的大柜,难怪这么重。我去探路!”
徐子陵先把兵器架移回原位,闪往怜室,推上活壁,推贴衣物柜,寇仲回到他身边,兴奋道:“这次发达哩!通往外面的是只普通木门,没上锁的。”
话犹未已,‘衣唉’一声,室门开放,灯火亮起,犹幸两人置身处是室内另一端,得近三十排衣柜掩护,否则立即要无所遁形。不过若来人到这边来取东西,仍要败露行藏。
只听来人道:“他奶奶的!人人猜拳喝酒,大鱼大肉,我们却要去守城门捱风抵冷。”
另一人笑骂道:“看你喝得醉昏昏的,不要连今晚的口令都忘掉。”
进来的两人边谈笑边往他们方向走过来。
寇仲忙收起夜明珠,轻拍徐子陵,同时无声无息的腾身而起,落往衣柜顶上伏下。
人至光随,跟著是他们身下衣柜响起被打开的声音,被指喝醉的禁卫笑道:“忘掉有甚么稀奇呢?好像是‘天佑长安’,对吧?”
好一会后两名禁卫披上一身甲胄的离开,室内回复黑暗平静。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地面,前者笑道:“记著了吗?勿要忘掉。”
徐子陵道:“禁卫所怎会有酒喝,且又大鱼大肉,现在是甚么时候?”
寇仲欣然道:“这叫犒赏三军,轮班吃喝。兄弟,拣件趁手的如何?大批远征军在皇城接受犒赏,正是我们混水摸鱼的好时光。他奶奶的,从扬州混到长安,仍是混个不休,是亦命乎?”
两人快手快脚的换上禁卫的服装甲胄,戴上军帽,就那么连著布鞋塞进皮靴子里去。来到通往外面的大门,寇仲推门探头一看,缩回来道:“终于重返人间哩!
外面是一道长廊,分通左右两头,左还是右呢?”
徐子陵探手搭上他肩头,就那么推门往外走,笑道:“当混混的最紧要是懂得装腔作势,何况我们是货真价实的禁卫军,只不过外借给福荣爷,怕他娘的甚么?”
寇仲胆颤心惊的道:“前面似乎是禁卫所的大堂。”边说边把布袋改夹在胁下,好没那么碍眼。
猜拳行酒令的欢叫哄闹声潮水般从廊道尽处涌过来。
片刻后两人置身灯火通明闹哄哄的大堂,以百计的唐军放浪形骸的尽情吃喝玩乐,猜拳斗酒,筵开数十席,比六福和明堂窝更要混乱热闹,没人有兴趣往他们瞥上一眼。
寇仲哈哈笑道:“今晚真爽!”
反手搂著徐子陵,往禁卫所出口大模大样的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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