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自典厩署出来已是夕阳晚照,暖暖的落日映着她朱红的正五品官袍,将袍子上的绣银仙鹤照的银丝闪闪,也为慧安明艳的五官增添了几分庄严和清贵之气。
自慧安被任命为太仆寺主薄又监管了这雁城的典厩署便携女儿到了这边关雁城,如今一晃已走过了八今年头,而这些年她在雁城典厩署一心为朝廷督管马政,为北军提供军马却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在两年前的吏部考评中更是得了优绩,如今已由从六品升至了正五品的太仆寺员外郎。
不过八年时间越过正六品,从五品,官升正五品员外郎,这在大辉朝堂上虽不少见但也算是难得了,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更足叫人瞪目结舌。
当年慧安初入官场时正逢关白泽辞官,便有那迂腐之人讥笑慧安不过是花架子,是圣上念凤阳侯府祖荫,又对受南萤余孽迫害的关府心存歉疚,故而特恩施慧安,令其承袭爵位,又使其任太仆寺官员以充场面。
这些个大臣们还大言慧安一介女流在官场上不可能有作为,一辈子也左不过做个不入流的从六品小官罢了,可如今不到六年却已叫这些个大臣们自打了嘴巴,而且依目前皇帝将北边马政全权交由慧安负责,这样的重用程度看,只怕这自打耳光的事还会继续。
而雁城民风古朴,百姓剽悍,却是没有那么多的迂腐观念,这些年慧安作为关元鹤的妻子,又是朝廷官员,在雁城享有极高的声望。她不仅结交贵妇,待人亲和,更宽厚仁慈,一心为民。她治下的典厩署中收用了一大批在战争中失去亲人,无依无靠的可怜女人,不仅教她们养马,治马,更上表朝廷将她们编入了朝廷军制,让这些孤寡成为军中的正经马医,领取军饷养活自己和家人。
早先边境百姓提起慧安还说上一句东亭侯关大帅的妻子,如今却是只呼凤阳女侯沈大人了,每每提及也不无不称颂其本事不输男儿,是真真的当世巾帼。
“沈大人辛劳。”
“沈大人走好。”
典厩署门外站班的两个小兵见慧安举步而出忙躬身问安,慧安一面笑着颔首,一面步下台阶。典厩署的台阶下大将军府的马车早已恭候着,冰心见慧安出来忙迎了上来,笑着道:“夫人这两日忙得也晚了些,眼见都有些瘦了口。”
慧安身边的四大丫鬟早已都嫁了人,如今冬儿和夏儿皆在南方,春儿留在京城,只有秋儿嫁给了雁城守备为妻,却也不在慧安身边伺候。这冰心本便是凤阳侯府的家生子,早先便是慧安身边的二等丫鬟,春儿四个离府后便提了起来。慧安每日到典厩署办事从不带府中丫鬟,典厩署中自有医女伺候,而将军府的下人们也就是每日接送慧安罢了。
前些日刚有上万匹战马自南边的马场运送过来,这些典厩署比较忙,慧安已是连着多日操劳,只这些年慧安早已习惯,故而听闻冰心的唠叨便也未曾放在心上,只瞧着马车边上的一匹小白马挑眉道:“可是果果在车上?”
冰心便笑着道:“奴婢是在西牌坊遇到大小姐的,大小姐将从城外跑马回来非要一同来接夫人,奴婢便打发伺候的丫鬟们都回去了,小姐这会子许是累了已在马车中睡去。”
慧安不觉摇头,果果这孩子倒是和她小时候一个性子,一时片刻都安静不下来,不喜女红偏爱舞枪弄棒,偏她不舍得枸着她,而关元鹤又有心纵着,致使这丫头一日间倒有半日是在外面瞎胡闹,比家中三个男娃更要疯上几分。听闻果果是自城外跑马回来,累的已在车中睡去,慧安便只在马车外挑起帘子瞧了瞧。
马车上置着一个小软榻,此刻果果正趴在上面,恬静的小脸上还挂着运动后的红晕,慧安见她睡的安宁,便兀自一笑放下了车帘,道:“牵马来。”
冰心自知夫人是心疼大小姐,恐上马车惊醒了她,便忙吩咐丫鬟进典厩署牵了马,一面却心中暗自嘀咕,大小姐真真是夫人的心头肉,比三位小少爷可要受宠的多,别人家都是男娃金贵,也就在她们东亭侯府,大小姐真真是如珠如宝地被夫人将军棒着。
夫人怀着大小姐时不小心遭了暗算,险些便没能保住大小姐,大小姐出世后夫人生恐大小姐有什么隐疾,又对大小姐心存愧疚,这便更加珍爱如宝。
休说夫人从未加注在大小姐身上一句重话,便是大小姐闯祸将军说话重了些,那夫人也是要对将军甩几日的脸子呢。依她瞧,大小姐真真是因祸得福,大富大贵之人,再命好不过了!
冰心这边想着,那边小丫鬟已牵了马来,慧安翻身上马,吩咐马夫仔细驾车,这便踏着落日的余晖往打马往城东的大将军府走。马蹄踩在被夕阳映照的铺了暖光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挞挞挞的响声,悠闲而清越。如今正是早春,草长莺飞,前些天下了宏德二十一年的第一场雨,淅淅淋淋的雨水将衙道洗刷的干净而明亮,使得整个雁城都被一股略带泥土花木芳香的清新气息笼罩,闻着这干净舒爽的空气,想着马车中安睡的女儿,还有府中等待自己的夫君以及三个小皮猴,慧安只觉劳累了一日的身体都熨帖了,心更是被撑的满满当当。
路上多是忙碌一日也往家中赶的百姓,见到慧安一行无不含笑问好,慧安亲和的于大家打着招呼,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大将军府的门前。老远的守门小厮已去了门板,垂首恭迎,马车直接自正门驶入府中。慧安换乘了小轿,一路将果果送到了洗珠院,果果的乳娘刘妈妈已迎了出来。
慧安下了轿眼瞅着丫鬟钻入马车将果果抱出,又跟进屋眼见果果在床上安睡,这才出来。她不放心之下又嘱咐了刘妈妈诸如过一个时辰小姐若是还不醒便唤起来,莫叫她穿着衣裳睡僵了身子,又耽误了晚膳损及身子等琐事,见刘妈妈一一应下,这才出了洗珠院又坐着软轿往她和关元鹤居住的正院怡绘院而去。
下了轿屋中方嬷嬷听到院中丫鬟婆子们的请安声便也迎了出来,慧安见她欲下台阶忙几步上前扶着她”嗔道:“乳娘前些日着了风寒,如今虽是好了却也不能大意,我这边有乳娘为我调教的婆子丫鬟们伺候着,哪里月得着乳娘日日过来。”
“也就是夫人紧张老奴,老奴这身子硬朗着呢,日日闲着才要养出病来。”方嫉好说着和慧安一同进了屋。
慧安在丫鬟的伺候下进净房洗漱换衣,一面和方嬷嬷说着果果的事情,“这丫头如今是越发的不着家了,今日一早便出了门,竟是如今才回来,累的睡倒在马车里,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闰秀的模样。原是想着她身子弱,这才允她习武习骑射弓马,倒不成想竟是养成这么个枸不住的性子。现下在边城还好,若是来日回到京城岂不叫人笑话?眼见着这丫头也大了,再过两年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将来便是找婆家也是要受影响,我瞧着这般不行,还是给果果再请个教习瑭好来好好养养性子吧。”
方嬷嬷听慧安念叨着果果的教养问题,言语间却还是带着一股宠溺,不觉摇头。果果先后请了三回教习嬷嬷,前两回的教习嬷嬷都被小丫头给整跑了,第三回,慧安说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磨磨果果的性子,接过没半个月,眼见果果瘦了一圈,又哭闹着微娇着求慧安,她便舍不得宝贝女儿再受枸又将嬷嬷给打发了。如今慧安再提及给果果寻教养好嬷的事情来,方嬷嬷倒觉有些好笑。
见慧安换了一身常服自净房中出来,方嫉嫉便笑着道:“只怕是规矩还没学成”夫人就又先心疼了。依老奴看,小姐身份尊贵”性子活泼烂漫”随了夫人,是个真性情有主张的,将来指定有大好的人家求娶。”
方嬷嬷如今年纪大了,对果果这个小辈更是慈爱怜惜,听她这般说慧安便知方嫉好也是不忍心果果被逼着学规矩,瞅着方嬷嬷不仅和她相识会心而笑。
“夫人,少爷们来请安了。”
却闻门外响起水心清脆的声音,说话间莲香色万福湘妃帘被打起,已有几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小男孩进了屋。
走在前头的男娃已有七岁模样,未曾束总角,头发都盘在头顶心的束髻冠中,穿着立领宝蓝色薄纱袍子,腰间系着扣玉环带,虽是形容尚小,但已有了几分气势,因是个子长得高,又冷着一张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故而瞧着倒似十岁的孩子,这孩子正是慧安的嫡长子,取名关明远。
而他的身后则跟着慧安的两个双生幼子,关明锐和关明钰,两个小家伙瞧着不过四岁模样,皆束着总角,四周短发又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用红绦结着,发顶到辫稍则用同样大小的圆润珍珠缀着”同穿着紫蓝双色白蝶穿花的儒裳,一身妥帖的锦服越发趁着二人冰雪可爱,粉雕玉琢,就如同菩萨跟前的一对金童。
见三人进来慧安并不做声,水心忙拿了蒲团,慧安端坐着只待关明远带着两个两个弟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笑着道:“到母亲这里来。
”
水心已在软榻前置放了椅子,关明远侧身落座,丫鬟已将两个小家伙抱上软榻一左一右围坐在了慧安两侧。
双胞胎兄弟模样虽长的一般,但性子却千差万别,大一些的关明锐性子肖似其兄长关明远,乖巧懂事的紧,而关明钰却颇为调皮。此刻刚被丫鬟放下他便扑进了慧安的怀中,奶声奶气地喊了声母亲。
他猛然扑进怀里来,慧安一时不防备身子被他撞的微微一晃,忙抬手扶住他欲往下栽的小身卝子,那边关明远已是沉着脸瞪了关明锐一眼,道:“有礼仪之正方可有心气之正,三弟莫闹母亲。”
关明远是关元鹤和慧安的嫡长子,从小便被寄予厚望。他又和果果年龄相差的少,比起从小受了波折得尽父母宠爱又刻意被娇养的姐姐关明珠,他受到的关爱便要少些,而且关元鹤和慧安对他的教育也严格。
这孩子本就是个乖巧的,又两岁开蒙,四岁习武,故而性子越发沉稳持重,虚岁才六岁便已极懂事,倒似十来岁的孩子般。
其实关明远的相貌倒类慧安的多些,五官极为明艳,只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孤傲和冷肃气质却和关元鹤如出一辙,关元鹤待家中的三个男孩极严厉,尤其两个双胞胎很是怕他,连带着倒是对兄长也有几分敬畏起来。
故而关明远一教训任是关明钰调皮顽劣也不敢再放肆,他又见慧安果真眉眼间隐着疲倦,忙端坐起来小心翼翼地瞧着慧安。
慧安见此倒是只做一笑,家中四个孩子,若说最得疼爱那便是果果,养的无法无天,整日里没个正形,而三个男孩子却要安生的多。倒不是慧安和关元鹤不疼爱他们,实是男孩本就该严教,以免长成纨绔。
双胞胎兄弟虽是不用继承家业,可也同样担负着家族兴旺的贵任,慧安虽是也喜欢调皮的孩子,只俗话说三岁看老,如今两个小的也已跟着先生启蒙,她也乐得有关明远在一旁规劝督导着些弟弟们,长兄如父,这样也能增近他们之间的感情,让双胞胎兄弟敬爱长兄是极有必要的。
说话间关明远也已在慧安身前放置的椅子上坐下,道:“母亲这些天连日操劳,孩儿们瞧着实是不忍。”
“这匹江南送过来的战马在途中出了马瘟,如今虽是已好但总是损了根基,母亲忙完这两天便罢。”慧安见关明远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之情,不觉欣慰,言罢又考究了关明远的学业这才将身旁的关明锐和关明钰拉到了怀中,道:“今儿先生教了什么,可淘气了?”
关明锐本见母亲和他们亲近笑着往她怀中拱,闻言便又正了正小身子,一扳一眼地道:“今儿先生教我和弟弟《中庸》,先生还说我们都学的好,先生还夸赞孩儿的字有长进呢。”
关明锐言罢关明钰也不甘落后,颇为得意的道:“先生说我的字写的比哥哥还好,还圈了好几个字,莺歌,你快去拿来予母亲看看!”
关明钰的丫鬟听了他的吩咐笑着出去,慧安见关明锐面色有些黯然便笑着令他的乳娘也回去将宇取来,片刻慧安瞧着关明钰写的几个被朱批的宇点头夸赞,“不错有风骨了,看来前些时日那描红都没白费。”
关明钰听到母亲的夸赞便笑了起来,慧安又拿起关明锐的宇瞧了瞧也赞道:“锐儿的宇确有长进,以后更该努力才是。若说字写的好你们几个都不如你们大姐姐,你大姐姐自三岁习字,每日五张大字写不完便不睡觉从未曾间断过一日,可见这写宇只要功夫用到便定能有所得。”
慧安言罢关明远便笑着道:“母亲说的是,姐姐的字孩儿也是不及,以后当更加勤勉。”
慧安便又看向关明钰道:“童蒙之学,始于衣服冠履。次及言语步趋,修身、治心、接物、自有圣贤典训,今儿先生赞了我儿的字,也需知谦虚,不可过分骄傲。”
关明钰应下,慧安才拉了一旁闷闷不乐的关明锐道:“锐儿的字虽是没有弟弟的好可也有所长进,坚持下去必定也能写出好字来。我儿好强乃是好事,但不可事事处处争强好胜,要踏实做人,力图进步才好。一会子娘让人给你再送两本描红帖子,要好好习练。”
关明锐闻言小小的面上闪过几分沉思,复有冲瞧向他的弟弟关明钰一笑,点头应道:“孩儿知道了。”
慧安又和三个孩子说了会儿话便叫他们告了退,倒是关明远将两个弟弟送出房后又折回了正房。
慧安见他去而复返便知是有事要说,方嬷嬷引着丫鬟们出去关明远在慧安身前重新落座,闲谈了两句这才面带犹豫地道:“母亲,儿听闻太后娘娘病重,皇后急召母亲带儿等回京……还听说淳王妃寿宴也派了身边嬷嬷到府,欲请母亲带妹妹到府中作起……”
慧安没想到关明远竟是说这个,一时微微怔住,关明远所说之事皆是前日发生,此事慧安和关元鹤已严令府中下人乱传,知道这些事的下人皆已被提点过,却不知关明远是从何处知晓的。
见慧安愣住,关明远面上闪过一丝忐忑,道:“是儿见父亲连日操劳,又观母亲这两日心思也似极重,便叫六福去打听,母亲且莫生气!儿只是想为父亲母亲分忧 ……”
慧安闻言见关明远神情微急,这才笑了。她心中明了,六福是关明远身边最为得力的小厮,关明远是大少爷,在府中地位超然,六福出面自是什么事都打听的到,更何况府中之事她和关元鹤也从未想过要瞒着关明远这个嫡长子。
“远哥儿过来。”慧安冲关明远抬手,关明远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慧安拉住他的手,道,“远哥儿也大了,能察言观色,能纤毫毕查,还能用心想事,替父母担忧,这都是好的,只是遇事却不够沉稳,需知万事心一乱,别的便无从谈起了。”
关明远闻言面色一赧,复又道:“母亲教导,孩儿铭记。先生说,每逢朝廷新旧交替之时便是最混乱之刻,往往总要伴随着血腥。故而孩儿心中担忧,儿还打听到这两日方嬷嬷已在为母亲收拾行装,母亲可是已决定要进京了?”
关明远言罢紧紧盯着母亲,被慧安握着的手也不知觉地微微握起,慧安拍抚着他无声安慰,心思微沉。
这八年来她一直呆在边关,只关元鹤却是回过京城三回。八年时间随着贤康帝年纪渐大,身体也不若往昔,年上一场风寒,竟是养了大半年都不见大好,朝廷之上便更加波谲云诡起来。
三年前淳王因设计谋害太子,虽是没有铁证但贤康帝却将其发配到了北境当了藩王。大辉开国以来便没有藩镇一说,可贤康帝却力排众议赐绵州一带为淳王的封地,并令其永居封地,未经传召不得入京。
贤康帝此举一来表明了对淳王独有的父爱,再来也告诉朝廷众臣子,淳王已永远和皇位无缘了,也是让太子及众皇子们明白他对淳王的态度。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爱子,同时也已做出了让步,只给淳王片许之地,也是在昭示,这样的淳王已不足为据,令众皇子放其一条生路。
不得不说,贤康帝对淳王可谓用尽了心思,给了他独有的一份父爱,虽是淳王之姿不适合登上九五之尊之位,但贤康帝在已最大的可能去弥补他。
可显然淳王没有明白贤康帝的苦心,或是淳王虽明白,但是在争夺帝王的道路上,他已然走的太远,早已如脱缰野马不受自身控制了。
故而才有了前日淳王妃请慧安携儿女前往绵州为淳王妃祝寿一事,只因自春上起贤康帝便一直病体违和,据报最近贤康帝的病势越发缠绵了。
关元鹤这些年在军中威望越发高,当此之际,若能控制慧安和其儿女,那么便极有可能左右关元鹤的态度,因为这些年关元鹤对妻子儿女的情意早已人尽皆知。
崔皇后以太后病重为由令慧安携儿女回京,同时淳王妃也有请,这分明是挟其为质。这也是慧安和关元鹤下了禁口令,不叫下人嚼舌的原因,以免他们议论纷纷,令府中人心惶惶。
此刻见关明远面露急切,慧安欣慰地拍着他的手,道:“母亲自是要进京的。”
关明远闻言却是挣开慧安的手,退后一步跪下,道:“儿不放心母亲独自入京,何况姐姐系女子,弟弟们又年幼,儿是家中长子,又系嫡子,理应承担责任,请母亲带儿入京,留姐姐和弟弟们在家。”
慧安见他说的坚定,面容尚且稚嫩而眉宇间已有担当和坚毅之色,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半响她才起身亲自扶起关明远来,道:“母亲此番入京看似凶险实则不然,世事不可人云亦云,更有许多事表面和实际所反映的截然相反”我儿还需月心多看多想!”
慧安言罢见关明远目有所思却不甚明了的样子,她却也不再多言,有些事还是要他自己琢磨方可成长,再来关明远年纪还小,这次看不明白也无大碍,反倒有助于他汲取经验以便进步。
故而慧安含笑瞧了关明远片刻就又道:“是否带你入京,母亲会和你父亲商量。”
关明远这才回过神来,欲问慧安方才的话是何意,见慧安目带深意已坐下端了茶便又闭了嘴,行了礼,道:“母亲劳累一日,孩儿告退。”
关明远离去,慧安又默默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出了房,问道:“老爷可是在书房?”
“老爷下午和几位大人议事都没出府,大人们走后韩城来了一趟,之后老爷便挥退了蓝名几个一直呆在书房里。”冰心忙回道,言罢犹豫了下又道,“将才奴婢见了蓝名,他说韩城走后老爷面色似不大好……
蓝名是伺候在书房的小厮之一,已跟随关元鹤多年。慧安听闻冰心的话微微蹙眉,那韩城是专门负责通递和江阳老宅信伴的。难道是老宅出了什么事?
慧安想着面色也沉了下来,快步便往书房走。她到了书房椎门而入,入目靠近南墙的轩窗边儿上置着大书案,案上摆着厚厚的公文,此刻关元鹤却并未批阅公文,而是后仰着身体靠着雕花椅背禁闭着眼睛。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下,神情显得有些模糊,可慧安对关元鹤已是太过熟悉,只那一个模糊的轮廓,慧安已从他的姿态瞧出几分不妥来,只怕事情还不止冰心所说的面色不好。
心中咯噔一下,慧安抿了抿唇这才缓步走向关元鹤,直接绕过桌案行至太师椅的后头抬手抚上关元鹤的两边太阳穴轻轻揉捏了起来。屋中一时间静寂无声,唯有慧安宽大的衣袍动作间擦上关元鹤肩头布料磨蹭发出的沙沙声。
关元鹤没有动任由慧安轻柔舒缓地给他按压着穴道,头顶,微显僵硬的身子却慢慢的放松了。眼见他僵直的肩头松下来,慧安又按了片刻便停了手,弯下身子自后面搂住了关元鹤的脖颈将额头抵在他的侧脸如同小猫擞矫般蹭了蹭。
关元鹤这才睁开眼睛扭头轻吻了下她的眼睛,抓住她的手将人拉到了前面令她坐在腿上抱住却是没有说话。
慧安于他对视,轩窗外的斜阳洒进来映着他,融化了他深邃的眼波。八年时间足以让这个男人更加沉稳成熟,本就伟岸的身躯越发散发出凛凛气度,那双总是光射寒星的眸子多数时候都沉静无波,再难从中瞧出他的情绪变化,胸脯横阔,即便这般慵懒地坐着也似有万夫难敌之威。只是他的锋芒在面对家人时便会不知觉地收敛,露出几许深藏的情绪来。
而此刻慧安便自关元鹤的眸子中瞧出了几分挣扎和伤痛,烦躁和复杂,这些年已鲜少见他这般。眼见慧安目露担忧,关元鹤这才微微一笑抬手拢了拢慧安的坠马髻,手指描绘着她鬓边的蜜蜻海棠道:“父亲被人投毒,虽是救的及时缓了过来但只怕以后都要躺在床榻上了。”
慧安闻言一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半响才蹙眉道:“是太子还是淳王?”
自关白泽致使后便一直住在江阳老宅,老宅那边没有人会去谋害他,当此对机关白泽若是病逝,关元鹤就必须守制。自八年前北胡因马瘟受损,两三年都没能缓过劲儿来,边境安宁了几年,可这两年来又有犯边,只是如今北边形势还是较为和缓的,若关白泽过世朝廷不会对关元鹤夺情,只会让他丁忧另派大将镇守,而将关元鹤调离军队对太子对淳王皆有益处。
慧安目光闪动,关元鹤却没作答,只是目光又沉了沉。慧安瞧他这般心底也跟着一沉”半响猛然惊悟道:“你是怀疑泰王?”
她言罢又摇头,关元鹤丁忧对此刻的李云昶来说简直是灾难,不会是他。不管是太子还是淳王的人下的手,都说明他们心急了,也都深信贤康帝梃不过这次。
关元鹤见慧安眉头皱着,连日劳累眼底还有淡淡的青痕,不觉收敛了心思拍抚着她的手道:“是谁现在还不好说,莫想了。”
慧安点头将面颊贴在关元鹤的胸膛上听着他沉静有力的心跳声,半响无言。待得窗外的夕阳一点点移开,至消失最后一点余晖她才动了动身子,道:“等事毕我们带着孩子们回江阳住上一阵子吧,说起来自嫁你我还没能回过族里拜见过长辈呢。”
关元鹤对关白泽有怨。可不管如何都已是往事。如今关白泽又得如此结局。也是时候回去了。再来,到底江阳是关氏的根,没有家族依附寸步难行”如今关明远已快八岁”总是要回去瞧瞧的。
慧安言罢未听关元鹤答话可也知道他听到了心里便不再多言”又将方才关明远在正房说的话和关元鹤提了,却听他道:“你此番进京带着他也好,朝政更替一生也遇不到几次,让他多经历些多看些总是好的。”
慧安点头,“典厩署的事情今日我已交待清楚,战马也都安置妥当,果果的行装早两天已整理齐备,我想后日便归京口一会子我叫方嬷毋亲自去远哥儿哪儿交待丫鬟收拾行装。”
既然皇后以太后病体违和为由召慧安入京,便是慧安以病握脱只怕太子一系还会想其它折,加之太后是真病了,慧安也心中忧虑,所以慧安此次是必要进京的。更有对她入京和朝廷失态,关元鹤和李云昶也一直别有计较。
言罢慧安抬眸瞧向关元鹤,想着马上就要离别,又是这样危急之刻两人难免有所威触,拥的也更紧了些,慧安免不了又交代一些琐事,关元鹤都一一应下,一时间屋中只剩下喁喁私语。
膳食早已备上,冰心来了两次老远见房中情景便又折回,只吩咐小丫鬟前往小姐和几位少爷处传话不叫他们前来正房用膳,又吩咐将菜品温上,略过不提。
是日夜关元鹤回房却见慧安并未上榻只依在那张檀木桌上瞧着烛台愣神,见他进来也未有觉。关元鹤缓步走进拦腰便将人抱了起来,将她压在床上随手便放下了帷幔。眼前一暗,密闭的空间关元鹤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慧安眼见他去挑衣衫不觉面上一热,抓了他的手,“别闹,人家想正事呢。
关元鹤却是亲吻着她的脖颈含糊地道:“想什么正事都莫若想我……,我才是你的正事。”
慧安闻言失笑,推了关元鹤一下,又道:“跟你说正事,你莫闹了!”言罢却又抬手佯怒地拍了关元鹤一掌。
关元鹤这才抬起头来在床侧躺下将慧安搂入了怀中,却闻慧安轻声道。
“眼见着果果过了生辰虚岁都十岁了,也是时候给她留意着婚事了。果果在边境长大,京城只怕不适合她,能在北疆能寻户好人家是最好。都说高门嫁女,可真疼惜姑娘的却都宁肯低嫁也不愿去攀高枝,虽是如此,可到底北境数得上的人家少,选择也小。我是想着这回进京是不是在京城的勋贵和清流之家留意一下,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北边呆着,将来说不定你被调入京中,果果远嫁北境我却是不舍得。”
关元鹤没想着慧安竟是说起此事,不觉一怔,何曾留意到自家的丫头竟已到了议亲的年纪,一时间又是威叹又是别扭,半响才抚着慧安的背道:”果果还小,不急,老子千辛万苦养的闰女岂能平白便宜了别个儿家的臭小子,怎么也得留到十七八,这不还十年呢。”
慧安闻言眨了眨眼,抬头去瞧关元鹤哪里瞧他脸上有半分玩笑意思?一时结舌,复又笑着道:“哪里有将姑娘留到十七八的!我只说留意着人家。哪里就说出嫁了,只不早些瞧好人家,等那好人家都被挑走,好后生都被定下了,我却找谁哭去!出阁是不宜过早,怎么也要等到及笄,身子调养好,十七八却是大了些,十六正好。”
关元鹤听慧安如是说,虽是觉着自家姑娘样样都好,便是留到双十也是妥帖的,可到底也觉早留意的好,便道:“如此你留意些便是,也不用多高的门第、只一样不能是那家中乌七八糟的。”
慧安闻言点头,心中却是一叹,她就这么一个姑娘,又是矫养长大的,只怕将来是一星半点的苦都吃不了,这却不说,慧安只担心一样。
东亭侯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关元鹤休说是妾室便是通房也是没一个的,果果自小瞧着父母如此相处,只怕会以为全天下的夫妻都该如此。他们虽是疼惜女儿,可便是再低门嫁女,这岳父岳母也没有管女婿女儿房事的道理,慧安终究是怕将来果果不能容人,而且尝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滋味,慧安也不忍心女儿受妻妾相争的苦头。
想着这些慧安心思也沉了下来,却与此事耳边传来关元鹤的声音。
“莫担忧,将来谁要敢欺负咱们女儿,任他是谁都要掂量掂量小命。何况咱们女儿那古灵猪怪的性子,你莫小瞧了她。”
慧安闻言面色稍缓,关元鹤却是探手摸进了她的衣襟,轻声耳语,“你这一走却不知何时我才能进京,趁着还在家便多陪我些,莫想其它了,嗯?”
随着孩子们渐大,关元鹤已许久不曾说这样如撒娇般的甜言蜜语,慧安闻言心一跳抬眸去瞧正对上他含笑的眼。
他深邃的眸子映了羊角灯的微弱光芒闪动着明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身子又被他大掌撩着,慧安的呼吸便有些紧了,只觉一种奇异的暖流慢慢从她小腹处扩散开爬遍了四肢百骸。
关元鹤见她目光氤氲着便低低在她耳边又调笑了两声,右手从她后辈饶了过去探进中衣下摆钻了进去,温暖的手沿着她平滑的肌肤慢慢往上挑弄,终于覆盖住她的绵软,灵巧而放肆的捻弄起来。
慧安被他撩的难受扭动了下身子后臀却顶住了什么,热度和坚硬烙得她一阵心驰动摇,关元鹤轻声笑了起来,空出来的手撩了裙角往该去的地方移,他的手微凉,粗糙的茧子滑过肌肤慧安扭了扭身子眼见着关元鹤目光一闪却是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上,低头含住他的唇瓣亲了几下红唇便向下移,待得关元鹤目光幽深她却停了动作,一把按住他探进衣禄的手在他耳边吐气。
“文轩,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关元鹤闻言却走动作微滞,当年慧安生养果果时历经波折,果果出生尚未一年她便又有了身孕,当时他便极为担忧,生恐慧安的身子还没修养好,好在关明远是个乖巧的孩子,在母亲腹中时便极安静,分娩时许是二胎的缘故,自阵痛到生产便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关明远两岁时慧安便又有了身孕,这次不比头两次,害喜厉害,没两个人慧安都似脱了层皮,不仅如此,尚未四个月竟已极是显怀,当时怀恩大师还在府中,把脉后说是双生子,他吓得脸都白了,一度考虑是否将孩子打掉,要知道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要过鬼门关的,这双生子更如此。
早年淮阴侯府的夫人怀了双生子便是生产时遇了难产,结果母子三条命生生没能留住一条。怎奈在孩子一事上他是如何都拧不过慧安的,好在过了怀孕初期慧安便没再害喜,生产时虽是熬了一今日夜但到底母子均安。
只那之后关元鹤便坚持慧安用药,一来是已有三个儿子不再担忧子嗣,二来他也实是怕了,不愿慧安再受生养之苦,三来慧安五年生了四个孩子对身子影响也大,实在需要休养。更有,因这有孕关元鹤觉着严重影响他们夫妻的幸福。如今好不容易几个孩子都大了”慧安竟又起了心思,关元鹤不觉一阵头疼,察觉到关元鹤的变化,慧安只嘟起嘴来媚眼如丝,素手游移四下点火,本便是离别在即关元鹤又怎经得住她如此折腾,没一会便放弃了抵抗,一时间锦幕半垂,暗香浮动。
谁知两人正缠磨,眼见着关元鹤已是巨船欲入港外头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慧安迷迷蒙蒙地听在耳中直惊地清醒过来忙去椎关元鹤,一面扯了散落的衣衫就往身上套。
“果果来了。”
她套上小衣眼见着关元鹤气急败坏地躺在一旁没动作便拍了他一下,催促道:“你快点啊,一会子叫孩子瞧见我却是没脸了。”
关元鹤眼见慧安情急之下将盘扣都系错了,耳听外头已响起丫鬟的通报声还有果果的喊声,关元鹤气的脸色发沉却也不得不套了衣裳,汲了鞋便下了床。
“夜凉,你莫出来,我去瞧瞧。”他言罢便沉着脸转身而去。
慧安心想果果大概是将才天擦黑对睡了一觉这会子反倒警醒,故而才跑来了这边,许也没什么要紧事,加之关元鹤已出去她便动作缓慢了起来。
侧耳去听外间果然就响起了关元鹤的训斥声,夹桑着果果轻灵调皮的声音,慧安倒不怕关元鹤对果果发凶,只因果果压根就不怕他。说起来三个男娃都极敬也极惧关元鹤,偏果果有时甚至以撩拨关元鹤发怒为乐。也兴许是慧安给惯的,总因当年之事觉得果果脆弱,棒到手心都怕碎。而关元鹤心里只怕也是觉亏欠了果果,故而对她也多有纵容。
便如现在,关元鹤虽是不悦,虽已沉喝出声可慧安却还是在下一刻便瞧见果果娇俏的身影入了内室直扑床榻而来。
“娘,今日女儿要和你睡!”果果说着便往慧安怀中钻。
这丫头如今已虚年十岁,容貌早出落了少女的娇美,单论外貌倒是更肖关元鹤,五官有些冷艳,笑起来倒还罢了,静默时却独有一份不怒而威的冷傲和清贵之气。
此刻她却是满脸的娇憨,眼波流转瞥了眼刚刚沉着脸进门的爹爹,一脸的俏皮和得意。慧安抱着她,怜惜又好笑地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又惹你爹爹!”
“才没有,爹爹英雄盖世,武艺非凡,女儿哪里敢嘛!娘亲,最美丽最善良的娘亲,今儿女儿在这边睡好不好?”
“胡闹!”果果言罢慧安尚未吱声倒是关元鹤又怒喝一声。
果果这孩子在京城时还好,到了边关不知怎地却身子弱了起来,没一个月就生了场大病,最后还是慧安请了怀恩大师来。后来她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怀恩大师一直在府中呆到果果五岁才离开。
后来关元鹤给果果请了武学师傅,习武强身这才慢慢健康起来。也是因身体的原因,慧安对女儿格外娇宠,果果也爱缠着慧安,小时候便常常撤娇宿在上房,每每果果在这边,慧安总软硬兼施弄得关元鹤不得不避往书房。
只五岁以后这事便少了,果果六岁后更是再未在这边宿过,如今听果果一说,关元鹤登时便绿了脸,笑话,慧安过了明日便要离京,此刻任谁和他抢都是不能的,便是最疼爱的女儿也是不行!
慧安闻言又见果果眸中闪过戏谑,不觉好笑。果果虽是顽皮,可却不是不知事的,这分明便是再逗她那爹爹,奈何关元鹤一碰到这丫头就如被捋了须的老虎般没了理智。
“行了,莫和你爹爹贫了!后日母亲带你和远哥儿进京,明儿许是还有的忙早些回去休息。”慧安捏了捏果果红润的腮帮子道。
果果这才回头冲关元鹤吐了吐舌头道:“母亲,进京我想先去瞧大和尚,大和尚最爱穿蓝月姐姐做的僧鞋,我那里新得了些佛图的绣花样子,想管母亲借了蓝月姐姐去,趁着进京的路上多做几双带给大和尚。”
“不得对大师无礼,休要再乱唤!你要蓝月叫个小丫头来回话就是,哪里用得着大夜里的出来,仔细着了凉。”果果口中的大和尚自是怀恩大师,三年前栖霞寺的主持圆寂,怀恩大师如今已升任了主持一位。
慧安言罢又令冰月取了伴平绒滚貂毛边儿的斗篷,亲自给果果带着这才自披了一件外衫欲亲送她出去。
关元鹤却止住了慧安,道:“春寒料峭的,你莫出去了,我送她回去。”
隔日她便要带果果离开,关元鹤这两日也忙只怕是没时间和果果相处,他对果果虽看似凶,可对女儿的爱惜只怕比她更甚。这会子只怕也是想和果果再呆会儿,许是也放心不下要交代两句。慧安想着不免瞧了眼关元鹤便笑着止步,又交待了关明月两句目送两人出了屋。
月光下父女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丫鬟们自动远远跟随在后。关元鹤眼见果果娇俏的面上一片无忧无虑的单纯不觉就心中担忧,蹙眉瞧了她两眼这才张口,谁知他话还没说出口果果便先道。
“到了京城莫要胡闹,要事事听从呢你母亲的,也不可搅扰你母亲,更不能给你母亲惹麻烦……”
果果说着还沉下脸来,面上神情和关元鹤如出一撤,那话语的语速和语调更是相仿的以假乱真,关元鹤听她说的大致就都是自己想交代的,一时间却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只瞪了果果一眼这才道。
“你既知道便给老子安生点,京城不比边城,惹了麻烦累了你母亲仔细你的皮。”
果果闻言却是白了关元鹤一眼,复有眨巴着眼睛道:“爹爹,你可真粗野,小心娘不要你了。”
关元鹤闻言又瞪果果,女孩却只是咯咯的笑,一脸呈口舌之快的得意样儿。关元鹤抿了抿嘴,却是想到了方才慧安的话便道:“这次进京为父已令你母亲为你相看合适的人家,你万不可这般顽劣。”
他本以为提及丫头的婚事,这丫头定会娇羞恼怒,怎么也能掰回一局来。哪承想果果竟是半点反应都没,甚至还抬头轻描淡写又颇为戏谑地瞟了他一眼,直气的关元鹤双眉斜飞。
雁城多有胡人和西藩人,民风开化,加之果果自习武以后又经常出入军营,虽是七岁后慧安便禁止她往军中跑,可早年却是和军汉子们没少混一处。哪里是一听亲事就闹个大红脸的娇羞闰秀,实际上这会子小丫头非但不害羞,还在想着心事。
果果自知作为女儿早晚都是要出嫁的,她心里是信任母亲的,相信母亲会给她寻最妥帖的人家,可想着父母的恩爱无间,对亲事她却另有想法。她这般的出身不可能寻那门户极低的,更不能许配庶子寒门,可一般的贵族之家,哪个哥儿婚前能没个通房,婚后能没个小妾?对这个,她却是瞧着父母相处耳濡目染下早已不能接受,只这般却该如尔…
果果想着便又瞧向父亲,问道:“爹爹,女儿想要一样东西,可这东西极为难得,怕是寻遍了这天下也难寻到完全合乎女儿心意的,女儿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得到这样东西?”
关元鹤闻言挑眉,他哪里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已转到了哪里,只瞧着果果出了半天的神又问出这么个问题来便只当小孩子心性不知又瞧中什么了,便回道:“既是寻不到那便想法子自己动手做个,既是极想要,便是费些力气又有何妨?”
果果闻言将他的话念叨了两遍却是目光一闪,嘻嘻地笑道:“爹爹说的是,女儿受教了。”
两人边说边走,倒是回头的丫鬟们听着那隐约传来的欢笑声,瞧着两人的身影皆觉温馨。只道,老爷盖世英雄却是拿这个女儿没法子,小姐是这般的古灵精怪,老爷便是再厉害面对女儿也是什么都施展不开了。
别个府邸都是哥儿们金贵,也就她们这些个侯府奴才知晓,在东亭侯府,几位少爷,便是大少爷哪也是要事事排在大小姐的后头呢。大小姐瞧着顽皮单纯,实则最是精明聪慧,能下一手好棋,写一手好字的姑娘又岂会简单?要知道下棋和写宇却是需要足够的智谋和耐性的,偏老爷关心则乱,总觉大小姐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只不知这般被老爷夫人棒宠长大的大小姐将来会许个什么样的人家,又会有怎样的将来呢,凤阳侯府的女人势要有别天下所有闰秀,大小姐虽未随夫人姓氏,可到底身上流着沈家的血,又是这样的出身,想来将来定也不会比夫人差呢。
马车缓缓停下,慧安掀起车帘仰望着京城高大厚重的城门目光微闪,八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京城倒是比雁城要繁华些,果不负盛名。”
耳边传来关明远微带感叹的声音,慧安回头尚未开口倒是果果懒洋洋地自她肩头抬起身子来望了一眼外头,见城门外排着长长的待查进京的行人和车辆,又观察城楼上士兵三两成群的聚在一处躲懒便收回了目光,瞥了眼面带向往的关明远道。
“弟弟向往京城乃天子脚下富足熙囔,却未曾瞧见这京城其它,依我看,只这京城的守城军便远不如咱雁城。”
关明远被姐姐一言说的面色微红,哑口无言,慧安只笑着抚了抚果果的发,道:“又欺负你弟弟老实,如今马上要进城了,可不能这般的口无遮拦。”
“女儿知道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嘛:“女儿也就是和母亲弟弟随意说说罢了,母亲放心口。” 果果说着便吐了吐舌头,一脸娇俏。
慧安见她眸中闪过慧黠,又听她的话,心知她明白其中利害便笑了,道:“天子脚下,天朝帝京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哪里是荒蛮边境小镇能够比拟的。”
关明远闻言又瞧了眼城防布置却蹙眉道:“儿听闻京城已数年不再宵禁,如今却是白日也要严查往来人流……”
关明远若有所思话语却是没有说完,慧安勾了勾唇角目露赞许。这两个孩子都是顶顶聪明的,这些年她和关元鹤的教导没有白费。
如此严查外来人流只会有两个缘由,或是皇上果真病重,或是故意做派于那有心人看的口依李云昶和关元鹤的猜测这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按照这些年来皇上的态度慧安自也如此想,只希望他们料想的不错,皇上……不然此番进京只怕真要历经波折了。
慧安想着马车已渐渐靠近了城门,这次慧安进京带的奴才本就不多也未曾刻意声张,马车上更是未曾做任何代表身份的标志,更别说是用侯府仪仗了。她又是多年不再京城,故而这看守城门的兵勇们并不识得她。
兵勇们瞧车中只坐着一个绝美的夫人并两个半大的孩子,又观随从的仆妇奴才不多,便起了心思,严令车中的慧安携子女下车,要严查车中。
此处人员混杂,如今世风开化,贵族女子可以纵马驰骋,但是大家闺秀在这样杂乱的地方露面总归是不好,一般人家遇到这种事凡有个闲钱的只怕多会买个通行平安。
慧安自知这些官兵是见他们孤儿寡母的便欲打秋风,心中虽不悦可也不想闹事,可果果和关明远何曾受过这等闲气,面上皆已露了怒容,只是顾念着父母多年教导忍而不发罢了。
慧安冲跟车的冰心施了眼色,只冰心尚未摸出荷包来倒是忽闻一声惊喜自不远处传来。
“安妹妹?!”
慧安循声去瞧正见一队护卫清出一条道来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向城门这边而来,而马车前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开道的可不正是靖北侯钱若卿!
他穿着一件墨色直襟长袍,头戴赤金嵌东珠的宝冠,一身华贵,眉目飞扬,依旧是那张亮丽的令女子都动容的容颜,时光放肆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只除了不同年轻时的沉稳气质。
这些年钱若卿管着江南马场,故而倒是来往过雁城三回,那年新雅还曾抱着次子在将军府中住过一段时日,故而果果和关明远皆是识得他的,而且他极得两个孩子的缘,原因无他,这家伙私藏多又是个挥金如土的,每每都送两个孩子极重又极合他们心意的见面礼。
因此慧安尚未作出反应倒是两个孩子先后欢声见礼了起来。
“俊叔叔!两年没见您又俊的几分呢。”
“侄子见过舅父。”
钱若卿和新雅的次子生来体弱,当年怀恩大师在将军府中为果果调理身子,两人曾带年仅一岁的次子到府中求医。虽是新雅早知钱若卿和慧安的那些事,也丝毫不在意,可因是住在一个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有马场的事牵扯着,到底瓜田李下,慧安便提议想和钱若卿结拜为异性兄妹。
两人在怀恩大师的见证下是正式行过拜礼的,故而关明远才会称呼钱若卿为舅父。
慧安耳闻果果娇俏的声音瞪了她一眼,钱若卿却是哈哈一笑,道:“远哥儿还是这般多礼,却不如我这侄女可爱之处极多。两年没见果果倒是长成大姑娘了。”
他言罢只闻后头马车帘子已被撩起正露出新雅一张明媚的笑脸来,慧安早在书信中知晓新雅再度有孕,算算日子已快该分娩,眼见她大腹便便却欢喜地不行,此刻正欲扶着婆子的手下车,慧安一惊之下便忙先一步下了车,快步过去,道:“你莫动,都快生了怎还如此毛躁。如今我入了京还能少了你我相聚的日子?若然你动了胎气大哥还不一口吞了我。”
新雅听慧安打趣自己面上难得一红,又拉了慧安的手道:“既是今日进京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你这没良心的。”
新雅自那年离开边城就带着孩子回了江南,也是几个月前才到的京城,故而她和慧安已有五年未见,虽有书信往来但如今乍然相见难免动情,故而新雅言罢却是眼眶微微发热。
而她身旁坐着的少年见母亲如此忙道:“侄儿见过姑姑,姑姑一路辛苦。”
慧安瞧去却见这少年瞧着五六岁模样,比关明远要瘦弱的多,长的却要更漂亮,微见苍白的面上挂着淡雅出尘的笑,眉心中间一颗朱砂红志于钱若卿如出一辙,可不正是当年在将军府求诊的钱惜卓?
“一晃卓哥儿竟就这般大了,倒是长的像极了你,真是个好孩子。”慧安说着瞧向新雅,这孩子一见母亲动情便岔开话题,可见是个心细如发又至孝至纯的,慧安想着目露赞赏。
新雅瞧向爱子尚未言语钱若卿已打马过来,道:“如今安妹妹进了京也不急在这一时,先进城再说,只怕一路劳累安妹妹和孩子们也都饿了。”
他一言新雅和慧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时激动竟是堵在城门口说了半天的话,眼见慧安面带风尘之色,新雅忙道:“是,瞧我,咱们先进城。”
慧安也笑,又拍了拍新雅的手这才转身。城防守兵虽是不识得慧安可是却都认识靖北侯钱若卿,眼见慧安和他熟稔,又闻他们的对话已知是得罪了权贵,登时吓得面色都苍白了,见慧安转身诚惶诚恐地便跪了下来,只他们一句话尚未吐出口来慧安已是迈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众人进了城马车在一旁的无人处停下,果果和关明远下了车,那边新雅也扶着钱惜卓的手下来,小辈们重新见过礼,新雅拉着果果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笑道:“对了,这是卓哥儿不知大姑娘可还记得?卓哥儿还不快见礼,也不是外人,就权且叫声姐姐吧。”
钱惜卓闻言尚未行礼倒是果果挑眉瞧向他,道:“瞧舅母说的,卓哥儿长的像舅母,比俊叔叔还要好看我自是记得的。”
她口无遮拦惯了,又是见钱惜卓小小年纪便学的如她那长弟一般,硬要摆个丰神俊朗,雅致温润的大人模样,便有意激他。而钱惜卓在江南长大,江南历来是书香门第聚集之地,学子云集之所,灿巨却是比京城更甚,何曾遇过果果这样的,登时便被弄的举足无措,红了脸。
眼见果果又顽皮,慧安瞪她一眼,道:“卓哥儿是个敦厚的,你这皮猴还不快给他道个歉,小时候你还抓破了卓哥儿的脸呢,这会子却又耍泼皮。
被慧安这么一提醒果果倒也模糊忆及了此事,当年钱惜卓前往雁城求医时还不到周岁,而果果却已三岁多,眼见钱惜卓生的粉雕玉琢,眉心又一点、朱红,煞是好看便冷不防地抬手向他摸去,奶妈子没留神就被她抓个正着,小孩子用劲没个分寸,当即便将钱惜卓雪玉细瓷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疼的小婴儿哇哇之哭,为这事母亲还罚她默了好几张大字。
果果想着此事模模糊糊以及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就又像钱惜卓瞧去,钱惜卓却是从母亲口中听闻过这事,只没想着会突然见到果果,本能抬头去瞧她两人目光便撞在了一处。他只觉女孩的眼睛晶亮有神,似散发着一股灼灼生机直烫人面颊,当即便红了脸。
果果见此反倒咯咯一笑,道:“母亲就记得女儿的坏,女儿可不依了,再说了母亲将才还夸弟弟懂事呢,既是懂事自不会和女儿计较这些个陈年旧账的。”
“你这孩子怎的做了错事别人计较还成了不懂事了?”慧安瞪大,众人便都笑了。
新雅生了三个孩子皆是男娃,瞧着果果娇俏可爱,活泼灵动却是打心眼喜欢,目露羡慕,拉着果果的手冲慧安道:“还是你有福气,女儿最是贴心U我这三个就没个让人省心的,卓哥儿最是懂事偏身子却弱……我就喜欢果果这巧嘴,只望着如今肚子里这个也能像果果一般才好。”
慧安闻言便笑,两人又说了几句眼见着日头渐高,这才依依不舍地约好由新雅三日后下帖请了大家去作耍各自散了。
慧安带着孩子回到东亭侯府时周管家早已得到了消息领着奴才们在府门恭候,慧安带着果果及关明远受了他们的拜礼又和几个得脸的寒暄两句这才进了府。
一番收拾慧安便忙领着两个孩子到西院拜见二老爷,关明远留下陪着叔公说话,慧安却独带着果果去瞧二夫人,只因二夫人四十有六却在今年将为二老爷添了幼子,如今尚且还在月子中,故而关明远却是不适合前往拜见的。
二夫人如今住在月子房中,门窗上还钉着厚厚的黑绒棉布,慧安带果果进了屋便觉一股暖气扑面,眼前一暗。丫鬟挑起内室的红锦帘子二夫人却已迎了过来。
慧安忙快行两步握住她伸出的手,眼眶微红,道:“怎劳婶婶迎我,婶婶快回床上躺着。”
二夫人年纪终究是大了,这次生产本就是豁出了命的,虽说如今是母子皆安,可分娩时却是受了大罪,实是凶险万分。损了身子如今孩子已二年多月却依着老人们的说法还在坐月子,直到孩子百岁后方才能出屋。
二夫人笑容满面地和慧安寒暄几句,慧安令果果上前见过有解了一串上好的碧玉镯子,这才瞧向奶娘抱着的小婴儿。
孩子长得极好,想到二老爷和二夫人恩爱有佳,唯一的遗恍就是膝下的五爷被害便绝了子嗣,如今却算是老天长眼令补偿了一二,慧安便笑着道:“老天垂怜,瞧咱们言哥儿长的多好。”
果果便也凑上来瞧了又瞧嘻嘻得点头道:“是长得好呢,我瞧着言哥儿是大贵长寿之相。”
慧安闻言便笑了,“什么言哥儿,这可是你嫡亲的堂叔。这孩子说话口无遮拦的倒是叫婶婶见笑了,都被我惯坏了。”
“我才没有胡说呢,太婶婶莫听娘的,我可跟着怀恩大师学过相面的……瞧,这鼻子丰隆细长,双目秀两眉弓,三停正六府匀,耳色润白过面可不就是长寿又富贵的面相嘛。”果果指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嘻嘻得道。
二夫人老来得子,又是唯一的男丁对言哥儿自是疼到了心眼里,听到果果如是说早便笑咧了嘴,哪里会介意,便是果果信口一说她也高兴,更何况果果还说的有理有据,当即她便拉了果果过来又是一阵的好夸。
慧安眼瞧着果果挨在二夫人跟前讨好卖乖唇边也挂了笑意,她们正聊着外头却响起了丫鬟的声音,接着冰心却匆匆进来,道:“夫人,宫里皇后娘娘身边的何嬷嬷来了要接夫人和少爷小姐进宫,如今正是东院侯着呢。”
慧安闻言面色就是一沉,只道好快的速度口二夫人也是蹙了眉,一副紧张的模样,只果果依旧笑着,倒似不怎么上心地逗着言哥儿。
“安娘,如今京城……”
二夫人的话尚未说完慧安便拉了她的手道:“八年未曾回来,京城更加繁华了。婶婶放心,本就是要进宫拜见太后和皇后的。只是没想着皇后娘娘的旨意来的如此快,远哥儿和果果却是前往沈府给舅公见礼去了,只得我独自前往了。”
二夫人闻言便知慧安的意思了,想着关元鹤的地位,只怕慧安虽远在边关这京城的事知道的却是比二老爷和她还多,故而她便没再多言,点头道:“你放心,我叫你二叔亲自把两个孩子从后门送去沈府。”
她言罢外头已是响起了二老爷的声音,见他进来二夫人将慧安的意思说了,二老爷便道:“安娘放心去吧,不用担忧两个孩子,我和他舅公会照看好的。”
慧安笑着谢了,这才令果果跟随二老爷出去又和二夫人说了几句话才慢悠悠地出了屋坐上轿子往东院的东亭侯府去。
下了轿慧安果真便见一队宫女在一个锦衣嫉嫉的带领下恭候在院子中,慧安忙快步迎上,道:“不知嬷嬷要来,怠慢之处还望嬷嬷见谅。”
何嬷嬷长这一张容长脸,五官有些刻薄,眼见慧安便笑着俯身,道:“沈女侯客气了,不知两位小主子……”
“没想着皇后娘娘会在今日召见便叫两个孩子拜见了叔公后直接到沈府去拜见舅公了,只怕马车刚好和嬷嬷的车架前后脚错开了,这事真是不巧。皇后娘娘召见不敢怠慢,容本侯换了朝服这便随好嬷前往宫中。”慧安从容得道。
何嬷嬷一听慧安的话便暗自后悔,只怪将才慧安的丫鬟能言善道,几句话就断了她们跟看到西院的机会,如今接不到人定是要遭皇后挂落的。眼见两个小的已是跑了,这若再请不到慧安岂不是罪上一等,何瑭嬷心恐生变,便道:“皇后娘娘记挂着沈女侯,只是一般的觐见,若是再因换装令得皇后娘娘久等岂不是弄巧成拙,沈女侯觉着呢?”
“还是嬷嬷想的周到,既如此这便走吧。”慧安笑着道。
待慧安上了马车何嬷嬷却是和跟随的太监交待了两声,眼见几个太监匆匆而去这才自上了后头的马车。慧安从车窗缝瞧见这一幕只是一笑却并不担心,料想何嬷嬷是叫太监赶往沈府,只是怕他们去了果果和关明远也已被舅舅寻了由头带出府了。
八年未见,皇后的变化却是极大,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头发都已白了极多,面色也不好,显得有些发黄发黯,身影消瘦,气质依旧雍容却多了几分阴厉和尖锐之色。
自端宁公主遇害,太子和崔氏一系原先潜藏的矛盾如破土之笋茁壮成长,其间双方甚至相互拆台,崔皇后曾一度想废太子而立其年幼的胞弟为储君。可是崔氏一族发现,如今朝廷之上早已不在能任由其为所欲为。
众皇子已然长大,一旦太子被废,储君之位根本不可能落在幼年的皇子身上。而多年来崔氏一直是支持太子的中坚力量,在这条路上已走的太深太远,不可能撤出或是改道了。
故而自相残杀,自损实力的太子和皇后又握手言欢,只是这和睦的背后到底是如履薄冰的依附关系,又眼见着秦王和其胞弟越来越得势,佟贵妃更是将皇后逼地不得不以体弱为由交了执掌后宫之权,皇后和太子的日子只怕都不好过呢。
盛极必衰,崔氏……,太过霸道了,当年连皇上都敢威逼,帝王之恨何以承受啊。
“沈女侯快请起。”
想着这些慧安跪在地上心中不免有些感概,上头传来皇后的叫起声,慧安谢恩后才缓缓站起,一旁的嬷嬷已搬来了绣墩,慧安谢恩落座,皇后呷了口茶才道:“知道你一路风尘必是累了,可太后最是疼你,如今你这一去便是八年,太后的身子……”
“拜见佟贵妃。”
皇后的话尚未说完外头便响起了宫女们请安跪地的声音,皇后停下话语,脸上恼意一闪而过,慧安恭敬地起身垂着头唇角微翘。
宝蓝腾金丝牡丹的宫装裙裾翩然而来,冲皇后福了福身问了安,慧安也忙跟着俯身,皇后纵使心中不悦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喊了起,笑着道:“ 妹妹倒是来的快。”
佟贵妃却也笑着回道:“却是母后惦记着沈女侯呢,知道今儿她进京又闻姐姐召了她进宫这便催促着我来请人。”
她言罢这才瞧向慧安,慧安忙欲行礼却被佟贵妃拉了手寒暄着问她一路可好。
而皇后听她说是从太后宫中过来登时面色又变了变,太后如今躺在病床上鲜少过问外头的事,皇后自知若非佟贵妃多嘴太后并不会知晓慧安入宫之事,这分明便是佟贵妃借着太后为慧安解围来了。
只皇后心中恼恨却是不能阻了佟贵妃带人走,便笑着道:“本宫今日尚未向太后请安便一道去吧。”
太后确实病体沉疴,面色极为枯黄蜡瘦,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因是见了慧安眸子中却充满了神采拉着她的手勉强说了几句话便气喘吁吁,慧安想着太后的种种好,以及出京时她身子虽虚弱却还精神灼越,如今却这般情景,俨然已是在熬日子便红了眼眶。
她别开脸压了压情绪,这才勉强挤出笑来,又陪着太后说了两句,皇后便道:“臣妾瞧着沈女侯一来太后这精神劲儿便好了极多,不若母后就留了沈女侯在宫中也好日日在母后面前尽孝。”
皇后欲扣她在宫中……,慧安闻言垂下脸,这话不该她来接,佟贵妃欲言瞥了眼太后的神情却是只笑不语,太后就着刘嬷嬷的手喝了口参汤,这才瞧向皇后道:“尽孝有皇帝和你们便够了,何需劳师动众。”
太后说着喘了口粗气才又道:“贸然叫她留下来也坏了宫中的规矩。”
佟贵妃便接口道:“太后说的是,这留下沈女侯恐是会招来外头大臣们非议,再来给太后尽孝本就是儿臣们的事,岂可叫沈女侯越俎代庖。姐姐也是瞧太后见了沈女侯高兴,想尽孝一时想茬了才这般提议的。”
太后和佟贵妃这般说了,皇后已不好再反对,只得笑着道:“是臣妾欠考虑了。”
佟贵妃适时提出太后累了,众人便一起告退,出了正殿,皇后面色冷沉地瞧了佟贵妃一眼便甩袖而去。
皇后今日本是想着慧安带孩子们进了宫,寻了让两个孩子陪伴八公主和皇孙的由头留在宫中控制住,这样便是慧安出了宫也无碍,只没想到奴才们没用,竟是叫两个小的跑了。故而她便欲强留慧安,可又被佟贵妃搅了,岂能不气。
眼见她怒颜而去佟贵妃却依旧挂着浅淡温雅的笑,瞧向慧安道:“沈女侯陪本宫走走吧。”
慧安心知她是有话要说便俯身应下,两人一路向园子里走说着不打紧的话,待行至空旷处,佟贵妃弯腰去抚弄一捧长的极好的瓜子菊,笑着道:”这花倒是艳丽,沈女侯帮本宫折几支回去插瓶吧。”
慧安应了在佟贵妃的指点下折了两支,便闻佟贵妃再次靠近时低声道:“皇上独自宿在乾坤殿,由亲信禁卫和大内总管刘公公亲自照看,太医院程太医和王太医每日请脉。这些人皆是皇上心腹口如今已半月不朝,龙体到底如何无人得知……
慧安闻言手上动作不停,只道:“娘娘执掌后宫,圣体是否违和,娘娘若说未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臣却是不信的。”
佟贵妃闻言轻笑出声,半响才正色道:“本宫费了极大劲使人打探了皇上每日撤出的膳食状况,那些膳食虽是被刻意掩饰过,但据宫人仔细查撂……皇上胃口尚可。”
慧安闻言心里一跳,心道果然。皇上……龙体违和也许是真,可要说驾崩,只怕是众人都猜错了。这些年贤康帝越发的多疑,对崔氏和太子也多次公然表现出不满,只怕他是借着这次的病试探,更或是引蛇出洞!
这般想着慧安心中便踏实了下来,笑着道:“娘娘和王爷的意鬼……”
“按兵不动,不仅如此,还该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便如同皇上还在养心殿中临朝一般。”
虽说贤康帝多半是冲着太子一党去的,可也不能掉以轻心,难保他不会观察李云昶。这些年皇帝对李云昶的重视和宠爱日胜,可帝王给的是恩露,却不代表他未给的你可以去谋,历来帝王莫不如是呢。
慧安目光微闪,道:“臣领命。”
佟妃眼见慧安唇角微扬和自己对视一眼便不再多言,直起身子来笑着道:“沈女侯眼光好,折的这几朵花儿极出挑,甚合本宫心意呢。”
两日后靖北侯府,花园之中,百花齐放,空气中飘拂着浓郁的花香,亭台水榭掩映在碧湖柳条之中,清风送爽,分外舒心。
慧安面上挂着愉悦的笑拉着聂双双的手说着雁城的趣事,两人同在北境呆过,说起北境的一些不同京城的风俗倒是一搭一合极为热闹,一旁汪明茵和文景心却是从未去过北边。
两人嫁的又同是将领出身的沈童和汪杨松,这二人虽是如今都已在京城任职,可到底是夫君曾立战功挣尊荣的地方,二人却也极为向往,故而听的非常认真。
那边新雅挺着大肚子躺在美人榻上,由着丫鬟给捏着酸涨的腿,听到慧安说雁城多北胡和西藩客商,更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波斯人,眼见众人对此感兴趣便插口说起波斯人的喜好风俗来。
西藩和波斯本就接壤,对波斯她自是比慧安要熟悉的多,她又是个嘴巴利索的,眉飞色扬地讲着,倒是令众人听迷了去。
这些年慧安在雁城对波斯人知之甚多,倒是没有痴了去,眼见文景心,聂双双和汪明茵几个虽多年未见,可气色都是极好,尤其是文景心,记忆中苍白的面色难得养的红润有光,眉宇间恬淡温柔。
知道她嫁去国公府三年无出汪杨松都不曾纳妾,第四今年头得了嫡子,去年又新添了幼子,这些年汪杨松也果如当初求娶之时对她一心一意,慧安心中便替她高兴。
目光环视几位密友,慧安唇边笑意越发扩大,命运对她们几个极是厚待。如她和文景心后宅之中一人独大,而靖北侯府虽有两个小妾可皆是钱若卿早年的通房提上来的,自新雅过门钱若卿便一次都未去过她们屋,也便是摆设。
聂霜霜在随文思忖入京之后虽是早些年被鼎北王妃做主给文思忖纳过一个小妾,可那小妾却也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已形同虚设,倒是聂霜霜膝下一子两女,如今管着王府中馈,俨然已是未来王府主母。
便是汪明茵,虽说沈童纳了两名妾室,可这两位妾也都是汪明茵主动给他寻来的,一来当年她年龄大了,过了门摆个贤惠容人的气度欲讨童氏欢心,再来也是为博个好名声有助于王明青出嫁。
沈童虽是有一庶子,可却比汪明茵的次子还小上三岁,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慧安眼见几位密友过的皆是不错,心中又岂能不欢喜。只可惜春上谢云芝的夫婿领了外任,如今不在京城。
“想什么呢,都要笑出声来了。”耳边响起汪明茵打趣声慧安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本以为二嫂嫂听那波斯女郎的御夫术已是入了迷去,定然正琢磨回去怎么不声不响用在我那二哥身上,我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给我那傻二哥通个气儿呢,哪里知晓竟是被嫂嫂发觉了。”
慧安一言汪明茵面上就是一红,几人皆笑,汪明茵便抬手去打慧安,佯怒道“你倒是不打自招,好啊,真真是枉费了嫂嫂我这般疼你,竟是想着你二哥哥了。”
“安娘这事却是做的不厚道了。”
“确实该打。”
文景心几个纷纷响应,却起身扑向慧安,一时间水榭之中好不热闹,笑声传出老远。几人如今早不复花季之年,又皆做主母多年,如这般胡闹不拘实是数年来头一遭。不觉心中感叹良多,倒似重温了闺阁时的天真浪漫,这便越发笑的放肆飞扬,只可怜了挺着肚子的新雅,只能依在榻上眼巴巴地瞧着她们连声喊着“没良心,撇下她倒作耍起来。”
今儿慧安几个相聚皆是带了孩子们来的,她们这边热闹着,那边也不避讳男女大妨,男孩子和女孩子们皆聚在一起作耍,突闻水榭中笑声放肆,几个孩子望去却是被惊的一愣一愣,直道母亲们童心不减,却是比他们还有活力。
只这边的欢愉却被丫鬟打断,新雅的贴身丫鬟焦儿快步进来俯身道:“少奶奶,秦王妃殿下来了,如今车架已进了二门……”
慧安几个闻言停下动作皆瞧向新雅,新雅面上也带着几分惊讶,接着才挑眉道:“我可没下帖子。”
于是众人便瞧向了慧安,慧安自也知道秦王妃八成是为自己而来,便道:“都瞧我做什么,一道迎接去啊。”
片刻后顾妤馨便也坐在了水榭之中,她的身后站着的却是秦王长子李宗闻。秦王妃和皇孙到来,几个小辈自是也要过来见礼的,一番行礼过后顾妤馨才笑着道:“不清自来几位夫人莫见怪才好。”
“王妃能赏光令得我这水榭蓬筚生辉我等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见怪。” 新雅一言慧安几个也附和两句,顾妤馨却是叫了果果到跟前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瞧。
“那几个皮猴我却是都见过的,关大姑娘今儿却是头次见,乳名是唤果果吗?瞧着容貌,这气度,不愧是父母双侯爵,是个好孩子,我瞧着长的像东亭侯多些呢。”
慧安笑着道:“王妃谬赞了,这孩子被宠坏了。”
顾妤馨闻言却褪了手上的赤金盘螭樱格八宝手镯便往果果的右手上套,道:“这丫头我却是极喜欢的,今儿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好物件,这镯子是我心爱之物,你且拿去玩儿。”
众人瞧见这一幕皆是一愣,慧安目光落在那镯子上雕刻精美的盘螭纹饰心中一跳,余光不觉就扫了眼顾妤馨身后站着的秦王嫡长子李宗闻。
那镯子却是有出处的,正是王妃的独有定制,是佟妃当初下给顾妤馨的聘礼,顾妤馨的意思不言而喻了。
凡事大抵都是此消彼长的,这些年随着太子示弱,秦王羽翼日渐丰满,不少朝中老油条都已瞧出端倪。更何况今日在这里的几位夫人们,家中无不显贵,怎会不知其中意味。
秦王如今膝下虽有四子,可只这长子是嫡出,又深受贤康帝喜欢,秦王更是对其寄予厚望。若然秦王登基,李宗闻便是毫无疑问的太子,他的妻子那是未来太子妃,是会母仪天下的。
而关元鹤的地位在朝堂更替中无疑是要起大作用的,将来新朝其也必将威慑一方,果果的母亲又是这么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太子若然有这般后盾,当可一生无愁,秦王妃筹谋的远啊。
众人想着,慧安却是捏了一手汗,且不说她从无高门嫁女的心思,更何况将宝贝女儿送进宫去。只李宗闻酷似李云昶的外貌,慧安便不可能将果果嫁到秦王府去。
“她一小孩子哪里当得起王妃这般厚意,何况此镯子是王妃的骋礼,这也于礼不合。”慧安笑着推辞。如今情景,倒是将话挑明了更好。
果果是个顽劣的,当初学礼仪时便没用过心,却是瞧不出那镯子定制的,只她心思机敏,瞧见众人神态便知其中有不妥之处,眼见秦王妃脱下镯子往她手上套便忙装出一副说俊诚恐的模样,身子一动,手腕一翻,那镯子却是没能套上。
如今果果又听慧安这般说便什么都清楚了,当即就跪了下来,恭敬地道:“小女谢王妃错爱,只是这镯子既是王妃的聘礼,想来更是王妃心爱之物,君子莫不夺人之美,小女虽非君子却也想效先贤之德,望王妃成全。”
有慧安的话在先,果果又步步紧逼,倒是堵的顾妤馨不得不收了那镯子,却又自头上取了根上乘的碧玉暮子,那管子却无不妥之处,慧安给果果示意她才老老实实令顾妤馨将其插在了头上。倒是李宗闻见果果跪下又说了那么一番话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响,而一旁坐在锦墩上的钱惜卓更是一直瞧着她。
他因是身体不好,如今见礼后便独自坐着,视角本就比其他人低些,果果跪下却是将她的神情瞧了个正着。观她说话时语气颇为恭敬而诚惶诚恐,实则低头的面孔上全是自嘲,言罢还自做了个鬼脸。钱惜卓瞧着有趣险些没笑出来,只装作不适掩面咳了几声,倒引地果果狐疑地瞥他两眼。
这边孩子们见过礼便被打发到一边作耍,重新回到一旁的亭中,几个男孩子因是李宗闻年纪最长,又身份最高,说话嬉闹便没有方才那般的轻快,闲谈了几句便各自分开,男孩子们聊起了学问,女孩子则说说诗文凑个雅致。
果果历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加之察觉到李宗闻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便更是半点也不愿表现,只说了两句毫无见解的话便自窝在一边抓了一把鱼食喂食厅外湖中的锦鲤。
那边钱惜卓见长兄钱惜政宛然一副主人的架势招待着李宗闻几个,言谈身为活跃便悄然离座,行了几步又在果果身旁隔着一根红木柱的围栏上坐下,也瞧向厅外。
果果余光瞧见本能转头看他,钱惜卓便是一笑,道:“关大姑娘喜欢养鱼吗?”
果果对花花草草、养鱼喂鸟这样的雅事从来无甚兴趣,拿的出手的不过是一手好字和下的好棋。
如今她若非无所事事又岂会呆着喂鱼,她本就心情不畅,见钱惜卓笑容温和,屁大点的孩子倒是有几许清贵学子的温润模样,暗蹴他和那没趣弟弟倒是天生的一对,惯会装大人样的,又想着方才她拜秦王妃时,这家伙那几声可疑的咳嗽,便狠狠瞪了钱惜卓一眼,干脆理也不理他便又转头去看鱼。
钱惜卓何曾见过这样不假辞色的,一愣之下面露尴尬,接着却又兀自笑了笑便也不言语了。两人一同瞧向厅外,一时倒也安宁。
果果瞧了一阵鱼,见钱惜卓不啃声了,七岁的孩子端坐在那里却有兰芝玉挺之态,他额头上绑着紫绣抹额,抹额在发髻下结成环,下头垂着长长的丝绦,淡紫色的发绦随风而舞,和发髻上的紫玉发箍相映成辉,显出几分飘逸的气质来。
一阵风吹来,他头上的长长绦丝顽皮地吹拂过红木廊柱恰便吹到了果果的手边儿,眼观钱惜卓侧着脸面向厅外,半闭着眼睛一副仙人的忘我之姿,果果坏心一起顺手便捞了那丝绦,动作敏捷地在身前的栏杆上巧妙地挽了个结,便似风吹的将其缠在了上头一般。
她本便是习过些粗浅武艺的,又眼疾手快,不过眨眼间便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回头瞥了眼钱惜卓,眼见他毫无察觉,仍旧是那副浮生偷闲的娴雅模样,便毫无半点愧疚心地偷笑一下,起身道:“这里好生无趣,既是府上有那好花不若便一道移动过去瞧瞧,也好过在这里呆坐。”
她虽无心和众人论诗,可众人的话语却也入了耳,几个姑娘自颂牡丹的诗聊到了牡丹花,又恰亭中的青石台面上便摆着一株矮牡丹,故而就品评了几句,那边钱惜政接口便炫耀起府上的一株姚黄来,说是足足有一人高,开了整整百朵花,朵朵碗口大小。
姑娘们大多是爱花的,更何况是这么一株极品牡丹,果果一提议当即两个堂妹沈明桩和沈明鹤便迎合起来,钱惜政便忙唤了丫鬟带她们过去。
对钱惜卓的这个嫡亲大哥果果不怎么喜欢,只觉太招摇太过,又有些盛气凌人,不知为何她觉着钱惜卓和其大哥似不大对付。只这是人家的家事,果果也无心探究。
姑娘们兴致勃勃的起身出了亭子,下了台阶果果便听李宗闻笑着道”姚黄一株开上数十朵已走了不得,你家这花竟能开百朵,这可谓祥瑞之照,如今皇祖父正病着,不若钱大公子也领我去瞧瞧,若果如你所说,我等便将这花抬进宫中,也让皇祖父高兴高兴,兴许这龙体便大安了。”
李宗闻这一说众人自是纷纷响应,果果闻言便勾起了唇角,听到窸窸窣窣的起身声,她怀着期待回头却正撞上钱惜卓含笑的眼睛,接着他从容起身,和文府长子文琪迈步便向这厅外走,竟是什么都没发生!
果果一时错愕,双眸微瞪,似感受到她的目光,钱惜卓又瞧了过来却是冲她眨巴了下眼睛。果果顿时哪里不明,分明是被他戏弄了,从来都是她戏弄别人,平日在家中更是捉弄关明远,一次一个准儿的,何曾吃过这等亏,登时气得面色涨红,只这日她憋了半日的气却是再未寻到机会掰回一局来。
十三日后,夜。
慧安已经睡下,却突然听闻外头一阵的喧嚣声,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细细一听只闻屋外竟是男人的声音,登时便出了大事,心中有了八分确定,汲上鞋子便往外屋冲。
刚出了内室便见冰心匆匆进来,一脸沉肃,见到她便忙道:“是周管家亲自引着李侍卫来了,要求见夫人。”
自贤康帝托病不朝,太子一党便连连动作,在外竟是调动了军队,京城之中虽是不敢有大动作,可太子借着监国之机小动作频频,右相府门庭若市。太子一党显然是相信了贤康帝突然病重,已在做最后的部署。
可慧安自知晓贤康帝的心思又观太子一派作为便知京城必乱,贤康帝既已棋行此处便不会再轻易放过太子,而太子一党亦然,不管贤康帝龙体是否安然,箭既已搭弓便没有回头的道理了。
太子已在位上尽十年了,十年时间足以熬掉他的耐性,更何况东宫如今地位不稳,更容易心乱。显然太子当此最重要的时候乱了,他没能弄清楚贤康帝的心思,更没弄清楚贤康帝的病情,这已注定了这场博弈其必败。
故而十日前慧安便令府中侍卫仆妇们待命,更是叮嘱过关明远和果果,自己更是夜不褪衣口而今秦王侍卫深夜来府,慧安岂能不知京城之乱便在眼前了!
“快传!”
说话间水心几个进屋将外室的灯点起,一身便服的李明匆匆进来,也来不及见礼便道:“王爷令属下来报大人,太子已知晓皇上龙体尚安,决议今夜起事,如今已在东宫歃血为盟,带着东宫侍卫,禁卫军左骁卫将军王城是威远侯亲信,如今司守宫门,已策反大开宫门放逆贼进了宫,太子公然逼宫了。”
慧安闻言纵使早有心理准备也是一惊,忙道:“王爷人呢?如今可都做好了部署。”
“王爷早便有应对,已做下了部署,这会儿只怕率先带着王府护卫进宫护驾去了,王爷叫属下来知会大人一声,无需多忧。就一样,右相欲借前朝失踪的二皇子谋逆为由令武安门驻守的虎贲营精锐在京城惹事,王爷虽早已做下部署,但生恐会有个万一,王爷说叫大人带着公子小姐看是不是避上一避。”
慧安听他这般说却是摇头,道:“我这里无需王爷费心,你快回王爷身边去吧。”
李明闻言应下,也不多言忙转身匆匆而去。慧安却是缓缓在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盏来轻轻饮了起来,只她心中却是转了几转。
太子作乱只怕是贤康帝在请君入瓮,不然太子不会突然起事,多半是贤康帝有意泄露了消息,太子做了这么多动作,骤然听闻皇帝身子尚好,岂会不放手做最后一搏。
若是这样便无甚可担忧的,宫中贤康帝和李云昶定然早做下了安排。至于那虎贲营,乃是右相早年所领飞虎军整改后所设,多数都是右相亲信。
太子逼宫对外总是要有个交代的,若然以前朝余孽作乱,太子进宫护驾为由却是再妥当不过的了,既是余孽作乱,那么残杀一批官员也是正常的,当然这些官员定会是反太子党的。
这样一来,待控制了宫中,皇帝病体本就沉疴一受惊吓便驾崩了,太子临危受命镇压了前朝余孽,那他便是顺理成章的新帝,只可惜了那虎贲营统领万达,为了太子竟是甘愿搭上身家性命。
到时候反太子的大臣皆已被前朝余孽所害,太子登基更加稳固,又有前些时日对南边军队的调动,等威钦侯领着大军直压京城,倒时候便再无后顾之忧了。至于有多少人相信是前朝余孽作乱,这根本就无关紧要,史书向来都是由胜出者编撰的。
太子和右相打的好算盘,只是如此匆促行事又是这般的一意孤行,注定是要失败的。慧安想着放下茶盏向外头走,一面吩咐周管家,道:“几件事马上去办,其一禁闭门户,除非秦王亲信,不管外头是何人到来何种情况未禀过我,任谁也不准开门。其二将所有家丁,仆妇尽数唤醒,分守侯府几门;其三挑选精壮巡府,其四将庠房中封存的棍棒等物分发下去;其五,找机灵的速往沈府和三老爷的府上报信;其五,你亲自领一队身手好的往东院去,二老爷和二夫人若然有事我为你是问。”
眼见周管家领命而去,慧安才冲冰心吩咐道:“去唤了小姐少爷到上房来“”她说着却似突然想起什么来,忙道,“你快去追周管家,叫他回了二夫人,就说我要借那两个稳婆一用,越快带过来越好。”
冰心应了快步而去,很快整个侯府便沸腾了起来。慧安仔细想了想,只觉未有疏漏之处,这才又在首位坐下,片刻果果和关明远就到了。冲慧安见了礼便各自坐着吃茶,却不多话。
慧安见两人虽力持镇定但神情却还是显得局促不安,便宽慰了二人两句,却在此时,冰心带着两个嬷嬷进来,慧安也不待两人见礼便吩咐冰心道:“你去挑选一队护卫,准备马车,趁着京城乱之前护送两位嬷嬷到靖北侯府去。”
言罢她却又瞧向果果,道:“果果同去。”
果果闻言一愣,接着却是咬了咬牙委屈地看着慧安,慧安心知她不愿在此刻离府,可到底她是女子,她做母亲的总是怜惜。嗯着方才李明的话,便坚持着道:“明日母亲亲自去接你,听话。”
果果心中不高兴,更觉着没这个必要,可此刻却也不是任性的时候,听从母亲的才会令她安心,才是不添乱,她深深瞧了眼慧安和关明远这便起身大步跟着冰心去了。
若然虎贲营果真冲出了营地在京城之中作乱,那么势必是不会放过他们东亭侯府的,不管是拿他们做人质威胁钳制关元鹤,还是其它,果果离开都会叫慧安多份放心。
太子逼宫,若想名正言顺便必须有皇室的宗亲们认可,太公主是如今活着的皇亲中位份最高的,太公主又素有声望,故而他只会控制钱若卿及其府上之人,却万不会动靖北侯府。相比起来,靖北侯府会比东亭侯府要安全的多,果果去那里有钱若卿照看着,慧安是放一万个心的。
而新雅的产期还有一个月,慧安前两日听闻新雅说,请来的两个稳婆有今生了病,她也是怕新雅惊了胎,又恰二夫人生产时所请稳婆一直养在府上,将才便一时想起此事来,令冰心送过去也是有备无患。
至于关明远,他是长子,该经历的却是避不过,慧安也有意让他多历练U果果走后许久,外头终于响起了一阵阵的马蹄声,军队来回奔走的声音。
慧安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见关明远克制不住地不停往外看,有些坐立难安的模样,便呷了一口茶,道:“最近可是在读《尚书》?”
关明远不明母亲怎会此时间起这事,忙道:“回母亲,正是。”
慧安点头,道:“《尚书尧典》,你且背来予母亲听听。
关明远再度愣住,接着才应下,张口道:“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口百好……昭明……””背了几句却是心神一走有些磕巴起来。
慧安放下手中茶盏看向他,道:“你若是如此的不经事,这些年父亲母亲和先生的教导却都是白费了。”
慧安这话却是有些严厉了,关明远登时面色就是一变,陡然起身跪下,道:“孩儿知错了。”
慧安见他神情反躬,这才又道:“再背。”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口静言庸违,象恭滔人。”
慧安听他的声音清朗有力,流畅无比,并外再受外面兵戈之声的影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屋中只闻关明远的朗朗背书声向外传去。
“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不知背了多久,却突闻外面传来一声微哑的声音接下了关明远的背书声。
慧安本闭着眼,闻声抬眸却正见李云昶的幕僚姜琪大步进来,拍手道:“夫人教子有方,老夫也受教了。”
慧安忙站了起来““先生怎么来了?可走出了事?”
姜琪见她如此便也不甥嗦,直奔主题,道:“虎贲营到底出了事,虎贲营的副统领程至乃是王爷早先被安排好的,本受命他杀统领万达领亲信控制虎贲营,可这厮不济事,竟在最后关头被万达识破,已被万达祭旗。如今王爷还在宫中,等宫中一切都控制住再行处置虎贲营,只怕便晚了。虎贲营兵勇都是精锐,一旦这些人出了营便会在万达的带领下兴起杀戮,兵勇们见了血失态便不可控制了。到时候京城只怕要血流成河,老夫的意思是不管如何,我等不能叫虎贲营将士们出营!”
慧安闻言一惊,忙问道:“如今虎贲营是何种情景?”
“王爷在虎贲营中除了那程至倒还安排了两个小把总,如今他们领着各自手下兵勇和万达闹了起来,只是他们人微言轻,不是万达的对手,只怕阻不了万达多久。”
“先生的意思是?“慧安闻言倒也不惊,知道姜琪定是有了主意。
“如今不让虎贲营出营便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将其堵在营中,而能做到此事的唯有沈女侯一人!”姜琪沉声道。
听他这般说慧安已然知道他动的心思了,当年慧安交了沈家军的兵权,皇帝却是将沈家的火铳队编成了戍守京师的西安门右戍卫军,如今正驻守在西安门。若然火铳队出动,堵在虎贲营的营门口,就算未能阻挡得了五千虎贲营精锐出营平息动乱,却也定能支持到宫中事毕,只要宫中太子伏法,皇上圣旨能传过去,虎贲营之乱便势必平息。
而如今能调动的了火铳队的,只怕非慧安莫属。姜琪言罢,慧安便点头道:“先生所请,定当竭力而为!”
姜琪闻言总算松了口气,道:“如此有劳沈女侯了。”
慧安也不再多加耽搁,唤了一声便带着几个府上武艺出众往外走,一面又交代关明远,令他即刻和自己兵分两路,慧安直奔西安门,关明远却是去请几位尚在的沈家军将领的老父。
而此刻的靖北侯府,果果正坐在正房旁的暖阁中和钱惜卓下着棋,她到底是女子,又年纪尚小,虽说有些胆色可也从未经历过这等大事。又惦记着慧安和弟弟的安威,听着外头的动静,便有些心神不宁,下了两局棋却是输了两局,眼见着手下这局形势不好,果果更是迁怒对面执黑子的钱惜卓,越发觉着他气恼人了。
对她的情绪钱惜卓却表现的一无所知一般,棋下的又准又稳,却是半点相让的意思都没,果果恨的牙根紧咬,钱惜卓面上云淡风轻,一副认真琢磨棋路的模样,实则心中已是笑了又笑。
那便歪在美人榻上的新雅见果果分明就心不在焉,便叫了她到跟前宽慰着她。而一直坐在一边吃茶的钱惜政却借机溜出了房,钱惜卓眼见母亲和果果说着话并未在意大哥的离开,他目光闪了闪就情然跟着也出了屋。
只他匆匆出来时却已不见了钱惜卓的人影,他忙令身旁小厮去寻人,片刻小厮彦名快跑而来,却是报道:“二少爷,不好了,大少爷令王管事寻了二十来个侍卫,要带着出府往公主府去呢!二少爷快禀告夫人吧,再晚许是就来不及了。”
钱惜卓闻言一惊,目露几分难过和伤感。他和大哥本就只错一岁,他生来身子便弱,不到一岁便由父亲和母亲带着离开了江南前往四处求医,在雁城为怀恩大师所治,身体调理了大半年才算好些,父母带着他一路回江南,因是担忧他的身子,一路行的便慢,后又在京城逗留了许久,再回到江南时他已快三岁,而大哥也已四岁,两人感情本就不大亲厚。
因他之故使得大哥幼年少了父母关爱,祖母虽疼爱孙儿,可到底年纪大了对大哥的教导也力所不能及,大哥四岁之前的教养竟是被忽视了。偏他那奶娘有些个不妥,眼皮子浅的很。
因身子之故,父母都偏疼自己多一些,大哥性子不若自己沉静,父母有时也会玩笑的夸赞他却训斥大哥。自己不在江南时祖母对大哥疼爱有佳,求医一回来祖母虽也还疼惜大哥,可到底对自己也是不薄,大哥却褊狭地觉着祖母对他不若从拼了,觉着是他夺了父母和祖母的宠爱。更觉着在这个家中他这个嫡长子倒是还不若弟弟得宠有地位,长久以来便更是于他生疏。
偏大哥的奶娘似恐他夺取大哥的长子之位,更是教唆了大哥一些歪心思,虽是后来被母亲发觉,撵出了府,可却因此事使得大哥更加憎恶自己口而他多次欲主动和解亲近,大哥都无动于衷,更是拉拢着三弟孤立自己。
小厮口中的那王管事是大哥奶娘的儿子,自也受了母亲所托,对大哥尽忠,早便听了其母之言,整日里帮着大哥争宠,大哥如今只想着带一队侍卫前往公主府在祖母身边尽孝,好于自己争个高低来,可却没想着京城如今乱成这般,若是在外出势必令母亲动怒,令祖母担忧,若然再出了意外……
父亲昨日临时有事出京了,此刻并未在府上,母亲又是那般个状态,此番却是无人制约大哥,若是贸然将此事告之母亲,只怕大哥更会与自己生分离心,再叫母亲因气恼动了胎气就更是他的不孝了。
钱惜卓想着已是有了主意,只问小厮道:“大哥如今在何处?”
“大少爷在自己个儿的院子里呢,小的过来时大少爷正准备带人往府门去。”
钱惜卓闻言也顾不上多说快步就往钱惜政的焦正院走,而果果恰好从屋中出来,眼见院子外头钱惜卓的身影匆匆没入了夜色中,不觉心中一紧,只觉着这小屁孩如此作态定走出了什么事,她快步跟上也出了院。
待她追上钱惜卓时却见他和钱惜政正在湖边争执着什么,眼见钱惜卓的小厮守在两人四五十米的地方似在把风,果果更觉好奇,观察了下地形便身影敏捷的穿过一旁的灌木林避开小厮靠近了小湖一侧。
靠的近了才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她凝神细听,不觉挑眉。
“你自己怕事,不敢出府,莫阻我出去,让开。”
“祖母年迈又独自在公主府中,这般形势,便是祖母经事比我们多,又睿智威严,不会被惊扰到,可我们作为孙儿也该在祖母身边陪伴她老人家,枉祖母对你宠爱有佳,你竟如此不为她老人家着想。都说长兄如父,为兄的话你何曾听过一次,如今倒来训导我了!让开!”
许是钱惜政情绪激动,声音极大,而钱惜卓显然有所顾忌,声音却是压的很小,纵使果果靠的近了却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不过只听钱惜政的这两句话果果已猜到了些端倪。
太公主自进京便未在靖北侯府住,而是自己呆在故宅公主府中,如今看来是钱惜政非要闹着出府往太公主府去,而钱惜卓正在劝说。不过显然,他的劝说没起到作用。
果果正想着,那头钱惜政却似急恼了,竟是欲强行离去,钱惜卓欲阻,暗夜中果果尚未瞧清便闻噗通一声水响,再看时湖边就只剩下钱惜政一人口而湖面上分明便有扑水之声,是钱惜卓落水了!
果果大惊,见钱惜政似吓呆了一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而那小厮听到动静竟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果果想也未想便冲出灌木丛往湖边奔。跑到湖边却见湖面上已是只有波纹,没了钱惜卓的身影,果果不觉狠命推了钱惜政一下,大喝一声。
“愣住干什么,你想害死他啊,快叫人啊!”
她说罢便扯下外衣,噗通一声跟着跳进了水里,一个蚱蜢钻了进去。
京城之中一夜风起云涌,待得天色大亮之时却已归于宁静,太阳依旧冲破云层将整个帝都照射的亮亮堂堂,一夜惊惶的百姓也开始隔着门缝向外偷窥,只那禁闭的街市、空荡的街道,以及间或在远方响起的马蹄声军队巡逻声尚昭示着昨夜的不同寻常。
沈府之中,慧安忙碌一夜已带着关明远归府,脱去朝服,面带疲累,神情却是很好,眉宇间神采奕奕。
冰心接过小丫鬟端来的莲藕蜜枣山参汤,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端给慧安,慧安在太师椅上坐下,还没用上一口外头便响起了丫头的声音。
“夫人,二太太瞧您来了。”
慧安闻言一惊,忙将手中的粉瓷汤碗一放便往外走,出了屋就见二夫人裹着厚厚的斗篷在丫鬟们的伺候下自轿子中出来,慧安忙快步过去,扶住她的手,道:“婶婶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月子不做,怎就出来了,不是叫你禀了婶婶一切安好的吗?是怎么办差的!”
她说着便瞧向一旁跟着的水心,水心忙跪下,二夫人便道:“不怨她,是我自己放心不下,再说这月子都快做够一百日了,我的身子我清楚!那黑屋子我是早呆够了,这也是借个由头出来罢了,倒是还要谢谢水心这丫头呢。”
两人进了屋,二夫人便道:“我听冰心说昨儿你领着西安门右戍卫军去了虎贲营?阿弥陀佛,那虎贲军是京师精锐,都是当年自东南战场上血拼出来的汉子,足足五千之重,右戍卫虽说有手铳,可到底才那么四百人,昨儿又是那么个情景,弄不好那虎贲军是要拼命的,你怎就这般的大胆!若然出了什么意外,可叫婶婶怎么和锦奴交代!你自己个儿不顾安危,偏还要带着孩子去冒险,远哥儿呢?这孩子定是吓坏了!”
昨日夜里慧安打头阵冲去了西安门右戍卫,后关明远便请来了几位沈家军的老兵,沈家军手铳队子承父业,几位老人的儿子在手铳队中皆是小领头,有几人出面,加之慧安一番言论阐明了京城形势,倒是没费多大功夫便请动了右戍卫,直袭虎贲营。
慧安等人到达虎贲营时正逢万达欲带着兵勇们出营,手铳队一到便堵住了营门,一阵炮轰,先就震慑住了场面。只右戍卫到底人数少,加之来的匆忙,准备也是不足,手铳换弹药亦颇为费时。而虎贲营却足足有五千人之众,万达自是要拼死一搏的,号令虎贲营将士冲杀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关明远一枪射杀了万达,慧安又软硬并施,这才撑到李云昶到来,压下了一场乱子。
回府时关明远神情还有些恍惚,面色苍白,如今听二夫人指责,慧安心中也是有些不安,便道:“婶婶说的是,是安娘没能思虑周全。”
二夫人岂会不知慧安的用意,便叹了一声,道:“虽说你是为了孩子好,可远哥儿到底才七岁,莫逼孩子太紧了,反倒弄巧成拙。”
慧安忙应了,二夫人才又问起京城的局势,慧安笑着道:“逆党已被尽数控制了起来,太子如今被看管在大内,东宫封锁,右相入狱,威远侯府也被禁卫军曾曾围了起来。叛军多半已伏法,昨夜里宫里一场厮杀,皇后自知罪孽不赦已一条白绫自戕了,皇上明日便会临朝。”
二夫人闻言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却是彻底放下了心来,又说了几句便听外头响起冰心的声音,接着她便带着一个嬷嬷走了进来,慧安一瞧,那嬷嬷竟是管着靖北侯内宅琐事的杨嬷嬷。
慧安一诧,便问道:“杨嬷嬷怎来了,可是果果那丫头在侯府不老实,闯祸了?”
杨嬷嬷却是上前跪下,直吓了慧安一跳,忙站起身,欲扶她,杨嬷嬷却道:“这一礼是夫人吩咐老奴行的,万望沈女侯切莫阻拦,让老奴叩了头再回话。”
慧安见她坚持虽是不解,却未再阻拦,杨嬷嬷叩了头这才将昨日夜里钱惜卓意外落水,而果果跳进湖中将其求出的事说了。
慧安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果果会水一事,而杨嬷嬷已是流着泪道:“幸而沈小姐当时恰好路过,不然……二少爷,只是如今虽已尽夏,可夜里湖水冰凉,沈小姐将人救上来便也晕了过去,今儿早上天不大亮时已是醒过来了,只是大夫瞧过说有些着了风寒,夫人叫老奴来请沈女侯,一来是请个罪,再来也是怕沈女侯放心不下小姐,原是该我们夫人亲自来一趟的,只是二爷这会子还没醒来,老奴便厚颜代夫人来了……”
慧安便忙问道:“卓哥儿可还好?东亭侯府和靖北侯府何需这般的客气,嬷嬷快别这般说了。”
杨嬷嬷答了,慧安知晓钱惜卓吃水过多,又着了寒,情况不大好,这便忙叫冰心准备车架,又将府中事务托付给二夫人便忙带着杨嬷嬷往靖北侯府赶。
到了侯府恰逢太公主的车架也到了,自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谢,慧安和太公主一道先看过了钱惜卓这才往果果暂时落住的缤纷院去。
她进屋时果果早已醒来,正靠着软枕用银签儿扎了成瓣的蜜桔往嘴里扔,见她进来也不起身只放下银签儿笑嘻嘻地撒娇地叫了一声,“娘。”
慧安见她两颊潮红,在床边儿坐下抚了抚她的额头,只觉有些微烫,便训斥道:“都发热了还吃这些个凉物!”
“就是发热了才想吃些凉东西呢,女儿的身体好着呢,母亲放心。”
慧安见她精神尚好,这才算是放下心来,母女俩儿说了会子话,对昨夜发生的事果果却是未曾多提,只说听到动静过去瞧时钱惜卓已落水。
慧安又质问起果果何时偷学的凫水一事,果果吐吐小粉舌,道:“早先跟着牛婶婶学的。”
果果口中的牛婶婶是关元鹤属下海图的媳妇,海图受请教导果果骑射武艺,果果和他们夫妻便极为亲近,果果六岁前总在军中厮混,牛氏又疼爱她,想来牛氏是机缘下叫她发现了会凫水,被果果磨的没法子便偷偷教了她。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会凫水也算一项技能,有时是能救命的技能,慧安问过便没再计较,却在此时新雅的贴身丫鬟歌儿进来,却是钱惜卓醒了。
慧安吩咐果果好生休息,先甭惦记回去,又嘱咐了她莫惹事,这才起身去看钱惜卓。
而果果又用了一碗粥,听到晚晴说慧安已回府,心知京城大变,慧安只怕还有事情,便只嘟了嘟嘴,眼珠儿一转,道:“去,打听下钱家二少爷是否安好,府上有什么新鲜事儿也打听下,都要闷死人了。”
晚晴从小便跟着果果,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闻言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晚晴回来时果果已起了床,正在外间的红木大方案后习字,晚晴上前福了福身,却道:“姑娘,钱二少爷用了药发了汗,已是好些了,奴婢过去时他正吩咐小厮过来问候姑娘呢。”
慧安闻言并不抬头,只扬眉道:“哦?人呢?”
便听晚晴冲外头喊了一声,门帘被打起接着一个清瘦的小个子弯着腰进来,快行两步便在屋中跪下,口中喊着,“奴才彦名问姑娘安,奴才给姑娘磕头了,姑娘的救命之恩,奴才万死难忘,以后奴才这条贱命便是姑娘的了。”
果果听他说的掷地有声便抬眸去瞧,见地上跪着的却是昨夜跟在钱惜卓身边的那小厮,果果便心中了然。倘若钱惜卓有个好歹,这小厮是活不成了,这么一说自己对他倒也确实有活命之恩。
只钱惜卓倒个仁厚的,这小厮伺候不周,出了这么大的事端竟然还能完好无损。
果果想着唇角一勾,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不当吃不当穿的。”
“姑娘说的是,奴才臭皮囊一副,也没那强劲铁骨能为姑娘赴汤蹈火,通身上下无异于常人之处,只怕是难报姑娘的大恩,只一样奴才这嘴皮子还算利索,这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事儿奴才也还算清楚,姑娘若有什么打听、跑腿的活计,奴才愿为姑娘效力。”彦名听罢果果的话便笑嘻嘻地接口道。
果果倒没想钱惜卓那般性子身边会跟着这么个嘴溜的小厮,不觉失声而笑。这小厮倒是惯会猜度人心,知道她在边城长大,如今进京最想知道的便是京城中的人事,又见她如今在靖北侯府拘着无聊的紧,这便主动的要于她说说趣事儿解闷,还有那跑腿的活计,摆明就是告诉她若有话和他们二少爷说自管找他。
果果不觉又细细瞧了他两眼,这才道:“你们二少爷和大少爷不和睦?”
彦名闻言倒是嘿嘿的笑了起来,却道:“大少爷和二少爷皆是主子,这话却是不该奴才说的,姑娘若是去问我们爷,想来爷定愿意给姑娘解惑。若姑娘真要奴才说,兄弟间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不怕姑娘笑话,奴才就总惹大哥生气,见天儿的便要挨打,大少爷和二少爷一母同胞,哪里会不和睦。”
果果听他这般说倒觉难得,面色和缓地笑着道:“起来吧,既你愿意,没事儿时便过来和我说说这京城的趣闻。”
彦名忙磕了个头,脆生生的道:“奴才闲人一个,姑娘随传随到。”
果果又问了几句钱惜卓的病情,这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吹干后折了递给彦名,道:“听说你们爷写地一手好字,闲来无事便请你们爷品评下我这两个字吧。”
待彦名出去,晚晴才说起方才在外头打听到的事。
“外头都道二少爷昨夜在湖边望月,接过不小心落了水,刚好姑娘和大少爷赶到这才及时发现救下了二少爷,如今大少爷自愧没能照顾好二少爷,又不会凫水差点眼见着弟弟送命,正跪在祖宗牌位前请罪呢。”
果果闻言眯了眯眼,就知道那笨蛋不会告钱惜政的状,而且这事便是舅舅和舅母一清二楚也会隐瞒下真相,不然却是真将钱惜政给毁了。方才钱惜卓叫彦名过来,只怕也是委婉地请自己不要将昨夜真相外传的意思。
果果想着便听晚晴又道:“这靖北侯府倒是和咱们侯府差不多,靖北侯只有两个妾室,听说还都是自小伺候侯爷的通房丫鬟,侯夫人过门后侯爷有意将她们寻个人家嫁了,却是这两位不愿离开府中,侯夫人便做主抬了妾室,只是自侯夫人进门,侯爷便再没进过她们的屋呢,叫奴婢说也是这两个妾室想不开,这若是早前嫁了人,只怕这会子孩子都满地跑了,哪里像现在,这和守寡又有何区别。”
“晚晴!”果果的怒声传来,晚晴才惊觉说错了话,忙慌张的跪下。
果果见她吓得脸都白了,这才道:“起来吧,这不是咱们东亭侯府,我平日宠着你们,却也不能忘形,且莫再说错话了。”
晚晴谢了恩,见果果执笔晕墨便悄然退了出去,果果将手笔蘸饱了墨,想着方才晚晴的话,却是大笔一挥,在铺展的纸上龙走凤舞地写了一个“善”字。
而另一边,彦名正将果果写的纸条偷偷呈给钱惜卓,钱惜卓展开一瞧,却见上面赫然写了两个大字,“笨蛋”!
钱惜卓一时愕然,半响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骂自己昨儿鲁莽又用不得法,明明见兄长怒了却还陷自身于险境之中。
想着这些,钱惜卓晒然而笑,接着又想起昨夜在水中迷迷蒙蒙中被人拦腰往上托的情景,一时竟是怔住,不知不觉地苍白的面上却是潮红了两片。
三日后,乾坤殿中,贤康帝一脸病容地躺在龙榻上,望着跪在地上的李云昶,道:“这两日朝臣们纷纷进言要朕严惩隐太子,依你看,朕应该如何处置隐太子,钱明的折子又当如何批复?”
“儿臣以为隐太子作乱虽是大逆不道,然其也是受奸人唆使,这才一时鬼迷心窍,皇嗣血脉岂可轻易割舍,不若将其圈禁,也能叫隐太子感受到父慈,更加追悔自躬,思其不孝不忠。而钱明所奏淳王动用军队意图谋反一事,儿臣以为尚待查明,不可听信钱明一人所言。”
贤康帝闻言细细看了李云昶两眼这才道:“哦?”
李云昶便接着道:“皇上病重,虽是未招淳王回京,然淳王和皇上父子之情深厚,淳王思念担忧君父,这才自作主张私自带兵回京,这也是人之常情,是淳王的一片孝心,若是不细查便定了谋逆,岂不是寒了天下所有孝子的心?”
“那么依你看该派谁前往查察?”
“儿臣觉着铖王叔位高德重,又是儿臣们的皇叔,是最合适的人选。”李云昶毫不犹豫地道。
贤康帝闻言面色便缓了下来,半响才道:“宽厚仁德,有胸襟,能容人,也不乏决断和思谋,你是个好的,我大辉虽历经几代图志国力正强,可也积攒了几代的弊病,大治大改朕是有心无力了。朕心力憔悴,朝堂上的事多多用心。”
贤康帝几句话听的李云昶的心砰砰直跳,压制住面上神情他恭恭敬敬地应了是,这才躬身退出,一面走一面却忍不住去想。
果然,隐太子和淳王虽是寒了父皇的心,可到底是父皇的亲骨肉,父皇年迈最见不得兄弟萧墙,对隐太子和淳王,尤其是后者到底还是存着爱子之心的。父皇会选自己,只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隐太子和淳王不管是谁登基都将免不了另一人没命的下场,而他却不同,兴许是会容下这两个兄弟的。
李云昶出了殿却正见自己的母亲佟贵妃缓步而来,见过礼,佟贵妃见儿子面容几日间憔悴了不少自是免不了一番叮嘱,见他行色匆匆又吩咐他用心做事,莫辜负皇帝信任,这才进了乾坤殿,在龙榻边儿坐下,端了宫女托盘上的汤药一点点喂给贤康帝。
贤康帝瞧着伺候在跟前的佟贵妃,突然道:“难为你了。”
佟贵妃闻言一愣,接着便笑着道:“伺候皇上本就是臣妾职责所在,哪里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若是皇上不叫臣妾到跟前来,那才是委屈了臣妾。”
她说着将勺子中的汤水吹温送到贤康帝嘴边。
贤康帝用下,却是半响未语,接着开口道:“如今崔氏去了,后宫也不可一日无后,你伺候朕多年,为朕诞下两位皇子,贤惠纯良,朕看便是这两日和臣公们议下,将你的位份再晋一晋,赐住承恩宫。宫,你准备下。”
佟贵妃闻言一愣,接着忙诚惶诚恐地跪下,道:“臣妾拂柳之姿如何当得了国母,臣妾伺候皇上乃是应当,生育子嗣乃是本分,不敢当皇上如此恩赏,请皇上收回圣谕。”
贤康帝却道:“既是圣谕,哪里有收回的道理,你谢恩起来吧。朕这不是为了你,是为我们的七儿,正宫嫡出方是正统啊。”
佟贵妃闻言心中狂跳,猛然抬头瞧向贤康帝,接着才似恍惚过来忙又低了头,道:“皇上,昶儿何德何能,只怕难当皇上如此器重。”
贤康帝见她如此,不觉面露疲惫,挥手道:“老七他很好,朕累了,你跪安吧。”
佟贵妃这才谢了恩退了出去,待她出去,贤康帝却是将高公公唤了进来,道:“叫霞婕妤过来。”
高公公应下往霞婕妤的永安宫走,却是被先行一步的佟贵妃遇了个正着,他远远地请了安这才快步而去,而佟贵妃瞧着高公公远去的背影却是想起了方才贤康帝的话。
他说立她为后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昶儿,是啊,只怕在他心中一直只有一位皇后,那便是故去的发妻高氏。
那霞婕妤不过是一名卑贱宫女,因容貌肖似高氏便得宠多年,可怜崔皇后自视聪明,这么多年却不知皇帝心中所恨,太子却是受了无妄之灾,被生父立了靶子这么些年……
皇上帝王之尊,对高氏也实属不易了……
说起来这李家皇族也着实是出情种,圣上如此,那太子便更过了,为这一个女人连江山都不要了,佟贵妃想着摇头洒然一笑。
而东亭侯府,果果却已被接了回来,听到弟弟在隐太子之乱中杀了人,这两日睡的一直极不安宁,未曾回屋便先去了弟弟院中,难得的没有取笑他,反倒拉着他到园子中下了半日的棋,又缠着他一起到郊外嬉闹了半日。
回屋后,又吩咐晚晴寻了个荷包,从怀恩大师留下的众多方子中寻了个安神的交给她,吩咐配了香给关明远送去。
翌日果然便见关明远气色好了许多,这几日来慧安也极是担忧关明远,只她虽是言语宽解了,可有些事也非想通便能无碍的,如今眼见儿子精神不错,又见他们姐弟情深,自高兴的连夸了果果好几句。
从上房告退出来,果果却见杨嬷嬷领着两个婆子跟在冰心的后头缓缓而来,她站定,待几人走来见了礼,才知是佟贵妃自宫中选了两个接生宫女送到了靖北侯府,杨嬷嬷便将那日慧安送过去的两个婆子送了回来。
果果见杨嬷嬷面色不好便多关心了两句,不想杨嬷嬷竟是眼眶一红,道:“谢姑娘关心,只是非是奴婢不注意身子,实是我们二少爷……这么好的少爷,却不知是做了什么孽,昨儿夜里竟是突然发起热来,眼见着今儿已晕迷不醒,几个太医参详的方子,灌了药竟是一直不见好。夫人急的一夜都未睡,老奴……姑娘是不知,我们二少爷最是宽和待人,事事都只为别人想,你说这么好的少爷,怎就老天不长眼,偏不给他一副好身子呢,老奴情愿折寿,只要我们二少爷安康啊。”
果果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劝了杨嬷嬷几句这才自回了闺房,却是吩咐晚晴留意着钱惜卓的病。
知道钱惜卓伤寒加重了,慧安自是免不了又往靖北侯府探望,可钱惜卓这一病却是三日都未曾见好,反倒有病体越发沉疴之状。直急地靖北侯府贴了寻医告示,可这伤寒历来便是那么几个方子,几种药材,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只全靠病人的体能状况。给钱惜卓看病的又都是太医院的骨干,故而便是不少医者慕侯府财名进府为钱惜卓诊病,却也毫无用处。
这日,果果一早便出了门在外头晃荡了两个锦绣铺子却是进了一座茶楼,片刻后晚晴便领着一个小厮躬身进来,那小厮抬起头来,正是钱惜卓身边的彦名。
他上前见了礼,被果果问起钱惜卓的病情,当即便哭着道:“二少爷本已见好了,可那日听说侯爷回府将大少爷鞭打了三十,这便翻腾了一夜没睡好,翌日一早就发起了热来……这些日虽是太医们的药一幅幅往下灌,可二少爷却不见好,眼见着原先就瘦弱的身子都腿了两层,太公主和夫人,侯爷为着二少爷也是日渐消瘦,二少爷瞧在眼中便越发怪自己不孝。姑娘,您是不知道,我们二少爷打小便安静,心思重,又心细如发……奴才担心这么下去,二少爷……二少爷可不能出事啊……奴才也不活了。”
彦名说着竟是哭了起来,他本就只比钱惜卓大一岁,如今也不过七岁之龄,还是个孩子呢。
果果听了他的话倒是若有所思,劝了他两句却道:“我有法子救你们二少爷,只却得你听我所言才成,你信不信我?”
彦名闻言一愣,却是肯定的点头,道:“姑娘自不会害我们二爷,奴才都听姑娘的。”
果果闻言招手,待彦名走近却是低声吩咐了两句,彦名听罢目露不解,可他见果果神情安稳而笃定,似真有法子救自家爷,便点头道:“奴才定照姑娘说的做!”
果果见他应下,又交代了两句这才令他告退,自己却是在雅间中独坐,又品了一盏茶,这才慢悠悠地下了楼登上马车径直回府了。
她回到府中问明了慧安的所在就直奔书房而去,却是请了慧安的准要往栖霞寺去给关明远求平安符。
慧安闻言一愣,关明远这两日已是大好了,显然他已逛过了那血腥的一关,如今果果却是要去求平安符?慧安虽是心中有疑,可也只当果果是在京城呆的闷了这才想借去栖霞寺的由头出去玩,
便只瞪了她两眼吩咐她多带些人就允了。谁知她这一允竟是闹出一件大事来。
日子一晃便又是两日,这日清晨,慧安刚起来便听外头传来一阵的喧嚣声,接着冰心就匆匆进来福了福身,道:“夫人,太公主和靖北侯夫人的车架已进了二门了。”
慧安闻言一愣,只纳闷这时候新雅和太公主怎么来了。她心知定然是有要事,便忙迎了出去。在花厅中见过礼,太公主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老婆子一直没拿你当外人,如今便就直言了。”
慧安忙便称是,就闻太公主道:“安娘也知道卓哥儿的病一直不见好,身子越发的亏空,老婆子和他娘着实急的不行,眼见药石无治,老婆子便想着去栖霞寺给卓哥儿烧香,又请怀恩大师给卓哥儿算了一挂。”
太公主说着瞧向新雅,新雅却是从袖中摸出一张红纸来,正是怀恩大师的批语,新雅令丫鬟将红纸拿给慧安,却道:“怀恩大师正在闭关,是母亲求了大师身边的小沙弥才将签文破例送了进去,这是大师亲自解的签语。”
慧安闻言安抚地瞧了面带焦虑的新雅一眼,这才看了那签语,大致意思却是说,钱惜卓和靖北侯府有些命中犯冲,这才会从小到大的病痛不断,多灾多难,故而到了如今这般状况也只有冲喜方能躲过此劫,可冲喜却得避过靖北侯府,这便须得入赘旁家。入赘却也有讲究,需得寻那八字为‘甲子壬申癸巳丙辰’的显贵之女入赘其府为婿,这才能自此逢凶化吉,长命无灾。
慧安先还不明,又仔细瞅了一遍,这才猛然盯着那生辰八字的时辰瞪大了眼睛。
似瞧出慧安心中所想,新雅接口道:“安娘这上头所说,我们卓哥儿命中相佑他的贵女正是果果啊,因果果当年在娘胎时遭了罪,你分娩时我也惦记着,故而是知晓果果生辰八字的……我这瞧来瞧去,京城的贵女之中也只果果和这八字相对,更兼我们卓哥儿落水,偏就是果果救了他,这不正应了大师的签语吗?”
新雅言罢见慧安愣住,登时便急了,又道:“安娘,你万望救救卓哥儿这孩子!我求你了!”新雅说着一个激动竟是起身便要往下跪。
别说她还挺着个马上就要临盆的大肚子,便是寻常慧安也不能让她跪啊。慧安忙上前将人扶住,连声道:“卓哥儿这孩子懂事,我也甚为喜欢,东亭侯府和靖北侯府又是何等的关系?若说我拿卓哥儿当儿子一般,那也是不过的。你放心,但凡是我能办到,定是要救下这孩子的。”
新雅闻言面上一喜,将显得疲倦不堪的面容趁着几分光彩来,“这么说安娘你是答应了?!”
慧安将她扶着坐下,劝道:“你莫激动,若是再动了胎气,岂不是叫病中的卓哥儿内疚,更不易养病?按说卓哥儿这孩子我是真喜欢,懂事知礼,倒是果果没被我教导好,娇养惯了,养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能配卓哥儿我是一万个愿意的。可果果到底比卓哥儿大上快三岁,而且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人说了能算的,总是要问过文轩才好……”
新雅闻言面上一急,倒是太公主开了口,道:“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果果大些当不得什么,只要两个孩子能相处的好那便什么都齐了。果果在侯府的那几天,老婆子也留意过,两个孩子瞧着倒是投缘。不怕安娘你怪罪,老婆子昨儿得了这签语便自作主张将两个孩子的八字批对了一下,可是上好的姻缘哪!”
太公主言罢见慧安面色微动,便又道:“按说这样的大事确实该和东亭侯商议后才定,可如今卓哥儿……眼瞧着这孩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如今东亭侯却还在北边,这一来一回便得五六日,这是救命的事儿。若是我家老大,老婆子便是眼睁睁看着也是不会登门的,只卓哥儿这孩子却是个好的,至纯至情,敦厚聪颖,只除了身子弱些,却万不会误了果果。老婆子这才敢登门一求,少不得厚颜说上一句,姑娘们的亲事多也都是母亲做主,还望安娘你瞧在卓哥儿一条鲜活的命的份上,万望应允了这亲事啊。”
太公主如此一说慧安倒不好再推辞了,可果果那是她捧在手心长大的,这若是要她的命,女子的婚事又不比寻常,人都是自私的,慧安少不得要掂量掂量,果果若是抵触这门亲事该如何?若冲喜不成又该怎样?她不能害了女儿一生啊!
慧安正挣扎却闻一声清脆的女音响起,“既是救人性命,女儿恳请母亲便应下吧。”
慧安扭头却正见果果迈步进了屋,她一愣,接着才细观女儿面色,见她目光清澄,唇边儿还挂着一抹笑意,又思及方才太公主说果果和钱惜卓投缘的话,心中便有了决断,瞧向太公主道:“是不是该请了钦天监算个吉日?另外,此事仓促,府上也需时日准备……”
慧安的话尚未说完,新雅便站了起来,眼眶微红得大力握住慧安的手,感激的道:“安娘,谢谢你!我一定好好嘱咐卓哥儿,以后好好待果果!既是冲喜,便在个快字,礼数上倒是可以缓缓。”
慧安闻言点头,太公主便道:“依老婆子看后日便是大好的吉日。”
一日后的清晨,东亭侯府张灯结彩,却不是为了别的,这日正是府上大小姐迎婿的日子!
此事说来那可是这两日来京城中的头号新鲜儿事,竟是传出没两日已闹的满城皆知,将前不久的一场太子谋逆案都压了下去。
太子谋逆这样的大事,百姓们不敢多加议论,更因想起便心生惧意,自是不会聚众枉议。
可靖北侯府的嫡出二少爷竟是要入赘东亭侯府,去当东亭侯府大小姐的童养小夫婿,这事儿是既新鲜,又喜庆,更是百年都难道一件的妙事儿自是一经传出便引得京城百姓们疯传,更是瞬间冲散了京城因隐太子谋逆而充斥着的紧张气息。
为什么说这事儿新鲜呢?
一来,这历来男子入赘那是要被瞧不起的,一般人家,便是寒门祚户,但凡能糊口的都不会叫自己的娃去入赘,可如今要入赘的却是堂堂太公主的嫡亲孙子,大辉首富靖北侯家的嫡出公子,这事儿那可真真是怪啊!
二来,这要入赘的人家也了不得,竟是夫妻双侯爵的东亭侯家,这一门亲事牵出三家侯爷,这就更是千百年也遇不到一回了。
三来,这事儿原来竟是为了冲喜!听说那靖北侯家的公子都快病死了,多少太医围着治了许多日都不见好,最后却是怀恩大师解了签文,说只有这钱二公子入赘东亭侯府才能闯过此劫。
这便又引起了两方争论,一部分百姓说这东亭侯府摆明是吃亏嘛,人家的儿子都快死了,这被接回家,要是冲喜冲的好,那是皆大欢喜,可若是没冲好呢,那岂不是害了自己家的姑娘,还平白叫靖北侯府记恨。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嘛!这东亭侯和沈女侯果真皆是仁厚重情之人。
这又有一部分百姓却跳出来说话了,好嘛,人家堂堂侯府嫡子却要入赘,这不摆明了是捡便宜吗,这东亭侯家的小姐有福气呢。这事儿算了还是靖北侯府亏了。
不管两方怎么各说各有理,迎亲的日子还是到了,这日夕阳西挂,百姓们便纷纷上街瞧热闹,时辰一到,东亭侯府鼓乐唢呐齐鸣,按照大辉入赘的习俗,却是新娘骑着高头大马前往入赘的夫婿家中迎亲的。
果果一身红衣,骑着大马挂花马在迎亲的吹吹打打队伍中缓缓向靖北侯府而去,慧安也一身喜庆的红衣站在门廊下眼见着队伍越走越远,心中实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一来今儿是女儿的好日子,看上去果果对钱惜卓也是有些不同的,再来她本就有给女儿招赘的意思,如今这倒也算遂了心愿。另外,钱惜卓那孩子她也确实喜欢。
可另一方面,她又忧心不已,先不论钱惜卓的病情,只两人都这般年幼,性子不定,这若万一大了以后和不来,那可如何是好?而且这么大件事,她便自己这般匆匆地给办了,若将来果果过的好还罢,若果果不好,只怕关元鹤也会怨她。
慧安想着悠悠一叹,只事已至此,便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慧安转身,忙又吩咐冰心快快再检查遍各项事宜,别一会子女婿迎回来再出了什么岔子。
因是冲喜,又准备的匆忙,各项礼数是不可能周全的,只能在两人都成年之后要圆房时尽量办的喜庆些弥补一二,故而说是迎亲,其实不过是用一辆披红挂绿的马车将钱惜卓接到东亭侯府来。
考虑到钱惜卓的身体状况进门后的诸如新郎和新娘一同待客,拜父母亲人,入祠堂祭奠这些环节全数都省掉了,车架直接开进为钱惜卓准备的书轩院中,果果用红绸牵着一端将钱惜卓带进屋中,简单地洒了帐,吃了合卺酒,下人们便都退了出去,因果果和钱惜卓年纪都还小,故而在没圆房前按说却是不该在房中一处独处的。
故而果果也不能在钱惜卓的住处多留,只坐在八仙桌旁用手肘撑着半边儿脑袋,看着彦名和另外一个叫彦青的小厮伺候钱惜卓躺下,便挥了挥手令他二人出去。
待屋中只剩二人,果果这才起身大步走到床前,瞧着劳累半天面色越发不好却又满眼歉意瞧着自己的钱惜卓蹙眉撇嘴,道:“你不必对我抱歉,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亲事是我自己个儿愿意的。有些事你最好问问彦名,省的还觉欠了我。如今你已进了侯府的门,若是觉着对我不住,那便好好的养病,我可不想小小年纪就当寡妇!”
果果言罢,钱惜卓便觉脑子转不过来,惊愕地瞪着眼睛瞧着果果,果果被他那小绵羊般无辜的模样一瞅,只觉着自己就是那强抢民女的恶霸,想想方才说的话却也果然有点厚脸皮,当即面色倒是难得的一红,复又瞪了钱惜卓一眼,道:“我走了,笨蛋!”
眼见着果果一甩袖子大步出去,钱惜卓是真的怔住了,半响白皙的面容上却是浮现了几丝可疑的红晕。却听外头果果似又交代了两声吃药什么的这才渐渐没了声响,钱惜卓便禁不住扬起唇笑了。
关元鹤进京却已是三日后了,隐太子谋逆时淳王也在北境调动了自己的兵马,却是贤康帝给关元鹤下了密令,使其领兵制服了淳王,如今关元鹤进京也是携了淳王一道。
关元鹤是清晨入了京城,先进宫觐见了贤康帝,待回府已是中午。到底如今太后和贤康帝都病着,故而府上前两日铺陈的囍幔都撤了,关元鹤径直进了正院,慧安得知消息迎出来时他已在院中了。
不过一个来月没见,四目相对慧安却是眼眶一热,只觉思念如泉,两人相顾无言半响才皆是一笑。将关元鹤迎进屋,慧安亲自伺候他脱下身上的战甲,又拿了温热的帕子给他细细地擦过面,这才接过冰心送上的新冲的蜂蜜凉茶,而丫鬟们已是极有眼色的都退了出去。
慧安将凉茶端给关元鹤,关元鹤站着便那么两口饮尽将碗往桌上一丢,汤碗滴溜溜的打着转儿,他却已揽了慧安的腰一个旋身,抱着她转了一圈坐在了椅子上,将相思成疾的人儿放置在腿上搂紧了怀中,慧安的裙裾在空中荡出一个波浪来,复又安安静静地落在他的臂弯上。
何曾想过关元鹤会有这般好兴致,慧安抬眸怔怔瞧着他,他面上带着风尘之色,奔波的倦怠在眉宇间凝着,却更显出一双格外黑沉,灼灼如星的眸子来。
多年来他辅佐李云昶夺位,如今尘埃落定,大业成就,正该意气风发,也难怪他如此高兴。
瞧着他这般,慧安岂能不同乐之,目光中不觉便带上了柔情和痴慕。关元鹤黑瞳便闪了起来,抓了她的手在唇边轻蹭,却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慧安,莫瞧了,已然思尔成疾,再瞧便就地惩办了你!”
慧安闻言面容悠忽一红,不染胭脂自飞霞,关元鹤已是低头堵住了她的红唇,他尚未修面,胡岔扎的慧安咯咯的笑,在他怀中躲着扭着,直扭出一阵的心火来。
关元鹤的手臂骤然一紧,将两腿微张,令她屁股往下沉了沉,这便被强硬地抵上一物,炙烫了心,令得慧安身子一颤。她眼波流转地瞥了关元鹤一眼,却是将手臂一抬绕上他的背,轻轻攀附慢慢游移,小舌出动却是去舔舐关元鹤唇角残留的蜂蜜。
关元鹤哪里还经得住她这般撩拨,对准那娇嫩顽皮的小舌便卷进了口中,气息相颤,激情相撞,他口中的蜂味儿被搅送进她的,一直甜到心里去。
便这般厮磨良久,眼瞅着再不节制只怕真要收不住了,关元鹤和慧安才放肆心意相通般离开彼此,慧安躲在关元鹤紧绷的怀中喘息着,半响才听关元鹤道:“先去拜见二叔和舅舅,回来再收拾你。”
两人又腻歪一阵,这才双双进了净房,待慧安出来时关元鹤已自行修了面,正端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吃茶。慧安移步在一旁坐下,想着果果的事儿,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事因当日她便自行应下了,便干脆就没写信告诉关元鹤,只因怕书信写不清楚,反倒累的他担忧。一会子只怕果果便要和卓哥儿一起来行礼,这若再不说可是要闹出大乱子来了。
慧安想着干脆头皮一硬,直接道:“有件顶顶要紧的事儿得告诉你……”
待慧安细细地将果果的事说了,关元鹤却是扬眉,其实他心里忧所虑和慧安皆是一样,只他从来都是信慧安的,既然这事儿慧安允了,便定是有可行性的,故而他倒是没多大的抵触和怒意,只是心头有些惆怅,早先还想着要多留女儿几年,如今虽是招赘,可这眼见着养大的闺女还是要便宜别的小子啊。
这么一想,他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果果临行时的那天,还有他和果果说的那些话,心思不觉跟着一动,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念头来的快,又着实有点惊人,致使他一口茶没喝进去便给呛住了,当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竟是咳的茶水也喷出来一些。
慧安跟着关元鹤这么久何曾见过他这样的大惊失色过,登时便急了,忙站起来去拍他的背,一面急声道:“你莫生气啊,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没和你商量就私订了这样的大事,可当时的情景……这实在不是我能推脱的,再来也是果果自己情愿……”
慧安说到这里关元鹤便越发的肯定了,推开慧安的手又咳了半响,这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将那日果果问他的话说了一遍,又道。
“你说是果果先往栖霞寺了一趟,接着太公主就上门了?这事也太过凑巧……”
慧安一想却确有不妥之处,当日没细想,如今想来若真是怀恩大师批的签文,那依着怀恩大师对果果的感情,怎么着事先也得和东亭侯府打个招呼,先通个气儿啊。要不,这不是害果果吗,这事怀恩大师是万不会做的。
又想到当日太公主说怀恩大师正在闭关的话,再思及果果打小就临过怀恩大师的字,登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半响才怔怔地瞧向关元鹤,道:“你是说这亲事是果果自己动的手脚?不能吧……这丫头……这丫头也太胆大妄为了!”
“你才知道,你这闺女本便是有颗雄心豹子胆的!”关元鹤不觉沉声喝着,心里却不知是该怒该恼,还是该笑该哭了。
这日旁晚,慧安和果果坐在马车上,一个没事儿人一般掀开车帘瞧着外头的景致,一个忧心忡忡地惦记着一会儿怎么和人家交代。
将才被关元鹤一说,慧安便忙去询问果果,而果果这丫头却是压根就没想着将这事隐瞒下去,竟是一口就承认了,直气的慧安险些背过气儿去。
眼见着自己教养大的女儿一点女子的矜持都没有,反倒是大胆的叫人结舌,慧安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坐在这马车上又不知一会子该如何措辞才能补偿对靖北侯府的歉疚。
果果正瞧着外面吆喝喊买的商贩们起劲儿,关元鹤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扯了车帘,果果便嘟着嘴又依回了车中,眼见母亲愁容满面,她却嘻嘻得讨好而笑,摇着慧安的手,道:“母亲,人家都说了,这祸是我闯下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绝不会拖累母亲被舅舅和舅母埋怨。”
慧安闻言气结,“你把人家好好的嫡子骗地入赘,这……这事儿岂是认个错便完了的!你舅舅和舅母嘴上自不会说什么,可心里……你总是不会明白做父母的心的!”
果果却是吐吐舌头,一脸的不以为意。
一刻钟后,靖北侯府的花厅中,关元鹤和慧安已表明了来意,果果跪在大厅之上,却是神情恭敬而温驯,只道:“欺瞒太公主殿下和舅舅,舅母的事果果已然知错,但却无悔。果果自小跟在大师身边学过一些相面之术,贵府二公子确实和府上命格相冲……”
果果尚未说完,关元鹤便跳了起来,抽了腰间的鞭子便欲往果果身上抽,口中还怒气冲冲地喊着,“逆子,不好好改过认错,却还狡辩!”
今日关元鹤出门专门在腰间别了个鞭子慧安先还不知何用,如今瞧他那气势十足的动作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里坐着的知道任谁也知道他不可能打上去,也难为他还能一板一眼地将戏做下去,慧安从不知关元鹤的脸皮可以厚着这般。
那边钱若卿见关元鹤这般作为也是有些无奈,可这戏也确实得做下去,不然这事却是没法收场的,钱若卿忙起身揽住关元鹤,劝了两句,那边果果却瞧向太公主又扣了个头,道:“殿下不也瞧见了,他在东亭侯府极好,如今病已好了大半,果果不敢居功,只请太公主殿下能原谅果果一二,允了果果以后弥补过错。”
关元鹤见她如此,去是气的灌了两口水,这便跺脚道:“罢了罢了,这逆女不悔过,不知错,待我好好管教后再亲自负荆请罪,压她上门致歉!告辞!”
他说罢却是气冲冲地拉起果果便走,慧安进门后便只将原由说了,这半响竟是一句话也没插上光顾着歉疚了,如今眼见着关元鹤拽着果果已是走了,慧安愣了半响这才忙站了起来,拉了新雅的手,道:“文轩是被气坏了,果果这孩子我没能教导好,卓哥儿……你们若是不愿,这亲事便是不成了,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你莫动怒,惊了胎气果果便罪加一等了,来日我再带她来请罪。”
她说罢却也直追关元鹤去了,待出了府上了马车,果果却是笑的泪珠儿直流,慧安使劲敲了下她的脑壳才算有所收敛,却是撩起车帘去瞧外头黑着脸的父亲,嘻嘻地道:“母亲,爹爹真疼我,本还以为要跪上半日呢。”
慧安闻言剜她两眼,心中却也着实有些好笑,回到府中,慧安眼见关元鹤没事儿人一般往厅中一坐,心中到底不安,道:“咱们就这么带着果果回来了,这样成吗?”
关元鹤却是呷了一口茶,道:“不回来,难道还留了孩子在那里丢人现眼?咱们便是也跪下也是不顶用的,这事且让人家商量下,好好想想,至于最终……却不在意果果和咱们,到底这事儿的结儿是在……”
关元鹤说着瞧了眼钱惜卓如今住的书轩院,慧安听着有道理便只叹了一声,关元鹤便放下了茶盏,道:“叫果果跪宗祠去,靖北侯府一日不原谅,她便跪上一日,吩咐下去哪个胆大的奴才敢给她送吃的,直接撵出府去。”
慧安闻言眼珠子一转便摇头笑着去了,待到晚上,关元鹤躺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本书却是半响都没翻动一页,慧安坐在床上摆弄他新得的几样物件,眼见他目光不停去瞧外头,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询问,便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关元鹤看过来,又忙收敛了笑意,道:“你放心,远哥儿早便偷偷搜罗了果果最爱吃的东福楼点心送了过去。”
关元鹤闻言却没吭声,半响才道:“那小子就没个动静?”
慧安自知他说的是钱惜卓,便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关元鹤便沉了脸,冷哼一声,“我看果果这眼光真……”
他话尚未说完,冰心便挑了帘子过来,却是俯身禀道:“小姑爷将才叫人准备了车子,打侧门瞧瞧出府去了。”
慧安闻言笑了,关元鹤却是将手中执着的书一扔,哈哈地道:“咱闺女还是有些眼光的,这小子倒也算不错。”
声音刚落,他已在床上坐下,铁臂一伸便将慧安手中把玩的碧玉麒麟扔到了床脚,一个翻滚将慧安压在了身下,轻轻咬着她的唇,笑道:“夜了,该安歇了……”
下午时两人私缠的记忆涌上心头,慧安脸一红,轻嗔他一眼,“果果还在祠堂跪着呢,你不惦记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含糊的话语,亵衣亵裤,肚兜已是四散,思念如火,渴之若狂,如今美味尽在身下,关元鹤却是失了耐性匆匆解开衣衫,腰一沉顶了进去,外头的夜却还长着呢。
此时的靖北侯府却注定是不安宁的,早在下午关元鹤领着果果来后,府中几位主子便陷入了矛盾中。
上房,新雅穿着一身半旧的宝蓝绣海棠的常服躺在榻上,面容却未被这亮色的衣衫衬出光泽来,反倒显得有些容色沉黯,她的眼眶微红,显是刚哭过,神情显得有些忐忑。
钱若卿亲自倒了一杯水,行至榻前捧给她,哄着她用了些,这才将人揽在怀中劝道:“瞧你,前两日只念着卓哥儿的病,日日的哭,这两天眼瞧着卓哥儿好些,如今却又想不开了。”
新雅闻言便道:“不是我想不开,在西藩,男子入赘本也算不得什么,我只是替卓哥儿这孩子……”
新雅的话没说完,钱若卿却如何能不知她心中的想法。老大性子执拗,偏激,心胸狭窄,嫡长子的启蒙他们忽略了,待认识到疏忽时却又没将之当回事,只想着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却不知越是血浓于水,越容不得杂质,越容易因不平而生怨,因生怨而不睦。
也是他们做父母的没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因卓哥儿身子不好,又是他们一力带大,便不自觉偏疼了,对养在母亲身边的老大却未能给予同样的关注和关爱。
等到发现问题时老大却已走了偏路,已是怎么拧都拧不过来了,本是他们为人父母的犯下大错,如今却累及卓哥儿小小年纪承担这一切,这岂能叫他们好受心安?
可手心手背又都是肉,对老大,他们也是亏欠的。说来这孩子的本性不坏,只是被他们疏忽了,又被那起子恶奴带坏,加之卓哥儿偏又优秀,这孩子生了嫉便容易迷失,这才走了偏路,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嫡长子,在家中的地位是不能动摇的,体统也是不能乱的。
悔只悔他们这做父母的,做大人的竟还没有小小年纪的果果看的明白,今日那孩子说起卓哥儿和靖北侯府命格相冲,眼眸中分明别有深意,卓哥儿在家中心思沉,养病越养越重,倒了东亭侯府没两日病便见轻了,只这一点想想便叫他们心疼啊。
钱若卿想着叹息一声,又劝着新雅,道:“卓哥儿这一去许是好事,一来政哥儿见弟弟相让于此,又心怀愧疚,不定多年积下的结便就自己开了。再来,卓哥儿放下心思,这体弱的症状也能养好。三来,果果是个难得的,瞧着卓哥儿也和果果投缘,更有,东亭侯府那样的门第,卓哥儿入赘只有好处,万没坏处,将来定是比政哥儿更有出息。”
新雅闻言,细细一想也确如钱若卿说的,他们靖北侯府说来门第高,可实际上却不然,待得婆婆一去地位只怕立刻便一落千丈,脱去靖北侯的外衣不过是商户,若只论这,别说是卓哥儿,便是政哥儿这个嫡长子,配果果都是勉强。要知道果果却是连秦王妃都惦记着的。
再有果果这孩子通透,虽是在礼数等上头略有些欠缺,可却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娇蛮之人,她又是西藩人,对女子的规矩礼数本便不太在意,所以单论这些,果果是再好不过的媳妇了。
再说这入赘,世人都不愿让孩子入赘不过是有碍颜面,而如今世人皆知靖北侯府之所有要将儿子入赘,皆因冲喜之故,这样一来也就无碍了。
既然入赘对儿子只有好处没害处,那还纠结什么?
新雅越想越豁然开朗,却又突然蹙眉,道:“旁的倒都没什么,只果果本就比卓哥儿要大些,这心眼又比卓哥儿多,卓哥儿偏又是入赘,这以后果果还不得事事压着卓哥儿?”
钱若卿对这门亲事是一万个满意的,即便是出了这般事端,也不损他对这亲事的满意度,故而见新雅想开了,他便觉心中一松,笑着便将手探进了她的衣襟,沿着那胸前的起伏轻轻撩拨,在新雅耳边轻咬,“嗯……我不便被夫人事事压着?却也是甘之如饴呢……”
新雅被他甜言蜜语一灌,红霞扑了满面,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却也去了,只拍着钱若卿的手道:“当心孩子!”
钱若卿这才收敛,心中却是一叹,将手沿着新雅鼓起的大肚子上抚着,闷声道:“怎么还不生?憋死爷了!”
新雅却是莞尔一笑,道:“便是这两日了,这孩子安静,只希望是个女儿,若是像果果那般的鬼机灵便再好不过了。”
钱若卿便笑了,“果果如今都做了你儿媳妇了,还不是一样?这女儿咱们还是要个安静点的好,你没瞧为着果果,文轩操了多少的心。”
言罢却又是一笑,道:“只这操心却也是幸事,走吧,咱们去劝劝母亲。”
对今日之事,太公主却有些想不开,一来老人都喜欢文静端庄的女孩,太公主本是极喜欢果果的,觉着她大方得体,活泼却又不失端庄,可今日之事一闹,太公主却觉着果果有失女子的各种美德,配她的宝贝孙子却是委屈了卓哥儿。
再来,先前是自家孙子命在旦夕,既然入赘能解灾,那就入赘,并不觉着怎样。可如今却总觉着是生生被抢走了孙子,本来钱惜卓走后,太公主便觉不习惯,以前她虽住在公主府,可却日日的派人来关心钱惜卓,时而也回侯府住上十天半月的,如今钱惜卓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这行事却是要顾及良多的,想见见孙儿都是不易。
故而太公主听闻事由,却是越想越有将孙子给要回来的打算。可细细想想顾念却又有很多,一来当初是自己家求着入赘东亭侯府的,这再悔婚岂不是坑害了人家姑娘?再来靖北侯府和东亭侯府本是那样的交情,这种事莫说是对东亭侯府做不出,便是换个寻常不来往的人家,也是不行的,做了那便一辈子要受良心谴责。更有,当初人家东亭侯夫人本不知内情,却是愿意让女儿冲喜,如今自家孙子身子好了,却是要悔婚,这岂不是不仁不义?让世人如何看他们靖北侯府?
就算抛开这些不提,那果果也确实是救了自家孙儿两次,这么看来婚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可若这般,太公主又觉着无比难受憋屈,左思右想的,心口便堵得慌,自下午关元鹤一家三口走后晚膳也没用便躺在床上。丫鬟们不知事由也不知该如何劝,正急着便见侯爷扶着大腹便便的夫人到了,忙笑着打了帘子.
钱若卿和新雅进了屋,尚未说上两句话,就听院中又传来了喧嚣声,接着丫鬟匆匆进来竟是满脸笑意地禀告道:“殿下,二少爷回来了,如今马车已进了院。”
太公主一听,哪里还躺的住,当即便坐起什么欲迎出去,钱若卿忙劝道:“母亲快躺着,哪里有长辈去迎晚辈的道理。”
片刻后钱惜卓披着一件大毛斗篷自外头进来,清瘦的面孔在衣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体弱,只那漂亮的容貌,出众的气质却未曾因病态而稍渐,反倒更见突出了。
太公主瞧着却是眼眶一红,也不待他请安见礼便忙将人唤到了跟前儿,抱着便是心肝肉的一通叫。
钱惜卓和祖母好一阵寒暄,答了许多诸如在东亭侯府可过的惯啊之类的问题,这才下了榻在一旁的绣椅上坐下。一旁的新雅自儿子进来目光就没离开过,眼见儿子虽还瘦弱可已能下的了床,精神更是极好,心中越发坚定了方才的想法,便冲太公主道。
“母亲,卓哥儿这么晚了还跑回府来,想来也是因今日之事,不若听听他的想法再说?”
太公主闻言便又将钱惜卓唤到了身边儿坐下,道:“当初祖母和你父亲母亲让你入赘皆是因你的病,如今既那签语做不得数,你若想回来,祖母和你父母便是拼着得罪人,拼着被人戳脊梁骨也是不能委屈了你的……”
太公主的话尚未说完,钱惜卓已是笑着道:“祖母,东亭侯府很好。”
太公主闻言一愣,心思动了动,却又道:“祖母知道你最是懂事,正是因你懂事祖母和你父亲母亲才偏疼了些,可却也不能因懂事便多受那委屈……”
她说着声音一顿,又叹息一声,却是将话挑明了,道:“你这孩子心思重,若是顾念着你大哥,这才委屈自己,祖母却是万不能让你如此的。”
钱惜卓却再次笑着道:“祖母,大哥是嫡长子,该偏疼一些的。”
嫡长子要承担的比次子多,得到的关注也应该比次子多,这话钱惜卓早便想说却是不能,说了便是寒父母和祖母的心,兴许更会弄巧成拙,更招哥哥气恨,如今却是无碍了。
他言罢,太公主便将他揽进了怀中,一阵好孩子的喊,那边新雅也红了眼眶。钱若卿叹了一声,却突闻院中门外似有什么动静,他心思一动,唇角微扬。
果果在亲事上动手脚一事下人们是皆不知晓的,如今更是摒退了所有下人,那么门外绝对不会是丫鬟婆子们,只会是一人……
他正想着,房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个人影便快步闪了进来,几人瞧去看不正是钱惜政。只见此刻他满面泪痕,目光全是懊悔和自愧,正泪眼朦胧地盯着钱惜卓。
那日钱惜卓意外落水险些死掉,他便想了极多,更是内疚不已,后来弟弟病重,冲喜,一连串的事,便是他再混也是知道事儿的,加之父母,祖母对他未曾横加一指,这更使得他不停地反省,再反省。如今又不巧听闻了弟弟的话,简直无地自容。
一时冲动奔了进来,钱惜政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嘴巴张了张,最后只吐出一句,“二弟!”
钱惜卓见他这般,却站起身来,快步过去握住了兄长的手,眼圈也红了,叫了声,“大哥!”
两兄弟对视,已是多年的心结豁然而散,血浓于水,油然而生。
太公主三人见两兄弟如此,自是高兴不已,莫说是新雅和钱若卿,便是太公主心里对果果也存了份感激。又了钱惜卓的话,太公主心中的不畅已去了不少,如今又想到果果来,便又是一番心境了,太公主便将钱惜卓再次唤到跟前,问道:“你老实告诉祖母,可是真愿入赘东亭侯府?”
闻钱惜卓肯定地答了,太公主才又道:“卓哥儿可是瞧上了关家那丫头?”
钱惜卓不想祖母竟会当着这么些人,尤其是大哥的面儿问出来,一时怔住接着便连耳根子都红了,只是他心中却也知道,此刻由不得他犹豫和不答,忙便定了定神,竟是肯定地道:“祖母,她极好。”
他一言倒是惹的父母和大哥皆笑了,太公主愣了下,却知卓哥儿是个面皮最薄不过的,既如此说便是喜欢极了的,不觉点着他的头也笑了。
才到五月,京城的天已露了夏日的炎热,正午时分,阳光正盛将北城楼上的青瓦照的明晃晃一片,越发显得燥热了起来。
这般燥热,一如此刻云怡忐忑而焦躁的心。她一身布衣,包着蓝布起碎花的头巾却难掩美丽的容颜,黛眉微蹙,一脸焦急和不安地不停向城门处凝望。见她这般,慧安回头接过冰心手中的绸伞,挥退一众随从,执着伞上前撑在了云怡的头顶,劝道:“进车中休息下吧,昨日还差点晕过去,如今怎经得住这般暴晒。”
云怡却似未曾听到她的话般,只转过身来拉住慧安的手,急切地道:“殿下的车架怎么还没出城?他会不会出意外?”
慧安见她如此,目光中升满了疼惜和无奈,劝慰道:“你别急,皇上既下令将隐太子禁于皇陵,令其伺候祖宗,改过悔悟,那便不会更改主意。离定的时辰还有两刻时呢,一定会来的。”
云怡闻言这才神情微松,可随即却又一急,道:“殿下,他会不会恨死了我?他会不会不愿再瞧见我?”
慧安见她一脸担忧又期待地瞧着自己,那目光像是生恐得不到甜点的孩子,她的心便瞬间酸涩了起来,紧了紧云怡的手,这才笑着道:“不会的……”
太子谋逆,太子一党尽数被贤康帝严惩,只贤康帝却饶了太子一命,更给了太子几个姬妾恩典,只将她们贬为庶民。
而右相被灭九族,云怡兄长的冤屈也得到了昭雪,云怡的侄子如今早已长大,学问极好,只等着明年参加科举,瞧关元鹤对其的评价,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可云怡……云怡到底是爱上了太子啊。
慧安本还想再劝劝她,此刻见她这般却是一句劝说的话都吐不出了。只愿太子能做个明白人,莫要将错都纠结到女人的身上。
平心而论,这些年太子对云怡是极好,为了云怡多年来顶着各方压力,竟是生生空着太子妃之位,当年他甚至动了立云怡为太子妃的念头,为这他将云怡兄长一案翻了出来,因欲给云怡兄长平反险些和右相闹崩。
为云怡太子能做到这一步,也难怪云怡会动了情,可真要说起来,云怡除了当初进东宫的目的不纯以外,确实也未曾做过对不住太子的事。她做到了当初关元鹤所说的,除了对太子好,她不涉朝政,更未曾做过透风报信之类的事。
思及此,慧安不觉感叹一声世事弄人,本该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佳偶可却偏遭此种种。
她正想着却蓦然觉出身旁云怡一阵异样,抬眸果见一队禁军押着一辆青棚马车缓缓而来,慧安叹息一声,拍了拍云怡的肩膀。押送太子前往皇陵的是禁军统领赵大鸿,关元鹤早便有所交代,慧安只打了声招呼,赵鸿便令小兵领着云怡往马车去。
云怡行了两步这才似想起慧安来,又转身瞧着她,福了福身,道:“沈女侯的恩情,云怡莫不敢忘,就此拜别。”
慧安张了张嘴,想说若太子不愿再见她,令她于自己一同回去,可看着云怡坚定而决然的面容,想了想到底没有开口。
云怡自知慧安心中所想,可她此去却并不觉得苦,反倒隐约有股期待和对未来的奢望,她不怕皇陵清苦,只恐太子不愿她随行,只恐两人已今非昔比,再难续缘。
待行至马车前,云怡顿了顿这才撩起了车帘,马车中李云谈的面容隐在阴影中,云怡心情忐忑的上了车,在李云谈不辩的目光下跪倒在车厢中,尚未能说出话来却听李云谈清冷的声音道。
“你走吧,我不想再瞧见你。”
云怡登时身子便晃了晃,她猛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李云谈,却见他本已显露在光亮下的面容又猛然往后一缩,接着便抬起衣袖挡住了面容,似果真连瞧一眼都吝啬于她。
方才一晃而去的面容是那样的消瘦和憔悴,云怡心如刀绞,想起在东宫这八年的种种,蓦然一股悲凉一股释然冲入心头,她只一笑竟是一言不发,猛然直起身来自袖中拨出一把匕首便往腹中送。
慧安因是担忧云怡,便也跟着靠近了马车,只听里头一声惊呼接着咣当一声,她大惊失色竟是吓得怔住,待再回神时却听车中似响起了男人模糊的言语声。
慧安不觉又顿住了欲奔过去的脚步,片刻后马车中便响起了云怡声嘶力竭的恸哭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掀开,云怡双眼通红的下来。
慧安见她虽哭过,但面容似被水洗的玉竟是恢复了莹润光泽,比之方才更加照人,心中便不知该叹还是该喜了。果然便见云怡拉了她的手,动容而甜美的道:“他说他虽非英雄,可却也非迁怒女人的窝囊之人……他说当年迎我入府便知我心之所向,这些年所做所为,皆出自情不自禁,于我无干……既败他便认命,只恨没能早些认清皇上的心,平白拖累了那些衷心他的人。他还说,当年没能予我太子妃之位,如今……如今却是能诺我死生同椁……”
云怡说着已是泣不能言,半响她才压了压眼角,拉住慧安的手,道:“我走了,告诉我那侄儿,好好跟着侯爷建功立业,且莫以我为念。”
慧安送走云怡,回到侯府时却正撞见入府宣旨的高公公,却是关元鹤被晋封为一品忠勇将军,而慧安也夫荣妻贵,得了一品诰命的头衔。宣了旨,高公公却笑着道:“还没恭喜两位觅得佳婿呢,恭喜恭喜。”
慧安闻言忙回了礼,一套客套关元鹤才亲送了高公公向府外走,行至空荡处,高公公却是突然开口道:“还记得那年侯爷进宫求婚旨,放肆就在昨日,一晃府上小姐竟都已嫁人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感叹白驹过隙啊。”
听高公公提起求婚旨一事,关元鹤不觉双眸一眯,接着才笑道:“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高公公这才瞧向关元鹤,道:“当年洒家入夜拜访,侯爷之诺,言犹在耳……”
高公公声音顿了顿,这才又接口道:“皇上托侯爷将来瞧在当年允婚的恩情上,真有那么一日,能照顾便多照顾些淳王殿下。”
关元鹤闻言目光微闪,却也没感太过意外,当年进宫请旨赐婚,贤康帝入夜却派了高公公悄然而来,只令他允诺将来应下一事。他思来想去,又观这两年贤康帝对淳王的种种安排,却也猜到了。
帝王之尊,能做到如此不易了,也许慧安说的对,天下为父之心,大多相似,只除了那少见的几个失心之人。
这般想着脑中便闪过了关白泽的面庞,也许是该带着孩子们回祖宅看看了。
高公公半响不见关元鹤答复,不觉心中咯噔一下,又唤了一声,关元鹤这才回神,道:“请公公转告皇上,臣定竭尽所能。”
“东亭侯一诺千金,这下皇上也能放得下心了,洒家便回去复命了。”高公公这才笑着拱了拱手,带着宫人们去了。
关元鹤瞧着他走远,却扬了扬眉,贤康帝口中的看顾不过是针对淳王性命而言的,他应下来也非难事。一来照如今北境形势看,秦王若即位,只怕更愿意留着已然翻不起风浪的淳王制衡自己,再来一日自己在北边,淳王活着便只会对自己有利。
宏德二十一年冬,缠绵病榻多日的贤康帝驾崩,七子秦王顺利登基为帝,史称睿文帝,晋其生母为孝纯皇太后,晋太子妃顾氏为皇后,三位太子侧妃为皇妃,同年大赦天下,征三品以上宦官之女进宫选秀。
同年腊月二十八,东亭侯府张灯结彩,却是慧安又为侯府添了新主子,在天色擦黑时生了个白胖胖的小子。这孩子虽是七个多月便早产了,可哭声却极为洪亮,眼见母子均安,关元鹤才算放下了吊了一日的心。
府中上下一片欢腾,周管家正带着小厮们前往府门散喜钱儿,宫中却已得到了消息,派了宫人前来贺喜并送来了恩赏。
慧安因刚生产,自是不能前往谢恩的,只在屋中逗弄着怀中的小婴孩海哥儿,片刻后关元鹤一身朝服进来,眼见他似有话要说,慧安令果果将海哥儿抱走,又带走了几个弟弟,这才挥退下人。
“可是有什么不妥?”
关元鹤见慧安问起,便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递给慧安,慧安一瞧登时愣住。只见那是一件折叠的极为整齐的薄丝绣金线朱雀的朱红色袍子,这袍子却是侯爵之家世子的规制衣衫。
慧安瞧着登时愣住,有些不解的瞧着关元鹤,关元鹤便道:“旁的赏赐倒没什么,只这个却是皇上赏赐给凤阳侯府的,王公公说,这是皇上特意交代下来赏赐给孩子们的,为的是隐太子作乱时你曾立下的功劳。”
慧安闻言双眸一睁,大辉侯爵之家,历来都是嫡子成人后这才上折子请封世子,从未有过这般皇帝亲自赏此等恩荣的。不知为何,慧安蓦然响起李云昶曾在宫中说过的话,他说他愿做她的贵人……
他如今,这是在兑换诺言吗?这般想着慧安不觉抬眸瞧向关元鹤,道:“你的意思呢?”
“既有此等好事,便没往外推的道理,受了便是。只是这衣衫给了谁,却是要斟酌斟酌。”关元鹤扬眉。
慧安见他丝毫不计较,这才一笑,道:“你是怎么想的?若是袭凤阳侯府的爵位,却是要记沈姓的,你可舍得?”
关元鹤不觉点了点慧安的鼻头,道:“我何曾在意过这些虚礼?记了你姓便不是你我的孩子了吗?至于这袍子给谁,我看也不用再想,只果果最为合适,一来她本便是招赘入府,再来凤阳侯府历来如此,更有,圣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咱们可有三个嫡次子呢,而闺女却只这一个。”
慧安闻言却也笑了,既然皇上未曾说是赏给哪个孩子的,那么这其中自是包括果果的,既是这般,她倒是极为赞同关元鹤的话。
从果果为自己谋亲事上,慧安本是生气的,可后来想想却又觉着欣慰,尤其是近来瞧着那一对儿小夫妻相处极好,慧安更是觉着果果这孩子难得。一件亲事,瞧着只是动了两下手脚,可这其中却是将他们每个人的心思都算无疑算了,果果在谋划前便算到此事可为,并且做下了也不会惹出乱子,反会皆大欢喜,这却是非常人能为了,她如今也才十岁,能这般将来必是比她强的。
想着这些,慧安只依偎进关元鹤的怀中,抚摸着手中的金丝袍子笑了起来。
母亲,女儿此生总算未曾负了侯府名声,想着几个孩子,闻着关元鹤身上飘荡而来的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她闭上眼睛缓缓沉入了甜梦。
此生如此,无憾无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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