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夜深人静,露水微凉。
整个东亭侯府早已沉寂了下来,月华照在窗棂之上透过绞纱窗给屋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床上慧安早已睡着,春儿坐在一边的锦杌上就着床头的羊角灯缝着一件小衣裳,听闻外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心知是关元鹤回来了,忙放下手中话计迎了出去。
她刚出了内室便见关元鹤打帘而入,春儿刚欲张口,见关元鹤抬了抬手便忙闭了嘴,只微微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关元鹤进了屋,悄步走至床边将床幔挑起,见慧安笼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来,睡容沉静,不觉心也跟着一静。
他正欲放下幔帐,却不想慧安睫羽一闪竟是睁开了眼睛,关元鹤一愣,这才将床幔挂在鎏金勾上,在床边坐下,道: “怎睡的如此轻?”
慧安闻言只抬起身子瞧向关元鹤,却见他正低头细细地打量着她,那深邃的眼眸在羊角灯的晕黄灯光下浮着一层光亮,暖意融融的,却也隐不住眼底微红的血丝。
这两日关元鹤甚为忙碌,总是天不亮便离了府,夜半才回来,慧安已是有两三日没曾好好和他说说话了,见他眼底隐着红丝,不觉蹙眉,道: “今儿白日里极是倦怠,迷迷糊糊倒似一日都在睡着,这会子本便该醒了。倒是你,连日忙碌,瞧着倒似瘦了两圈,厨上我给你熬了燕窝羹,我去瞧瞧……”
慧安说着欲起身,关元鹤却将她按住,道: “秋儿已经去端了,夜凉莫起来了,我洗漱下,过会儿陪你说话。”
慧安点头,关元鹤这才抚了抚她的头发起了身,恰秋儿送了燕窝羹进来,关元鹤便就那么接过站在那里几口用了,转身进了净房,出来时身上已换了一件月白色的云纹亵衣,见慧安竟是起了身,披着一件半新的绒面披风,笼着衣襟正站在窗口瞧外头的月色,屋中灯影绰绰打在她的身上一片静谧的安然,他不觉瞧的一痴,深望了两眼才走向慧安,自身后环住了她。
明月穿窗,月光银霜幽幽铺泻在两人的身上,慧安静静地靠着关元鹤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中,微微仰头,目光透过雕花的窗棱迎着明净的月色,心中沉静而安宁。
两人沉默半响,一阵夜风吹来,关元鹤动了动,正欲劝慧安回塌,慧安却是扭头瞧向了他,目光和月色交织在一起,清透中带着几分明锐的光,她道: “文轩,你走吧,到边疆去,家中不必担忧,我会照看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关元鹤闻言一愣,这些天来边疆因是又吃了败仗,龙颜震怒,整日朝廷都在讨论征北军的大帅人选,太子和淳王也都在趁机欲将自己的人推上位,只贤康帝却似另有计较,一直未曾表态。而随着两方拉锯僵持,举荐他为统帅的大臣倒是多了起来。这两日朝野动荡,他每日忙忙碌碌无暇顾及慧安,可慧安却也异常安静,从不多问他在外头的事。
可关元鹤知道,这些天她都在努力照顾好自己,不叫他多为她担忧,先头两日,她睡眠不甚安稳,每每他在身边才能睡好,她也惯好依赖着他,这些天见他忙起来,她便每日叫厨上熬着安神的汤羹,还叫刘灵儿每日给她做催眠的按摩,他没在身边,倒是还丰腴了一圈,面色也较前一段时间好了极多。
他自知道,慧安这是在默默的告诉他,她能照顾好自己,让他莫以她为忧。只是这样的她却是更叫他心疼,听闻慧安的话,他便不觉又紧了紧手臂,没有吭声。
慧安便又道: “我不愿成为你的牵累,与其你守着我,却今我心生不安,倒不若你放下负担,前往沙场,我也好静心养胎,和孩子一起等着你回来。”
关元鹤本就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如今犹豫不定,全因慧安这胎隐含变故,实不能叫人心安,如今关府刚经变故,他虽知晚慧安性情坚毅,便是少了他在身边陪伴也定然能安然照顾好自己,可总归心有愧疚不能安心离开。
早先未曾得遇慧安之时,也曾想过将来的妻子该是何等模样,只愿她性情能坚强一些,让他不必在她身上费什么心思,只在后来遇到慧安之后,不知不觉地动了心,自定亲到娶亲,竟是甘之如饴地没少费心思。那时方知,情至深处,能有那么个人让你想着念着已是荣幸,而照顾着她,拥有她却是天大的幸福。迎娶她,已是决定要好好待她,感情与日俱增,唯愿将她捧在掌心中疼着宠着,可没诚想竟是事与愿违,让她跟着他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想到那夜他欲打掉她腹中孩子时,慧安的泪水,还有那日在赵府刑房慧安挥出的刀光,想着她因他之故累及腹中胎儿,又因他而手染鲜血,经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关元鹤便觉满心的疼涩,偏如今她却还如是地只为他着想,这更叫他心生愧疚和疼惜,只能将手臂紧了又紧。
而慧安何尝不知关元鹤的心思,这些时日她也总在想是否该阻止关元鹤前赴边疆的问题,一来她不愿关元鹤为她而受牵绊,再来她又担心来年的瘟疫,生恐他这一去真出意外。可若阻止他,错失了这次机遇,只怕会成为他平生的憾事。
不只是如此,姜红玉和淳王偷情一事贤康帝是定然清楚了的,想来淳王在贤康帝心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失去了贤康帝最后的疼爱,淳王已不可能再翻身,关白泽如今虽说也算功成名就,舍身而退了,可若然关元鹤不能在新帝登基一事上立功,只怕将来关府的命运还会堪忧,如今李云昶正是需要关元鹤在军中建功立业之时,此刻留关元鹤在她身边,于大局也是不利。
早先因她想着能跟随着前往边关,故而这些事都不算大事,可如今却是不能了。
且不说她怀着身孕,不可能随他一路颠簸前赴边疆,只贤康帝便也不会允她离京。早先打算的好,待入了太仆寺争取到一席之地,便能领了差事和关元鹤一起到边疆去,可这个孩子的到来却将一切都打乱了,她不得不终日在家中安胎养胎,太仆寺的事便一下子被耽搁了下来。
不能随着关元鹤上边关去,故而便要担忧那场马瘟会影响到他,使得前世的悲剧再现,这也是慧安一直以来犹豫不定,陷入两难之境的缘由所在。今日作此决定,劝关元鹤不要顾念自己也是慧安多日来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只因她细细想过,今世许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命运并没有沿着前世的轨迹在运转。
除了一些国家大事,比如东姜灭国,平王被封太子,大辉向北胡宣战,这些事情都没有偏离轨道以外,各人的生死命运却全然和前世不同,这是否就代表,今世边关的马瘟定然还会爆发,只是对关元鹤个人来说,前世他不幸感染瘟疫,在今生却并不一定必会发生?
想着这些慧安倒是微微心安,加之前世时马瘟是在年后的初春开始出现的,只是一开始朝廷并未将其发在心上,初夏时马瘟开始蔓延,只一个夏季便死亡了成干上万匹战马,朝廷这才真正重视起此事来,只是那时候已是无法控制,马瘟越来越严重,到秋季时边关战马已死亡大半。可这之前都未曾有闻人被感染瘟疫,直至次年春季才出现了人瘟。
这么一算,若今世爆发瘟疫的时间和前世是相同的话,那她是完全可以在分娩之后再前往战场的,如此倒也两不耽误,只是不能在马瘟一爆发便将其遏制住罢了。
想通这些,慧安心中便做了决定,如今见关元鹤沉默着不语,慧安便转过身来,靠在他怀中,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身,笑着道: “我是不是很懂事?你是不是都感动地说不出话来了?那便记得答应过我的事,若是来日叫我知道你在边关眼睛不老实,多瞧了哪个美人儿两眼,可莫怪我打翻醋坛子,翻脸不认人!”
关元鹤闻言却是轻声而笑,半响才叹了一声,道: “若是能将你揣在怀中,走哪里便带在哪里该多好。”
慧安莞尔,咯咯的笑了两声,接着才将面颊又贴在关元鹤的胸前,轻声道: “我和孩子会每日都念着你,你也是,莫要让自己受伤才好……”
自两人说开后,关元鹤反倒不再那般忙碌,一日总有那么一两个时辰陪着慧安,慧安心知他是想着在出征前多陪着她,弥补些对她的歉疚,便也不多言,配合着享受着他的体贴和周到。
果然没过两日,贤康帝便在早朝上宣被罢职在京思过的东亭侯上朝,封其为征北军统帅,即刻赶赴边关,戴罪立功。同时,又征调三万锐键营轻骑兵并入征北军,由东亭侯一力节制,同赴边关,为国扬威。
关元鹤誓师出征那日慧安并未前往送行,只是在他临行前亲自给他挂上了一个自栖霞寺祈回的平安符。
万事都是说的容易,做起来却是要难的多,慧安早便信誓旦旦地说会照顾好自己,可自成亲到如今慧安和关元鹤两人总归是日日都腻歪在一起的,从不曾分开过,如今关元鹤乍然一离开,慧安到底有些不适应。白日倒还好些,一到晚上却总觉着屋中清冷冷的,心中更是空落落了,接连着两三夜都睡不着觉,便是刘灵儿给她做多久的催眠按摩都不管用,偏腹中还有孩儿,一些安神的汤药也不便乱吃,这样倒是连着几日慧安白日都昏昏沉沉,竟是有些黑白颠例。
睡眠一乱,吃食上便也有些恹恹的,没两日便就消瘦了一圈似的,倒是引得定国夫人也被惊动了,连日来都派姜嬷嬷过来询问慧安的情况,慧安心中过意不去,便将心思都用在了文景心和汪杨松一事上,索性便向定国夫人请示想到沈府去住上两日。
定国夫人闻言,见慧安眼底蕴着一层青黛色,便拉着她的手道, “瞧着都瘦了一圈了,换换环境也好,有亲家舅太太照看着你,我也能放心。”
于是慧安便在当日离了府到沈府小住,沈童因亲事之故滞留在了京城,沈峰一时半刻也未曾离京,慧安这一来,如今沈府倒是别样的热闹,加之童氏正在操办沈童的婚事,慧安既在便少不得要帮衬着一些,每日又免不了有风阳侯府和东亭侯府的管家来禀事,慧安一忙起来,倒是好了极多。
只文景心的事却是半点进展都没有,眼见汪杨松离京时日渐近,急的慧安也有些焦躁起来。
慧安倒也央着沈童试探了汪杨松两次,在汪杨松面前故意提起文景心来,可无奈汪杨松不知为何,竟是反应平平,根本就不接沈童的话茬。这样一来,倒是叫慧安有些怀疑当日汪杨松将文景心的帕子贴身带在身上,是否是另有其因了。
眼见着这般旁敲侧击根本没有,慧安便想着叫文景心和汪杨松见上两面,兴许两人见了面就能有新的发展,故而便邀文景心到沈府做客,又勒令沈童去请汪杨松。
头一次两人见过,倒还有些苗头,丈景心那小脸直红了半下午,可慧安静侯了两日,那汪杨松竟还有未有半点动作。慧安不免有些心急,便又琢磨着让两人再见一次。
这日她将文景心邀来,两人在园子中喂了一会子鱼儿,慧安便道累了,令春儿扶着回去休息。那边沈童也刚好领着前来拜访的汪杨松去给童氏请安,经过花园沈童却突然惊呼一声,说是忘了拿在外头专门给母亲买的糕点,这便亲自回去取一趟,这样一来可巧便将汪杨松独自一人扔在了园子中。
沈童出了园子却是一步三晃地悠悠然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晒起太阳来,另一边慧安远远地见汪杨松进了文景心呆着的亭子,被山石挡住了身影不觉勾了一抹笑,复又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春儿见慧安如此便道: “灵儿说孕妇喜怒无常,先奴婢还不觉着,如今瞧少奶奶这一会子发笑,一会子叹息的倒是信了。”
慧安闻言却是抿唇,道: “我这还不都是被那汪二公子给折腾的,真不知还是不是爷们,既是心里喜欢,便赶紧的将亲事定下来啊,磨磨蹭蹭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景心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他怎就……这事若然真不成,却是我害了景心了,如今我倒不知这般劝着景心是对是错了。”
早先慧安因和关元鹤感情日增之故,也指望着文景心能够得偿所愿,又因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产生了质疑,便越发地坚定了帮助文景心,撮合她和汪杨松的念头,可是如今沈童连番的旁敲侧击,文景心也只差没有言明心意了,汪杨松却还是这种态度,倒是叫慧安心生不安起来了。
当时她和关元鹤明明极是顺利的啊,那家伙见一次便比一次不老实,不安分,上元节那夜最后更是轻薄了她,哄的她迷迷糊糊便被抱过,亲过了,最后恍恍惚惚地便和他订了亲,只如今论道证杨松和文景心怎就如此的难呢。
慧安想着,春儿却是笑着打趣道: “可不是人人都像咱们爷那般有魄力呢。”
慧安闻言回过神来,眼见春儿戏谑地盯着自己,不觉面上一红,抬手拍向春儿,佯怒道: “这个小蹄子,竟是打趣起主子来了,瞧我绕不了你!”
春儿见慧安扑来,生恐她再伤了腹中胎儿,也不敢躲,只笑着抬起手档着慧安的拍打,咯咯地道: “少奶奶饶命,奴婢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也都是大实话呢。依奴婢看,少奶奶也莫要为景心小姐担忧,那汪二公子又不是个傻子,怎能毫无所觉,若然真对景心小姐无意,今儿只怕便不会到我们沈府里来,他既是来了,那这事奴婢瞧着十有八九是能成的呢。”
慧安闻言倒是目光一壳,连声赞道: “到底是春儿聪明伶俐,真真是少奶奶我的解语花。”
两人说笑着回到屋中,谁知慧安尚未用下一碗灵芝羹,棉儿便匆匆而来,面上带着焦虑和担忧之色,慧安一见便是一慌,尚未待棉儿行礼便忙问道: “可是景心出了什么事?”
棉儿闻言眼眶便是一红,道: “我们姑娘已经回府了,怕少奶奶担心便叫奴婢来说一声,姑娘今儿有些不舒服,采日再来陪少奶奶说话。”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眉头便蹙了起来,忙是追问道: “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汪二公子欺负你家姑娘了?”
瞧着慧安担忧的面容,想着自家姑娘伤心落泪的模样,棉儿的眼泪便也落了下来,道: “那汪二公子说……说他不敢攀附鼎北王府的高门第,还说祝愿我们姑娘早日觅得良配,姑娘当时面色都白了,将才上车险些晕倒……少奶奶,您和我们家姑娘向来亲厚,您去劝劝我们姑娘吧,奴婢们瞒着夫人,心中忐忑,可为着我们家姑娘能好,便是要奴婢们去死,奴婢们也是愿意的,奴婢们就是担忧如此反倒害了我们姑娘啊。”
慧安听闻棉儿的话,只觉心口一缩,接着却是紧紧握了拳头。如今景心眼见着用情至深,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若文景心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害了文景心的便是她沈慧安。
“哈哈,原来慧姐姐和文姐姐有这样的小秘密,却偏瞒着我,可叫我逮到了!”慧安正想着,却突然听闻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接着门帘被打起,一个火红的身影一晃而入,正是安乐郡主。而她身后,秋儿和春儿有些无奈地冲慧安福了福身。
慧安心知新雅的性子,多半是不允小丫鬟们通报便冲到了这院子,又知新雅虽是跳脱,但做事却极有分寸,实是再聪慧不过的姑娘,文景心的事她便是知晓了,也必然不会在外头胡说,故而便冲春儿两人投了个安慰的眼神。
这些时日来慧安这处最勤的便是这新雅,因慧安之故结实了文景心,三人相处倒也愉快,见她进来,显是听到了方才的话,慧安不觉笑着冲面带惊慌的棉儿道: “安乐郡主不是外人,无碍的,棉儿先回去劝劝你们姑娘,就说明儿我再去瞧她。”
棉儿闻言点了头,这才抹了泪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而慧安却拉了新雅的手,道: “你怎这会子来了?”
“我自是听说慧姐姐偏心,只请了文姐姐过来作耍,却未请我,这才来兴师问罪的。”
慧安闻言见新雅瞪着眼睛,一副佯怒的模样不觉笑着道: “非是我们刻意瞒着你,实是景心脸皮子薄,没个由头这事也不好和你说呀。如今你既知道了,可得好好给我出出主意。”
慧安言罢便又将文景心和汪杨松的事情细细地给新雅说了,接着便是一叹,道: “如今瞧着景心难过,我倒真不知先前将汪二公子调回京来是对是错了。”
新雅却将手一拍,道: “慧姐姐自是再对不过了,既然文姐姐喜欢那汪家公子,汪家公子也喜欢文姐姐,这可是千年都修不开的情缘,互相爱慕是多叫人神往,羡慕的事情啊,他们当然该有情人终成眷属,若不然会遭天谴的,慧姐姐帮着他们是应当的!你们大辉的姑娘若是有我们西藩姑娘一半的热情爽朗,也不止那么多的怨偶。叫我说,这事容易的很,那汪家公子既也喜欢文姐姐,又偏是个好强性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种人若不激上一激,逼他一逼,他是真会一抹黑走到底的,等后悔时岂不是来不及了?!这事儿慧姐姐便交给新雅吧.且瞧我的!”
慧安见新稚说的信誓旦旦,心中反倒升起一丝不安来,只怕新稚真闹出什么事儿来,细细问她,新雅才凑至慧安耳边叽咕了半响,慧安闻言凝眸沉思片刻,接着便道: “如此,我们便试试,只是你可得和你那表兄说好,叫他们事后管好自己的嘴巴,可不能坏了景心的闺誉啊!”
新稚闻言忙笑着道: “你就放心吧,我那表哥虽是人混了点,但应下的事还是作数的,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我也是见过的,这事我会仔细交代他们莫要外传的。”
“如此你和你表哥商量后便给我个信儿,我好去和景心通个气儿。”慧安这才道。
两日后眠月楼中,太什寺芶大人家的公子邀了汪杨松在楼中谈事,汪杨松进了楼却也不叫姑娘们伺候,只挥退了欲引路的姐儿,独自一人往雅间中走,上楼时因心情不畅快,脚下难免有失轻重,踏的楼板发出一声声闷响,回荡在有些清冷的大厅。
慧安想着,春儿却是笑着打趣道: “可不是人人都像咱们爷那般有魄力呢。”
慧安闻言回过神来,眼见春儿戏谑地盯着自己,不觉面上一红,抬手拍向春儿,佯怒道: “这个小蹄子,竟是打趣起主子来了,瞧我绕不了你!”
春儿见慧安扑来,生恐她再伤了腹中胎儿,也不敢躲,只笑着抬起手档着慧安的拍打,咯咯地道: “少奶奶饶命,奴婢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也都是大实话呢。依奴婢看,少奶奶也莫要为景心小姐担忧,那汪二公子又不是个傻子,怎能毫无所觉,若然真对景心小姐无意,今儿只怕便不会到我们沈府里来,他既是来了,那这事奴婢瞧着十有八九是能成的呢。”
慧安闻言倒是目光一壳,连声赞道: “到底是春儿聪明伶俐,真真是少奶奶我的解语花。”
两人说笑着回到屋中,谁知慧安尚未用下一碗灵芝羹,棉儿便匆匆而来,面上带着焦虑和担忧之色,慧安一见便是一慌,尚未待棉儿行礼便忙问道: “可是景心出了什么事?”
棉儿闻言眼眶便是一红,道: “我们姑娘已经回府了,怕少奶奶担心便叫奴婢来说一声,姑娘今儿有些不舒服,采日再来陪少奶奶说话。”
慧安心中咯噔一下,眉头便蹙了起来,忙是追问道: “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汪二公子欺负你家姑娘了?”
瞧着慧安担忧的面容,想着自家姑娘伤心落泪的模样,棉儿的眼泪便也落了下来,道: “那汪二公子说……说他不敢攀附鼎北王府的高门第,还说祝愿我们姑娘早日觅得良配,姑娘当时面色都白了,将才上车险些晕倒……少奶奶,您和我们家姑娘向来亲厚,您去劝劝我们姑娘吧,奴婢们瞒着夫人,心中忐忑,可为着我们家姑娘能好,便是要奴婢们去死,奴婢们也是愿意的,奴婢们就是担忧如此反倒害了我们姑娘啊。”
慧安听闻棉儿的话,只觉心口一缩,接着却是紧紧握了拳头。如今景心眼见着用情至深,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若文景心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害了文景心的便是她沈慧安。
“哈哈,原来慧姐姐和文姐姐有这样的小秘密,却偏瞒着我,可叫我逮到了!”慧安正想着,却突然听闻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接着门帘被打起,一个火红的身影一晃而入,正是安乐郡主。而她身后,秋儿和春儿有些无奈地冲慧安福了福身。
慧安心知新雅的性子,多半是不允小丫鬟们通报便冲到了这院子,又知新雅虽是跳脱,但做事却极有分寸,实是再聪慧不过的姑娘,文景心的事她便是知晓了,也必然不会在外头胡说,故而便冲春儿两人投了个安慰的眼神。
这些时日来慧安这处最勤的便是这新雅,因慧安之故结实了文景心,三人相处倒也愉快,见她进来,显是听到了方才的话,慧安不觉笑着冲面带惊慌的棉儿道: “安乐郡主不是外人,无碍的,棉儿先回去劝劝你们姑娘,就说明儿我再去瞧她。”
棉儿闻言点了头,这才抹了泪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而慧安却拉了新雅的手,道: “你怎这会子来了?”
“我自是听说慧姐姐偏心,只请了文姐姐过来作耍,却未请我,这才来兴师问罪的。”
慧安闻言见新雅瞪着眼睛,一副佯怒的模样不觉笑着道: “非是我们刻意瞒着你,实是景心脸皮子薄,没个由头这事也不好和你说呀。如今你既知道了,可得好好给我出出主意。”
慧安言罢便又将文景心和汪杨松的事情细细地给新雅说了,接着便是一叹,道: “如今瞧着景心难过,我倒真不知先前将汪二公子调回京来是对是错了。”
新雅却将手一拍,道: “慧姐姐自是再对不过了,既然文姐姐喜欢那汪家公子,汪家公子也喜欢文姐姐,这可是千年都修不开的情缘,互相爱慕是多叫人神往,羡慕的事情啊,他们当然该有情人终成眷属,若不然会遭天谴的,慧姐姐帮着他们是应当的!你们大辉的姑娘若是有我们西藩姑娘一半的热情爽朗,也不止那么多的怨偶。叫我说,这事容易的很,那汪家公子既也喜欢文姐姐,又偏是个好强性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种人若不激上一激,逼他一逼,他是真会一抹黑走到底的,等后悔时岂不是来不及了?!这事儿慧姐姐便交给新雅吧.且瞧我的!”
慧安见新稚说的信誓旦旦,心中反倒升起一丝不安来,只怕新稚真闹出什么事儿来,细细问她,新雅才凑至慧安耳边叽咕了半响,慧安闻言凝眸沉思片刻,接着便道: “如此,我们便试试,只是你可得和你那表兄说好,叫他们事后管好自己的嘴巴,可不能坏了景心的闺誉啊!”
新稚闻言忙笑着道: “你就放心吧,我那表哥虽是人混了点,但应下的事还是作数的,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我也是见过的,这事我会仔细交代他们莫要外传的。”
“如此你和你表哥商量后便给我个信儿,我好去和景心通个气儿。”慧安这才道。
两日后眠月楼中,太什寺芶大人家的公子邀了汪杨松在楼中谈事,汪杨松进了楼却也不叫姑娘们伺候,只挥退了欲引路的姐儿,独自一人往雅间中走,上楼时因心情不畅快,脚下难免有失轻重,踏的楼板发出一声声闷响,回荡在有些清冷的大厅。
大辉的青楼多是夜里迎客,白日大多关门歇业,这眠月楼白日虽是迎客,搞些吹拉弹唱的节日供人欣赏玩乐,但早日生意并不算好。如今正是清晨,青楼中人极少,多数恩客都已经离去,姑娘们也都歇下了,楼中却显得极为清净。
汪杨松听说那芶良辞瞧上了眠月楼的一位清倌儿锦书,偏那锦书只在白日待客,故而苟良辞近日常自官署中偷溜出来到这眠月楼中讨美人儿欢心,被芶大人家法了一顿安生这么没两日,不想竟是又如是了。想到自己也曾在父兄尚在时任性荒唐,为了一个戏子便敢和皇叔拍桌子叫板,汪杨松不觉摇头自嘲一笑。
当年是个狂妄性子,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中,如今却是连心中念想的都不敢付之于口,生恐被人看轻了,自取其辱……
汪杨松正兀自自嘲嗟叹,却突然听闻自一间雅间中传出一个略是熟悉的声音,听闻那声音吐出的话语,他脚步便蓦然一顿,有些不受自己控制地停住,似被一颗钉子钉住了双脚一般,再无法移动半分。
“这么说,爷岂不是马上便要娶到文氏女了?这文氏门第高啊,多少世家公子都盯着那文家女呢,听说那文三姑娘可是难得的好模样,娇滴滴的柔弱弱的,爷可真真是好福气呢,奴家可得好好恭喜您了,只是将来爷您娶了那文三姑娘,只怕奴家便要见不着爷了……”
“那么个老姑娘,便是长得再娇滴滴也是个病秧子,哪里及上小风仙儿你在床上那娇滴滴的小模样儿,爷便是娶了她,心里头也装的是爷的小风仙儿。”
“爷可净会猢弄人。”
屋中那男人的声音正是杨国公府的世予李浩天发出的,此人也是京城的纨绔子之一,好色的紧,早年倒和他还有几分交情,故而汪杨松听闻里头的话便面色有些发白,双拳不知觉地握了起来。却闻里头接着便又传来两个男声,分别道。
“那文三姑娘可是个克夫命,而且听闻还先天不足,你小予倒也不怕娶回来断子绝孙?”
“你懂什么,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小子指定是瞧上人家文三姑娘小模样长得俊俏了。再者说了,那鼎北王府是何等的门第,娶回来当个摆设说出去也是好听,这文姓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咱便是眼馋也没那命!我说老二,来日你尝了那文三姑娘的味儿,可得给咱们兄弟好好说说啊……哈哈。”
屋中一阵放肆的淫笑,汪杨松的面色已是铁青一片,可那李浩天闻言竟是半点都不生气,反倒乐呵呵地道: “说起来这还得谢谢那萧老三。若非那小子悔了亲,就我这德行,指定是入不了文夫人的眼的,如今她家那姑娘便是模样再好,出身再高也抵不过一个老姑娘,又克夫不利子嗣的名声,这么个女子能进我们国公府的门已是烧了高香了,到时候娶回来,多养两房小妾她怕也不敢多言半句,小风仙儿,爷的宝贝,你等着,待爷这亲事定下便先给你赎了身养在外头,来日娶了亲便就抬你进府。”
汪杨松听李浩天在这种公众场合下竟也不怕被人听到毁了文景心的闺誉,亲事尚未定下便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外宣扬,还和一群的狐朋狗友如此评论文景心,他只气的双手微抖,银牙紧咬,尚未娶亲便是如此的不顾念,来日若是叫这么中混账东西得了文景心,岂不是更不知怜惜为何物?!
他想着,却闻里头又传来了说笑声,那些个混账东西竟是拿文景心和那低贱的妓女比较了起来,还连道文景心不如那小风仙儿之处多矣,汪杨松听着只觉太阳穴处一股青筋一个劲儿地跳动着,终是再也无法忍受,一脚踹开了雅间的门。
屋中李浩天正搂着一个如花似玉,衣襟大开的女子就着她的手腕吃着花酒,见汪杨松一脸要债般的模样站在门口,不觉心一跳,接着才反应过来忙将怀中美人又搂紧了两分,笑着冲汪杨松扬手道: “这不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嘛,来来,一起坐一起坐。小风仙儿,还不快招呼汪二爷坐下。”
他话刚落,汪杨松却是直直向他走去,竟是二话不说一拳便砸了上来,李浩天虽是心中早有准备,可也只来得及躲开脸面,汪杨松那一拳头便捶在了他的胸膛上,直将他一拳打翻,跌倒在地,顿时屋中一片混乱。
汪杨松又上前冲着李浩天踢了一脚,这才压低身子在他耳边道: “管好你的嘴!那文三姑娘不是***能肖想的!”
言罢,他又瞥了两眼屋中另外两位公子哥儿,这才大步而出,竟是也不再去瞧那芶公子,直接便出了眠月楼,跳上马背一鞭子扬起便朝东城而去了。
汪杨松一骑飞冲而去,却不想他的所作所为都落在了对面一栋酒楼雅间中的三个姑娘眼中。慧安见文景心面色已没有了早上的倦态苍白,浮现一层红晕,唇角也不自觉挂上了羞涩愉悦的笑容,便合上窗户,推了文景心一下,笑着道: “这下可高兴了?!”
文景心闻言嗔了慧安一眼,那边新稚却是一叹道: “景心,你怎么就瞧上这么个别扭男人,明明心里再在意不过了,还偏要让人激上一激才肯表现出来,这样的给我,我都不要。还有慧姐姐,那东亭侯整日里都一个面孔,多瞧一眼就叫人浑身发冷,那么个冰人也就是慧姐姐稀罕。哎,不过你俩眼光虽不好,这命倒是比我强上些,若是钱哥哥心里头但凡有我半分,我也不至于这般的苦恼。”
新雅说着便自倒了一杯酒吃了,慧安闻言不觉眸先微闪,道: “你为何不求皇上给你们赐婚?如今依着大辉和西藩的关系,你要求上一道婚旨却也不难。”
新雅闻言倒是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瞧了慧安一眼,这才道: “枉他和姐姐相交多年,姐姐竟是不知钱哥哥的性子。他那人瞧着什么都不打紧,实是最受不得羁绊的,要不这些年太公主逼着他成亲,他敷衍着娶一个放家里便罢了,哪里还能躲上这些年。便是不愿意遁着那些条条框框,被人管制着不得自在,他那人一身的反骨,倒更似我们西藩人。若然我求了圣旨逼着他娶我,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他的心了,真这么容易我早便求你们皇帝下旨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西藩姑娘多的是双十年华才出嫁的,我如今才刚及笄,有的是时间和他耗着,倒要瞧瞧他能躲到那日去。”
慧安见新稚目光晶亮,神情无畏,自替钱若卿高兴,得新雅这般真性情的姑娘爱慕实是一桩幸事。慧安想着便是一笑,挑眉瞧向新雅,道: “我何必知道靖北侯的性子,只要新稚你知晓便是了。”
新雅闻言仔细瞧了慧安一眼,这才拍着手道: “慧姐姐说的是呢,只我了解他便够了!”
她言罢才瞧向神情仍有些忧惚,沉浸在自己情感中的文景心,道: “若我没猜错.汪公子今儿定然耐不住要去寻姐姐,姐姐到时候可要好好表现啊!”
文景心这才回过神来,狡黠地冲新雅贬巴了眨巴眼睛。
而对面的雅间中,李浩天被人扶起来,往地上蹴了口唾诛,这才扶着桌子哼哼着坐下,道: “这小子这两年吃的什么,怎他娘的下手这般重,疼死老子了!”
小风仙忙拿药膏过来,揭开李浩天的衣襟给他涂了药,李浩天这才站起身来,束起腰带往外走,道: “嘴巴都闭紧点,来日若是传出对文三姑娘不好的话来,新雅可饶不了我,老子受了罪,你们也甭想好过。”
那两个方才陪着李浩天吃酒的锦衣公子身份都不如他高贵,且皆是庶子,平日便对李浩天唯命是从的,听闻他的话自是忙点头称是,李浩天这才往小风仙儿的衣襟中塞了一张银票子,又顺手狠狠抓了一把那绵软的肉团子,这才笑着道: “爷改明儿再来瞧你。”
而文景心回到鼎北王府,却在临近王府的小巷子中被人堵住了马车,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怒气冲冲离去的汪二公子。
文景心被他堵个正着,想着他方才对她的维护,不觉心跳慌乱,竭力拧着手中帕子,面上才保持着淡漠和心伤。只坐在马车中瞧着拦在车前的汪杨松,道: “二公子若是无事,还烦请让个道。”
汪杨松见文景心沉着脸,蹙着眉,一副不愿见到他的模样,登时便握了握拳头,却道: “我有话和你说。”
文景心却扬眉,道: “汪公子若是有事,便叫下人前往王府投了帖子,自有母亲招呼公子,公子这般拦在路上却是不合礼数。”
汪杨松闻言见丈景心欲叫下人开车,干脆便盯向棉儿等两个丫鬟,道:“我和你们小姐有话要说,退下!”
汪杨松这两年在边关历练,如今板起面孔,喝起人来,自带一份不容人拒绝的威严,棉儿又早得过文景心的示下,闻言便缩了缩身子果真退出了巷子。
汪杨松这才瞧着文景心,道: “你母亲想将你许配给杨国公府世子?”
文景心面色不觉一白,却是垂眸道: “母亲将我许给谁都和公子无关。
汪杨松见文景心竟是这般态度,面带焦虑。他对文景心并非无情,只是怕文景心并不知道,早年父亲还在世时母亲便曾为他的亲事探过文二夫人的意思,想说的正是文景心,可文夫人当年便言道文景心还小,身子也不好,想多留两年,拒绝的意思已是极为明显。当年成国公府还不曾如此落败文夫人尚且瞧不上,更何况是如今光景?
这些年他受得冷言冷语多,母亲和姐妹们更是如此,他又怎忍心因自己的事,再叫母亲到文府去瞧人脸色。加之如今他却也没有娶亲的打算,在边关他尚未立下功劳,眼见着便又要离京,若是娶了文景心,那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嘛。这若不挑破,来日见面还不至于尴尬,若然此刻求了母亲到鼎北王府求亲,来日再被拒了,岂不是将来想见文景心一面都要避嫌?
汪杨松想着,最终到底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半响才蹙眉道: “那李浩天不是良配,你……”
他的话尚未说完,文景心却是抬起头来,有些激动地扬声道: “是不是良配都和公子无干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既是瞧中了那杨国公世子,又岂是我能左右的。如今我已十七,又有克夫之名,身体也不好,那些个夫人小姐们都讥笑于我,我虽不在乎,可母亲却也因我伤怀,若然嫁给杨国公世子能叫母亲觉着扬眉吐气,不管他是不是良配,我便都认了。起码那杨国公世子也算是皇亲国戚,将来承袭了国公爵位,我也能当个国公夫人。”
汪杨松听文景心竟是这样的妄自菲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沉声道: “哪个编排你克夫的!?你如今还不满十七,怎能因她人之言便就自暴自弃,嫁人起码要选个对你有心的,那李浩天真不行!”
文景心听汪杨松如此说,心中已是失望,眼泪落下,竟是不再搭理他,跳下马车便向巷子外跑去,只扔下一句,道: “你既无心,我的事便不用你管!”
汪杨松哪里想到文景心会有如此突然的举动,待回过神时文景心的身影已经奔出了巷子,他追了两步又恐被人瞧见,便蹙着眉又退回了巷中。
慧安自和新雅设计了汪杨松便一直在等消息,岂知又隔了一日,汪杨松竟还是毫无动静,慧安自汪明茵那里得知这两日汪杨松有些魂不守舍的,可也未曾去寻过成国公夫人,她只气的跺了跺脚,却和新雅又嘀咕了两句。
翌日傍晚汪杨松刚从外头回府,远远地便见两个小厮在墙角边儿上躲着偷懒,正嘀咕着什么话,他本是不欲多理,谁知随着秋风偏那两人的话便入了他的耳,当即他面色就是一变。
“当真?咱们二爷真和那文三小姐……”
“那自是真的,这事都传遍了,都说咱二爷为了文三小姐还打了人家杨国公世子,杨国公世子心生恨意,这才要横刀夺爱,本还不同意娶那文三小姐为妻的,这下却是闹着要杨国公夫人赶紧到鼎北王府去提亲呢。”
“那咱二爷岂不是要伤心了?!真没想到,那文家诗书传家,府中养出的姑娘竟是这般的不安分,还未出门便在外头勾男人的心……”
“住口!”两个小厮正说的起劲,却突闻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两人回头正见汪杨松面色铁青站在那里,眼睛盯着两人险些要喷出火来。
与此同时,沈府之中,慧安也正和春儿说着文景心的事,春儿见慧安面带焦虑,便劝着道: “若汪公子如此还坐的住,还是不愿抛开颜面去求成国公夫人,那依着奴婢看,他对景心小姐也不过尔尔,景心小姐也没必要再惦着他了。”
慧安闻言倒觉有几分道理,汪杨松心中分明装着文景心,可如今成国公府不比以往,早已是空架子了,这两年来汪杨松听多了对成国公府的冷言冷语,冷嘲热讽,也不过是怕说了这门亲事,他会被非议攀高枝嘛,若他真好面子多过对文景心的庇护,得到她就要嫁给一个混蛋,如今又闻文景心因他之故情况更加堪忧,却还能忍得住,那确实也不值得文景心真心托付了。
过了两日慧安正和许氏坐着说笑,却闻外头传来了文景心的声音,许氏便抱着云哥儿起了身,笑着道: “你和文小姐这感情真真比那亲姐妹都好,竟是一日不见都念得慌。”
文景心刚巧走了屋,听闻许氏这般说便笑着道: “大少奶奶说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撵客呢,景心可不依啊。”
许氏闻言忙是一笑,作势要去打文景心,道: “你这丫头怎不学好,偏就学安娘牙尖嘴利的,我只艳羡你们感情好,你倒编排我撵客,再和我贫嘴,下回来仔细不给你茶喝。”
文景心失笑,又逗了两下云哥儿,许氏便道: “这孩子也是累了,我抱他回去睡觉,你们说话。”
言罢她便抱着孩子出去了,慧安见文景心气色极好,穿着件色彩明媚的紫红长褙子,笑容满面,心中便已有计较,拉着她进了内室说了一会子,果真便得知汪杨松这两日正在忙着巴结未来老丈人。
丈景心的父亲没有旁的爱好,就喜欢个书画古董,尤爱搜罗古琴,而那汪杨松却也本事,只这两日功夫竟是寻到了两件文老爷念想多年的宝贝,直哄得文老爷日日将汪杨松挂在嘴边,只差没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而今儿一早成国公夫人便出了门去的却是鲁国公府见的国公夫人,这鲁国公夫人是二品诰命之身,难得的是上有父母,中有兄弟姐妹,下头还生养了五个儿女,鲁国公府也是难得的清净,便只一位姨太太,不少人家说亲也都爱去寻鲁国公夫人做这喜夫人讨个好彩头,自成国公府出了事,成国公夫人身子便不比往日,甚少出门,今儿这一早便去了鲁园公府便参瞧出端倪来。
慧安听闻文景心的话便也掩着嘴笑了起来,文景心被她打趣的目光弄的满脸涨红,推了推慧安,慧安这才道: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汪二公子倒是深谙其道,如今你父亲既是舍不得那两样宝贝,只怕来日却要将宝贝闺女都搭进去了。”
文景心听慧安此是说倒是笑了起来,接着便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道: “先前他的名声不好,母亲似对他印象极不好,却不知……”
慧安见文景心一脸愁容便笑着道: “你也说了,那都是先前,既然他已摆明了姿态,这些便都该是他担心的事,若他连伯母那一关都过不去,又有何资格来迎娶你,你便放心吧,我瞧着那汪二公子是个有法子的,你便只等着做新娘吧。”
文景心闻言面上又是一燥,半响才眸光流转地笑了起来。
慧安又在沈府住了两日,眼见着关礼洁的婚期就要到了,慧安便辞了童氏回了关府。关礼洁出阁前夜,慧安去瞧了她,恰崔氏也在,正坐在床边上和关礼洁说着话,慧安进来两人忙压了压眼角,关礼洁笑着上前给慧安福了福身,又扶着她的胳膊劝她坐下,亲自上了茶,才道: “嫂嫂怎么这么晚了过来,你现在是双身子,这夜里黑灯瞎火的,若是磕着碰着的岂不是妹妹的罪过,来日三哥哥听闻了也指定饶不过我啊。”
慧安闻言笑着道: “以后你出了阁,虽是离家近,时常也能回来看看,但到底也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说话自也没如今这般的方便,我这会子过来和你说说话,明儿便不亲眼瞧你出阁了。”
慧安有身子,不益来冲了喜,关礼洁闻言便笑着道: “嫂嫂是自家人无碍的,明儿我还指着嫂嫂给我壮胆呢。”
慧安闻言心知关礼洁不过是说场面话,便只作一笑未再纠缠这个话题,令春儿拿了一个小檀木盒来,却是将盒递给关礼洁,道: “你出阁,我也没什么好给你,这东西你收着。”
关礼洁闻言按过,打开一瞧却是一愣,只见里头除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子外,还有位于城西的一栋三进小院的房契。
那小院虽是街区不好,可京城寸土寸金,关礼洁估摸着也能卖个两三干两银子,她不诚想慧安竟出手如此大方,倒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诚惶诚恐地瞧向崔氏,道: “母亲看,嫂嫂这……”
崔氏自关礼洁面上已瞧出些端倪,可瞧过那盒子也是一愣,接着才目光微闪面色动容地瞧着慧安,慧安却是趁着她没开口便笑着拉了关礼洁的手,道: “日后便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做媳妇不比姑娘,需要用银钱的地方也多,这东西你拿着,也是我和你三哥哥的一片心意。”
关礼诘闻言眼眶微红,崔氏便道: “你嫂嫂疼你,你便拿着吧。以后祖母,父亲和母亲不在你身边,你遇事多听你嫂嫂的,莫和你嫂嫂犟啃。”
关礼洁自被赶到庄子上拘了两日,回来后家中竟已遭逄变故,她以前有父亲母亲疼着,又指望着弟弟将来出息了给她撑腰,可谁知眼见着弟弟成了痴儿,父母也要离京,独留她一人在京,关礼洁心中是忐忑难安的,近来也想了很多,懂事了极多,她知今日不光是自己,便是母亲和弟弟也要靠着关元鹤帮衬,那江阳老家,若是没有关元鹤在,来日等关白泽过世,母亲和弟弟是必要吃尽族人欺负的。
可想着之前她对慧安的态度,关礼洁就心中不安,生恐慧安会记恨她,故而这些时日她在慧安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卖乖的讨好,如今见慧安非但没有记恨她,反倒对她如此的宽厚,登时便有些歉疚和感动,眼眶红润起来。
慧安见她红着眼睛不说话,便道:“好了,明儿是你的好日子,可不敢流泪。你早些休息,嫂嫂便先回去了。等你回门,咱们再一处说话。”
关礼洁大婚当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关白泽虽是辞了宫,但因前段时日贤康帝还曾亲来关府探病,故而盛宠仍在,来往宾客倒是极多,热闹非常,慧安听着前头的吹吹打打,坐在书房中将纸张铺展开来,将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都写在了信上,想着关元鹤瞧到她的信该是何种表情,心中充满了安宁。
关礼洁回门那日,崔氏一早便有些坐不住,在福德院中来回地走动,倒是定国夫人被她晃的眼花,在慧安的服侍下躺下,道: “行了,别转了,洁丫头那性子吃不了亏。”
正说着外头便响起了关礼洁的声音, “祖母,母亲……”
人未至,声先到,丫鬟打起帘子,一身大红衣裳的关礼洁便一阵风般进了屋,瞧见崔氏便站在身前,到底眼眶一红,她尚未福身,崔氏便忙扶起了她,忙着问这两日可还好,公婆待她可还和善之类的,慧安见门帘挑起,一个身着暗红长袍,长相清俊的男子进了屋,便忙上前劝道: “瞧母亲问的,这门亲事是母亲费心为妹妹选的,哪里还能错了的。淮阴侯府又是我关府的世交,妹妹她又懂事又聪明自是极得公婆,夫君疼爱的,只瞧妹妹这白里透红的面色还不全知道了。”
崔氏闻言这才忙停了口中的问话,有些面露尴尬地瞧了眼进门的淮明侯世子陈敬,倒不是她一时情绪难抑,只因关府如今已不比从前,他们眼见着又要回江阳去,她实是担忧淮阴侯府会将关礼洁看低了,待她不如从前。
陈敬见崔氏看来忙上前两步,二夫人便笑着道: “祖母都等半天了,可算将你们盼回来了。”
说话见丫鬟拿了早已准备好的蒲团放下,陈敬和关礼洁给定国夫人,崔氏行了大礼,又给慧安等人见了礼,定国夫人才道: “你父亲身子还没好,你们去祥瑞院瞧瞧吧。”
两人应了,到祥瑞院瞧过关白泽这才回到福德院中一起用膳,崔氏见陈敬不时还给关礼洁夹上一些菜肴,且夹的都是关礼洁平日喜欢的菜品,而关礼洁面浮红晕,一脸娇羞,一颗心便也算是放了下来。
三日后三夫人一家老早便来了,却是因为这日是定国夫人一行离京之日,大件的行李早已叫下人自海上运回了江阳,便是这样,一路随车的行李也整理了十多辆马车,加上主子们丫鬟们乘坐的马车,倒有三四十辆车,在关府门前的街上一字排开,蔚为壮观。慧安亲自扶着定国夫人,待出了府门,眼见定国夫人便要上车,她终是心有不舍,忍不住掉了泪。
定国夫人却也拉住她的手,劝道: “你如今是双身子,万不可伤心落泪,早先祖母该说的也都和你说了,如今祖母虽不在你们身边,可心里头也是惦记着你们的,你和锦奴要好好过日子,锦奴他性子倔,遇事你多包客,瞧在祖母的面儿上莫要和他计较才好……”
慧安听着眼泪便越发流的凶猛,姜嬷嬷忙给她擦了擦泪,道: “少奶奶快别哭了,能回江阳去是老太君做梦都想着的事儿,这是好事,少奶奶该为老太君高兴才是,奴婢们一定会伺候好老太君的。”
慧安见定国夫人也红了眼睛,这才忙忍下了眼泪,只哽咽着道: “祖母可要保重身子,安娘还等着将来带着孩子回去看祖母呢。”
定国夫人闻言却笑着道: “你放心,瞧不见你和锦奴诞下孩儿,祖母是舍不得走的。”
慧安心知定国夫人也是担忧着她这腹中的孩子,放心不下,闻言便又是一阵的心酸。待定国夫人上了马车,慧安又和崔氏说了两句话,这才瞧着马队缓缓而去。送走了三夫人,关礼洁等人,慧安回头仰望着挂着东亭侯府的鎏金门匾,想着第一回到关府时站在这府邸门前仰望着高高的台阶,心中油然而生的那股对簪缨世家,名门望族的崇慕而敬仰,想着当时自己微觉紧张的感觉,慧安竟是生出一股物是人非,曲终人散的悲凉感。
半响她才扬起一抹笑容,扶着春儿的手迈步进了府门。
定国夫人和崔氏等人一离开,整个府邸便似一下子空了似的,许多庭院都落了锁,每日只一些下人负责进去打扫,一些在主子身边得力的奴才或是主子们各给其另觅了去处,或是跟随回了江阳,偌大的府邸连下人也少了极多。
先前倒还不觉着,如今不用再每日到福德院中晨昏定省,慧安倒觉着整日都没着没落的,有些无所事事,她赖着睡了几日,征得了怀恩大师的同意便又开始捣鼓柳枝接骨的事情。另外每日必要做的,便是一封一封地给关元鹤写信。
“今日祖母一行离府了,我夜半突然清醒,却是再也睡不着,望着铺满月光的庭院,却觉心中空空的,有些悲凉孤寂,文轩,你说奇怪不奇怪,先前有你在身边时,我都觉着月光是温暖的呢,可见我是想你了呢。我这么说,你定然会很得意吧,我似瞧见你唇角的笑容了呢……”
“文轩,今日我极高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景心的亲事总算是定下了呢!早先我还觉着汪二公子对景心不好,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可你知道吗,汪二公子竟是亲自跑去寻了文夫人,发誓在景心诞下两位嫡子以前绝不纳妾呢。许是文夫人瞧出汪二公子对景心是真心实意的,便应下了这门亲事。只是我却听说似太后近来身子有些不妥当,文夫人怕遇国丧,景心的亲事便又要推上三年,这才匆匆做下的决定,便我送到内务府的请安牌子一直都没有回应,也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是否真的风体欠佳,我心中实是担忧……不过,不管怎样,景心能得到幸福也不枉费我和新雅花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我似做红娘上瘾了呢,怎么办,文轩,你觉着新雅和钱若卿是不是也很般配啊?”
“文轩,今日我终于收到你给我的回信了呢,你真是偷懒啊,竟只写了那么几行字,不过念在你刚为我大辉抵御了强敌,打了胜仗的份上,夫人便宽宏大量地原谅你了。我翻翻覆覆都将那信揉烂了都没寻到一句甜言蜜语呢,可是还是决定将这信好好收藏起来,是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呢。”
“今儿我收到鼎北王府的喜报了哦,霜霜为鼎北王府添了一位小公子呢,我真为她高兴。却不知我们的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文轩,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对了呢,你曾说过,我生什么你都喜欢呢。不过我私心下还是希望他会是个男孩,这孩子尚未出生便经受了这么多,若是女孩的话,我会心疼的,恐她的一生会向我一般坎坷……”
“今日云怡来瞧我了,太子对她极好,可我却有些忧心忡忡,因我察觉谈及太子时云怡目光有些闪烁不定……不过却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四哥哥秋闱考中了二甲呢,虽是名次不显,但已是进士及第,舅父舅母都高兴坏了,明儿要在沈府大宴宾客呢。”
“文轩,景心大婚定在了来年的七月,汪二公子已到边关了吧?昨儿成国公府往边关送东西,景心偷着托汪姐姐给汪二公子送了一双靴子呢,我才想着好似我都没能亲手给你做上一双靴子,这两日我正跟着方嬷嬷学纳鞋底呢,你等着,我定要给你做双漂亮又舒适的靴子。”
“文轩,昨日秦王娶妃,场面极宏大呢,全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到了,皇上竟然携佟妃娘娘出宫移驾了秦王府,佟妃娘娘近来似极为得宠呢。听景心说,闹洞房时她见到泰王妃了,王妃自赐婚便回了江南备嫁,不想一趟回来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美的叫人移不开眼呢。文轩,我做新娘那日是不是也很美丽呢?不过江南的水土倒似极是养人呢,你先前答应来日要陪我再到柳城一游,一起去拜见我那兽医师傅,只不知何时才能兑现这个诺言呢……”
“丈轩,不知不觉地一个秋冬竟是已经过去了,今日我收拾了送住江阳的年节礼,给祖母备下的是我亲手缝制的一件冬衣,我的女红极是不好,也不知祖母瞧见会不会又和姜嬷嬷一处取笑我呢。可巧的是今儿竟也收到江阳的家书,祖母在江阳许是换了环境,又见了不少过去的知交老人儿,心情畅快之下身体也好了极多,大夫说祖母的病情暂时控制了起来,若心情能一直保持开怀,定然能瞧见我们的孩子出世呢,你定然很是高兴吧!”
“文轩,过年了呢,我和舅舅一家在一处守岁,还有我们的孩子,并不觉着孤单,可想着你孤身一人在千里之外,便心中酸涩,今日的月光似比祖母她们离去那夜更见清冷了呢,你可也在看着同一轮明月也同样思念着我?”
“文轩,告诉你一个极好的消息,你听闻一定会高兴地大笑出来!今儿我们的孩儿在我腹中踢了我一脚呢!这可是头一次,我当时正吃茶,险些将滚烫的茶水泼到身上呢,这感觉真真是奇妙呢。文轩,我能感受的到,我们的孩儿他极健康,他都有些耐不住急着成长好早日来到这个世界了呢。文轩,今儿我忍不住哭了,惹的新雅很是笑话了我一场,可我真是高兴呢,你必定也和我一样的吧……”
“丈轩,听闻你说收到我的书信心中忽毒忽悲,辗转反侧一夜都未曾合眼,我却心生欢喜。只因知道你在记挂着我和孩子,纵使相隔千里之远便也觉得温暖幸福,我是不是很坏心啊,都不心疼你呢。我们的孩子越发爱在我肚子中调皮使坏了呢。灵儿听了孩子的心跳声,说我们的孩儿心跳声音极为清脆,节律整齐,孩儿应是极为健康呢。所以你真的不用为我们担忧,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我和孩子才能安心地守护着我们的家等着你回来……文轩,我真高兴!只是随着孩儿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笨重了呢,肚子鼓的大大的,脸也开始有些浮肿,都不漂亮了!文轩,幸而早先我劝你离开了,我不喜欢你瞧见我这般模样呢。”
“听到你说边关这些天不断有战马病死我极为担忧,一夜未曾安眠,好不容易睡着却是被噩梦惊醒了过来。文轩,我梦到边关爆发了马瘟,死了极多战马,便朝廷竟是寻不到医治马瘟的法子。后来马瘟不知怎的便变成了人瘟,不停有人死亡,饿殍遍野……文轩,我心好慌,你能否答应我,千万莫要接近那些病马,连军中的马厩也莫要靠近?!”
慧安写下这封信时已是宏德十二年的二月,而她已身怀近八个月的身孕了。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到了初春,在慧安复杂的心情之下边关马瘟竟是如期而至了!
慧安放下手中的笔,将信纸上的墨迹扬干,装在信封中,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如今她的肚子已是挺的老大,只坐了这么一会子竟是有些腰酸背疼,慧安动了动腰身,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遥远的北方,心中挂满了牵挂和担忧。这场瘟疫,终究还是来了啊……
她兀自默然地站了许久,这才一手扶着后腰缓步出了书房,春儿刚巧端着一碗燕窝粥过来,见慧安出屋忙快步上前扶了她一下,笑道: “少奶奶定累了吧,奴婢扶您回房,叫灵儿来给少奶奶按按腰吧。”
慧安闻言笑着点了头,待回到寝室,尚未将一碗燕窝粥用完灵儿已是笑着进了屋,见慧安慵懒地依在美人榻上,由着冰心给揉捏着双腿,便笑着福了福身,道: “冰心倒是学的快,这穴位手法都拿捏的极准,来日奴婢去是要被她抢了饭碗了。”
自夏儿和冬儿嫁出去后,慧安便提了二等的冰心,水心为大丫头,如今她是双身子,府中虽是清净,但因发生过中毒一事,故而方嬷嬷照顾慧安更加的小心谨慎起来,贴身伺候的活计都是秋儿几个大丫头在做。慧安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双腿便也开始有些浮肿起来,每日都要由着灵儿给按上半个时辰,冰心几个在一旁瞧着倒是也都学会了。
此刻冰心听闻灵儿的话便回头笑着道: “灵儿姐姐净笑话我了,若真能顶了灵儿姐姐的差事,少奶奶如今也不用请姐姐你过来了。我倒是想多学两手,只姐姐肯不肯教我呢?”
慧安因是坐了一会子腰部酸疼,唤灵儿过采却是想叫她给按按腰部的,这腰腹部位,冰心却是不敢随便下手的。
灵儿闻言笑着上前,却道: “难得的你对这些个感兴趣,想跟着学又有何难,一会子你和我一道回去,我先给你拿本书瞧瞧,看不懂的自管来问我便是。”
灵儿言罢,冰心便忙笑着应了,灵儿却在美人榻前跪下,仔细抚摸了半响慧安的肚子,又俯身听了听胎动,这才抬头冲慧安笑着道: “心跳声似比前些天又慢了一些,孩儿极是健康,少奶奶且安心养胎,只等着来日做母亲吧。”
慧安闻言目光不自觉亮了几分,将手抚上腹部,轻轻地抚摸了起来。自关元鹤离京之后,她每日最大的任务便是养胎,虽是有怀恩大师和灵儿照看着这胎儿.可因关元鹤不在身边.慧安心中难免不安,有时候午夜梦回总是梦到婴孩哭泣的声音,然后便会猛然惊醒。这般有一阵时日,慧安已是被折磨的有些消瘦,怀恩大师说这是心病,令慧安想开一些,偏她觉着自己心中已是看开,可夜里还是频频被惊醒。随着腹部一点点鼓起,和感受到的胎动,她到底已和这孩子生出了感情,心底深处还是担忧,担忧有一日会被告知这孩子成长的不健全,还是要拿掉。
后来怀恩大师用心挑选了些中药,配置了一些不伤孩子的安神药丸,慧安服用后这才算是好些。待好不容易熬到了六个月,灵儿抚摸了胎儿的形体,又听了日日观察孩儿的胎心,告知慧安这孩子生长的极为健康,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连怀恩大师也道脉向正常,慧安这才算真正的安心下来。
也因此每日心中都充满了感激,只觉着这个孩子是苍天恩赐给她和关元鹤的珍宝,她一定要将他健健康康地带到这个世界,给他所有的爱,来弥补之前自己的疏忽大意。故而这些日不管怀恩大师和刘灵儿让慧安吃些什么, 或是做些什么,只要是有利于孩儿的,慧安便一力地用心配合。如今孩子已有近八个月大,随着胎动越来越厉害,慧安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了。
只听闻灵儿的话她便又想起了方才关元鹤信中提到的事情来,他说边关最近总有战马染病,还说叫她不用担忧,安心养胎,他定然会兑现当日的承诺在她分娩之前赶回京城的。
当日临行,她为关元鹤穿上甲胄,他曾抱着她在她的耳边承诺,待孩儿出生时他定会守护在她的身旁,慧安当时却并未将他那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心中愧疚,说来安慰自己的。出征在外,征战纱场,哪里是他说回来便能回来的。可如今关元鹤信上又提及此事,慧安倒是坚信关元鹤必定会想法子回京的。
还有一个来月她便要分娩,若他已安排好一切赶在她生产前回京,那么最多再一个月他便需自边关出发往京城赶了,这样的话马瘟是不可能传染到他的,且不说人的体质和马不同,马瘟一时半刻还发展不成人瘟,只如今边关也只是刚刚出现染病的马匹而已,形式并不严重。
想着这些,慧安心中便渐渐安定了下来,只觉着腹中孩儿是她的福星,她正这般想着,偏腹中孩子便狠狠的踢了踢腿,掌心传来那般清楚的震动,慧安不觉惊呼一声,接着却在方嬷嬷几人的关切目光下喀咯的笑了起来,道: “我和他说话呢,他好似都听见了,还极是认同我的话呢。”
方嬷嬷等人闻言便都笑了起来,一时间屋中便充斥着一股欢悦的气息,慧安瞧着春儿几人的笑脸,却是将手抚在小腹上暗自在心中念道:孩子,爹爹快要回来了呢……
翌日慧安却是挺着个大肚子令方嬷嬷将早先准备好的官服捧了出来,服侍着她一层层地穿在了身上。
自那日在西郊马场上贤康帝亲指了慧安为太仆寺七品主事,李云昶便给她送来了官袍官帽,可无奈慧安接着便被发现有了身孕,这便没有法子再到太仆寺中供职,太仆寺卿芶大人亲允了慧安挂职在家中养胎。慧安在家中无事每日便抽出一定的时间继续研究那柳枝接骨一术,此事早在关元鹤尚在京城时便已有些眉目,如今却是终于被她琢磨成功了。
眼见着刚巧边关已出现了马病,慧安便知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她的机会已然到来了!借着柳枝接骨之术,她定然能够迅速在太仆寺中站稳脚跟,引起朝野震动。而这次柳枝接骨术若能成功地令贤康帝高看她一眼,来日边关发生大规模的马瘟,不必她自动请缨,太仆寺的官员们便会向贤康帝举荐她,而她也不必费什么心力,便能如愿前往边关。
一切完美的似在梦中,倒是应验了那句老话,机会果真是只给有准备的人的,只是令慧安觉着唯一不圆满的地方便是,她跟随前住边关,便要委屈孩子,到时候怕是不得不和父母分离一段时日……
慧安沉思间,方嬷嬷已将官服给她穿戴齐整,不免沉着脸道: “那太仆寺乱糟糟的,少奶奶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孩子出世再忙,如今这肚子已是大成这般,却非要瞎折腾,若是动了胎气这可怎生是好!”
慧安闻言便道: “乳娘放心,我定会十万分的小心谨慎的,我不靠近马厩便是,只和芶大人说上两句话便回。何况我会将灵儿带在身边的,能出什么事?!”
方嬷嬷这才嗔了慧安两眼,又嘱咐刘灵儿好好看管着慧安,这才放人。慧安出了屋马车早已等候在侧,这马车却是按着关元鹤先前自边关遣人送回来的画稿专门定做的,也不知在车轮上动了些什么手脚,坐起来竟是格外的平稳,近来慧安出门都是乘坐的此马车。
她上了车,马车出了二门,便见秋儿已是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等候在了那里,慧安瞧了两眼那两匹腿部缠着布带的马儿.冲秋儿点了点头,这才关上了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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