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黑夜。
院中忽然落下两条人影,静寂中,只听得有些轻微的喘息之声,显见是经过了一番剧烈的奔跑。
这两个人影身法都极快,围着这院子一转,其中一人说道:“看来这是一栋废宅呢。”
另外一个长长喘了一口气,这:“这最好也没有了,我们在这里躲一阵再说,再跑我可受不了啦。”又说道:“不知道孙家的叔侄两人怎样了,据我看,十成里有九成是没命了。”
另一人道:“这魔头真的名不虚传,不说别的,单是身法之快,我简直见都没有见过,喂,你有火折子没有,点上看看再说。”
接着“啪”的一声,黑暗中顿时有了光亮,却正是八步赶蝉程垓和金刀无敌黄公绍两人。
此刻他两人脸上,仍带着惊吓。
金刀无敌黄公绍手持着火折子,走在前面,手里执着一柄亮闪闪的金刀,八步赶蝉程垓亦步亦趋,掌着一对判官笔,紧紧跟在后面。
金刀无敌边走边说:“这里真是一个人也没有,只希望那魔头不要找来。”
八步赶蝉程垓突然“咦”了一声,惊慌地说道:“那边好像有人的声音。”
黄公绍连忙停下脚步,果然听得有一阵阵呻吟的声音传来,此时此地,听到这种声音,黄公绍不禁头皮发麻,倏然变色。
他将金背砍山刀一横,厉声叱道:“谁?”
但除了那呻吟之声外,别无回答。
八步赶蝉程垓道:“听来像是个女子的声音,莫非是受了什么伤?”
金刀无敌没有答话,全神戒备着,向发着呻吟之处走去。
穿过一间房子,黄公绍突道:“你看,这里居然还有人在,这女人的呻吟之声,也是由那里发出的。”
程垓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果然看见房中有桌有椅,两人不约而同地将掌中的兵器一抡,防备着袭击,一顿脚,窜人房中。
房中的正是玉剑萧凌,她越来越觉不支,突然隐隐发觉有人走到床前,恍惚中听得有人声呼道:“这不是玉剑萧凌吗?”
原来金刀无敌走到床前,火折一闪,望见床上呻吟着的人正是玉剑萧凌,不由惊呼了出来。
八步赶蝉也自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惊异地道:“萧姑娘怎会跑到这里来了?看样子不是受了伤,就是病倒了。”
金刀无敌仍记着雪地被辱之仇,他却不想那是自己自取其辱,看着奄奄一息的萧凌,大有袖手旁观之意,说道:“我们别再管人家的事了,眼看着我们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呢!”
程垓一愕,随即想到他的心意,正待开门,突然身后有人阴恻恻的一声冷笑。
程垓与黄公绍两人,一听这笑声,毛骨悚然。
金刀无敌一抡掌中刀,“八方风云”,刀光将身躯紧紧地包围住,猛一转身。
程垓同时错步,判官双笔自胁下穿出,身躯一扭,也转过身来。
两人同时转身,同时一声惊呼。
在龙舌剑林佩奇暂时寄居于相府的当晚,在他等所住的侧轩屋上,突然轻微一响,屋中人皆江湖老手,不约而同跃身而出,见一黑影向后园中逸去,天灵星当先追去,八步赶蝉程垓、金刀无敌黄公绍与孙琪等也忙跟随追去,四人先后追至园中,已不见人影。
四人在园中一转,看到东北角又有人影一闪,不约而同扑了过去。
他们这身形一露,却忘了身在相府,警卫何等森严,一个卫士看到屋上有人影,一声呼哨,墙下暗影处走出十名弩手,单脚半跪,手中弩匣一扬,箭如飞蝗,直向孙清羽等四人射去。
这种弩匣劲力极强,又能及远,孙清羽一看惊动了相府的卫士,暗暗叫苦,手中兵刃拨打着利箭,低喝道:“退出去。”
四人齐一长身,几个起落,掠出墙外,幸好相府卫士虽多,却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
他们四人纵身出了相府,远远那人影又是一闪,八步赶蝉大怒,施展开身法追了上去,一边怒喝道:“相好的,是好朋友留下来亮亮相,别藏头露尾的。”
程垓闯荡江湖,武林中名之八步赶蝉,轻功自是不弱,但饶他全力而施,那人影却只一闪,便失去了踪影。程垓略一张望,天灵星也飞身过来,问道:“追丢了吗?”
八步赶蝉脸一红,他本以轻功成名,现在却将人追丢了,心下好生难受。
低低嗯了一声。
天灵星心思何等灵巧,瞬即发觉,道:“这人影不知是哪一路朋友,身法好快。”
孙琪和孙清羽也绕了过来,突然远处又是一声冷笑,人影又是一闪。
八步赶蝉方待追去,孙清羽一把拉住,说道:“别着急,我看那人是存心诱我们进去,我们不追也没有关系,只是那人身手太高,我们四人千万不能失散,最好能一致行动。”
程垓暗暗点头,忖道:“天灵星果然临事不乱,不愧武林中的第一号智囊。”
这次四人保持着同一速度,果然,前面又有人影一晃。
孙清羽低喝:“走。”
四人同一身形,飞扑过去,方自掠过一重屋脊,夜色朦胧中,看见对面伫立着一条人影,动也不动。
四人同时止步,只有孙琪功力稍弱,无法收住这前进的猛烈势道,人又向前冲了两步。
脚步一停,他们才发现那人身穿淡金衣裳,虽然是在黑夜里,但借着满地积雪的反映,仍显得异常刺眼,孙清羽一声惊呼:“残金毒掌。”
一闻此名,程垓、黄公绍、孙琪齐都一震,紧紧抓着兵刃,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瞬也不瞬地望着这名闻遐迩的人物。
残金毒掌冷然一笑:“姓孙的,你也没死呀。”语声冷极、酷极。
天灵星素以应变之灵见称武林,此刻心中虽在打鼓,脸上却仍装得一脸笑容,道:“一别二十年,阁下仍是如此,故人不老,真叫我孙清羽高兴得很,只是阁下将在下等召来此处,有何见教?”
“要你的命。”残金毒掌语音更冷、更酷,简直不带人味儿了。
四人只觉掌心淌汗,若有人见了这残金毒掌的面孔而能不惊的,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事,金刀无敌等人全身发毛,想不出人类真会有这样的面孔。
孙清羽一声长笑,但笑中已带着颤抖,强笑道:“孤独大侠二十年不见,依然还是老脾气,故友重逢,俱都无恙,应当高兴才是,就算是要区区在下的命,也不必忙在一时呀。”
残金毒掌仍然一无表情,他脸上的肌肉,像是永远都不会有一丝变动似的,但两只眼睛,却散发着逼人的光芒,四下扫动着。
“你们三个人留下来,那个年轻的混蛋给我快滚。”他的声音永远是不变的,但天灵星一听此话,不禁大为奇怪,忖道:“残金毒掌手一向不留活口,怎的今日却变了性?只要我们三个人的命,却肯放琪儿逃走?”
金刀无敌及八步赶蝉却面如死灰,他们虽未和他交手,但是却觉得他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摄人心魄的力量,这力量几乎是难以抗拒的。
孙清羽侧脸向孙琪道:“琪儿走吧。”
孙灿、孙琪兄弟两人,自幼跟着孙清羽长大,名虽叔侄,实如父子。
孙清羽一听残金毒掌居然肯放孙琪一条生路,他深深了解,就算合自己四人之力,要想胜得了他,绝无可能,甚至连逃生都极为困难,二十年前,他眼看此人已然丧命,但如今又活生生站在眼前,而且相貌一丝未变,他更觉此人实是不可思议,知道自己今日绝难逃命,是以他叫孙琪快走,若是自己万一有了逃生之机,也免得他成了自己的累赘。
孙琪牙齿咬得更响,双目血也似的红,他天性极厚,手足之情甚深,见了这杀兄的仇人,愤怒远比他的恐惧浓厚。
怒火使他忘记了一切,一声大吼:“还我哥哥的命来。”身形飞扑了过去,手中刀光一展,却是五虎断门刀里的煞招“立地追魂”。
残金毒掌冷哼一声,脚步不动,微一侧身,刀光自他面前劈下,距离鼻端最多只差一寸。
孙琪一刀落空,空门大露,天灵星暗暗叫糟。
哪知残金毒掌并未乘隙进击,孙琪沉肘扬刀,刀锋一转,刷的又是一刀,斜劈胸腹,残金毒掌一声怒喝“滚开”,身形滴溜溜一转,转到孙琪身后,却仍不肯伤他的性命。
天灵星越看越觉奇怪,他实不知为何残金毒掌对孙琪如此开恩?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举刀一格,挡住孙琪的一招“巧看卧云”。
须知天灵星孙清羽,亦以“五虎断门刀”成名,孙琪武功为其所教,自无法和他相比,他举刀一格,孙琪但觉手腕一麻,赶紧撤刀后退,却想不出为何自己的叔叔来替敌人挡招。
他哪里知道天灵星的心思,要知道孙清羽成算在胸,知道就凭孙琪的身法,无论如何也无法伤得了残金毒掌,故此他才举刀一格。
两刀相交,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残金毒掌目光流动,仿佛在奇怪着世上居然还有毫不顾忌自己的性命,而为别人着想的人。
金刀无敌黄公绍,此时正处在残金毒掌的背后,他自是识货,看到残金毒掌的身法,自己实非敌手,胆气更馁,逃生之念顿萌,顾不了孙琪的生死,两臂一张,倒窜出去,脚尖一点瓦面,身躯猛扭,如飞地逃走了。
八步赶蝉程垓微微一怔,却见残金毒掌并未回身,心念一动,也跟了下去。
残金毒掌目光里,杀机可见。天灵星孙清羽一转身,和他这凛冽的目光碰个正着,头一低,避开了他的目光,眼波瞬处,看到他垂着的右手,心中猛的一阵剧跳。
哪知出乎意料之外的,残金毒掌的目光微微在他身上打了几个转,似乎隐隐透出一丝了解与同情的光芒,身形未见作势,却像壮燕般斜飞入云,向八步赶蝉程垓及金刀无敌黄公绍逃遁的方向追去。
是以玉剑萧凌废宅卧病,金刀无敌黄公绍及八步赶蝉程垓无意闯入,他俩正自以为已经安全了,哪知一转身,残金毒掌却冷冷地站在他们身后。
这一个突来的惊异,对他两人来说,的确是无可比拟的。
萧凌的呻吟,又自床上发出,残金毒掌的目光,竟越过八步赶蝉等两人,远远落在床上,脸上的表情虽然仍是木然,但在他那一双仍然发着寒光的眼睛里,仿佛已有些怜惜、关注的神色。
八步赶蝉程垓及金刀无敌黄公绍闯荡江湖如许多年,遇事经验之丰,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残金毒掌目光旁落,他两人微微一打眼色,肚中各自有数,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种精明强干的武林好手,遇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焉有放过之理?两人再不迟疑,闪腰错步间,掌风飕然,各个击出一掌。
他们两人武功虽不甚高,但终究是在江湖享有盛名的好汉,数十年的钻研磨炼,功力岂同小可。
何况他们也明知此刻已是生死须臾的关头,这一掌更是全力而为,全然没有留下半分退步,只望一击得中,侥幸成功。
残金毒掌是何等人物,就在他们掌风方起的那一刹那,他收回了停留在玉剑萧凌卧病床上的目光,但是身形却仍未挪动半寸。
八步赶蝉程垓、金刀无敌黄公绍掌出如风,一取残金毒掌的右胸,一取残金毒掌的胁下,须知人身胸腹之间,面积最大,他两人知道自家的武功绝不是残金毒掌的敌手,心念动处,都选了这面积最大之处作为发掌之地,丝毫也不敢托大。
残金毒掌微微冷笑,眼看他俩的掌缘已堪堪击中自己的胸膛,猛一吸气,身形如弓,胸腹之处暴缩了几达尺许,这种深湛的内家真气的运用,的确是令人慑服的。
八步赶蝉程垓、金刀无敌黄公绍一掌走空,心中大骇,知道自家招数已用老,悬崖勒马,变化招式,却已无此功力了。
残金毒掌右臂蓦然如游鱼般穿出,穿过金刀无敌的右掌,砰然一声,击在他的右胁上,黄公绍功力再高,此刻也绝无命在了。
八步赶蝉程垓大骇,努力收回击出的右掌,左掌反挥,去削残金毒掌的右臂,脚步倒转,身形后退,却是以进为退,但求保命。
但是他算盘打得虽精,却嫌太迟了一些,他眼前一花,只觉得左右琵琶骨上被人轻轻点了一下,两条手臂再也不听使唤,虚软地搭了下来,一只金光灿然的手掌,赫然停留在自己面前五寸之处。
程垓名为“八步赶蝉”,轻功上自有独到之处,但是他无论身形如何闪避,那只金光灿然的手掌却始终不即不离地停留在他鼻端前。
他心胆俱丧,在这险死之际,许多他许久不曾想过的事,忽然如钱塘之涨潮,涌入他心头,他名负侠义,但一生中却也干了不少亏心之事,此刻想来,历历如在目前。
此时“死”对他说来,是罪有应得的,人之将死,非但其言也善,就连他的心情,也变得善良起来了。
他悄然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暗暗追悔着自己的生平,黯然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良久,他脑海中自混沌又回复到清明,微微有风吹过,一个念头蓦然冲起,“我还没死!”生存之念,猛又活跃,怆然睁开眼睛,面前空空荡荡,残金毒掌却早已不知去向。
就在这一刻里,他由生而死,自死又生,心情却变得迥然不同了。
他踉跄地走了两步,环顾房间的四周,渺无人影,就连卧病在床,辗转呻吟的玉剑萧凌,此刻也是人去床空,芳踪又渺。
他再次长叹着,胸中的雄心壮志早已消磨得干干净净,就连他方才心中所存的那一分愧怍,以及那一分囚着愧怍而生的,想对他所抱歉的人们作一补偿的心情,此刻也已消失了。
他暗自思索:“现在我唯一该走的路,就是隐姓埋名,抱头一忍,唉,凭我这一点浅薄的武功,还有什么资格在武林中争胜?”
悄然走出房门,猛一抬头,门边屋角的蛛网,被风一吹,丝丝断落。
他自怜地想着:“我和这蜘蛛又有什么两样,经不起风雨的考验。”一时竟愣住了。
须知八步赶蝉程垓一生甚少遇见敌人,他再也想不到一遇见真正强敌,自己竟然是那么不济事,举手投足间就被人家制得服服帖帖了。
于是他开始想到自己以前的成功,并非由于自身的武功,而仅仅是因着他所遇到的人比自己更不济事而已,心中不禁难过,自信、自傲之心顿失,代之而起的却只有自卑、自弃的感觉了。
他出神地仰视着,心中感慨万千,竟没有向前再走一步。
眼角瞬处,被风吹断蛛网的蜘蛛,却丝毫未因这一挫折而丧失斗志,脚爪爬动间,又蹒跚地在屋角再结着蛛网。
又有风吹过,刚结起的蛛网断裂。
那蜘蛛依然无动于衷,辛苦地再结,辛苦地和自然恶斗。
八步赶蝉心境豁然开朗:“蜘蛛都如此,难道我连这蜘蛛还不如吗?”他暗忖,生力猛又活泼泼地在心中充塞着。
“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是我该做的呀!”他大踏步走出去,“我欠了人家的,我也该去一一补偿,埋头一走,岂是大丈夫行径?”
他以拳击掌,慷慨低语,觉得自己的两条手臂仍然是真力充沛,突然想起方才两臂无力的情景,心中却又暗暗感激残金毒掌的手下留情,不然自己的两条手臂,怕早已废了。
他暗暗念着:“当今之世,武林中真正感激残金毒掌的,恐怕除了我之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他逃命而来,此刻走出去的时候却是心安理得的,门前有两道足迹,雪地中宛然分明,他幽然暗忖:“我一出此屋,真可算是两世为人了。”突然想起和他一块逃命的金刀无敌黄公绍,心中一阵歉然,原来他方才情感的激动过巨,竟将黄公绍忘了。
他猛一回头,再往里冲,房间里的右侧蜷伏着一个尸体,头发斑白,不是金刀无敌黄公绍是谁?望着这尸身,八步赶蝉程垓不觉油然而生兔死狐悲之感。
他正独自出神之际,突然房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口音:“可惜!可惜!这大好房间,却被如此荒废了。”声音清越。
程垓暗道:“这人是谁?声音好熟。”转念又忖道:“此地荒僻,怎会有人来?”
只听那人又咦了一声,说:“棋儿,你看这足迹像是新的,难道屋子里还有人居住吗?”
另一孩童口音道:“我进去看看。”
八步赶蝉程垓暗叫要糟,在这荒屋之中,身边还有个死尸,被人见了岂非非奸即盗,有理由也无法讲清了?他忙俯身,想抱起金刀无敌黄公绍的尸身一走了之。
哪知屋门一响,已有一人走了进来,看到八步赶蝉,身体往后一缩,像是吃了一惊,但脸上却又无吃惊的神色。
八步赶蝉回头,看到进来的人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生得眉清目秀,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正望着自己。
饶他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但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场面。
那幼童咳了一声,回头高声叫道:“相公,快进来呀,屋子里有个死人。”
八步赶蝉心中一动,暗忖:“这小孩倒奇怪得紧,看到死人,一点也不怕,还叫起来。”
他经验多丰,眼珠一转,已觉得这事颇有蹊跷。
门外又有脚步声,仍是那清朗的口音说道:“真的吗?”
随着话声,缓缓踱进一人来,华衣轻裘,丰神如玉,八步赶蝉程垓一声惊呼,脱口而道:“原来是你!”
原来进来的这人,正是堂堂相国公子,行踪诡秘的古浊飘。
古浊飘见了程垓,面上的神色也像是颇感惊奇,嘴中说道:“程大侠怎会跑到这里来了?”脚下不停,走到金刀无敌黄公绍的尸体旁,惊讶的“呀”了一声道:“这不是黄大侠吗?”
程垓心中暗暗叫苦,看见古浊飘正以满脸狐疑的眼光望着自己,像是在怀疑金刀无敌黄公绍是被自己所杀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说什么?呆呆地愣住了,这一天来的种种遭遇,真使这闯荡武林数十年的老江湖有些啼笑皆非了。
古浊飘眼睛望着他,目光中带着逼人的光芒,仿佛要看穿对方的心事似的,沉着脸说道:“程大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步赶蝉程垓暗忖:“事已到此,看样子不说明白是不行了。”他原可拔足一走,但一想对方是相国公子,一走并不能了事。
于是他长叹一声,原原本本地将经过说了出来,说到残金毒掌的武功,以及那种神出鬼没的行事手段,八步赶蝉的确衷心佩服,五体投地,他道:“无怪残金毒掌纵横百年,未遇敌手,人家那分绝世的武功呀,真叫人口服心服。”
古浊飘眼中微微现出一丝难解的光芒,像是有些得意,却又像是豪兴逸飞,对八步赶蝉的夸赞残金毒掌甚为不满。
但是他瞬即恢复了正常神态,瞪住八步赶蝉道:“真的如此吗?”眼光落在地上的金刀无敌的尸身上,像是有些怀疑。
八步赶蝉鼻孔微微一动,想哼出来,但一想对方的身份,却只得将那“哼”声闷在腹中,但不满的神色,仍未能完全掩饰住,道:“公子若是不信,在下也实无他话解释……”
古浊飘一摆手,阻止了他再往下说,风度里有一种自然的威严,让人不得不听从他的话,这种风度虽是与生俱来,但后天的培养,也是绝不可缺的。
八步赶蝉程垓一低头,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八步赶蝉心中觉得有一丝被冤屈的感觉。
他的眼光停留在黄公绍的尸身上,突然一拍前额,道:“公子如果还有不信的地方,在下倒有一个方法让公子相信。”
古浊飘眼角带笑,“噢”了一声。
八步赶蝉程垓已俯下身去,一面解开黄公绍的衣襟,一面说:“黄大侠被残金毒掌一掌击中前胸,胸前定必有金色掌印,那不就……”
他的话声突然凝结住了,再也说不出下一个字。古浊飘道:“怎的?”眼角微微向下一扫,却见黄公绍尸身的胸膛上仅是一片淤黑,哪有半只金色的掌印?他那眼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八步赶蝉程垓此刻是真的楞住了,他亲眼看到黄公绍被残金毒掌击中前胸,而数十年来凡被残金毒掌击中的,身上莫不留下掌印。
那么黄公绍身上的只是一片淤黑,岂非是无法解释了?“难道那人不是残金毒掌而是别人伪冒的?但以那人的那种身手来说,武林中确实不作第二人想,此人又是谁呢?”
“难道武林中还有另一个独臂奇人吗?”
程垓百思不得其解,低着头细细的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古浊飘笑了一声,像是冷笑,面上却又没有冷笑的神情。
八步赶蝉程垓道:“我和黄公绍乃多年至交,公子若怀疑……”
古浊飘朗声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程大侠以为我在怀疑阁下吗?那就错了,兄弟虽然不会武功,但是看总是还看得出一点。”
他指着黄公绍的尸身道:“以黄大侠致命的伤痕来看,击毙黄大侠的非但是个高手,而且武功简直深不可测,以程大侠的身手嘛……”
他含蓄地停住了话,八步赶蝉程垓脸一红,他当然知道人家话中的含意,那就是说:“凭你程垓的身手,还不成呢!”
他再仔细一看,黄公绍尸身上的淤黑,聚而不散,再一摸他的衣服,却完整如新,心中不禁更惊骇,暗忖:“此人内力果然惊人,似乎已经练到传说中的‘隔山打牛’那种境界了。”
转念又忖道:“这位公子倒真识货得很。”猛然想起古浊飘的行事,以及他那种炯然发着神光的眼神,心中一动。
须知一个武功深湛的练家子,他的眼神必然是迥异于常人的,世上许多事都可以隐瞒,只有人的眼睛所表示的,是绝无可能掩饰的,人们内心的善恶,也只有从眼睛中可以分辨得出来。
八步赶蝉暗忖:“我真傻,从这位公子言行举止神态上,我还看不出人家有武功吗?恐怕人家的武功要比我高明得多呢!”
越是深藏不露的,越容易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八步赶蝉试探着说:“公子也会武功吗?”
旁立着的幼童噗哧一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呀?”
古浊飘瞪了他一眼,回头道:“幼从庭训,读书不忘学剑。”朗然一笑,又道:“只是这些粗浅的功夫,怎入得了方家的法眼。”
八步赶蝉程垓暗呼了一门气,忖道:“原来如此。”
一望那幼童,却见他正冲着自己做鬼脸,心中更有数,知道这文质彬彬的古浊飘不但是练家子,而且还是个大大的行家呢。
于是他更惶恐地道:“原来公子也是武林一派,小的倒真走了眼呢。”他受了挫折之后,把平日不可一世的傲气消磨殆尽,知道世上比自家武功高的,大有人在,又客气地接着说:“不知公子是何门何派,是否可使在下一开茅塞?”
古浊飘脸上又闪过那种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沉吟着没有答话。
那幼童是古浊飘的贴身书僮,平日想必甚为得宠,此刻又嘻皮笑脸地抢着说:“这你教我们公子怎么说呢?”他数着手指,接着道:“我们公子的老师有嵩山少林寺的玄空上人、武当山上的灵机道长、昆仑派的钟先生,还有云南点苍的七手神剑谢老剑客呢!你说我们公子该算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呀?”
那幼童如数家珍地一说,八步赶蝉程垓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皆因这些人不但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而且辈份极高,早已避世,他怀疑地望了古浊飘一眼,暗忖:“难道他真是这些人的弟子?”
古浊飘含笑卓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幼童又道:“嘿,你不相信是不是?”
说着话,双腿并立,往前一错步,“踏洪门,走中宫”正是嵩山少林寺拳法的起手式,连环数拳,居然甚见功力。
蓦地,他掌法一变,双掌如抓如擒,闪展腾挪,竟由拳风虎虎的阳刚之拳,变为武当派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
突又以指作剑,身形如飞,在这斗室中施展出昆仑的无上剑法。
八步赶蝉心中凛然,哪里还有一丝怀疑?那幼童连变四种身法,将少林、武当、昆仑、点苍的武功全施展了出来。古浊飘含笑而视,并没有阻止他,脸上却仍带着令人难解的神色。
“这一下你可相信了吧!”那幼童双手一叉,笑嘻嘻地问道。
程垓站起身来,朝古浊飘深深一揖,道:“在下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公子是位高人。”
他又朝那幼童一揖,道:“不但公子,就连这位小管家,也是位武林高手呢!”
那幼童嘴一撇,道:“真的吗?”忽又笑道:“喂,我们两人来比划比划好不好?”
八步赶蝉尴尬地一笑,不知怎么回答,幸好古浊飘喝道:“棋儿,不要顽皮。”
三人在废宅中呆了许久,古浊飘似渐不耐,微一拂袖,道:“黄大侠尸骨暴露此处,总是不妥,不如先抬到寒舍再择吉安葬。”
程垓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古浊飘微笑道:“程大侠倒是文武全材呢!”
八步赶蝉不禁脸又一红。
那棋儿早跳了过去,一把抱起黄公绍尸身。程垓看到因为棋儿太矮,黄公绍的尸身软软地搭了下来,头都快碰到地上了,想起自己以前和他并肩迎敌,叱咤江湖时的情况,心中不禁恻然,走过去轻轻托住了他的尸身。
走出门外,门口停着一辆装饰甚为华丽的大车,车上还坐着个身材魁梧的车夫,穿着竟比普通人家的少爷还要阔气,不禁暗叹:“人道宰相家奴七品官,看来此话真是不虚了!”
车子上还放着些食盒酒器,程垓恍然:“原来这位公子是来郊游的。”
在车内,八步赶蝉思潮反复,想到天灵星孙清羽叔侄,又不禁担心他们的安危,他可没想到,当时自己乘隙溜走时,又怎的不担心别人呢?这就是人类的卑劣根性,当自己完全脱身事外时,才会考虑到别人。
车行甚急,片刻便来到相府,古浊飘轻车熟路,三转两转,便又走进了园子,相府中人看到公子带了个死尸回来,虽无不诧异,却不敢问。
走进园子,来了几个家奴,大约是古浊飘的近人,将黄公绍的尸体接了过去,古浊飘轻轻嘱咐了几声,那几个家奴唯唯去了。
古浊飘一转身,朝程垓笑道:“程兄如无事,不妨再在寒舍将息几日。”
八步赶蝉程垓方自沉吟间,忽然听到古浊飘惊噫了一声。
他也忙随着古浊飘的眼光望去,却见园中假山石边斜卧着一人,不断发出呻吟。
那人全身用棉被裹着,看不出身形,但从发出的呻吟之声听来,像是个女的。
他心中一动:“难道是玉剑萧凌?”忙也随着古浊飘跑过去。
走到近前,他才看清楚了,那人头露在被外,云鬓散乱,脸上烧得发红,星眸微合,娇喘不息,不是玉剑萧凌是谁?八步赶蝉程垓更是疑窦丛生:“玉剑萧凌怎会跑到这里来,难道是被残金毒掌送来的么?”瞬即间已推翻了自己想法:“可是那残金毒掌纵横武林百十年,有名的不近人情,冷酷毒辣,又怎会来管这闲事,巴巴地将这卧病少女送来此间呢?”
他思潮互击,不知道这事该如何解释,忽然想到武林中传说的残金毒掌和潇湘堡之间的恩怨关系,恍然而悟,暗忖:“这才是了。”
但立刻另一疑念又涌了上来:“即使残金毒掌要伸手援救这重病着的玉剑萧凌,他又为什么将她送到这里来呢?”
偷眼一望古浊飘,见他满脸焦急之色在检查萧凌的病情,关怀之心,溢于言表。
八步赶蝉又替自己找到了一个解答:“想必是残金毒掌知道这玉剑萧凌和古浊飘是旧好,是以特地送来,做成好事的。”
他微笑着看了他俩人一眼,暗忖:“武林中人说残金毒掌冷面无情,依我看来,却倒也并不见得。”
心意翻转间,突又想起一事:“可是依方才所见,这残金毒掌却非本人……”
他脑海开始一片紊乱,万千头绪中,找不到一丝线索。
他不禁暗暗埋怨自己太笨,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事的发展,完全不依常规,事实的真相当今之世除了一人之外,谁也没有办法了解这其中的道理。
而今,金刀无敌已经是黄土埋骨,只剩得他一个。古今英雄,并不是对死这个问题有畏缩之念,不过,一个从死里逃生的人,却会感觉到生存的重要。
八步赶蝉就有这个想法,他深自感激残金毒掌能在死之关前放他逃生,使他知道生之可贵。
他在江湖上打翻的好汉难以胜数,这些死去的好汉,已经没有机会复仇,八步赶蝉就算想补救,也没有办法,因此,他内心有着无可形容的难过,他感到歉然,暗忖道:“江湖上的恩怨是如此多,纠缠不清,究竟我应该怎样做呢?是否我从此不在江湖上露面?”
突然,他又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残金毒掌的问题,莫不是残金毒掌也是为了恩怨而出现武林?八步赶蝉知道以他目前的武功造诣,就算隐身避世,再苦练十年,抑或是二十年,也没有办法克制得住残金毒掌,想到此处,他突然从假石山旁站了起来,踱着步子,由假石山踱到庭院那边,又由庭院踱回假石山,他内心是在盘算一个念头,那就是如何应付今后的岁月,下半生他应该干些什么?他沉吟自语地道:“我下半生应该做些什么呢?我还能够做什么?”
一个人的脑海被无数个问题缠着的时候,他便会对旁边的事物毫无所觉,当他往来踱步时,却不知有人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走快些,跟随着他的人也快些,他走慢些,跟随的人也慢些。
以八步赶蝉程垓在轻功上有着超凡的成就,对于跟随着他的人,竞毫无所觉,倒也是一件奇事。
忽然,程垓听得嘻嘻的笑声,发自身后,这可使得程垓猛然一震,不期然一个回身,双掌护胸。
不料看清楚时,却使得程垓为之啼笑皆非,原来这人非谁,乃是小小年纪而具有上乘武功的幼童棋儿。
程垓见并非残金毒掌,心内安定了许多,问道:“小哥儿,你笑什么?”
那棋儿笑道:“程师傅,亏你自称是什么八步赶蝉,我以为你轻功一定是很好的,哪知我跟在你后面多时,你竟丝毫不曾发觉。”
程垓见这幼童天真可爱,不禁心念一动,低声问说:“小哥儿,你的公子是不是时常传授你武功?”
棋儿点头道:“我家公子并不曾真正的传授过我一套完整的拳法或剑法。”
程垓奇道:“那你怎会懂得武功?”
棋儿道:“我家公子练武的时候,我在旁观看,不是就可以学得了吗?程师傅,你的轻功是跟谁学的,怎会如此没用,看来你的师父本领也是有限的了。”
程垓倒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面上一红,道:“并不是我师父本领不好,而是我学不到,我的师父名叫赤成子,你一定没有听说过。”
和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谈话,是会启发一个人的童心的,故此,程垓和那幼童越谈越起劲了。
棋儿点头说道:“赤成子,这名字很熟。”
棋儿忽然摆开门户,笑着对程垓道:“程师傅,听说你的‘落叶追风掌’非常厉害,我倒想请教几招!”
棋儿年方不过是十三四岁,而程垓乃是江湖上成名人物,提起八步赶蝉这别号,谁不谦让三分,此时棋儿摆开门户,要和八步赶蝉程垓较量,倒使得他为难起来,因为以一个武林成名人物,临诸一个乳毛未脱的小孩,真是胜之不武,当下便笑道:“小哥儿,我并不是不想陪你走几招,只是,较招这一层,如果有什么错失之处,那可是重则丧命,轻则受伤,我们不如谈淡吧!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棋儿摇头道:“不,我不想听故事,我听说‘落叶追风掌’是虚有其名的掌法,练起来虽然很好看,但和敌人对起掌来,却丝毫没有什么用处,因此,我便想和你走几招,看看究竟有没有用场?”
在这形势下,叫程垓怎样回答好?如果不和棋儿走几招,一传出去,武林人士便会说落叶追风掌不过是虚有其表,那不但影响他今后的名誉,更辱及他的师门,要知道,这套落叶追风掌,乃是程垓师尊赤成子因见秋风向枫树吹拂,枫叶飒飒地随风落下,跟着风的方向飘来飘去,在离地面四五尺之间上下飘扬,于是便悟出了这套落叶追风掌。
程垓随师习艺,学习落叶追风掌时,倒也下过一番苦功,起先,走近枫树下,等候秋风吹来,把枫树叶吹下,由于枫树乃是落叶树,树叶一到秋天,便差不多和树枝脱离,给秋风一吹,便落个不停,程垓运用内家真力,发掌向落叶击去,一掌击落一片叶并不难,但赤成子却能一掌击落数片枫叶,因此,程垓只得埋头苦练,风雨不停。
练了差不多三年,程垓发一掌,已经能把七片枫叶击落,也就是说,程垓发一掌等于普通人七掌,倘若有七个敌人向他围攻,他发一掌便能分打七个,要是单打独斗,那么发一掌便能分击敌人身体七个部位,快捷绝伦,由此可知这套落叶追风掌的厉害了,程垓师尊赤成子仅收得他一个徒儿,故此把一身的绝技都传授给他,赤成子生平对轻功甚有造诣,因此就把轻功悉心向他教授。程垓出道以来,凭这轻功,配合落叶追风掌,在武林道上便闯出万儿来,不过,自从在残金毒掌的手下逃生之后,他对自己的武功造诣有了怀疑,更想到现今武林,人才纷出,剑艺各有不同,并且深感自己只是凭着师尊赤成子所传的武功应世,并不曾有过什么独门技艺创悟出来,实在是有点惭愧。
想到此处,程垓面对着这个向他挑战的幼童,不禁有点畏惧起来。
真的,虽然以他一个成名人物,胜了一个小孩固然是胜之不武,但是,程垓因对自己的武艺有所怀疑,能不能胜得棋儿,倒是未知数。
于是,他想把这场较量在拖延中结束,便道:“小哥儿,你说落叶追风掌虚有其表也可以,说落叶追风掌有实用也可以,我以为你还是静下来,听我说个故事。”
棋儿道:“程师傅,如果你不发招,那我便认定你的落叶追风掌是没有用的了。”
这句话可能激发了程垓争强之心,另一方面,他恐怕辱及师门,便毅然道:“好吧!我就和你走几招,你先发招吧!”
别看小棋儿只不过这般小年纪,但说话却甚有分寸,大眼睛一转道:“程师傅,我是主你是客,照礼仪上我应该让你先发招的。”
程垓见他小小年纪,竟如此古怪灵精,也不客气,右手护胸,左手一圈—转,使出一招“风叶交错”向棋儿当胸打来,他因见棋儿是个小孩,不想伤他性命,仅是用了三成力道。
棋儿斜身一闪,便轻易将程垓的来掌避过,嘻嘻地笑道:“我猜得不错,原来所谓闻名武林的落叶追风掌,也不过如是,怎能和残金毒掌相比!”
程垓听他说出“残金毒掌”四字,心念一动,正想发问,但是形势上不容他说话,棋儿五指如钩向他下盘抓来,劲力甚足,这正是武当派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法”,这一抓要是给抓中,定会半身残废无疑。
程垓心中一惊,立即双足一点,全身跃起,使出落叶追风掌的“叶舞秋风”,配合起他仗以成名的轻功,身形极俊。
棋儿依旧是个小顽童的状态,嘻嘻笑道:“这一招比刚才较为好一点,仍然看我的!”说着,左掌一伸,向他的右腕肘抓来,来势极快,任是程垓走遍大江南北,也不曾遇见过这般武林罕见的身手。
虽然这次是较量过招,并非以性命相搏,可是,棋儿着着进逼,却使得程垓无法退让,只得将落叶追风掌的奇妙掌法尽量施展出来。只见得程垓两掌上下翻腾,身形轻灵飘忽,绕着棋儿身躯团团地走圈子,真不愧是武林的绝技。
可是,别看轻棋儿只是十二三岁,他的本领却非常了得,虽则八步赶蝉程垓的一套落叶追风掌称霸武林,绵绵不绝地向他攻来,棋儿依然不惧,展开武当派的“七十二招小擒拿手法”应战,抓、搏、点、扣,专向程垓的上、中、下三盘打来,尽管程垓是个武林成名人物,应付一个小孩却相当吃力。
战了一盏茶的功夫,程垓已是汗湿衣襟,应付艰辛。棋儿却毫不在乎,红红的苹果般小脸,呈现着笑容,得意地说道:“程师傅,我早说过你的这套落叶追风掌是没有什么用场的,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果真如此!”
这可把在江湖上闯了数十年的八步赶蝉程垓激得动了真怒,低吼一声,叱道:“好小子,你竟敢对我这般侮辱!”说着掌法一紧,配合着仗以成名的轻功,只见掌风呼呼,一条人影在棋儿的身前身后窜来窜去,使出内家真力,向棋儿压来。
好个棋儿,在此惊涛骇浪般的掌法笼罩下,毫无惧容,依旧是心平气和,笑道:“啊!使得好!这才算有点劲味!不然就算不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
拳法一变使出嵩山少林的洪拳,敛气凝神,攻如猛虎出柙,守如毒蛇看洞,任凭程垓的掌法如何厉害,却也奈何他不得,棋儿越战越有劲,把程垓弄得又惊又怒。
程垓知道此仗如果不能战胜,今后在武林的名声便要隐没。横闯大江南北数十年,栽在一个小孩子的手上,那还能成话?但,形势上棋儿已占了上风,程垓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击之力,这情形,程垓也有难处,除非是马上认输,否则终会落败,不过,程垓哪里肯在一个小孩面前认输呢?只得咬紧牙关,施展出落叶追风掌最厉害的招式“风狂叶尽”,这一招是抱着与敌同归于尽,本来程垓和棋儿不过是印证武功,不至使出这辣招,只是程垓认为对方太强,除此亦无他法了。
当下欺身抢步向前,贴近棋儿身躯,左右掌齐出,程垓的落叶追风掌,每发一掌便有七式,打人七处部位,两掌齐发便是十四式,那即是向棋儿身体上十四处穴道打来,估计棋儿不死即伤。
棋儿处此危急之境,面容不改,笑嘻嘻道:“好掌法!”随即顿足往地一点,小小身躯临空而起,由程垓的头顶越过,轻飘飘地落在程垓的背后,骈指向程垓背后一点,道:“这就是昆仑派的‘惊鸿掠树’了,你大概没有见过吧!”
程垓做梦也想不到棋儿变招会有这么快捷,双掌打去已失了棋儿的所在,听得背后有笑声,正想回身时,后心穴已经给点中,一阵麻痹,这后心穴乃是死穴之一,如被重手点到,定会马上丧命,现在仅是一阵麻痹,知道这是棋儿手下留情,禁不住面露惭愧之色,道:“棋儿,你本领胜过我,我认输便是!”说罢,一纵身往围墙跃去。
棋儿叫道:“喂,你为什么走?我们还没打完呢!”
程垓头也不回,往前直走,转眼之间,便失去他的踪迹。这是他觉得栽在棋儿手上,一世英名从此丧失,故此不想在此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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