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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一剑之仇

  香玉山大骇横移,手上短剑电疾急刺,又狠又毒。

  徐子陵猛一旋身,衣袂飘飞下生出一股强大的气漩,迫得其他人踉跄跌退,这才从容不迫的一指点出,正中刃锋。

  所有的愤怒不满,尽於指劲之内。

  香玉山短剑甩手堕地,人则抛跌开去,背脊猛撞在天井的西壁处,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

  徐子陵如影附形,劈手抓他胸口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得离地数寸,压贴墙上,众手下见主子被制,都不敢攻来。

  “子陵不要!”

  云玉真的尖叫声从后传至。

  徐子陵状若天神,双目威四射,直望进香玉山的眼睛里,头也不回的喝道:“闭嘴!”

  香玉山全身经脉受制,幸好尚有说话能力,忙道:“徐大哥请听小弟一言,这纯是::”徐子陵内劲透入,香玉山登时说不出话,脸上一片死灰色。

  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一字一字缓缓道:“枉我们还当你是兄弟,你却打开始便居心不良;要对付我们,放马过来好了,为何却以卑鄙手段去害无辜善良的素姐。”

  云玉真在他身后丈许处颤声道:“素素是自己染上恶疾,与玉山没有关系。”

  徐子陵发出一阵充满悲怆的笑声,然后冷冷道:“素姐的病是怎样来的呢?放心吧!今天我只报一半的仇,先取他半条命,另半条人命,会留给寇仲。云帮主最好找远一点的地方躲起来,因为寇仲绝不肯放过任何害死素姐的人。”

  说罢腾身而起,香玉山则浑身剧震,贴墙颓然滑坐地上。

  叱喝四起,刚闻讯赶来包括萧铣在内的巴陵军高手纷纷追截,却是迟了一步,给徐子陵凌空换气,横移往空虚处,消没不见。

  云玉真抢前扶起仍不住抖颤的香玉山,急切问道:“你怎样啦?”

  香玉山惨然道:“他好狠!竟把我打回原形,变回他两人治好我伤势前的恶劣情况。”

  云玉真立时头皮发麻,首次认识到徐子陵的真正实力,这种手段比之当年治好香玉山的伤势,更要加倍困难。

  ***

  商议好攻打东海后的叁天,汇集在下邳的少帅军密锣紧鼓,整军备战。

  这天早上,寇仲在宣永和焦宏进的陪同下,巡视只有五艘较大战船的薄弱水师,登上其中一舰时,寇仲指船帆道:“水战以火烧为主,不过火箭力强,射上帆席时一径透穿,往往烧不起来,但只要在箭身处用竹枝扎他一个十字交叉,可留附帆上,烧他根的片帆不留。”

  众皆称善。

  焦宏进心悦诚服的道:“这么简单的方法,我们偏是想不到,少帅的脑筋实超乎常人。”

  寇仲暗村这只是鲁妙子的脑筋超乎常人吧!当然不会说破,欣然笑道:“还有更厉害的玩意儿,比火箭更厉害,是一种凭手力掷出的引火暗器,就叫『火飞抓』吧!”宣永对水战并不在行,讶然问道:“那是甚么东西?”

  寇仲道:“那等若一个木制的大爆竹,作棒槌形,自顶上用刀将内中挖空,装满爆竹烟花的火药,周围共雕七八个孔用以出火,加以倒须钉钉之,外糊油纸以防水湿,临敌时点燃药引,用手掷去,或高钉帆上,或钉在舱板,保证可烧得敌人只懂喊救命。”

  宣永和焦宏进同时动容。

  此时叁人登上船楼望台处,寇仲朝东望去,深吸一口气道:“东海郡乃临海大郡,守军必长於水战,其人数规模更非我们能望其项背,所以如果我们似是蠢得以水师全力进犯,李子云和童叔文必会倾巢以迎,那时我们这些把戏就可派上用场!”

  宣永和焦宏进恍然大悟,至此方明白为何寇仲要检阅根本不足一观的水师舰队。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水师船是用来作牺牲用的,哈!该是找李星元那家伙的时刻啦。”

  ***

  追上卜天志和陈老谋等人后,徐子陵没说过半句话,终日坐在灵车内陪伴素素用药泡浸过的遗体,只是间中去看望另一车内由婢子和奶娘侍候的小陵仲。

  每次看到这失去母亲的孩子,他的心都在滴血。

  素素凄惨的结局,他和寇仲要负上全责。伤心、绝望、自责、悔恨的情绪,像潮水般冲激蚕食他心灵的礁岸,使他痛苦之极。

  极度的失落和痛苦,使他很想借酒消愁暂作逃避,但又知必须振作,以应付等在前途的任何危险。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他如何悲愤,始终不能改变铁般的现实。

  到抵达淮水,登上接应的叁艘巨鲲帮战船后,他的心才安静下来。

  起航后的翌日黄昏,他首次离开停放素素灵柩的舱房,来到船尾处,迎风默思。

  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几只寒鸦在岸旁林上盘旋哀鸣,更增添他的忧思。

  卜天志大胆子来到他身后,关切的道:“人生谁不是难逃一死!子陵最紧要节哀顺变,不要郁伤过度,坏了身体,影响得之不易的修为。”

  徐子陵艰难地哑声道:“我很想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域去,甚么都不去想,忘记一切已发生的事。”

  卜天志恻然道:“我明白子陵的心情,但逃避并非办法,每一个人都会有难以避免的凄酸经历,或者可以因日久而淡忘,但总会多多少少留下不能磨灭的痕迹,人生就是这样的啊!”

  徐子陵记起师妃暄所说炼丹僮的故事,苦笑道:“我非是逃避,而是在追求一种理想,跋锋寒曾告诉我:西域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大漠,至热至寒的天气,长年冰封的山川,闪烁无垠的沙海,当你孑然一身踏足那些世间最奇怪的地方时,你会感到舍自己外世上再无他物,大自然会令你忘掉一切,包括自己在内。”

  顿了顿,叹道:“人的最大负担就是自己,是这个『我』!”

  凉飕飕带水气的河风从船首方向吹来,刮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卜天志怎想到他因忆起炼丹僮的故事有感而发,他的思考远及不上徐子陵的深刻和透彻,一时间再不知说甚么话才好。

  幸好徐子陵岔开道:“副帮主是否准备正式和云玉真决裂?”

  卜天志冷哼道:“如此不顾仁义的人,怎有资格当我们帮主,以后我们就随寇爷去打天下,干些轰轰烈烈的大事。”

  徐子凌皱眉道:“我始终觉得云玉真的本质非是如此不堪。所以那天我明明有杀她的机会,最后都无法狠下心来,不过我看寇仲绝不肯饶过她。”

  卜天志叹道:“这两年她变得很厉害,否则我们绝不会生出离意。”

  徐子陵不解道:“她是否受到香玉山的影响?”

  卜天志眼中射出古怪的神色,不答反问道:“子陵觉得『多情公子』侯希白此人如何?”

  徐子陵愕然反问道:“难道你觉得问题出在他身上吗?”

  卜天志叹道:“这个我只是怀疑,却不敢肯定。自云玉真与他凑巧的碰上后,云玉真便失魂落魄,性情大变。江湖上像侯希白那样在花月丛中打滚,游手好闲的人比比皆是,但似他般守身如玉,又以护花使者自居;武功高明至那种地步,偏又出身来历秘而不宣,这都是只他独家一号。你说我该否怀疑他呢?”

  徐子陵心中大懔。

  他心知肚明自己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凡事总向好处中去想,对侯希白亦然。

  卜天志沉吟道:“能练成上乘武技者,都是心志坚毅,百折不挠,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侯希白能有今天的成就,绝非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行为性格可以追求得到,表里不一,实是非常诡秘危险。”

  徐子陵点头道:“志叔这看法非常独到,我记起来哩,跋锋寒亦曾心中生疑,追问他美人扇制成的质料。只是我当时听过便算,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况,确有点问题。”

  卜天志道:“陈公曾猜测他要对付的是师妃暄,但再想又觉不似,因为他到处留情,任何女人也会觉得这类男人难以偕老。”

  陈公就是陈老谋。

  徐子陵皱眉道:“志叔所说的『对付』,是否指夺取师妃暄的芳心,那不大可能吧?”

  卜天志沉声道:“此人邪门之极,我们绝不可轻忽视之。且迄今为止,侯希白仍是唯一得到与师妃暄相偕共游这份荣幸的年青男子。假设侯希白确被我们不幸言中,那他定是出身魔门,是外魔门中的新一代出类拔萃的高手。”

  徐子陵苦恼道:“我真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专门做坏事的人,就算穷凶极恶的大盗,也总有诸般理由为自己开脱,不会当自己在做坏事的。”

  卜天志道:“我想魔门的人也从不会觉得自己在干伤天害理的事。这很可能是练功的法门问题,又或与其信奉的教条或事物有关,才会出现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分歧。”

  徐子陵双目精光烁烁,点头道:“不管侯希白是正是邪,我也要提醒师妃暄,她留神。”

  一阵劲风吹至,雨点随之下,淮水一片昏蒙。

  徐子陵叹一口气后,低声道:“志叔回去休息吧!我还想在这里多站一会。”

  ***

  七艘战船,开离下邳,沿沐水朝沐阳的方向起航。

  寇仲卓立帅舰的看台上,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概,旁边的“小吕布”焦宏进虽亦是高大威武,体型标悍,不过并肩相比,只能是衬托牡丹的绿叶。

  这不单是寇仲特别的形相气质,更因为他稳立如山、渊亭岳峙的姿态和有如闪电而长驻於眼内的锐利眼神,及其传递出来的强大信心。

  对手下诸将兵来说,他既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领袖,更是所向无敌的绝代刀手,这两个看法加起来,使他这少帅像天神一般的受到尊敬和崇拜。

  骤眼看去,船上满载兵员,事实上每船不过百人,合起来也未达一千之数自叁天前洛其飞联络上沐阳的李星元,告知进军东海的大计后,驻在下邳的少帅军便作出弄虚作假的动员,以骗过敌人的耳目。真正的作战主力是由宣永率领的一千轻骑兵和洛其飞的探子队,其他人只是摆出佯攻的姿态,包括寇仲这支不堪一击的水师在内。

  朝阳在前方缓缓升高,大地充满朝气和生机。

  两岸田畴处处,绿野油油。

  寇仲的心神似是飞越往眼前景象外的某一遥远处时,忽然问道:“你说童叔文会否中计?”

  焦宏进苦思片刻,答道:“若论实力,东海郡既有达叁十艘大战船的水师,总兵力又比我们多上数千人,兼之我们是劳师远征,更不熟当地形势,全赖李星元这根不可靠的盲公竹引路,假若我是童叔文,就算明知我们使诈,也乐於迎头痛击。”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所以今趟我们致胜之道,全在险中求胜。除了奇兵和侦骑的完美配合外,最重要是选择伏击的位置,届时再以秘密武器应敌。只要能破去东海郡的水师船队,就可把东海郡李军的灵活性完全瘫痪,不但不能从水路迅速支援沐阳,还令他们的海防崩溃,使我们能在水陆两路封锁东海城,哈!那时李子云和童叔文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焦宏进暗中舒一口气,庆幸自己不是寇仲的敌人。

  任何超卓的统帅,即使是李密、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之辈,其作战方式总是有迹可寻。例如李密爱使诈用伏;李世民则是软硬兼施,擅於把握形势,以守为攻;杜伏威的江淮军来去如风,以战养战。可是寇仲的作战方式却全无成法,彷如天马行空,教人全无方法测度,既集众家之长,又别出枢机,胆大包天得叫人吃惊兼叫绝。

  如此敌手,谁不生畏?寇仲摇头笑道:“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敌人该待我们过沐阳后出海之前的河段迎击我们,那时李星元断去我军后路,我们便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不过我也正想到最好是李童倾巢而来,在两岸伏下重兵,那我们不但可轻易侦知他们截击的正确位置,还可一举摧毁敌人的主力,那是多么理想!”

  焦宏进点头应是。

  表面上,他们的计划是分水陆两路进迫东海,以沐阳作支援。水师在出海后,会配合陆路来的少帅军和李星元的沐阳军,把东海重重围困。但骨子里当然是另一回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伸手搂焦宏进的肩头,叹道:“说不定后天晚上我们便可在东海城喝祝捷酒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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