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爷告诉我,他们两口子准备送婆婆到市里医院,婆婆却坚决不让,说住镇医院就行了。反正已经这样了,跑那么远花那么多钱,实在没有必要。
我赶到赵家庙的镇医院,在302病房见到了婆婆。这是三人间的病房,婆婆躺在最外面,病房空出的地方,支着一张简易的行军床,红姨正坐在床边喝水。
看我来了,她很高兴:“小冯过来了。”
“我才从林场出来,听说婆婆住院,马上就赶过来。”我满头是汗。
婆婆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管子,床头摆着几台仪器,滴滴响着,在监控她的身体状态。
婆婆病入膏肓,形似枯骨,浑身上下估计还不到六十斤,瘦得让人掉泪。
我就受不了这种场合,擦擦眼,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一千元钱递给红姨。红姨不高兴了:“这啥意思。”
我说道:“姨,看病人没有空手来的。我知道婆婆现在吃不下喝不下,就不买那些营养品浪费钱了,不如直接给现金。你拿着吧,日后送老太太走,还要花不少钱,当我尽了一份力。”
红姨看看我,好半天说:“好!这是你的心意,我替婆婆收了。”
她来到风眼婆婆近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摸着婆婆的头发,把嘴凑到耳边轻轻说:“婆婆,小冯来看你了。”
好半天,风眼婆婆满是皱纹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一双眼球浑浊不堪,她看不到东西,眼睛无神,像是装了两个假的玻璃球。
她说:“小冯。”
我赶忙凑过去,控制不住情绪,眼圈红了:“婆——婆。”
“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风眼婆婆断断续续说:“我,我把堂口给你……”
“婆婆,现在不说这个,你好好休息。”我擦擦眼睛。
风眼婆婆笑了,轻轻摇摇头:“我要走了,这辈子尽受苦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我就解脱了。走之前,身后事要交待明白,小红……”
红姨在旁边“唉”了一声。
风眼婆婆咳嗽着:“我带来的那个红兜子在哪。”
红姨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散发着怪味的红色购物袋,风眼婆婆勉强抬起手:“兜子里有个盒子,交给小冯。”
红姨伸手进去摸索半天,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个巴掌大小的木头盒子。看样是老东西,上面刻着岁寒三友,极其精致,刀工不凡。
红姨把这个盒子递给我,我刚要打开。婆婆咳嗽了一声,像是能看见,虚弱地说:“现在不能开,回去找个没人地方再看。”
我答应一声,把它放到包里。
婆婆让我过去,她要交待几句,她断断续续地说:“小冯,盒子里是我家堂口老仙儿黄小天,你回去打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冯,我有三个心愿,你一定要帮我完成。”
我赶忙道:“你说。”
风眼婆婆嘴里流出很多粘液。红姨真是好样的,当自己亲妈一样伺候,拿着面巾纸蘸着清水,给婆婆清洗嘴唇。
风眼婆婆极其虚弱:“小冯,我要你日后有机会杀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话说的。”
风眼婆婆道:“你别害怕。这人是个大恶人,他就是……咳咳,他就是杀害我男人,我孩子的罪魁祸首!此人是当时‘红林军’的造反头头,名叫洪亮,最是恶毒,至少有四五户人家在他的手里家破人亡,他是个大恶人啊!”
我没说话。
红姨在后面掐了我一下。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洪亮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应该二三十来岁了吧,如今半个世纪恍惚而过,这人少说也得过七张,现在是不是活着也不好说。姑且答应她就是。
“婆婆,这人在哪呢?”我小心翼翼问。
风眼婆婆摇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且记得有这么个人就行,若日后有缘你见到他,一定要杀了他,为我们全家报仇!这是我平生一大恨,一大恨!”
“还有另外两件事呢?”我问。
风眼婆婆喘了半天:“小红,你过来。”
红姨来到她的身边,风眼婆婆抓住她的手,放到我的手上:“小冯,日后你继承了我的堂口,记住,一定不要亏待小红和她男人小苟,如果可能的话,赏他们一碗饭吃。他们是我的实在亲戚,人不坏,平时尽照顾我这个老婆子,我无以为报,只能临终托孤……你答应我。”
红姨哭了,跪在地上呜呜痛哭,肝肠寸断,哭着叫婆婆。
我擦擦眼:“行,没问题!”
风眼婆婆道:“最后一件事,是一句忠告。日后你若出堂,会遇到各种事各种人,不管发生了什么,切记不要慌张不要冲动,越是十万火急越要心平气和……还有,最重要的,不要触犯天条立律,否则不但你遭殃,连黄小天都要受惩罚。”
说完这些,风眼婆婆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已灯尽油枯。她不再说话,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在病房里陪着红姨聊了一会儿,中午她打发我回去,我说,姨啊,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她摇摇头:“小冯,婆婆身边离不开人,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第一时间我要在现场。”
我让她有事给我打电话,便出了医院。
我的心情晦暗,在汽车站坐着小公汽回到了自己的村子。
背着行囊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爷爷得到我要回家的电话,看我回来并不意外,让我收拾东西去休息,然后准备吃饭。
回到屋里,小心翼翼从包里取出风眼婆婆给我的木头盒子。我深吸口气,打开前端的扣节,然后掀开盒盖。
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我相当惊讶。盒里装着一簇黄毛,拿出来摸着有些扎手,黄毛中间用细细的红色丝线扎了个结。我大约猜出来,这应该是黄鼠狼的毛,也就是黄小天的毛。
在这簇黄毛下面,叠着一张红纸,大概叠成了名片大小,我小心翼翼取出来,展开来看,这张红纸竟然展开的面积很大,上面写满了鬼画符一样的文字,唯一我认识的汉字是:农历XX年二月初十子时。
好像是某人的生辰八字。
我正看着,突然冷不丁房间里多个人说话:“你看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顺着声音去看,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程海,另一个居然是黄小天。他们两人现身了。
他们都是英俊小生,看起来竟有几分相似,相比较而言,黄小天更像混血儿。他十分不高兴,对着程海嚷:“小子,说你呢,你瞎看什么。上面是我的八字,小金童看了也就看吧,你跟着看什么?懂不懂规矩,知不知道回避?”
程海没动怒,淡淡说:“以后咱们要一个槽子吃饭,我是护堂教主,自当以护佑小金童,尽力配合你为己任,你应该信任我。”
黄小天恨恨不说话,他自顾自搬把椅子坐下,忽然冲我嚷:“就赖你!”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三关失败,你没经受住考验,现在还无法出堂,我也没法给你打窍,你快完蛋了你知道吗?”黄小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我有点不高兴:“我怎么失败了,都闯过来了啊,我没觉得自己败在哪。”
“我怎么和你说的。”黄小天皱眉:“三关过来之前,不可泄阳精。”
“对啊。”我笑:“我还是处男哩。”
黄小天看了程海一眼:“你来说吧,你不是护堂教主吗,当时你怎么不拦着他一点。”
程海有着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对黄小天的小脾气不以为然,对我说:“还记得你最后一个梦吗?当时你进到日本人的大本营盗手指头,结果来了一个女阴阳师,穿着黑色和服……”
我马上想起来,那时候我周围寒冷,很多事都控制不了自己。当时那女人像蛇一样蜿蜒在我的身上,我还记得有个瞬间特别爽,难道那时候我就……
黄小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过不了三关,我就无法为你打窍,咱们就不能出堂报马,什么掌堂大教主,护堂教主的,都是扯淡!”
我心一直往下沉:“那我身上的阴毒呢?”
“想都别想,”黄小天气哼哼说:“只有打窍才能超度我家老祖。现在窍都打不了,你说呢?”他哼哼唧唧:“我就应该去找别人出堂,你耽误我大事了,姓冯的。”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程海劝:“黄小天黄教主,你沉稳一些,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金童如果无法出马看事,咱们两个的功德修行也会止步于此,这便是劫数。”
“那你说怎么办?”黄小天瞪他。
程海道:“现在咱们三人不要互相埋怨,要想办法。三关败了之后,我一直在琢磨,现在有个绝地求生的主意。”
我和黄小天看他。
“有个传说你们知不知道。”程海问。
“什么传说。”我催促他说。
黄小天闷哼一声,“卖关子”。
程海一字一顿道:“开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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