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字巷,户部尚书杜廖府上,福春院。
杜夫人一身绣金丝牡丹的暗紫儒衫,配同色襦裙,珠翠钗环缀于乌发云鬃间,闭着眼睛慵懒地靠在铺着天鹅绒的太师椅上。
她今年已有五十上下,保养得极好,虽眼角已有细细皱纹,但五官里还带着年轻时的靓丽容色,眉眼精致,可以看出杜美珂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便是遗传自她。
杜美珂站在太师椅后给她轻轻地揉捏着肩头,笑着道:“母亲看着越发年轻了,倒似珂儿的姐姐。”
杜夫人闻言一笑,抬眸轻嗔了女儿一眼:“就你会哄母亲开心。”
“女儿是说真的,可怜女儿如今进了凤阳侯府过的日子真……女儿愁的连皱纹都出来了,昨夜一宿都没睡好,母亲看,人家都长黑眼圈了,母亲也不心疼心疼孩儿。”杜美珂神情颇为委屈地将头伸到杜夫人面前,指着用脂粉覆了
厚厚一层的眼袋撒娇着。
杜夫人望着她,眸中闪过心疼,收了笑容道:“这能怪谁?!那孙熙祥祖上也不过做过六品的小官,当年虽说中了探花,那也是穷小子一个,又做了凤阳侯的上门女婿。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你便要死要活地非跟了他!娘拦
着你,你竟敢和他私相授受,弄得毁了闺誉,最后不明不白了这么些年,弄的你爹大病一场,险些和你脱离了父女关系。娘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痴蠢的!凭白累的自己吃了这么多苦不说,如今连小慈也跟着你受委屈,你说你能怨
谁?!”
杜美珂闻言忙露出懊悔的神色,涩声道:“当时也不知怎的就迷了窍了。总想着便是再不济,有爹爹在也能让我做个平妻……毕竟当今世风开化,尚了公主的驸马还能另娶呢,何况那沈清只是个乡野粗人和胡姬生的贱女。”
见杜夫人不认同的扫向自己,杜美珂忙止住声音,又道:“女儿如今已经知道错了,女儿这些年也算是吃了恶果了,如今已经这样,娘你就帮我劝劝爹爹,帮帮女儿吧,女儿如今过的真不算人过的日子……要是连爹和娘都不帮我
,女儿这辈子……这辈子可真就成了没有娘家的浮萍,谁都能欺了……”
杜夫人见她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立马便心疼了,叹了口气拍了拍杜美珂的手,道。
“真没想到沈清那样的粗人竟能养出个精明女儿来,扶正的事你且别急,她就是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又不招孙熙祥待见,还能斗得过你?你只哄好了孙熙祥,再想法子让京中的贵介夫人们慢慢接受了你,其它的
娘会给你爹爹说的。你爹是他孙熙祥的顶头上司,他不敢亏待了你的。还有,娘给你找的那方子你用了没?早日生了儿子才是正经,没有儿子你费尽心机最后也是给别人做嫁衣!”
杜美珂闻言也不哭了,面容一垮,神情难看,这么多年她只得一个孙心慈便再没了动静。要说孙熙祥几乎天天都到她的浮云巷去,可偏她这肚子就是不争气,她岂能不知儿子的重要性?可一想这事儿急得她都上火了肚子还是迟
迟没动静。
这么多年,好几次孙熙祥都问起这事。
她记得以前孙熙祥对自己很好,有次她的月事晚了,孙熙祥高兴的几日都没回凤阳侯府,天天呆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陪着小意儿,可没过几日却见了红,孙熙祥当时面色就变了,离了浮云巷好些时日都没个人影儿,后来他人是
来了,可凤阳侯府中却多了一个通房银莲!
以前孙熙祥从不这般,可自那以后他便不老实了起来,甚至还和她身边的丫头不清不楚。
想到这些,想着昨日见到的那个银莲,那娇娇弱弱的身子,杜美珂就觉一口气堵在胸口透不出。
当年她怀着孙心慈时正是刚跟了孙熙祥,杜尚书请旨为她求平妻时,没承想平妻没做了,反倒惹来了太后一道斥责的懿旨,让她一下子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那段时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吧!没能养好身子这才使得生孙心慈时伤了元气,后来又是伤心又是焦躁,又没做好月子,这才调理多年都不见效果。
可大夫都说了,她的身体没什么,她又不是不能生了,他竟因这事就不停地勾搭别的女人……
杜美珂越想越气,越想越怨,又想起昨日孙熙祥因为怕影响前程而舍弃自己的事,一时面容便有些扭曲。
杜夫人没留意她,听她半天不吭声,以为她又在伤心,便叹了一声,宽慰着道:“你也别着急,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好好再调理下,不定就有了。只是你可得看好,不能让府里的其她女人占了先儿,这事儿可是一等一的重
要,你别掂不起轻重来,吃了大亏。”
杜美珂这才回神,眸光阴厉了一下,接着便喜笑颜开地道:“娘你放心,女儿省得。”
她随即又想到什么,收了笑容,正色问道:“女儿听说静敏太公主回京了,可是真的?”
杜夫人似没想到杜美珂会突然提起这个,微微愣了下才道:“是,昨儿你父亲才说在宫中遇上了她,你问她做什么?”
杜美珂闻言眸光一亮,笑着道:“好娘亲,您能不能帮女儿打探下太公主这两日的行迹?女儿有用。”
杜夫人见她不说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看了眼桌上的沙漏,摆手道:“行了,别捏了,这人年纪一大骨头就硬了,怎么捏也不松乏。娘会帮你问问,打探到了派弄烟给你信儿。今儿也晚了,你赶紧回去吧,你爹怕是又不回来用
膳了,你也甭等了,你拿的那参和那端砚,我会拿给你父亲看的,他也知道你孝顺。你且放心吧,如今不比在府外的时候,回去晚了那些下作的奴才指不定编排你什么呢。”
杜美珂闻言却是一笑,道:“谁乱说话女儿便拔了他的舌头,娘您休息,女儿这就先回去了。”
翌日,慧安带着冬儿和春儿出了榕梨园照常在大门碰到了孙心慈,慧安想着一路要面对孙心慈那张假面,心里就不免郁郁,但是这大冷的天总不能日日骑马去学堂吧。
倒是可以让管家另外制备了马车,可一来慧安觉着自己把马车让出来倒显得怯场,再来让她让马车给孙心慈,慧安心里就过不了这道坎。
罢了,反正孙心慈也不乐见到她,她们两看两相厌,谁也舒服不了就是。
谁知道还未等慧安走到孙心慈面前,她便笑着道:“大姐姐可算来了,小慈还等着大姐姐一道出发呢。昨儿小慈占了大姐姐的马车,害的大姐姐挨雪骑马,小慈这心里难受了一天,我怕大姐姐今儿还要绕道,便央爹爹给又制备了
一辆马车,大姐姐快上车吧。”
冬儿听罢直气的浑身微抖!
什么叫她占了姑娘的马车,害姑娘挨雪!这分明是在暗指姑娘不愿和她同车,还说什么怕姑娘今儿又要绕道,分明就是暗指慧安排斥庶妹!
还有,周总管是怎么做事的,给孙心慈制备马车的事,便是有老爷的吩咐也该及时通知姑娘一声,竟然瞒得一丝不露,简直可恶!
慧安闻言向门外看去,果见前面并排两辆马车,她心中冷笑。
好你个周宝兴,可真是出息了,看本姑娘以后怎么收拾你!
“真是多谢妹妹关心了。”慧安也不多言,丢下一句便带着冬儿二人出了府门,孙心慈却也忙带着两个丫鬟先一步登上了那辆较破旧的马车。
慧安见她抢着上车也不言语,只眯了眯眼,便也上了车。
一路无话,两人到国子监时却刚巧刘青青也从自家的马车上下来,看到慧安和孙心慈分别乘坐一辆马车,微微一诧便叫住了孙心慈。
“怎么还坐了两辆车,你们凤阳侯府还真是奇怪。”
“大姐姐喜欢在车中休息,我怕扰了大姐姐,就求爹爹给我又制备了马车。”
慧安正欲下车,便闻后面传来刘青青和孙心慈的说话声,那孙心慈的语气充满了胆怯和彷徨,倒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便是不回头看,慧安都能想到她此刻定是一脸娇怯地瞄着自己,暗示刘青青往歪处想。
“是不是她不愿和你同车?真是……”
“青青姐别这么说,真的是小慈主动要这样的……”
慧安对这一幕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在府门前看到孙心慈抢着上那旧车,便有些猜到她在玩什么把戏了。
“姑娘,真可恶!瞧她那幅小媳妇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怎么虐待她了呢,不行,我要过去和大家说清楚!”冬儿气呼呼地瞪着后面对刘青青装委屈的孙心慈,说着便要冲过去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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