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我的慌乱,蝶衣显得非常冷静,目光冷冷的越过我的头顶,落在天空上 ,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镇定的目光。
好像 , 她早就知道这一刻要来。
她身后的卧室里焚着香,案几上放着一本泛黄的书,上面画着图,写着简短的繁体字。
天上的乌云追到了院子外,停滞不前,没有追到我们的住所来 , 但是压得很低,在院子外的上空怒吼着 , 好像里面随时会跳出来一个怪物。那山呼海啸的马蹄声纷乱,感觉我和蝶衣被千军万马包围了。
蝶衣一把将我拉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浩哥 , 他们追来了。”蝶衣说 , “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 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给我们。”
“他们到底是谁?”
“当然是地府的人。”蝶衣说。
“原来是地府的?不是西巫奶奶的……”
“是地府的。”蝶衣说,“一半是卞城王的人,找你算账;一半 , 是来抓我的。”
抓她?
沐清说过 , 地府三分天下 , 各方势力雄踞,会清查流连在人间的鬼魂,她看见过蝶衣的名字在被清查的的名单里。
我也没想到 , 地府会这么快就找来了。
“可是这里是白渡灵溪,他们怎么找来的?”我不解的说。
“浩哥 ,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世外桃源。”蝶衣痛心的说 , “我一直都明白 , 就算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能找到我们。只是白渡灵溪让我们有一个暂避的地方 , 这不是永久的避难所 , 地府冥王要找的人 , 就算在三界之外 , 也会找到。”
“怎么会呢?白渡灵溪为什么会暴露?”
“白渡灵溪最终会暴露,你其实也知道。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这里并不是什么脱离三界的地方,而是鹿白凭空臆想出来的一个幻境。”
“幻境?只是幻境?”
“当然。”她凄然一笑 , “鹿白厌世 , 害怕水青丘离她而去 , 她自欺欺人,自己制造出白渡灵溪这个幻境,以为可以拴住水青丘。确实,它能在一定范围内不被发现,但是你想想,七脚魔尊能进来,地府的人难道就进不来?”
“原来鹿白是骗人的。”
“她就跟走火入魔一样,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鹿白阻拦上进的水青丘,现在落个什么地步?”蝶衣突然怒喝,那目光转眼从冷漠变为一团火 , 凶巴巴的对我吼道,“水青丘废了,你也想我们两个都废了?”
“蝶衣?”我定定的看着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么凶,目光这么坚定 , 吼我的样子 , 就像师父以前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没错,你都看见了。”蝶衣指着身后桌子上放着的熏香,以及书籍,她说,“浩哥,我不想做鹿白那样的人 , 也不想你步入水青丘的后尘,所以我——我跟着七脚魔尊在学东西。我希望有一天我强大起来 , 我再也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那你应该告诉我。”我说,“你只要告诉我,我会支持你的。”
“我告诉你 , 我跟着魔界的魔尊学东西,你会答应吗?”
我哑然 , 她说得没错 , 她要是告诉我这件事,我一定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跟她大吵一架 , 弄得不欢而散。
“如今等于是兵临城下 , 浩哥。鹿白的防御能抵御一段时间 , 地府的人有个缺点就是只能晚上进攻我们,所以,我们还有短短的时间可以做准备。”蝶衣认真的说 , “鹿白离开之前,将白渡灵溪的一切交代给我 , 我就已经感觉到了破绽 , 我在整理东西的时候 , 发现她的随记,才知道这里的真相。但是我要在这里等你 , 这两天我看似若无其事 , 但是……我的心每时每刻都在受着煎熬 , 我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来,我不知道……不知道能在这里呆几天……”
“对不起 , 对不起……”我看着蝶衣红红的眼睛说,“我不但没有感觉到你的良苦用心,反而胡乱猜测你 , 跟踪你。我太不像个男人了。”
“一开始 , 我也想自暴自弃 , 就在这里度过几天美好的光阴,然后听天由命,让地府的人把我抓回去,让卞城王杀了你,然后我们做一对鬼夫妻……”
“但是,我喜欢尘世,我喜欢人间烟火的味道。我不想再成为别人手中任意宰割的羔羊,浩哥,我已经受够了那种被奴役和支配的生活!我受够了!如果接下来的日子还是逆来顺受的话,我多活一分钟都是罪!你说我喜欢倚翠阁 , 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喜欢唱阴戏!”
“蝶衣……你……”
“我喜欢唱戏,但是不喜欢唱阴戏!你问我为什么?那我问你,我要是不唱阴戏,不寻求倚翠阁的庇护 , 我去哪儿?我跟你去白灵那里 , 还是跟你回易扬的家?白灵是驱鬼师,易扬是道士,两个地方,我都是有去无回!那我跟你去浪迹天涯?我可能早就被抓进了地府。”
“所以我装作我喜欢唱阴戏,才能名正言顺的留在倚翠阁。你只看见我在台上扮虞姬的美貌,你没看见我在心里落的泪!你以为我喜欢唱戏,就一辈子离不开唱戏?你错了!”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 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发泄心中的情绪,她憋屈了多久?憋屈得这么深厚 , 我竟然粗心到没有发现一点。
这个如河东狮的女子,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蓝蝶衣啊?她以前凶起来的时候,只不过会掐我的耳朵。
“浩哥 , 你错了!我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 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彼此!什么都是我以为 , 什么都是我觉得……我以为你会如何对我好,你以为我会乖乖的,结果呢?我们都不是对方想的那样。我想 , 如果能安然从这里出去,我们就……”
我心里一颤,她想说什么?
“蝶衣 , 不要说了。”我痛心的说道 , “听你说了这些话,我心里特别内疚,是的 , 我从来没有好好的了解过你,都是自以为你会怎么样。我们现在不说这些好不好 , 我们现在先想想 , 怎么抵御外面的对手 , 等我们安然出去,我会好好的,我……”
“不!我觉得外面的敌人不是最重要的 , 那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 我们的劫难。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敌人 , 是隔在我们之间的隔阂!就算我们从这里安然的走出去 , 这个隔阂也会让我们分崩离析!”蝶衣说道,“浩哥,我现在非常认真的 , 非常严肃的问你 , 对我,到底是什么……”
“爱。”我想都没有想 , 脱口而出。
“爱吗?”蝶衣皱眉道,“但我发现你始终很爱你自己,在林家村的时候,你跟着我是为了自己的命,因为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我还会舍命的救你。出来之后,你一次次的提到游戏小楼,你是想让我记起,你跟小楼的关系 , 你越是介意小楼,其实不是我放不下,是你放不下!”
“我……”我窘迫的说,“蝶衣,你别说了。”
“其实我告诉你我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虽然就是小楼的转世 , 样子那么像 , 但是脾气性格,什么都不像!我想,你像他,那就最好,我陪他。若不像,那就等于小楼忘了前世的痛 , 重新开始,我替他高兴。所以 , 你到底是林浩,还是小楼,都没有关系。我都会在你身边……”
说着 , 她落下泪来。
我心里很疼 , 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 她推开来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浩哥,我突然觉得你好陌生。好像——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你。”
我听蝶衣说完这些话 , 除了短暂的震惊 , 剩下的就是内疚和心疼。
我爱她吗?
爱。
但是不是那么爱 , 不是那么刻骨铭心的爱。
她躲闪我,疏离我,那都是一个女人的本能 , 她从我这里得不到安全感,她还跟着我做什么?
外面的天空,马蹄声和响鼻声从来就没有断过。
蝶衣这么镇定的和我说话 , 她的内心比以前强大了很多很多。
是什么让她如此强大了?
难道不是我的疏离吗?
她一个弱小的鬼 , 从林家村到现在 , 一路如履薄冰,诚惶诚恐。
我换位思考 , 要是我 , 我可能比她更不如 , 见到魔尊散落的仙丹元神 , 我会恨不得马上吞进肚子里,成就我的真身。
“对不起,蝶衣。”我走到她身边 , 郑重其事的看着她说道 , “你就当我很陌生 , 当从来就没有认识过我。”
她抬起头,瞪大一双泪眼。
“以前我对不起你,才让你走到现在这个样子。我很心疼,但是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对视着她的眼睛,“蓝蝶衣,我想让你重新认识我,我重新追你,我会做给你看的。”
“这些话,我记忆犹新。你说了多少次了?”她对我很失望的样子。
“这是最后一次。”我说 , “相信我,好不好?”
她没有表态,眼睛里的泪控制不住。
外面的响动一刻没停下,我和蝶衣在房间里相顾无言,默默流泪。
我们把对方弄丢了。
丢在哪儿 , 丢了多久 , 无从知道。
好在此刻我们都在,我们都还好。
“蝶衣。我们重新开始吧,我重新追你。”我认真的说,“给我这个机会,我会认真对待的。”
她微笑了一下:“我们先一起抵御外敌吧。什么儿女情长,也要先有命才行。浩哥……我还能这样叫么?”
“你顺口就好 , 不要分得那么生疏。”
“好吧,我们来分配一下任务 , 鹿白临走之前,把地图留下来给我,白渡灵溪的格局 , 其实非常简单 , 看起来很大 , 其实就是南北两条线是出入口,东西方向是死门。”
局势严重,我们擦干了眼泪 , 将一章鹿皮的地图放在桌子上 , 蝶衣耐心的给我讲格局。
她的意思 , 南北门是生门,我们两人一人守一边,从不同的方向冲出去。
这个办法很考验两人的默契度。
因为两人不在一起 , 不能相互沟通交流,不能看到对方的安危 , 一切都凭着心有灵犀的感觉 , 要神同步一起出去。
否则 , 生门一起打开的时候,不管出去几人 , 会在短暂的时间内封死 , 整个白渡灵溪成为东南西北的死门 , 从此死门紧闭 , 空间坍塌,再也没有白渡灵溪这个地方。
这是个问题,因为我和蝶衣之间 , 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有灵犀的感觉。
这种感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形成的东西 , 如果靠我们朝夕相处来磨合 , 时间不允许。
“蝶衣,我们试试心灵感应度吗?”
“不试。”
“为……为什么?”
“我不想让自己失望。还有,心灵感应这个东西,不是试出来的, 万一只有一次,这一次试过了,下一次就没有了。”
“那我们用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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