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走了,留给我一个难题,一个担忧。
他也真是的,他写字条干嘛要写个“他也是死人”,那个“他”到底是谁,村里这么多人,我咋猜?他写名字不行啊!这个难题我找谁去问?
他爷爷说他还是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我担心他没有好转,这样跟着秦公出去,要是在外面出事,谁知道?
回去的路上,林大友还在田里劳作,烟雾弥漫中,他扔下锄头上田埂来抽烟,堵住了我的去路。
“嘿!浩子,我问你个事。”
林大友坐在那里对我招招手,我刚走过去他就神秘兮兮的说:“昨晚上你是不是在村里到处喊人?”
这事易扬交代过,叫我不要认账。
“没有,我昨晚都在山上。”
“奇怪了嘿!明明你跑到我院子外面,叫着救命救命,说柳木匠出事了。”林大友疑惑的抓着头皮说,“那声音就是你!那小孩长得也像你!”
“你别吓我,叔,我真的一直在山上给我奶奶守灵,易道长不让我到处乱跑。”
“那就见鬼了。我还给叫那个小鬼站在我窗下,我还泼尿出去了呢!真不是你?”
“你要是泼尿给我,我还不把房子给你烧了?”
林大友看着我,嘿嘿的大笑起来:“那也是,你胆子大,你啥不敢。”
“叔,没事的话,那我走了。”
“别忙,浩子。我还没说完。昨晚那个小娃到处喊人,把我家林南林北也吵醒了,你猜怎么地,他们两个就起床去看,我不放心,等了一会儿就跟上去,你猜看到了啥?”
林大友说话声音很低,脸上一本正经的,不像是吓唬我开玩笑。
“怎么啦?你看见了啥?”
林大友把眼睛眯着,眉头皱着,一字一句的说:“小鬼抬棺!”
“小鬼抬棺是啥?”
他白了我一眼,觉得自己一惊一乍营造出来的气氛,我一点都没有配合,闷哼哼地说:“小鬼抬棺你都不晓得?你还是不是我们村的人?”
“不说算了。”我站起来就走,他可能昨晚的确看见了鬼怪现象,可我不敢兴趣。
林大友在后面一把扯紧我,低声说:“浩子,你带我去你家,我找你那个师父给看看,看见小鬼抬棺,不死都要脱一层皮,你让你师父给我治治,咋样?”
看他说得严重,我让他告诉我到底看见了啥,我不敢擅自把林大友带回去让易扬治治,他那个鬼脾气,现在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林大友拉我拉下去坐着,一条粗腿还把我的脚压住,怕我跑了。
他说,昨天下午,柳木匠在村里到处说,晚上要注意,关好门窗关好鸡狗等畜生,人和畜生都别放出来。
要是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都不要出去,不管是叫分钱,还是叫救命。
总之,晚上就算是亲爹叫门,都不要打开。
大家问柳木匠为啥,柳木匠没有直接说原因,而是说不想要命的,晚上就出去看一圈。
到了天一黑,村里到处都关门关窗,就像湘西赶尸提前通知的村子一样。
林大友一家听到我叫救命的声音,林南林北觉得那个呼救的声音就是我,他们在外面闯荡,不太相信鬼神之说,我离开不久,他们就起来看看。
接着林大友也起来了,他不放心自己的两个儿子。
林大友一路往柳木匠家走去,走到一条三岔路的时候,他看见有一个人影在他前面一飘就不见了,就像一片从高处掉落的叶子一样。
他知道今晚自己撞鬼了。撞鬼这事,一旦撞上,后来就跟连环炮似的。因为一旦撞鬼,就说明自身阳气出了问题。
当时他就后悔不该出来,可已经走了多半的路,两个儿子还没找到,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快到柳木匠家,他听到一阵锣鼓声响起。林大友当时就想着完了,柳木匠果然死了。
他小跑着过去帮忙,可跑着一段他就觉得不对劲。
柳木匠家开阔,老远就能看见他的大木房子,可看得见却要走一段路。
那房子四周黑乎乎的,连一盏灯都没有,更别说布置灵堂了。
林大友胆子大,心也挺细的。他就停下来观察。
锣鼓声越来越密,从柳木匠家走出来了一队送丧的队伍。
前面两个人开道,后面四个人抬棺。
棺材又黑又大,扁平的,跟普通棺材大不同。
林大友藏在树丛里,他发现那六个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因为这六个人的脸部都是模糊的,看不清楚五官,不知道长啥样。
六个人都是穿着长衫衣服,像清朝的朝服,又像民国时候的服装,总之不是现代人的装束。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撞鬼了。
那六个人,没有一个是脚沾地的,都是漂浮着行走,两只腿在迈着,做出走路的动作。
送丧队伍经过林大友身边的时候,他屏住呼吸,生怕自己被发现了。
但是怕什么就会来什么,那小鬼抬棺经过他身边,停了几秒、同时,他听见有人在“呵呵……”的笑着,胆子再大的人,也受不了摆在面前的恐惧。
民间有手艺的人,比如泥水匠,鞋匠,篾匠,木匠之类的,都有神秘的巫术,特别是木匠是鲁班传人,死后非常特殊,大部分人都是小鬼抬棺送丧。
这些小鬼都是死者生前自己养的,死者算出自己的大限,会周密做好身后事,将自己养的小鬼也带进坟墓,到阴间去继续支配他们。
“那柳木匠真的死了?”
我听得入了神,感觉就像演电影里面的情节。
林大友一口烟圈吐在我脸上,叹气说:“那今天早上柳木匠还出村去他儿子家了呢!你说死没死?”
“那你说啊,我咋知道,我又没看见……”
“浩子,你不晓得,小鬼抬棺,抬出去的棺材是假的。”
“啥意思?”
“就是抬出去的是死人的魂魄。柳木匠不是鲁班传人吗?他养了小鬼,过去阴间也是做官差的,从阳间到阴间,就跟调动工作一样。就像你爹,万一一天当了镇长,那镇上不是用车子来接?”
“呸呸呸!你别用这个来打我爹的比喻。”我不满的说,“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柳木匠的魂儿昨晚走了,今天早上走的是他本人,但是已经丢了魂。”
“对呢!他自己一定知道晚上要出魂,要不说他天黑之前咋会叫大家不要开门不要放畜生出来?柳木匠自己晓得晚上要走,谁知道被我看见了!看见小鬼抬棺,那是要倒大霉的,你快些回去给你师父说说……”
我窘得很,这村里都以为易扬是我的师父,可是我觉得他现在自从风子玄之后,对我一开始不咸不淡,现在还有些讨厌我的样子了。
我想,换做是我,有一个资质更好的人可以当徒弟,为啥还要一个没有任何底子的,一步步费心费力的教?
“叔,那不是我师父。不过我回去给他说说。”
“你这孩子急啥?我还没说那棺材抬去哪儿了。你猜出来吓死你呢!那小鬼把棺材抬到村口去了。”
“你是说抬到……”我用手指着村口的方向,指向那个“凶穴”,“是不是抬到向师爷下葬的坟墓里去了?”
“对呀对呀!几个小鬼就是把棺材抬到了那个墓坑里!你说巧不巧,今天早上向师爷就死了,葬在那里去了!”林大友摸了摸皱巴巴的脑门,“浩子,我笨得很,我想不明白,但就是觉得咋不对劲呢?柳木匠和向师爷,都是我们村最厉害的人,他们咋要抢一个墓坑?”
我也觉得不对劲,说到向师爷,我问他:“早上谁给向师爷抬棺材的?”
“我呀!还有几个男人,林北也抬了。”
“那里面是不是向师爷?”
林大友的表情一下子就凝住了。
我赶紧问:“是不是不对劲?”
他一拍我的脑袋:“我又不是他的后代人,抬棺材就只管抬,哪个去看他的遗容?”
那就是说,棺材里不知道放了个啥,到底有没有死人在里面,连抬棺材的人都不清楚。
向师爷死了,我觉得是在强子和秦公的嘴巴上死的。他们说死了就死了,谁都没看见死人。
不过这些话我没给林大友说,疑问太多了,我得回去告诉易扬他们。
走了几步,我又回去问林大友,要是柳木匠的魂被小鬼抬走了,那他出去之后,会不会死?
林大友一本正经的说:“浩子你晓得不?老鹰是咋死的?老鹰也会预知自己的死亡,死之前会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飞向蓝天,最后坠落在湖底或谷底或高山上,就是不让人家得到它的遗体……”
“你说柳木匠出去跳河了?”
“你咋这么笨?我的意思就是柳木匠也会预知自己的死亡,他这种人以前得罪人太多,死了之后怕别人毁他的坟,破他的风水,所以,他会死在别处。但是他的魂儿还在村里,不知道留在那里要干啥?”
“那我回去问问道长。”
林大友在我身后不停吩咐,要我回去之后一定要问问我师父,给他治治。
我走出去几步,忽然听到后面好像有人叫我,不是林大友的声音。我以为是听错了,没有回头。
可那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了!
我整个人就僵住了,这声音那么熟悉亲切,我有好多天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转身一看,我爹我妈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
“妈!你回来了!”我飞奔过去,扑在我妈的怀里。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我妈拍了拍我的背,轻声说,“跟我回去。”
我抬头看了看她,她瘦了些,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子,头发一丝都没有掉出来,显得一丝不苟。
她身上还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很好闻。
“我把你妈还给你,免得你一天恨我。”我爹笑了笑说,“我们回去。”
我顾不得想别的了,我妈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我满心欢喜,走在我爹妈的中间,狭窄的小路上三个人很挤,可我执意要走在一起。
走到我家门口,屋里传来说话声,他们三个都在。
我爹妈先走过去,我妈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尖叫一声就扑了进去。
“你们不要动那个!不许动!”
我爹妈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声音里满是紧张,他们冲进屋子里,对着坐在桌子前的易扬兄弟俩和风子玄大吼。
桌子上放着那个瓦罐,没想到我不在家,他们居然又把那个东西翻出来了。
“谁让你们动这个的?”我爹厉声质问,完全没有以前对易扬的客气。
易扬站起来,有礼貌的说:“村长,这个瓦罐确实是我们翻出来的,对不起。不过事出有因,这瓦罐里……”
我妈拿出一块红布,将瓦罐盖住,脸上非常不高兴地说:“你们怎么能翻这个东西,要是被你们打开,后果就不堪设想。”
“那里面是啥?”易扬说,“村长,能不能告诉我们?”
我爹为难起来,看了看易扬,又看了看我,然后把目光停留在我妈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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