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中,两盏长年不灭的酥油灯闪闪烁烁发出暗淡的光,照着印禅、印法两位大师紧锁双眉的脸。
时过两日,丝绢画中的秘密仍未解开。印法大师烦躁地提起茶壶,咕咕噜地一口气将满满一壶水喝个精光。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印禅大师。事情明摆着,罗汉冲这班凶恶的侍卫逼他们解画决非好事,说不定解开此画后,将有无辜世人因此遭殃!印禅大师微睁双眼,凝视着丝绢画,心里反复思量对策。
丝绢画上的梵字经文,字体,在印禅大师眼中跳动,排列,组合,分散;再排列,再组合……九九八十一,这八十一个颠三倒四的经文,与画面中暗藏的奇形梵字有什么联系呢?
这八十一个字的梵文经,可分别排出三条进山路线,而标在画中左山峰腰的一个“宝”字,似乎明示沿着其中一条路线即可达到左山峰腰的藏宝地。这是一幅藏宝秘图!但,印禅大师却不以为然。他以特有的洞察力,肯定这个“宝”字是故弄玄虚,而在奇形梵字中才蕴藏着真正的秘密。他感到隐藏着奇形梵字的画面,是幅武功图.印禅大师沉思良久,对印法大师低声说:“师弟,这画面难道是什么阵势图么?”他已和印法印证了各种武功,都合不上奇形梵字的画面。
印法大师极力平抑着内心的浮躁,说道:“古之有名十大阵为:一字长蛇阵、二龙汲水阵、天地人三才阵、四门斗底阵、五虎攒羊阵、六子连方阵、七星斩将阵、八卦金锁阵、九曜星空阵、十面埋伏阵。我曾细心对过,这画面颠三倒四的,什么阵势也不是……”
印禅大师心中闪过一道电光,莫非奥妙正在这颠三倒四之中?他取过笔和纸,抄上奇形梵字先逐字地“割”开,然后颠三倒四地拼合起来,又将梵字经文拆散填入画面之中。
顿时,画中之谜被揭开!
烛光映出印禅大师始则惊喜继而变得凝重的脸。
印法大师困惑地望着画面,茫然不解。印禅大师在白画纸上写下八句谒语:“似经非是经,似山非是山,拆经换成经,拆山拼成山,颠三先倒四,倒四再颠三,九九八十一,联络在总坛。”
印法大师看罢谒语,再看画面,脸色骤变:“师兄,这谜底能交给侍卫么?”
印禅大师略作沉吟,脸上显出决断的神色,他抓起自画的纸伸向烛炬,燃成纸灰。火光映照佛堂,除了神龛内的法相仍是面带永恒的微笑外,整个佛堂笼罩着沉闷,忧郁的气氛。
印禅大师烧掉手中的纸张后,和印法大师复盘膝坐下,在他们盘坐的蒲团间仍摆着那幅神秘的丝绢画。两人四目相视,良久无语。
佛堂的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身材矮小、削瘦的和尚手托饭盘跟着罗汉冲走进堂来。罗汉冲不许印禅、印法离开佛堂,连三餐用膳也要由他亲自来安排。
罗汉冲自从与印法大师在佛堂交手后,深知印法武功之高深,他千方百计要暗害印法大师。他还对关押在侧殿的二十四位和尚逐一进行了“检查”和盘问,认定二十四个和尚中没有一人练过武功,于是选了这位瘦弱多病的火夫和尚给印禅、印法送茶、送饭。这天中午,罗汉冲亲自跟着这个火夫和尚来送饭,他等着二位大师用膳完毕,又问起画谜解得如何?
印禅大师低头看画,冷冷地答道:“罗侍卫,你若再打扰我师兄弟,这丝绢画谜恐怕就揭不开了.”
罗汉冲讨了个没趣.恶狠狠地说道:“在下是来提醒二位大师,明日便是限期的最后一天了.若是……‘嘿嘿!大师休怪在下无情,到时玉石俱焚.寺毁人亡,就悔之晚矣!”
印禅大师合掌胸前,打断罗汉冲的话:“普渡众生,救人危难乃佛门宗旨,老衲心中明白,不必罗侍卫费心。”
罗汉冲不敢再多嘴,他扫过佛堂一眼,见无异样,才转身离去。
印法大师见罗汉冲走后,急切地问印掸大师道:“师兄,这事怎么办?”
印禅大师闭目不语。稍顷,他睁开跟,轻叹一声道:“这画干系到二千多条性命,老衲决不能让它落到清庭侍卫手中。”
印法大师道:“明日若是不交出画中秘密,寺院众僧的性命就难保了,不如谎称这是一张藏宝图,去蒙混一下……”
印禅大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侍卫贼子按图索宝,寻之不得,自会另请能人解谜,到那时二干多壮士还是逃不脱劫难。”
“师兄的意思是——”
印禅大师两眼闪射出灼灼光亮:“你带着丝绸画逃离本寺!”
“不行!我怎能撇下师兄和寺内众僧独自逃生!!”
“师弟此言差矣!这不是逃生,是去救二千多条性命,慈恩寺中唯有你一人习过武功,此时侍卫包围了寺庙,还有官兵相助,若无武功怎能保护此画安全逃脱.我看事不宜迟,你收拾画卷,连夜走吧。”印禅大师边说边动手收卷地上的丝绢画。
印法大师陡地抓住印禅大师的手,瞪圆的大眼里充满杀气:“让我趁夜里将这帮侍卫贼子收拾了,然后遣散众僧,与师兄逃离此地,去寻找丝绢画的主人。”
“放肆!”印禅大师低声喝道,“佛门净地怎能妄开杀戒!况且侍卫见过你的武功自有防范,他们分守寺内各处,又是京都大内一流高手,你一人能抵敌得了?万一画落在他们手中,岂不更糟?苍天有眼,神使鬼差让侍卫持画到我寺求解,让老衲舍身取义拯救这二千多生灵,这是菩萨的意旨。你不必罗嗦,赶快走吧。”
“师兄,我……”印法大师突然全身一阵哆嗦,抓住印禅大师的手垂了下来。
“你怎么啦?”印禅大师见状,一种不祥预感掠过心头。
印法大师黑脸泛青,头上冷汗直冒.他憋住气想运动功力,可体内的真气怎么也聚不起来,全身象散架似地酥软软的。他心如火焚,拼命运功,谁知越是运功周身却越是无力.同时一种酸麻,酸软的感觉传遍了全身每一个关节。他瞪着—双可怖的大眼,身躯象得了疟疾似地颤抖。
印法大师原名陈振宇,蓝田人氏。道光十四年,蒲田少林寺因被人诬告谋反,遭到官兵包围,大火烧了寺院。少林寺武僧慧圆大师身负重伤逃了出来,逃到涟源又被侍卫追上。一场混战慧圆大师杀死十三个侍卫,受伤昏迷在坟山上。陈振宇路过坟山,救慧圆大师回到家里。经过精心护理,慧圆伤愈,但因内伤过重,经脉震断,已不能恢复功力。慧圆为报答救命之恩,便留在陈家悉心指点陈振宇习练武功。陈振宇自幼习武,根底很是不错,在慧圆大师的指教下,功夫更有长进。五年中,他不但练就了少林正宗“内气功”和“金刚掌”,而且对各门派的武功也有所涉猎。慧圆大师武功虽失,每日与陈父弈棋,与陈振宇切磋武艺,倒也不觉寂寞。不知是谁走漏风声,一天夜里官兵突然包围了陈家院宅。危急之际,慧圆修书一封,让陈振宇突围到雪峰山慈恩寺找印禅大师。陈振宇只身逃上了雪峰山,得到印禅大师收留,取法号“印法”,后来又提升为慈恩寺宝殿二主事印法大师聚集不起体内真气,心知有异,他伸手抓过饭盘,扒开饭菜细细观看,然后又嗅了一会,脸色陡地变得铁青。
印禅默默地望着他的举动,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饭菜和茶水里都下了‘五毒酥骨散’,这种白色药粉能溶于油、水,撒在饭里也不易发现。它具有特殊的香气和鲜味,使饭菜格外鲜美.练武的人吃了这种药物,元神涣散,心浮气躁,浊气顿生,真气无法聚结,内力尽散,就象是被人震断经脉,挑了肌筋,碎了锁骨一样。不练武的人吃了倒是没有什么危害。想不到这班侍卫竟下如此毒手,趁我们苦思画谜之际,在茶饭中做了手脚。这些侍卫何其歹毒!我看趁他们尚未察觉我们的意图,你还是带着画,赶快走吧。”
“师兄,我武功已失,怎能出得寺院?即算出得寺去,也无力保护此画。师兄德高望重,在雪峰山人缘甚广,便于藏匿,还是师兄带着画设法走吧。”
印禅大师凄凉地一笑:“师弟休要推辞,你武功虽失,行动尚便,山道田庄,路径熟悉,自有法可想。老呐八旬之人,怎能翻山越岭,逃过侍卫追捕?再说老衲身为寺主方丈,又怎能弃下寺宇和众僧不顾?至于出寺之法嘛——”
印法大师眼光落在饭盘上,沉思片刻,说:“既是无法出寺,师弟决意和师兄一道留守寺殿与寺中众僧共危难!”
印禅大师面色微变:“你……”
“师兄放心。”印法大师接着说道,“我保举一人送画出寺。”
“谁?侍卫贼子监视严密。除了送饭的小火夫净空,谁也不许在寺内走动。”
“我说的就是净空小僧。”
“净空?”印禅大师愕然。须臾间,他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不觉面含愠怒:“你传授他武功了?”
印法低下头,开口道:“是的。我见净空体弱多病,便教了他一些健身之法,不想他十分聪明,悟性极高,我授的口诀,他一听就能背,教的动作,他一看就能做,所以我一高兴就……”
印禅大师叹道:“凡心未尽,尘缘未了。你忘了进寺时.师兄与你说的话么?”
“师兄,印法不敢……”印法大师诚惶诚恐。
印禅大师不容他说下去,又道:“这也是天意。这事就交给净空去办吧。不过净空涉世不深,阅历甚浅,我们还得给他想个万全之策。”
印禅大师让印法去取神柜内的丝绢来。
印法大师困惑不解。
印禅大师低声说道:“净空携画离寺,侍卫必然苦苦追杀,仍然凶多吉少。老衲略通字画,照样摹画一幅,净空万一被贼子拿住,也可李代桃僵,交出假画,保住真画不失。”
“此计甚好!”
印法起身取来一幅丝绢按原画的大小裁好,交给印禅大师。
印禅照着原画临摹起来。
翌日清晨。罗汉冲走进佛堂,他告诉印禅、印法大师,限期已到,正午时分若解不出丝绢画之谜,第一批三个和尚便要在大殿上被砍头。印禅大师告诉他,画谜即将解出,正在进行最后的验证。罗汉冲观察印法的脸色,肯定他已中毒废了武功,料他们再也逃不出自己手心.罗汉冲有恃无恐走出佛堂,得意忘形中,也放松了对送饭的小火夫净空的监视。
净空送来早饭,刚刚把饭盘放到蒲团上,印法大师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身边:
“净空,为师今日有一事相求。”
印法大师的话音末落,净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此话折煞徒儿了。您有什么吩咐,徒儿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净空,”印禅大师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不必这样,起来说话吧。”
净空哪里肯起来!他转过脸,对着印禅大师说道:“弟子违反寺规,偷学武功,请主持长老发落。”
印禅大师道:“佛门戒律,本应遵循,只是事已至此,也就罢了。眼下为师有一重任托付于你。”
净空抬起头,两额青筋凸突,眼中精光迸射:“请大师发话。”
印禅大师见净空模样,知其内功已到一定火候,心中暗喜。他将一卷丝绢画递给净空说:
“这几天朝庭侍卫包围寺庙,就是为解此画中奥秘。此画干系到天下大事,涉及两千多条性命,不能落在贼子手中。为师命你将画带出寺去,设法将它交到画主人的手中。
“请问大师,这画主人是谁?”净空问。
印禅大师摇摇头:“不知道。你出寺后,一定要千方百计打听清楚侍卫是从何处抢来此画,设法把画送归原主。”
“弟子遵命。”
印法大师又唤过净空盼咐道:“你出寺后,侍卫必会追捕,你须得……”他在净空耳边低声了好一会。净空连连点头称是.
净空将画卷藏入怀中,站起身来:“师父还有何吩咐?”
印法大师正色道:“无论如何不能让画落在侍卫手中。”
“弟子明白。”
印法大师看了看印禅大师,然后朝净空挥挥手:“你去吧!千万小心!”
净空收拾好碗筷,不解地问:“师父,你武功比徒儿强多了,为什么不自己带画闯出寺去?弟子愿留寺拼一死保护主持长老。”
印法大师声色俱厉:“净空,你不肯从师命么!”
“弟子遵、遵命!”
净空知道他带画走后,两位大师处境更加危险,不觉泪水滚滚而下。
印禅大师又唤过净空,告诉了他四句解画的谒语:“似经非是经,似山非是山,拆经换成经,拆山拼成山,九九八十—,联络在总坛。”
净空默念数遍,点头道:“弟子谨记了。”
“去吧!”印禅大师面色严峻,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净空一狠心.端着饭盘,出了佛堂。
时近正午。
罗汉冲命侍卫把三个和尚押到大殿,听候处理。他亲自和胡泽带着四个侍卫奔向佛堂,心想,印禅这个和尚最怕血溅佛堂,一定会乖乖地说出丝甾画之谜。胡泽却怒气冲冲,心里盘算着要狠狠报复—下那个武功尽失的黑脸和尚,出出胸中的怨气。
“印禅大师,时间到了,这画……”罗汉冲刚跨进佛堂大门,就阴阳怪气喊了起来。他倏地抢到印禅和印法身前,发觉二位大师脸色纸样惨白,再伸手一摸,陡地发出一声绝望的怪叫。
印禅、印法二位大师已经圆寂了!那幅放在蒲团间的丝绢画已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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