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和硕公主名头虽响亮,却没有权,但是她有高贵的身分,还有一张嘴。
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在皇帝大爷的耳根子旁嚼上几句「闲话」,无端招来皇帝大爷的「眷顾」。
乾隆为政虽宽仁,但照样惩贪。
自广东一路「逛」下来,虽治不了贪官,可梅儿总要监督他们将百姓该得到的赈济落实到百姓身上之后,她才肯心甘情愿地上路。
此刻,他们正往江宁而去,时序也已入秋,远处山脚下丹枫如火,衬着澄蓝的天,予人目清神爽的舒适感,即便如此,秋日仍是令人感伤的季节。
所以她才会觉得那枫林虽美,却又如此凄然吗?
策马慢骑,梅儿有意无意地时而转头向身旁的额尔德一瞥,心中悄然浮起一股无奈。
每每监督赈济工作得到圆满的结果后,他给她的眼光是赞佩的,是激励的,但人却离她越来越远;相对的,自从察觉到对他的那份心动之后,相处的时日越久,她越能感受到那份心动的提升,恋慕的情意是如此明显地在她心中逐渐加温,使她不自觉地老是想亲近他。
但只要她进一步,他总是立刻退三步,虽然气苦,但她也明白他这么做才是对的,也是不得已的。
没错,他是不得已的。
因为她瞧得见他眼中越来越常显现的痛苦与挣扎,还有满满的罪恶感,这些激烈的负面情绪折磨得他有些憔悴了。
她心疼,她不忍心,所以总是按捺下自己的渴望。
这种事她倒是比他精擅。
从她了解自己在宫中的一举一动将会影响到阿玛额娘的处境时开始,她就总是按捺下自己的欲望,学习如何将痛苦化为坚强,接受她想要的也许永远得不到的事实,并满足于她所能拥有的。
多年下来,这已经成为她个性中的一种习惯,她不是不难过,只是……
习惯了。
就这点而言,相信成熟的大男人也不一定能及得上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大哥,还有几个地方要去?」
「辽东离京师不远,情况不严重,所以只剩下苏境了。」
「只剩下苏境?那么,我还有半年时间……」
她能做什么呢,在这半年时间里?
他们相处的时间只剩下半年了。
她想做什么呢?
纵使皇帝爱民,朝廷积极于拨银赈灾,但若是地方官根本不拿赈灾当作一回事,甚至还忙着催租征赋,百姓不乱才怪。
一踏入苏境,梅儿与额尔德便不断耳闻这种情况。
「……暴雨水患,麦收无望……」
「……囤积居奇,哄抬米价……」
「……拥入典吏衙署,毁坏轿椅家私……」
「……聚众罢市,抬神哄闹,威胁官府放赈……」
「……饥民抢夺官粮……」
「……截抢外运米船……」
额尔德大皱其眉,梅儿连连惊呼不已。
「大哥,苏境好象最严重啊!」
额尔德颔首。「今年苏境已历经三场暴风雨了。」
「难怪。」梅儿喃喃道。
宜兴县的丁蜀,一派陶乡风情的小镇,陶铺的路、陶砌的房、陶围的院、陶叠的墙,纯朴又高雅,这儿居民的生活似乎不太受水患的影响,但在饭馆内,食客所谈论的俱是风灾水患所引起的民乱。
「我们要不要先到无锡去看看?」
「不适宜。」
「为什么?」
「既是最乱的地区,自然不安全。」
也许是因为他越来越冷淡的态度,越来越拘谨的言词,也或许是因为他现在连眼神也不给她瞧见……不,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一个多月以来他都是这种教人火冒三丈的态度,面对她总是半垂着眼眸,也不再趁她不注意时凝视她,就好象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这种情况实在令她生气,致使她忍不住赌气地脱口道:「我偏要去!」头一回,她表现出任性的姿态。
没办法,她才十五岁呀!
沉默一下,「那就去。」额尔德仍是不看她。
她想挖出他的眼睛!
事实证明额尔德说的话才是对的,而梅儿赌气之下所做的决定是错误的。
还不到无锡,只不过在邻近某个无名小村庄里住了一宿,翌日上路不久,他们居然碰上了一票劫匪,而且还是乱七八糟的杂牌军,男女老幼,锄头、斧头、菜刀、剪刀全都包了,甚至还有人挥舞着剃刀和炒菜铲,最厉害的是奶娃娃的嚎啕大哭,那种要奶喝的尖嚎真是天下无双,所向无敌。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种田?打猎?做饭?还是搬家?」梅儿惊讶地咕哝。「不会一起来吧?」
额尔德瞥她一眼,再看回那一票可笑的杂牌军。「你们想干什么?」
他本就有一股天生的雍容气势,再加上这会儿的沉肃语气与威棱眼神,简直就像个领兵冲锋陷阵的前锋将军,威风凛凛所向无敌,顿时骇得那票「劫匪」脸色青白地连退两大步,除了男人们之外,其它人的「武器」铿铿锵锵掉了一地,破破烂烂的,好象铁铺里有待整修的工具,还有娃儿吓得尖声大哭,老人一屁股跌坐在地,搞不好再也爬不起来了,看上去好不凄惨。
好半晌之后,一个结实粗勇的壮年庄稼汉才抓着斧头,在众人的「推举」下紧紧张张的上前一步。
「把……把你们身上的银票和银两统……统统交出来!」结结巴巴地说完,马上回头询问地望着大家,看他是不是有说错什么?
大家拚命点头鼓励他,于是他勇气倍增,转过头来继续说:「留……留下买路钱就……就饶你们一命……不,两命!」又回头,大家再次拚命点头,他挺了挺胸膛,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还威风八面地对他们挥挥斧头,「对,就是这样!」也不再结巴了。
是怎样啊?做拦路劫匪是这样做的吗?
换她来说还比他们溜呢!
梅儿啼笑皆非地环顾那群团团包围住他们的杂牌军,心中并不生气,也不害怕,反而低劝额尔德按照他们的话做。
「大哥,你瞧瞧,他们个个肌黄面瘦、衣衫褴褛,可见他们是饥寒交迫的贫户饥民,为了活命不得已出此下策,怪不得他们,反正我们也不怕缺钱,就把银票银两给他们吧!」
「给了也没用。」
「呃?」
梅儿这才察觉额尔德的语气很奇怪,不觉纳罕地朝他看去,发现他脸色凝重,两眼注视的不是那些包围住他们的「劫匪」,而是道旁柏树下两对双臂环胸悠哉悠哉状似看热闹的年轻男女。
「他们是谁?」
「怂恿这些百姓来抢劫的人。」
「咦?」梅儿连忙再凝目仔细端详。
没错,他们既不像贫户也不像饥民,而且又佩刀又带剑,明眼人一看即知是江湖人物。
「把银票全交出去也不行吗?」梅儿更压低了声音问。
「和硕端柔长公主在沿海各省督促官府赈灾之事已广为流传,恐怕他们是已经知道-是谁而特意来绑-,交不交银票都一样麻烦。」额尔德轻轻道。
梅儿抽了口气。「那他们为什么要怂恿百姓来抢劫?直接绑我就好了呀!」
「他们在试探,倘若-真是公主,绝不会伤害这些百姓,待确定之后,他们自然会亲自下手。」
「他们……」梅儿咽了口唾沫。「为什么要绑我?」
「八成是反清复明组织的人。」
「天!」梅儿惊喘。「那怎么办?」
「先解决那几个怂恿者。」
梅儿望着那几个人愣了一会儿,「对不起,」螓首惭愧地深垂。「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任性,他们也不会碰上这种事。
额尔德这才收回视线俯下眼来看了她一下。「-不用担心,我会保护-的。」
仰眸,「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很抱歉为你招惹来麻烦。」梅儿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额尔德轻轻叹息,严酷的表情融化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他停住,徐徐望回那几个麻烦人物。「也有责任。」
「但明明是我……」
「喂!你……你们还在嘀咕什么,到底交……交不交?」越等越紧张,那个庄稼汉耐不住又结结巴巴地吼过来。
目光转注那些「劫匪」,梅儿也叹息了。
「大哥,不要伤害他们,无论他们是否被怂恿,总是情有可原。」
「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做起来着实不容易,不能伤害他们,又得保护梅儿,还要抵抗他们愚蠢的攻击,防备那几个江湖人物卑鄙的偷袭,最最可笑的是,还得阻止那些「劫匪新手」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误砍了自己的人,这可不是普通的高难度。
大概只有一个办法……
额尔德左臂猝探锁住梅儿腰际,猛吸气,顽长的身躯在一片惊骇声中蓦而腾飞升旋,同时右手入怀取出一张银票射向庄稼汉,旋即凌空暴转,轻盈的身影宛如一抹疾逝的流星般斜射向道路另一端,眨眼间即逝。
没想到他们眼中的瓮中之鳖竟然会使出逃之夭夭这一招,堂而皇之地溜出他们的手掌心,柏树下四个年轻人不禁呆的一呆,继而狂吼一声随后追上去,最后一个还朝空中甩出一支响箭。
留下那一大票被扔在原地的「抢匪」举着挥舞一半的「武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肥羊」跑了,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直至那位庄稼汉抢匪仁兄从地上捡起一张一千两银票,顿时目瞪口呆地傻了眼,四周的人见了更是张口结舌,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
「肥羊」先留下「买路财」再逃?
真上道!
好半晌后--
「我们是不是改行拦路打劫比较『安全』?」
风声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树影飞快掠过,快得来不及将闪过眼前的景物摄入瞳孔内,梅儿双臂紧搂住额尔德的颈脖,惊异地张大眼,感受那无可比拟的速度,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可以跑得比马还快。
不,他是在飞!
两眼往下落,梅儿发觉额尔德不知何时己飞到树梢上来,抽了口气,双臂不由得更使力,并紧张的把脸埋进他的颈侧,再也不敢朝下看了。但是……
她在他怀里呢!
她以为永远不可能会有这种机会,他甚至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但此刻,她真的在他怀抱里呢!
虽然初次与男人如此贴近使她紧张得心头小鹿乱乱撞,羞涩不安地想推开他,但这片刻的温馨与甜蜜更令她依恋不已,情不自禁更贴住他;阵阵纯男性的气息扑鼻袭来,让她感到有些慌乱,也有些振奋,那宽厚有力的胸膛更教她深刻的感受到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
她多么希望能永远依偎在这副胸膛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她懂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丧失很多选择的权力,包括她想永远依赖的怀抱。
所以,就这片刻间也好,她也只想要这片刻间,让她能够作一场短暂的美梦,想象自己曾经拥有过这副胸膛,即使是短的可怜的片刻间,这依然是一场美梦,依然是她曾经拥有过的。
这片刻间的美梦,足够了!
不过,虽然她不在意这片刻时光有多短,但最好还是能越长越好,然而世间事总不如人意,美梦由来最易醒,她不过才陶醉了一会儿,飞驰之势便猝然而止。失望之余,她不禁讶异地瞧了他一下,但见他神情阴郁地盯住前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前方赫然是八个老少不一的武林中人。
「他们又是谁?」
「同党,想必是适才那支响箭所召集而来的。」说着,他慢慢将她放下地,心中明白这一战恐怕是逃不过了。
「又是反清复明组织的人?」梅儿喃喃道,见那八个人老少不一,僧俗道尼皆有,甚至还有位美艳妇人,三十出头,眉眼间娇俏可人,看神气状似八个人之中带头者。
正打量间,美艳妇人出声了。
「把公主留下,你自去逃命吧!」倒是挺干脆,直截了当挑明了说,也很慷慨,居然肯放过「清狗」。
「要公主留下,可以,」额尔德毫不犹豫地说。「先过我这一关!」
「挺忠心的嘛!」美艳妇人盈盈上前两步,目中忽地出现一抹疑惑。「奇怪,我们见过吗?」
「没见过。」额尔德不假思索地否认。
「我也认为没见过,不过……」美艳妇人蹙额,「确实有点眼熟啊……」随即甩甩头,「算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想把命留在这儿吗?好死不如歹活哟!」
「不必多说,」额尔德下颚绷紧,冷硬地道。「划下道来吧!」
就在此时,先前那两对男女也追到了,十二个人团团围住额尔德与梅儿。
「既是如此,」美艳妇人缓缓举起右臂,「就按照你的愿望,让你博个忠勇护主之名吧!」右臂猛然落下。
十二个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围扑上去。
在那片宛如惊涛骇浪的压力袭到之前,额尔德已然再次搂住梅儿腰际有若龙卷风般暴旋而上,同时以快得无可言喻的速度推出三十七掌并飞出包围圈,梅儿也很捧场地适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以壮声势,就在那一瞬间,许多紧迫的问题同时浮现在他脑海里。
梅儿完全不会武功,这是最糟糕的状况。
她不但无力自保,也无能帮上他的忙,这都不打紧,她还老是在惊险状况时失声尖叫--就在他耳傍,叫得他魂飞魄散心惊胆跳,差点聋了,这才是最紧急的问题。
还有那十二个敌手,他相信其中有八个即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江南八侠的亲传弟子,其它那四个也非弱者。
而他拜师学艺时间未久,纵然师傅传授给他的武功招武奇绝天下,内力却不足以尽展出招式的威力,他实在没有把握在带着梅儿,仅能以单手应战的情况下犹能全身而退,又不可能放下她,他猜想她会立刻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闭上眼睛,不要叫!」他低叱,刷一下抽出从未使用过的软剑,横臂一抡,暴闪的流灿光华有如狂风暴雨般漫天倒海地涌向四面八方。
梅儿噎了口气,忙收回扯一半的尖叫,闭上眼。「对……对不起。」
「不叫-张眼便不能张眼!」身形一晃,洒逸地脱出三丈外,软剑抖起一溜溜寒芒,凌厉无比地暴射追掠而至的敌人。
「知……知道了。」
软剑继续左右翻腾,上下回转,一片片、一波波、一层层晶莹夺目的灿芒纵横交织,似流虹,似瑞雪,又似翻天巨浪,逼得那十二人左支右绌地陷入缠战之中,意外又惊骇地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太小看对手了。
「不过区区一个护卫而已,能厉害到哪里去?」
这种想法是否太乐观、太不谨慎了?
原以为可以手到擒来,没想到却耗在这儿苦苦纠缠,倘若时间拖久了让官兵赶来,届时事情闹大了对他们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搞不好这个计画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绑了公主又如何?
值得冒这种险,只为了拿清廷公主去交换前朝的玉玺吗?
怎么衡量都不值得!
不过想是这么想啦!那十二人手底下却仍不留情地出招,紧凑密集地相互配合,层层叠叠的刀光剑影彷佛天罗地网般兜头兜脸地朝敌手覆盖过去。
额尔德倏地一声怒喝,软剑猛然扬起一圈雄伟无匹的日阳般光轮,层层密密地扩散开来,霎时问,只闻一片清脆的叮叮咚咚声,彷佛滴水落玉盘,那十二人便狼狈地退回原位了。
眼看情势不对,美艳妇人忙朝一位白衫年轻人使去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微微颔首,于是,十二人稍退即回,再度合作无间地以悍勇无比的气势围攻上去。
额尔德目光深凝,半步不退,右手猛挥,幻映出一团团光影银弧,顿时,六人踉舱退开,但另六人即刻补上位置,就在这时,美艳妇人又一次向白衫年轻人使了个眼色,白衫年轻人眼中阴毒之色倏闪,在-出飞钩的同时自口中吹出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目标是--梅儿。
额尔德没有注意到。
他没有想到白道中人也会使出这种下流手段,更没有想到他们会伤害梅儿,再加上距离也太近了,那根银针又不带丝毫劲气,等他察觉到有异时,那根银针已然距梅儿不到两指宽远,他只能竭力闪避,但是……
「住手!」美艳妇人陡然大喝。
其它十一人应声退开,额尔德右手垂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梅儿依然趴在他左肩上,双眼紧闭。
「我想你应该察觉到了,」美艳妇人满脸得色。「你的主子中了银针,那银针上涂了唐门剧毒,倘若没有唐门的独门解药,她活不过三个时辰……」
梅儿抽了口气,但还是不敢睁眼,因为额尔德没让她睁眼。
「……为了你主子的性命,你最好乖乖的把她交给我们,我相信清狗皇帝定然不会……呃?」
话说一半,美艳妇人突然呆住,同其它人一样不敢相信额尔德会再度使出逃之夭夭那种烂招,只一个起落,人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怎……怎么会?他不怕他的主子毒发身亡吗?」美艳妇人无法置信。
「不可能不怕,除非……」白衫年轻人阴沉地-上眼。「中银针的不是他的主子。」
美艳妇人美眸倏睁。「是他?」
「只有这种情况能够解释他的行为。」
美艳妇人皱眉,「真傻,他以为在他毒发身亡之前可以把他的主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吗?」摇摇头。「太愚蠢了,那种毒可是无法以内力阻止蔓延的,而且他越是使用内力,毒也蔓延的越快,照他那种尽展轻功的情形来看,恐怕用不上一个时辰他就得上地府去换个主子尽忠了!」
「那么我们只要等他毒发身亡就可以轻易掳着清狗公主了?」
美艳妇人颔首,「没错,这样倒是便宜了我们。」她弯身拾起一条细金链子,上面坠着一枚梅花坠子,看了一下,纳入怀中。「好,那我们追上去吧!别失了他的踪迹。」
说罢,美艳妇人领着其它十一人便待随后追上去,谁知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吸上来,面前骤然飘落一人,毫无征兆,无声无息,彷佛鬼影现身,吓得众人差点失声叫出来。
不过众人再惊吓也没有美艳妇人那般惊吓,甫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她的五官一下子扯歪了,脸如死灰,眼珠子瞪得就要掉出来了。
「你你你你你你……」
其它人见状不禁惊疑不已。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会抖起嗓子来?这太不正常了,对方到底是哪一号牛鬼蛇神会吓得她如此失态?
思忖间,众人不约而同朝那人仔细看去。
也不怎么样嘛!大眼小嘴儿,清清秀秀的书生型人物,三十多岁年纪,斯斯文文的,虽然眼神冰冷了一点儿,表情严酷了一点儿,煞气浓烈了一点儿,可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啊,值得吓成那样吗?瞧,还在那边:你你你……
真是太丢脸了!
「王瑞雪,多年不见,-连话也不会说了吗?」那人许是被「你」的不耐烦了,冷冰冰地嘲讽道。
美艳妇人--王瑞雪噎了一下,「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又你了半天才勉强说完一整句话。
那人冷冷一哼。「想动我女儿,先问过我再说!」
他女儿?
谁呀?没事谁会去动他……慢着,难道是……不会吧?
王瑞雪脸色开始发绿。「她她她……她是你的女儿?」
「适才我是那么说的。」
王瑞雪呆的一呆,脱口道:「但她是公主啊!」莫不成他和雍正的嫔妃有一腿或两腿?
彷佛能看出她的想法似的,那人眼色更森然,语气更寒瑟。
「她是从小抱养在宫中的公主。」
王瑞雪又窒了一下。「是……是柳姑娘生的?」
「我只有一个妻子!」
王瑞雪的脸全扁了,「天哪!谁不好挑,我偏去挑上他女儿,」她不由得苦着嗓子喃喃埋怨自己。「真是不要命了我!」
「-倒有自知之明。」
「哪能没有,」王瑞雪不情不愿地咕哝。「我都被你废过一次武功了!」
「这回我会点-残穴。」
「不!」王瑞雪失声惊叫。「不要,我不是想动你女儿的主意,真的,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儿,我发誓!我……我绝不会再去找她,远远见上她我就躲,这样可以了吧?」
那人冷森森地注视她片刻。
「满儿生的孩子-们最好都躲远一点!」
「那还用得着你说!」不只他的孩子,与他有关的所有人事物全都要躲得远远的,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那人满意地颔首,再伸出右掌。
「什么?」王瑞雪两眼茫然地看着他的手。他要什么?炫耀一下他的手比女人还要细致白嫩?
啊,对了,他要解药!
一声不吭,王瑞雪立刻乖乖奉上银针剧毒的解药,只盼眼前的煞星快快消失。
「不是这个。」
「咦?你不要解药?」王瑞雪错愕地愣了愣。「那你要什么?」也是,他向来只在意满儿一人,其它人的死活根本不论。
「金链子,那是满儿给梅儿的。」
瞧,又是满儿,满儿的孩子,满儿送女儿的金链子,他的脑子里永远都只有满儿,难怪姊姊对他痴心至今,因为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多,连她都很羡慕满儿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专情。
王瑞雪把金链子放在他掌心里,他立刻握紧拳头将金链子包起来。
「还有……」
「呃?」
「别让我再看见-!」
「我更不想瞧见你!」
那人哼了哼。「记住-说过的话。」
王瑞雪尚未及响应,只一眨眼,那人即已失去踪影;心情一松,顿时脚软坐倒地上。
「王姑娘,他究竟是谁?」
王瑞雪瞟一眼那张张不以为然的脸,「还会有谁?」苦笑。「不就那个我姊姊下令所有人都要远远避开的人。」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继之以一片此起彼落的惊呼。
「庄亲王允禄?」
「答对了,」王瑞雪仍在苦笑。「可不正是那位煞星!」
那个该死的娃娃睑,好过分,居然看上去依旧那么年轻!
风声再一次在耳边呼呼吹啸,梅儿仍是紧闭双眸,只猜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让她张眼。
好半天后,突然,额尔德一个踬簸险些将她摔在地上,梅儿差点睁开眼,但额尔德马上又站稳了脚步继续往前飞奔,她松了口气。
可是不过片刻,他又一次踉跄,这回,她注意到他有点喘息。
「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的语声-哑。
「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不可以。」说着,他又颠跛了一下。
她又注意到他奔驰的速度很明显的减慢了,心里有点不安。
「大哥,你真的没事吗?」
「没……」还没说完,他人便往前扑倒,但仍在最后一-那勉力翻过身来仰跌在地上以免压到她。
都摔得七荤八素了哪还管得了额尔德许不许她睁眼,梅儿一回过神来马上朝被她压在地上的额尔德看去,但见他面色灰败唇瓣泛青。
「大哥!」她惊恐的叫,慌忙从他身上爬到一旁。「大哥,你怎么了?」
额尔德勉强张开眼睛,「不……不要紧。」然后使力撑起上半身。「我必……必须把-送……送到江宁交……交托给……给……」话说一半突然倒回地上去。
这回,他没再睁开眼睛。
「大……大哥?」梅儿颤着手推推他。
额尔德一动也不动,梅儿益发心慌,更加使力推着他毫无动静的身子。
「大哥?不……不要吓我啊,大哥!」
额尔德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梅儿不禁惶恐地哽咽出声来,泪水夺眶而出。
「我发誓,大哥,我绝不会再赌气,不会再任性了,大哥,你醒醒啊!」
可是无论她如何忏悔呜咽,又推又摇,额尔德始终毫无反应,她不由得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哪,谁来救救大哥啊,谁来救救他呀!」
但是在这荒山野地里,除了野狼野狗,连鬼影都不见,哪里会有人听见她的呼救声?
连叫救命的人自己都知道不可能有。
「我听话,不再赌气,不再任性,我一定会听话,求求你,大哥,醒醒啊!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求你醒醒吧!大哥,醒……」
「-发誓?」
咦?
「不再赌气、不再任性?」
呃?
梅儿急忙抬起头来循声看去,但见额尔德脸色已恢复正常,唇瓣温暖,哪有一丝半毫中毒的征象,他徐徐打开眼,往下凝住她,她愕然离开他胸前挺身坐正,眨了眨眼再仔细确认一次,然后,杏眸中蓦然闪射出狂喜的光彩,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唯有如释重负的欢欣。
「大哥!」她再次趴回他胸前嚎啕大哭,高兴的大哭。「太好了!大哥,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
刚劲有力的健臂怜惜地环住她纤细颤抖的肩,脸上飞过一抹无奈的痉挛,瞳孔中是无尽的爱怜与深沉的痛苦。
他还能忍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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