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蓝衣人石像般站在那里,铁青的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用他的刀自己雕出来的。
他的刀是一柄弯刀,刀锋上没有血,血雾中的每一滴血珠都似已消失了,连那条小小的手臂都已随着消失了。
“子母天魔,化血分身,好厉害!”
“那就是昔年魔教三十六大法中的子母天魔和分身化血?”
“是的。”
金大小姐的脸色也是铁青的,冷冷的问这个年轻的蓝衣人:
“魔教大法,已有二、三十年未现江湖,你看见过?”
“没有!”
“你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得了那种毒手?”
“那不是个孩子。”蓝衣人说:“要练成化血童婴的大法,至少也得有三十年的苦功。”
“你从未见过魔法大法,怎么能确定他已是化血童婴、子母天魔?”
“我不能确定。”
“但你却还是出手了。”
“我若不出手,阁下此时说不定已化作了一滩浓血。”蓝衣人冷笑:“我还不想看见‘丁香盟’中的大护法此时此刻就死在这里。”
金大小姐铁青的脸色忽然因愤怒而变成一种病态的嫣红色,想开口,却又开始不停的咳嗽。
蓝衣人看着她,死冷的目光中竟似露出了一丝温柔之色。
可是没有人能看见这一抹温柔,因为他已经走了,就在他眼中露出这一抹温柔的那一瞬间走了。
又过了很久,金大小姐才问诸葛:
“这个人是谁?”
“他姓程,程小青。”
“是不是关二的那个外甥?”
“是的。”
“近来他好像已渐渐变成个很有名的人,而且进了刑部。”
“他顶的是凌玉峰的缺,是正六品的官,干总捕的事,官虽不大,权却不小。”诸葛太平叹了口气:“他要是我的外甥,我就真的太平了。”
“你看他这次是不是为了我们紫丁香来的?”
“但愿不是,只可惜......”诸葛又叹了口气:“自从他有了那把刀之后,就变得越来越不太平了,我真不懂,令狐不行为什么要把刀法传给他,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看着金大小姐,摇头苦笑:“尤其是你,你的日子一定更不好过。”
“为什么?”
“因为我看得出,迟早你一定会去试一试他的那把魔刀。”
金大小姐不回答这句话,她是在想,想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想那一片深沉无底如死亡本身般的黑暗,想那一片黑暗中那一种温柔。
──她非但看见了,而且很难忘记。
诸葛太平却在看着她,忽然眯着眼笑了。
“幸好这一类的事总比我想像中好得我了。”他哈哈的笑着说:“也许你虽然想试一试他的魔刀,他却并不想试你的剑。”
他撕下条鸡腿,放在鼻子上深深吸了口气:“也许他根本不愿伤你的毫发,只想......”
忽然间,剑光一闪,诸葛手里的鸡腿已经被削成了两半。
金大小姐的脸色又已因愤怒而发红,一双眼睛钉子般钉在诸葛的鼻尖上。
“不管你在想什么,也不管他在想什么,我只告诉你,下次我一见他的面,就要杀了他!”她冷冷的说:“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练的是什么刀法都一样。”
诸葛太平的鼻尖虽然在冒着冷汗,却仍是笑眯眯的问:
“你要杀的,只不过是他这个人而已。”
“对。”
“为什么呢?”
“因为我高兴。”
× × ×
一个山坳,一坞桃花,聂小雀懒洋洋的斜倚在一株桃树下,看起来居然已经有点卜鹰的样子了。
要学卜鹰别的事也许都不太容易,要学他的懒,那简直像吃白菜一样简单。
“看样子你好像有准备再往下走了。”程小青忍不住问:
“走是要往下走的,可是已经用不着再盯住那位杀人如捡豆的金大小姐和诸葛太平。”
“你怕她杀了你!”
“那我倒不怕。”聂小雀懒洋洋的笑:“现在她心里若是想杀一个人,这个人一定不是我。”
程小青拍着脸,不开口。
聂小雀又说:“我们用不着再盯住他们,只因为南宫喜跟我的交情还不错。”
“他是不是已经把‘紫丁香’三年一度的聚会处告诉了你?”
“他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我反正迟早都会盯出来的,所以不如卖个交情先告诉了我。”聂小雀叹着气:“南宫世家的人,最近好像变得一个比一个聪明。”
“聂家的人呢?”
“聂家的人当然也不笨。”聂小雀笑着说:“只不过聂家的人最近好像变得有点懒而已。”
“南宫家的人,最近难道也加入了紫丁香的三联十八舵?”
“他们不干。这种事他们还做不出来。”
“可是他们却知道紫丁香的聚会处,而且来接金大小姐的也是他们。”
“那是因为南宫玉。”聂小雀说:“紫丁香已经重金礼聘南宫玉为他们这次聚会的总提调。所以一切迎宾、纳礼、接待、住宿、膳食、宴客的事宜,全都由南宫玉负责。”
他叹了口气:“做这一类的中,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出比南宫玉更优秀的人才了。”
南宫世家一向最注重体仪规矩,最讲究饮食服饰,排场一向总是最大的。
自从南宫世家没落后,他们家的子弟,总希望被各大门第聘为迎宾宴客的总提调,这已经成为南宫世家的维生手段之一。
一个没落了的武林世家,要想维持往昔的风光,并不是件容易事。
程小青居然也叹了口气。
“南宫玉确实是这方面的人才,只可惜他的武功却因此而被埋没了。”
“他的武功也很不错?”
“他练的也是刀,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落雁刀,灵劲轻妙,刀刀占敌机先。”程小青说:“我本来很想试一试的。”
“幸好他追寻的志趣已不在与人比较刀法的强弱,否则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死在你的刀下。”
程小青一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只淡淡的说:“很可能。”
“也许还不仅是很可能而已。”聂小雀说:“也许是已经必死无疑。”
“也许。”
聂小雀长和的吐一口气:
“天魔神刀,纵横如意,魔刀一出,当然是天下练刀人的不幸。”
“不幸,也有大幸。”
“哦?”
“光是为了要避魔刀之锋,而收敛自己,反而使得自己能永保安泰,岂非是他的大幸。”
“只可惜有些人是绝不会这么想的。”聂小雀说:“他们天生就不是这种人。”
“哦?”
“那位金大小姐就绝不是这种人。”
程小青的瞳孔仿佛突然收缩,过了很久,才冷冷的问聂小雀:
“你认为她一定会来试一试我的刀?”
“一定。”
“据说她的剑法,也是绝不留情的剑法。”
“剑下若是有情,如何能成为紫丁香的头号杀手?”
聂小雀说:“只可惜她的身子太弱,除了杀人外,无论要她干什么,她也都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程小青点头。
“被人杀时,也用不着力气的。”
“可是她相信你绝不会杀她。”
“为什么?”
聂小雀并不直接回答这句话,只说:“那也许只不过因为她是个女人。”
“女人又如何?”
聂小雀笑了笑:“女人们通常都认为男人不忍杀她的。”
“不忍?”
“是的,不忍。”聂小雀说:“只要有一丝温柔,就会变成了万般不忍,只要有一丝不忍,就变成了无限温柔。”
程小青的脸色变了,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居然又叹了口气,才用一种特别沉静的口气说:
“就算我不忍杀她,她也必将死在我的刀下。”程小青说:“只要她的手在我面前握住了她的剑柄,她就要死在我的刀下。”
“为什么?”
“因为我的刀!”
──如意天魔,如意魔刀。
程小青的声音更深沉!
“有时候我的刀虽然在我手中,却不是我能如意控制得了的。”
──因为它已经被天魔所控制,已经是一柄魔刀。
“如果有人在我面前拔剑,也就是在刀前拔剑,杀机一动,就引动了刀上的杀机。”程小青说:“那时我纵然不想杀人,那人也非死不可了。”
聂小雀不再说话。
他忽然觉得背脊上仿佛有一股寒意升起,仿佛可以感觉到那柄魔刀已隐隐动了杀机,只等着选择一个人来作为它刀锋上天魔的祭礼。
看着程小青那一张亮白得接近透明的脸,和那一双眸子里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忽然觉得这一都已变成了一出悲剧。
自从程小青开始练这柄魔刀的那一瞬间,这出悲剧就已经开始了。
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结束,可是每个人都知道,它既然已开始,那么不管它将要有什么样的发展与变化,都不是任何人所能挽回的。
“紫丁香的这一次聚会地点在哪里?”
“在太湖。”
“你猜卜鹰会不会知道他们这一次聚会?”
“这就很难说了。”聂小雀说:“任何人的事我都可以猜测,只有卜鹰是例外。”
“紫丁香的三联十八舵中,有没有什么人跟他的关系比较密切?”
“好像没有。”聂小雀说:“可是太湖一定有的。”
太湖三万六千顷,周围不知多少里,怎么会没有卜鹰的亲人朋友?
“所以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在太湖了。”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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