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临大地,下雨的机会也减少了,到了月底的星期日,是希腊正教四十日斋戒期的最后一周,从该周的星期五开始,就是希腊正教的复活节庆典了。不过聿爷爷虽然娶了希腊老婆,却没有入希腊正教,因此聿家并没有跟希腊人一样进行斋戒,只是有趣的活动他们还是会跟着热闹一下,譬如复活节当天的串烤全羊,可是关茜不喜欢吃羊肉,所以今年他们改为烤乳猪。
「外公,科拉姨婆说她要带妮可拉来用午餐。」
「跟她说我们烤猪不烤羊。」
「我说了,但她说不管烤什么都可以。」
「再跟她说,雅里士不在,他带老婆到巴黎去了。」
「可是我已经说了是到米兰……」刚从海水里上沙滩来的聿希人和关茜,一边用浴巾擦身,一边听聿爷爷跟聿邦婷的对话,不禁啼笑皆非。「我看我们现在就出发,你到巴黎,我到米兰。」关茜咕哝。
「别生气,」聿希人温柔地揽住她。「爷爷不会让她们来的。」
「不是生气,是……」关茜叹气。「不了解怎会有那种女人,追求男人,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财富,妮可拉是,安妮娜也是……呃,说到安妮娜,听说她跟她母亲怎样了?」
「因为行为不检,被查塔斯家族踢出去了。」
「不是因为行为不检,是因为没办法逼你跟她结婚吧?」
耸耸肩,聿希人走到太阳伞下,扔下浴巾,抱起栏床里的儿子坐上躺椅,又疼又爱的亲个不停,难得爷爷去听电话不在,他才能独享一下儿子。
唉,好哀怨,真不晓得儿子究竟是谁的,他想抱抱都得趁爷爷不在偷抱一下。
看他一脸满足的笑,关茜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近似心酸的温柔。「你亲眼看到你的儿子了。」
聿希人怔了一下,旋即意会到她话里的含义。「是,我亲眼看到了。」他一手抱紧了儿子,另一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无限柔情地吻住她,热热切切地直到儿子在怀里咿咿唔唔地抗议不想成为夹心咸肉干,他才放开她。「没有妳,我一定会抱着遗憾而死。」
她深深望住他片刻,然后点点头,再垂眸叹气。「希望你不会后悔。」
眉峰钻起,聿希人扶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眼底。「为什么这么说?」
她苦笑。「我是救了你,但也可能是害了你们全家人,甚至连累整个岛上的居民。」
「我了解了。」眉宇松开,他笑着摇摇头。「但,西西,妳没有考虑到,情况是不同的。以往妳救的那些人,他们跟妳毫无关系,所以能够轻易背叛妳。而我是妳的丈夫,妳儿子的爸爸,也是深爱妳的男人,我宁愿死也不会背叛妳的。」
关茜用眼角瞄着他,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聿希人又笑了。「我知道,妳担、心的是爷爷和表哥?没有必要,妳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要活下去就需要妳的血,就算不为妳,为了我,他们也不敢出卖妳的。」
关茜又注视他好一会儿,然后暗暗叹息。
他想得实在太简单了,那人有多么奸诈狡猾,说服力有多么强势,她比谁都清楚,因为如此,她才始终无法放心。
「而且他应该已经放弃找妳了,不是吗?」
「也许他还在找。」
「但妳不是说他以为妳死了吗?」「……那只是也许,也可能他根本不相信。」
「我不懂。」
关茜又叹了口气。「当年爸妈带着我四处逃亡,为了避人耳目,不时替我改装,有时候是女孩子,有时候是小男生,甚至每当那人找到我们一回,爸妈就会替我整型一次……」
「整型?」聿希人惊呼。「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整型吧?」
「就是那一种,换言之,就是替我换一张脸。」关茜满不在乎地说。「听起来好像很痛,其实也不算太辛苦,因为不到三天,伤口就痊愈了。不过当时我也不太能理解爸妈为什么要那么做,直到……」
她吸了口气。「我七岁那年,那是爸妈最后一次用我的血救人,很不幸的,爸妈又被背叛了,于是我又再次动整型手术,但伤口尚未痊愈,我们就差点被那人找到了,紧急中,爸妈把我藏入垃圾箱里,要我躲着等他们回来找我,结果……」
咽了口唾沫,她颤巍巍的笑了一下。「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了。」聿希人的手臂紧紧地圈住她,用他的温暖抚慰她。「后来我被倒垃圾的酒吧侍者发现,他以为我是流浪儿,就把我赶走,但我不敢离开太远,怕爸妈回来找我,三天后,我饿昏在公园里,被路过的养父、养母,也就是我后来的老爸、老妈救回家…」
她微倾着脸儿,眼中是无限追思,光是提到他们两位,她就有无尽的感恩、感怀。
「他们的独生女罹患脑瘤,虽然他们也是医生,可是脑瘤生长的部位不好,他们也不敢动手术,只能求助美国医生,但美国医生也束手无策,最后,他们只好带着女儿回家度过最后的日子。就在他们带我回家当天晚上,在我吃饱喝足满足的熟睡在温暖的床上时,他们的女儿……」
微微抽了一下鼻子,她的声音愈来愈沙哑。
「去世了。很凑巧,他们的女儿和我同年同月不同日生,甚至跟我整型后的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于是他们决定领养我代替他们的女儿。不过我告诉他们,有坏人在追缉我,他们已经杀了好多好多人,所以老爸、老妈改变了主意,他们要我完全替代他们女儿的身分,就当作他们的女儿没有死,这么一来,我等于是另外一个人,坏人就找不到我了。至于他们的亲生女儿……」她瑟瑟地一笑,几分愧疚、几分感激。
「就直接火化,骨灰洒入她最喜爱的大海之中,反正她的死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于是真正的关茜消失了,新的关茜取而代之,我就这样顶替了他们女儿的身分。为免台湾亲人起疑,老爸、老妈就跟他们说女儿的病已经动过手术,痊愈了,不过想留在美国念书……」
拿起胸前的琥珀项链,她继续回忆着。
「这是我爸妈留给我失散后相认用的,老爸、老妈说他们会尽全力帮我寻找我爸妈,可是直到十八岁,他们才敢把一张剪报交给我,是……是爸妈出车祸坠海的小新闻,妈妈淹死在车内,爸爸的尸体漂流在海上,鲨鱼咬掉他一条腿,报上判断,他们的独生女估计已被鲨鱼吃掉……」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就在我们失散那年,他们就……去世了!」
虽然失散后她被领养了,也过得很幸福,但在心底深处,她仍在等待着与亲生父母团聚的一天,没想到十年过去,等到的却是天人永隔的噩耗!
默默地,聿希人将儿子交给听完电话回来的爷爷,然后拦腰抱起关茜,快步回到他们房里,轻轻地将她放上床,自己也躺在她身旁,双臂牢牢地将她圈入怀里,让她知道她不是孤单一个人,她不是没有人可以依赖的。好半晌之后,他才轻轻地开口。「当年妈妈被绑架撕票时,由于我正在住院,爸爸担心我受不了刺激,竟然骗我说他和妈妈离婚了,还说他们协议好监护权归爸爸,因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离婚?
居然拼这种谎,太离谱了吧!
「钦?」关茜猛然仰起脸来,眸眶红肿、泪痕满面,她却一直没有哭出声来,聿希人心疼地为她拭去泪水。
「不骗妳,是真的,直到两年后,我的身体好多了,爸爸才敢告诉我事实。」
关茜怔了一会儿才道:「他是太关爱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生气,只不过……」聿希人叹了口气。「当我爸爸去世时,爷爷竟然也这么对我,这就太超过了,我就这么承担不起压力吗?」
真的很看不起他耶!
关茜忍不住笑出声来。「爷爷怎么说?」
聿希人难得翻了翻眼。「爷爷告诉我,爸爸要再婚了,可是对方不想做后母,所以爸爸只好把我交给爷爷,他才好跟新婚妻子你侬我侬。」这个理由更荒唐!「好拼的借口!」关蕾脱口道。
「的确!」聿希人用力点头,「不过,如妳所说的,他们只是太关爱我了,就跟妳老爸、老妈一样,舍不得妳太伤心,只好忍住不告诉妳,直到妳长大。」他俯唇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他们对妳的爱,不输妳的亲生父母呀!」
「嗯,我知道,」温驯地贴在他胸前,关茜低喃。「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虽然我从没有跟他们提过我的秘密,但如果他们出事,我一定会不顾一切救他们,可惜他们是飞机失事,我根本没有机会救他们。」
「无能为力的事,懊悔是不必要的。」
「我不是懊悔,只是……」顿了顿。「遗憾。」
「遗憾」那种事是永远补偿不了的。
紧了紧环住她的手臂,「妳原来的名字是什么?」聿希人若无其事地转开无解的话题。
「萧弄雨,爸妈都叫我小雨,不过我还是喜欢关茜这个名字。」
「为什么?」
「爸妈跟我的血缘关系无论是生、是死都断不了,」关茜一边说,一边用披在身上的浴巾捍了捍鼻涕。「但我跟老爸、老妈之间,只有关茜这个名字是永远的联系,因为这是他们亲生女儿的名字,而我,就是他们的女儿。」
「关茜这个名字可以让妳永远都忘不了他们。」聿希人了解地道。
「就算不叫关茜,我还是永远都不会忘了他们。」关茜慎重声明。「只是从我叫关茜那一天起,我就是他们的女儿,就是关茜了!」
「我明白。」聿希人温柔地抚掌着她柔嫩的背脊。「晚上要到村子里去吗?」
小村庄虽然已然建设成为一座小城锁,不过大家还是习惯叫它「村子」,代表着它始终不变的浓郁人情味与亲切感。
关茜眨了一下眼。「安德鲁要来?」
安德鲁是个孤儿,但勤劳诚恳、聪明干练,大学时代在暑期打工时被聿姑姑发掘并特意提拔,如今是聿氏金控公司的执行副总经理,也是聿邦婷的未婚夫,每次他要找聿邦婷约会,聿邦婷就会硬拉上聿希人、关茜和聿邦彦凑成两对半,目的是要暗示聿邦彦别光顾着工作,人生也要快快乐乐的过。
最好学学他们,赶快找个伴双双对对一下,别老是落单嘛!
「嗯。」「表哥惨了!」两人相顾一眼,不约而同失声大笑。聿邦婷的「暗示」通常是秒秒杀机、步步惊魂,最后叫人惊魂丧胆、魂飞魄散的!
聿邦彦要是够聪明的话,最好立刻出差去,譬如,非洲?
复活节假期过后,学校又开始上课了,关茜依然是那副以前嫁不出去、现在嫁不出去,将来也嫁不出去的老处女打扮,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也乐此不疲。
话说回来,不做老处女打扮,学生恐怕也很难服她。
不过这天,风和日丽好晴朗,偏偏就是有人闲闲没事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存心要她未来的日子不好过。
下课钟声一响,依循往例,关茜正打算对班上大头笨冬瓜们丢出今日最后一颗震撼弹,最好能震撼到下一堂课,谁知嘴巴都还没张开,耳际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害她咕哝一下自己吞下那颗震撼弹了。
「关小姐?」嗯?这声音,她记得,纤细高雅得会让牛皮起毛球,她绝不会认错,只不过为什么叫她「关小姐」?是无论如何,就是不打算承认她是聿希人的老婆吗?
她缓缓回转身子,朝教室门口看去,果然是……
「妮可拉小姐。」无论如何,先打个招呼再说,表示她是个有教养的淑女。
「妳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不理会人家的招呼,表示她是个欠缺教养的女人。
所以说,教养这种玩意儿并不是名门望族就一定会有,也不是摆出高雅端庄的模样就算数的。
「我喜欢,不行吗?」好吧,大家一起来没教养,这样比较「谈」得来。
红唇微启,妮可拉绽开优雅的微笑,「如果我说……」话说一半,忽地两步上前!再加一步就可以上篮了,非常没有教养的一把打掉关茜的眼镜,又粗鲁的抽掉关茜的发夹。「不行呢?」
瞬间,乌溜溜的长发宛如瀑布般流泄下来,清纯秀气的脸容坦露在所有笨冬瓜们眼中,老处女变成小幼齿,教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惊诧的静默。
教授?
应该是高中小学妹吧!关茜耸耸肩,「为什么不行?」随手拢了拢长发,表面上是天池风平浪静,心里却是黄河波涛滚滚,黄色的三字经、黄色的四字成语一句接一句,中文、英文、希腊文都有,还有黄色的圈圈叉叉。
「身为教师,必须诚实面对学生,不是吗?」妮可拉说得理直气壮。
哪一个人类敢说自己从来没有不诚实过?
「妳今天来找我,究竟有何贵事?」关茜有点不耐烦了。
妮可拉朝学生们瞥去一眼。「我们出去谈。」
「一个钟头后我还有课,没时间跟妳耗,要就现在谈,不要跟我讲长篇故事,简单说吧!」-说着,关茜向学生们摆摆手,意谓要他们快快滚蛋。
虽然很不甘愿就这样放过年度八卦大戏,不过她是教授!主演的大卡,手中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而他们只是学生!跑龙套的小卒仔,脖子就掐在人家手中,人家要杀要宰、要煎要炒,这边都不敢有异议,只能摸摸鼻子,一个个依依不舍,频频回头地拖着跛脚出去。
可是人一出去,门一关上,他们立刻把耳朵和眼睛拔下来贴在门板和玻璃上,就差没掏出手机来录音照相。
念书实在太辛苦了,有机会就要轻松一下,不然脑筋会打死结的。
「在这里?」妮可拉眉心间竖起两条皱褶,不太满意目前的状况,她原该把关茜带出去,以便和科拉老夫人连手夹杀眼前这个不识相的女人,岂料关茜根本不跟她走,靠她一个人,够吗?
「不然妳请便!」关茜满不在乎的下逐客令,想「谈」的人是妮可拉,又不是她。
「好吧!」妮可拉勉强同意了,「我要谈的只有一件事,雅里士的问题,我们必须尽快解决,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一副胸襟宽广,极力容忍的模样,彷佛一切都是关茜的错,而她只是好心来纠正错误的。
解决什么?
谁又在拖什么了?
慢条斯理地,关茜双臂环上胸前,似笑非笑地啾着妮可拉。「妳是说,虽然雅里士是我的丈夫,但妳觉得抢人家的老公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说不定会造成流行,变成一种时尚游戏,有什么不可以?可偏偏雅里士爱我,不想跟我离婚,害妳想了好久,等到不耐烦,只好来找我,希望能劝我主动跟雅里士离婚?」
她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学校外面绝对听不到,但也不是很小声,贴在教室门外偷听的人保证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半字不漏,待她话声一落,顿时,教室外掀起一阵议论纷纷,还有人透过窗玻璃对妮可拉指指点点。「原来抢人家老公的女人是长这副德行啊!」
「看不出来。」
「长得挺美、挺有气质的嘛!」
「废话,狐狸精不美,哪有资格做狐狸精?」
嗡嗡嗡、嗡嗡嗡,忙碌的蜜蜂嗡嗡叫,叫得妮可拉差点抓狂。
千料万料没料到关茜会就这样把事情毫不加以修饰的直接爆出来,偏偏教室外面又围着一大票八卦传播机,妮可拉一时只觉得又气恼又难堪,又不能直接飘出火来,因为她必须维护名门千金理应拥有的淑女形象,就是……
不能生气!
「呃,我不是…」她不是要抢,而是要等关茜「放弃」之后顺手「接收」。
「妳不是要劝我和我老公离婚?」上回,妮可拉想用话套牢她;现在,她也该礼尚往来一下,让对方尝尝被话套住的滋味了。
是?
不是?
「……」怎么回答都不对,妮可拉当场怔住,内心万分懊悔没听进科拉老夫人的警告,以为关茜很好解决,女人嘛,都是同类,最了解应该如何向女人进攻了!没想到她才开口两句话,就一败涂到地狱去了。
「不是吗?那我就不懂妳究竟是来找我干嘛了?」关茜微微笑着,一脸谦逊的「请指教」的表情。
「我只是-…」妮可拉勉强保持着微笑。「代替科拉姨婆来传话。」
「喔喔喔,原来是传话喔!」关茜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睫毛,纯真又可爱,正好符合她的外貌所表现出来的形象:无辜的纯情少女!保证是未成年的。「请问传什么话呢?」
妮可拉张了张口,忽又阖上,迟疑地瞥向教室外一眼,旋即转身背对窗户,并压低了嗓门,小小声的,恰好只够关茜一个人听清楚。
「科拉姨婆希望妳能尽快和雅里士离婚,并劝他和我结婚,我说过,如果妳爱他的话,妳就应该了解,妳并不适合他。」
应该?
谁规定的?
「妳是说,」关茜暗里冷笑,脸上的表情却更无辜了。「妳希望我尽快和我老公离婚,还要劝他和妳结婚,因为妳觉得我不适合他?」同样的,声音不大,只够让贴在教室外的人听见。妮可拉不想让人听见,她可没有那种顾虑,难看的是妮可拉又不是她。
「妳……」哔哔咙咙哔哔破,妮可拉的高雅外壳出现几条丝状裂痕了。「妳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我只是替科拉姨婆来传话的,那不是我的意思!」咬着牙根,她郑重声明,极力撇清罪状。
「哦?」关茜的眼睛又开始眨巴眨巴了。「那妳的意思是说,妳并不觉得我不适合雅里士,也不希望他和我离婚,更不可能要我劝他和妳结婚啰?」
是?
不是?
「我……」再一次,妮可拉哑口无言,硬生生被关茜的话套住了。
若是教室外面没有聚集着一群八卦传播机在一旁待命工作的话,她一定会大声否认,然后把史上最尖酸刻薄的言词打包送给对方,要对方识相一点,别再碍着她的康庄大道了。
但此刻,她既想要完成自己的目的,又想要保持名门淑女的形象,再正确的真理,只要不利于她,她就无法承认。
可是她也不能否认,不然今天这一趟不就白跑了!
「到底是不是啊?」关茜很有耐心地再问一次,心里却笑到抽筋。妮可拉或许是个相当厉害的女人,问题是,她想做坏人又不想让人知道,「沟通」场所也不是她能控制的,才会演变成眼下这种状况,私底下的谈话变成欢迎观众收听的八卦广播节目,每一句话说出来都被对手利用来套住她自己,名副其实的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吃瘪吃到底。
所以说,人类的语言真是奇妙呢!
「妳讲话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大声?」妮可拉咬牙切齿的抱怨。
哟、哟,老羞成怒啦?
关茜耸耸肩。「我是教授啊,习惯在教室里就要说话大声一点儿,不然学生听不清楚嘛!」
「我不是妳的学生!」
「但现在我们是在教室里。」
「我们换个地方!」
「好啊,到操场上?」
「……」
「图书馆?」
「好,我们……」
「不过在图书馆里,我习惯不能讲话的,那我们怎么谈?」
「……」
冒烟了、冒烟了,她发誓看到妮可拉头顶上在冒烟了!
「不然我们另外约时间好了。」
「可以,妳……」「可是我下课以后的时间都被雅里士预约去了,我得想想,还有什么时候有空呢?」
她在耍她!
这一刻,妮可拉终于察觉到关茜是在捉弄她了,满肚子烟火终于压不住,顾不得场合对不对,轰一声爽爽快快地爆炸了。
「妳这……」
「妮可拉小姐!」
很可惜,火花瞬间被浇熄,国庆烟火还没来得及冲上天空,冷不防一个男性声音插拨进来,眼一眨,妮可拉已然回复端庄、娴静又温婉的名门千金了。
好高明的变脸技巧!关茜大为叹服,差点鼓掌为她喝采,不过还是及时忍住了,转而望向穿过学生中间笔直地朝她而来的男人。「希人,你来啦!」妮可拉一出现,她就知道希人一定会赶来了。
虽然杨颉随护的技术十分高超,从不曾让她察觉到他到底跟到哪里去了,甚至连影子都没给她瞧见过,不过她知道他一直保护在她左右,有必要的时候,他会立即现身,又或者有麻烦出现时,他会马上和聿希人联络。
碰巧,聿希人今天也到公司去了,所以才能够这么快就赶到。
在学生们高度好奇的探照灯光中,聿希人缓缓来到关茜身旁,凝眼仔细上下审视,见她没什么不对,这才转眸目注妮可拉,一贯柔和温煦的表情也消失了。
「妮可拉小姐,看在妳是查塔斯家远亲分上,我从来不愿伤害妳,可是……」
「雅里士,我……」
聿希人扬手阻止意图狡辩的妮可拉,「我想有些事还是讲清楚比较好。」他眼色严正地望定妮可拉。「老实说,我向来对妳没什么特别的好恶感,对我而言,妳只不过是许多亲戚的其中之一罢了。但现在,我开始讨厌妳了……」
妮可拉脸色倏变,慌了。「可是,雅里士,这并不是我…」
众所皆知,雅里士生性温和又体贴,从来不愿伤害任何人,此刻他却说出这么重的话,可见他是真的被惹火了,这么一来,就算雅里士真的离婚了,她也没几分希望了!
「就算是科拉姨婆叫妳来的,这件事和妳无关,但助纣为虐一样有罪,妳这样纠缠不清,真令人厌恶!」聿希人的话愈说愈重。
「但……但科拉姨婆是为你好……」妮可拉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反驳更无力。
「不管是为谁好,总之,我不想再容忍了!」聿希人探臂环住关茜的肩。「妳们来烦我,我可以忍受,可是妳们不该找上茜茜,这已超过我可以忍耐的界线了。
所以我要请妳转告科拉姨婆,她再不放弃逼我离婚再娶的妄想,我会请爷爷别再插手查塔斯公司的麻烦,查塔斯公司要收要倒,都不关聿家的事了!」
看在过世的聿奶奶分上,过去聿爷爷不计代价,一再为查塔斯家收拾烂摊子,然而聿爷爷再能干、再强悍,在宝贝孙子面前,他也只有屈服的分。
倘若雅里士真的开口,聿爷爷九成九会听从,届时查塔斯家就……
「你……你不能这么做!」妮可拉顿时花容失色,真被吓到了。「查塔斯家族是……」
「是过气的望族。」聿希人毫不留情的掀开查塔斯家的假面具。「过去二十几年来,聿家对你们查塔斯家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倘若你们再不知反省,不懂得要自己振作起来,只想要拉拢聿家做查塔斯公司的靠山,不但查塔斯公司会倒,查塔斯家族也会没落,我保证,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了!」
「你……你不能……」面对聿希人严厉的警告,妮可拉狼狈又不知所措。
由于父母过世,她又拥有一副美貌的外表,查塔斯家族本家才会收留她,纯粹是为了利用她来拉拢对查塔斯家族有利的政商人物,而她也甘愿被利用,因为她也有她自己的野心,对她来讲,查塔斯家族本家只是一个踏脚石。
如果查塔斯家族没落了,失去了踏脚石,未来她还会有什么希望?
「我能!我也会!」聿希人面无表情的断然道。
见他如此坚决,妮可拉颓然无语,关茜则是惊奇万分。
一直以为,聿希人是个随和又没脾气的斓泥巴少爷,最好的证明就是,所有跟他最亲近的人都说没见过他发脾气,当然,她也是。
但此刻,虽然还算不上发脾气,但那种阴郁的脸色,没人敢说他不是在生气。
或许是过去没有值得他发怒的事,所以他才没有发过脾气;然而现在,为了她,他生气了,即便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自己就可以应付得来,但对方招惹上她就是不行!
所以,他生气了。所以,他并不是没脾气的男人。所以,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他绝不会手软,真的做得到!
所以,她真的真的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否则那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他……否则……
又是晚餐时间,聿家的人一边用餐、一边闲聊,一边看着聿爷爷又在跟宝贝曾孙哥俩好,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众人啼笑皆非,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当作看电视。
电视剧要演什么,观众都没办法选择。
「听说妮可拉今天去找表嫂了?」聿邦婷问。
「我解决了。」聿希人用最简洁的词句回答表妹。
聿邦彦停下刀叉。「一了百了?」嗯,看来表弟生气了,这么一来,解决方法只有一种。
「一了百了。」再也没人情可讲了―
话落,聿希人刻意瞄了聿爷爷一眼,,后者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话,这表示他没有任何意见,全权由孙子决定。
「很好。」聿邦彦继续用餐。
「早该解决了。」聿邦婷咕哝。「喔,对了,安德鲁说有人在问表哥耶!」
「希人是聿氏金融投资公司的负责人,问起他的人可多了,有什么稀奇的?」聿邦彦不在意的随口说。
「但对方问的是,表哥的病到底是如何痊愈的?」
铿锵!喀啦!叩咚!
关茜的水杯落到地上摔破了,聿爷爷的汤匙跌回麦片碗里,聿希人的餐刀掉到桌上,杨颉与石翰相对一眼,异常谨慎地放下刀叉,默然。
「怎么了?」聿邦婷茫然四顾。「我说错什么了?」
聿邦彦立刻有所警觉。「有什么不对吗?」
聿爷爷瞥一眼聿希人与关茜,慢吞吞的把麦片碗交给保母,并吩咐她把孩子抱回婴儿室去喂,然后以未曾有过的凝重目光望住聿邦婷。
「对方是什么人?怎么问的?妳又如何回答?」
「这……」一连三个问题紧迫地追问过来,问得聿邦婷也开始紧张起来了。「我也不太清楚,我再去问问安德鲁吧!」说着,她立刻离开餐桌去拿手机打电话。
而聿邦彦则小心翼翼地打量聿爷爷四人。「有什么事不能让我们知道的吗?」
餐桌上静默了好一会儿……
突然,关茜笑了。「当然没有,只是愈少人知道愈好,但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们不想知道还不行呢!」
杨颉和石翰都知道了,却不让聿邦彦兄妹知道,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聿希人仍是认为愈少人知道愈妥当。「茜茜……」至少,可能说溜嘴的人少一个就更安全一点。
「放心吧!」关茜安抚地拍拍聿希人的手。「表哥为人有多谨慎,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至于邦婷,她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也不会出错才对。」
说人人到,才一提到她,聿邦婷就回来了。
「安德鲁说,对方表示是受人之托,想要知道表哥究竟是如何痊愈的,因为委托人也有个罹患绝症的妻子等待救治,如果我们愿意说出到底是谁治好表哥的,代价随我们开口……」
「安德鲁怎么回答的?」聿爷爷问,口气有几分凶狠的味道。「就是外公你告诉我,而我告诉安德鲁的嘛,」气氛愈来愈不对劲了,聿邦婷胆战心惊地看看哥哥,再看回外公,小心翼翼地回答。「是中国大陆一位神奇的老中医治好表哥的,别说我们已经答应人家绝不说出人家是谁了,就算我们肯说,那位老中医去年就过世了,说了也没用嘛!」
「其它呢?」
「还有什么其它的?」聿邦婷疑惑地反问。「外公不就告诉我们这些吗?」
聿爷爷这才松了口气,「好,很好!」而后,朝关茜投去一眼,意谓:要不要说,由她决定。
「说吧!」她有预感,现在不说,不久的将来还是要说的。
那一天,即将来临了,她,终究还是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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