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挑衅,让鲁家掌灯面子上很挂不住。事情已经闹到这地步,活鲁班和排教的脸,几乎丢尽了。
几个鲁家人回头就喝道:“是谁在背后嚼舌头!滚出来!”
“三十六旁门嘛,从来都会以多欺少,瞎咋呼什么?出来就出来。”那道声音是从不远处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后面发出的。我的脑子从重击的眩晕中恢复了一下,好像随即就辨认出了这道声音。
它在此时此刻,听起来是那么温暖。
围观的人群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圆圆的脸,仿佛永远都挂着憨厚的笑容,他闲庭信步一样的一直走到我面前,周围的鲁家人,还有排教的门人在不断的怒喝,但他充耳不闻,憨憨的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桑园村今天是龙潭虎穴,但如果你不来,就不是陈近水了。”
望着弥勒那张憨憨的圆脸,我想笑,但稍稍一动,身上的伤处就开始疼。
“你来了,我也来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还有三十六旁门所有人一句话。”弥勒重重拍拍我的肩膀,扭头对周围的人道:“他,不是一个人。”
“好嘛!”鲁家掌灯一脚把身下的椅子踢开,道:“又来一个,今天看来真的要抹我鲁家的脸面了,两个乳臭味干的小东西,你们翻不出浪花!就凭两个人,鲁家还能应付的来......”
“谁说就俩人呢?”
鲁家掌灯的话还没说完,硬生生被人打断了,就如同重重让抽了一巴掌。婚宴旁边一排临时搭起的灶台后面的柴火堆里,硬挤出来一个人,脸庞上皱纹密布,因为天生迷糊相,看着有点蔫巴。
“你们这么多人,挤兑俩娃娃,你们脸皮咋恁厚呢。”老蔫巴肯定是从外面直接遁地进来的,抖抖头上的土屑灰尘,一窝袖子,蹲到灶台旁边,道:“俺们那嘎达不兴人多欺负人少,有啥冤仇,两人单挑呗。”
鲁家掌灯接连被弥勒和老蔫巴打断话,涵养再好也无法淡定。一抖袖子,重重朝前踏了一步,对周围那些表情各异的旁门中人道:“各位,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伙都看见了,这几个人来桑园村横生事端,要是我再不出来说句话,鲁家以后也不用在黄河滩混了。这事,鲁家自己料理,有怠慢的地方,大伙包涵!”
鲁家掌灯这样一说,就等于下了死令,旁边的鲁家人一声大喝:“不用管那么多,先把这三个拿了!”
老蔫巴见机很快,一看要动手,刺溜就跑到我和弥勒旁边。我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又突然惶恐。如果仅仅是我一个人,交代在这里,那就算了,我不想牵连弥勒还有老蔫巴。
“来!”弥勒终于收起脸上的憨笑,挺挺身子:“我看看,三十六旁门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别的宾客都闪身退出去很远,只有那些旁门中的掌灯,顾及身份,依然坐在原位。鲁家和排教的人一肚子火气,蜂拥而上。喜宴不见刀兵,他们顺手操起手边能用的家伙,恨不得把我们三个当场砸死在这里。
嘭......
弥勒身子很结实,一拳把面前一个人打的满脸花。我受大头佛的指点,跟他一样,动手中完全靠强悍的力量硬生生把对手打趴。三个人瞬间就被围住了,我没有半点畏惧,片刻之间,我和弥勒抬手就放倒了四五个人。老蔫巴没那么大的力气,但是跑的比谁都快,一阵风一般在人眼前晃来晃去,没人能抓住他。我和弥勒只要放倒了人,趁着对方还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时候,老蔫巴一溜烟蹿过去,提脚就踹。
“这么大人了,咋就不学好呢,我踹死你......”
鲁家的头面人物自持身份,不想落个以大欺小的名,但是下面那帮人功夫又不是出奇的好,一时间斗成一团,乱糟糟如同闹剧。至少三四十个鲁家和排教的人围着我们三个,却收拾不下,周围的人指指点点,鲁家掌灯可能是受不了旁人再暗中戳自己的脊梁骨,只想把事态马上平息下去,一挺身,拨开外围的人,大步冲来。
“我来看看,如今这些小辈到底是仗了谁的势!这么猖狂!”
鲁家掌灯六十多岁的年纪,对于常年苦练功夫的人来说,六十来岁依然龙精虎猛,他一冲而来,身形快的像一道光,弥勒一拳把一个鲁家人打退,接着推了一下我,自己迎着鲁家掌灯,大吼一声。
两个人的身形重重撞在一起,眨眼间的功夫就过手几次。弥勒倒退了两步,胖胖的身躯跟着一晃,我看见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估计非常吃力。他尽管猛,但功夫跟鲁家掌灯差了几十年。
“狂的没边了!不过如此!”鲁家掌灯占了上风,毫不犹豫,挺身又冲了过来,他一出手,别的人就帮不上忙,立即腾出个圈子。弥勒一步不让,硬挺着跟鲁家掌灯斗在一起,我在旁边伺机动手,两个人一左一右把鲁家掌灯缠住,老蔫巴围着三个人来回乱转,左一个圈子,右一个圈子,把鲁家掌灯晃的有些心烦意乱。
“你是什么人!跟着起什么哄!”鲁家掌灯听出老蔫巴的口音不是河滩本地的口音,因此也分辨不出老蔫巴的真正来历和身份,他急切想把我们先收拾掉,但弥勒拼死硬抗,我也在全力以赴的纠缠,他占据了上风,但一时半会之间却仍然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心里越来越躁:“留个名头,今天事了,以后鲁家少不得要拜会拜会你!”
“吓唬人呢?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老蔫巴嗖的一下从我们三个人脸前晃到后面:“俺是东北银,咋滴!”
说着话,老蔫巴捡起地上一根板凳腿,瞅准机会,朝着鲁家掌灯后脑壳嘭的砸过去。这一下没能砸中,但让鲁家掌灯火冒三丈,反手一抓,老蔫巴跑的飞快,提着板凳腿一退就是七八米远。
“这个事情不对路啊。”那一排旁门的掌灯位上,有人道:“就凭七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敢过来寻事?”
“你的意思,他背后还有人?”另个人借口道:“七门的人?是庞独?还是陈老六?七门里头,除了这两个,别的人不值一提。”
“小鲁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气定神闲,慢悠悠道:“还不去给你爹帮帮忙,把那三个小角色拿了,把他们拿了,背后的人自然会露面。”
这老道士少说也有七八十的年纪,是阴山道这一代的主事。那些上首的老家伙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遇见点事就疑神疑鬼。但是阴山道的老道士一发话,旁边鲁家掌灯的两个儿子立即抽身扑向战团。这样一来,我和弥勒的形势就岌岌可危,被鲁家三个高手围着,愈发吃力。
“你先朝外冲,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脱身。”弥勒低声对我说了一句。
我没法走,也不能走,弥勒专门跑来帮我解围,我这时候走了,良心会不安。不由自主,我转头看了看花桌旁的小九红,她仍然被人拦着,已经不再大喊大叫,但是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我。
或许,她一直在等,一直在信守自己的承诺。等我倒下的那一刻,她也会跟着去死。
压力倍增,弥勒实在顶不住三个人的围攻,脚下一踉跄,被鲁家掌灯一下按住了后颈,我赶过去想要帮忙,但是鲁家两个儿子抽出手就把我挡在外面,老蔫巴绕着鲁家掌灯转了几圈,鲁家掌灯已经知道老蔫巴其实没有什么大本事,管都不管他,一鼓作气把弥勒摁倒,抓着他的头发,脚掌一蹬弥勒的后腰。
“多大的本事?给我跪下!”鲁家掌灯已经不完全想要杀人,更要找回鲁家之前丢失的脸面,他硬揪着弥勒的头发,要弥勒跪下。
弥勒的骨头很硬,被抓到了,却丝毫都不服软,嘴角一咧,笑着道:“好啊,我就在这儿,来吧,给我跪下。”
“混账!”鲁家掌灯抬手重重抽了弥勒一巴掌,一巴掌就把弥勒的脸抽肿了:“旁门的私刑多的是!你跪下,给你个痛快,不跪,让你想死都难!”
“那你来试试,我不是吓大的。”弥勒噗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依然在笑。
两个鲁家人冲上来,揪着弥勒来回抽了七八下,一个人拎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嘭的砸在弥勒小腿的迎面骨上,那是腿部最脆弱的一段,弥勒圆圆的脸因为痛楚而抽搐了一下,一条腿顿时就站不稳了,但仍然强撑着身体。我心里像是被刀割着,拼尽全力想冲过去,心里一分神,手下就乱了,被鲁家一个儿子从后面揪了一下,前面那个也随即加力,两个人把我架在正中,一下被控住了。
“都给我跪下!”鲁家两个儿子用力把我推到弥勒旁边。
“你们都跪着,我们受得起。”弥勒的脸已经肿的不像样子,左腿被砸的皮开肉绽,但仍然一句软话都不说。
“给我打!打到他跪下为止!不跪,就朝死里打!”鲁家掌灯冷哼了一声,松开弥勒的衣领子。鲁家一个儿子高高扬起巴掌,江湖人重脸面,被打断了胳膊腿,那没什么,反正都是提头混饭的人,生生死死就是那么回事。但是当众被人抽了耳光,那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
“鲁家的,算了吧。”有旁门的人在旁边插嘴道:“这么点年纪,骨头倒硬,他们少不经事,搅了你家的喜事,实在不行,给个痛快就是了,何必这样羞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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