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黑,向师爷就开始送花盘了。
送花盘算是一种比较“文”的送鬼方式,将孩子们沾染的邪祟送出去,而不是用法器把它们压制住。
他让胖虎水牛二狗东健这四个孩子都坐在一张床上,床前放一个大铝盆,里面燃着用百元大钞印过的草纸,香炉里香火不断燃烧,向师爷口中念念有词,大人们都默不作声不敢说话,整间屋子里充斥着一种神秘而压抑的气息。
向师爷跪倒在他常年供奉的香案前,虔诚地拜祭了他的祖师位,从香案上端过来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竹筛,竹筛里装着一碗水饭,一个灰团,他走到床前,同四个孩子的父亲一起将竹筛举过头顶,口中念着咒语:“阳明之精,神威藏心,收摄阴魅,遁隐人形,灵符一道,崇魔无迹,敢有违逆,天兵上行,敕!”
念完咒语,他往每个孩子的脑袋上贴了一张符,他端起花盘就往外走,让男人们打起精神守住门口不让孩子乱跑,只叫我提着一篮子的香烛纸钱一起出去。
外面有些凉意,伸手不见五指,向师爷走在前面,口中一直念着咒语,无暇他顾。
我紧随其后,知道他要把花盘送到十字路口,将做一番祝祭,将花盘中的水饭等物泼出去,整个过程才算结束。
“出门经,出门经……出门头顶观世音,八大金刚八大神,四大天王来助阵,南无阿弥陀佛!左边金银火,右边铁剥碌,一不打天,二不打地,专打邪魔妖怪,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向师爷把这句话念了七次,我都能背下来了。
他忽地停下,背对我说:“浩子,你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对头。”
“师爷,哪儿不对?”他说这句话让我后心一凉,这个老头,我们全村都在指望着他救人,可他从一开始就判断错误,中途一惊一乍的,我总感觉他不靠谱。但是我父母依赖他,我一个小孩能说啥?
“你有没有看见我院子里的七棵大洋槐?”
“黑咕隆咚的,我看不见。”我往四周看了看,确实啥都看不见。
“送花盘不能回头,回头等于将送走的鬼又放回去,所以我不能回头看。你看看我家门口的烛火,是不是亮着?”
送花盘的时候,出门七步要点着烛火,叫做“七步灯”。
刚才出门的时候我还留意到不要踩着蜡烛,这会儿回头,身后黑漆漆的一片,啥也没有。
“师爷,看不见烛火,更看不见你的家。要不要喊一声大志叔出来?”
“千万别喊,他们要守着孩子到结束!”向师爷不紧不慢地说,“鬼打墙这小玩意儿,也能拿来戏弄我?”
鬼打墙我们都听过,我爹有一次从镇上开会回来,愣是在村口走了一宿都没有走出去,后来向师爷告诉他晚上走夜路点一直烟,就不容易碰到鬼打墙了。
向师爷在念咒语,他举着的花盘不到十字路口不能落地,所以他让我后面烧纸钱,纸钱一点燃,从黑暗中伸出来无数双惨白的手,在飞舞的烟灰中疯抢着,我吓得一抖,当即明白为什么我们被鬼打墙了,这里有无数的贪婪鬼。
我假装没有看见那些鬼魂,不停往火堆里添加纸钱,那些鬼魂见我没有发现,有的还探出头来伸出舌头给我做鬼脸,我背心冒汗,却假装若无其事。
纸钱烧得见了底,向师爷说差不多了,我往后一看,向师爷的家不过在身后五百米处,可我们刚才却走了那么久,这不科学。
“向师爷,好了吗?”我想尽快结束。
“柿子树下的十字路口去哪儿了?”
向师爷一说我才发现那棵大柿子树就在身边,树下的确是一个十字路口,可现在就是一条小路,没有交叉的十字。
“师爷,我们还是没有破……”
“住嘴!不许胡说。”向师爷严厉的说,“浩子,你怕不怕疼?”
“不怕。”
“旁边有一棵花椒树还在不在?”
“还在。”
“摘几根花椒刺,把你的中指刺破。”
我不敢多问,向师爷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花椒刺穿破手指,疼痛钻心。
“用血在地上划一个十字。”
我依照做了。
令人惊奇的是,我画出来的十字虽然很小,却闪着亮光,而且在逐渐扩大!
向师爷又把刚才的咒语念了一遍,对着黑夜把花盘里的东西从我画的十字上泼了出去。
“妥了!没想到你这孩子还听招呼,多亏了你的血十字路。”向师爷如释重负,回头看了看我,笑着问,“你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是不是刚才看见了什么东西?”
我说:“鬼手,还有鬼。师爷,我以前没少走夜路,可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些东西。”
向师爷笑道:“你现在半死不活,多半属阴,你自己就像一个鬼,看见那些东西是正常的。”
往回走,房子外面的七步灯不知道啥时候熄灭了。
“不好!”向师爷大惊道,“浩子你快进去看看!”
我几步进去,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胖虎他们四个孩子连同八个家长,一共十二个人全都不见了!
“向师爷,他们是不是回去了?”
“屁话!狗日的。”一向文质彬彬的向师爷爆了粗口,“故意拖延我们的时间,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走,他们一定是去了坟地,我们去找人。”
去往后山的路上要经过的人家都被我们叫上一起去后山,一问之下都没有见过那四家人,有人特意去他们家看了,都不在家。大家都很震惊,十二个人同时不见,能同时迷惑十二个人的游丝,到底是啥东西?
可是当我们到了后山坟场,黄黎的坟前没有人。
“奇怪,他们怎么会不来这里?”向师爷纳闷的说,“还能去别的地方?”
忽然新坟后一个人影一闪,向师爷大喝一声是谁!
人影慢慢的闪出来,在大家的光电筒下,是李翠芬。
“黄黎妈,你这是何苦呢?生死相隔,你这样念着黄黎,日夜守着,黄黎的魂魄久久不走,不但会害了她,也会害了村里人。你快回去吧。”
坟场里没有那四家人,大家都陆陆续续下山,向师爷步子慢,我们走在最后,我发现山上又起雾了。
“师爷,起雾了。”我说。
“你看见的那不是雾,那是阴气,脏东西。”向师爷说,“你这一次要是大难不死,以后必定是一个有所长的人……唉,可惜……”
“我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的话刚落脚,山下突然传来一阵鼓点声,惊得大家都一愣,站在山腰不动。
鼓点声起,难道是哪家死了人?
紧接着,一阵凄婉的二胡声起。
“哎呀呀……”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一声清脆的唱腔划破夜空,飞入我们的耳朵里。
“向师爷,有人在村小学里唱戏!”耳尖的人一下子判断出了方向。
向师爷连连跺脚:“坏了!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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