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庭来到古丈镇,只见镇口墙壁上挂着一溜悬赏捕文。
捕文上的第—个头像就是三佛堂的堂主周国忠,第二个便是清晨送他进山的于冰风,接下去是三佛堂十二义士,末了一张,画着一个小孩的脸谱,旁边写着一行楷书公文,“雷xx,男,十多岁,面色黑黝.雷xx系叛逆贼首雷震寰之子,雷逆苗山伏法后,潜逃武陵山中。
若有生擒叛逆之子者,赏银一千两,知其下落举报者,赏银五百两。若有窝藏叛逆,知情不报者,依律连坐…”
捕文下站着四个身穿号衣、手执长枪的官兵,街上别处可见官军的巡逻兵在游动。
好快的行动!不到三天,官兵已进了古丈,并画影悬赏缉拿三佛堂天地会的义士,就连雷震寰的遗孤也上了捕文,而且赏格竟比周国忠多出一倍。看来大内侍卫是奔雷震寰的遗孤而来。真是凶残之极!
肖长庭仔细看完捕文后,轻轻吁了口气,庆幸义士遗孤没有落在官府侍卫手中,而且他们连他是个怎生模样也没弄清楚呢。他定定神,决定先到客栈住下,再作计较。
“高升”客栈处在镇尾街口,规模不小,前后大院,两溜客房,能住上百人,只因地处镇尾,故尔生意清淡。店家在客栈门前搭了个棚亭,作为茶棚,棚顶上却高挑出一面印着“酒”字的杏黄旗来招徕过往客人。肖长庭看中这里房间宽敞、雅静,便带着徒儿方耿秋来此下榻。不料,因为官军进镇,征去了许多客店,“高升”客栈也热闹了起来,不仅茶棚内已坐满了喝茶的客人,两溜客房也住得满满的客人。
“师父!”方耿秋从茶棚跑出来迎接肖长庭,“您到哪儿去了?我和朱大爷到处在找您。”方耿秋,一双晶亮亮的眼睛透出见到师父时的掩饰不住的喜悦。
“朱祥呢?”肖长庭问。
“朱大爷进山找您去了。他让我在这里等侯您。师父,午饭已经备好了,您请进内堂用餐。”方耿秋一边说,一边高兴地跨进店门,高声嚷道:“小二!我师父回来了,快上菜!”
肖长庭走进内堂在预定好的桌边坐下,望了望满堂的人,不觉皱紧了眉头。菜很快地上来了,肖长庭埋下头来专心吃饭,心里却在盘算下一步怎么行动。
“滚开!小叫花子,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呸!快滚!”
肖长庭抬头观望,见店小二正在喝斥一个蜷缩在内堂前屋檐角下的小叫化,那是个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蓬头垢面,污黑黑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瞪着店小二。她身穿一套苗家姑娘的破裙裳,手执一根打狗竹杖,胁下夹着一只“神仙钵”,不知是因为衣不御寒,还是因为遭到店小二的喝斥,她从屋檐角下站起身来,全身瑟瑟发抖。
“臭丫头!还不快走?”店小二满面凶气,抬起一脚将小叫花踢倒在台阶下。
肖长庭见店小二如此凶横,觉得太过份了,他几乎按捺不住,想拍案而起教训一下这个恶奴,但想到店堂中人多眼杂,自己乔装至此,不宜暴露身份,因小失大,只得强压心中火气,方耿秋攥着一对小拳头,呼地站起身来,肖长庭怕他惹事生非,忙把他拖住,按在椅子上。
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打狗竹杖,晶亮的眼里射出两道犀利的光,缓缓从内堂扫过。见到那目光,肖长庭心中砰然一动。
小姑娘捡起掉在地上的“神仙钵”,转身准备出去。此刻,东厢客桌上,霍地站起一人,把桌子一拍,嚷道:“小二!让她进来!”
肖长庭转眼望去,发话的是一位白衣少年。年约十五、六岁,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头上盘着一条三股乌油大发辩,身穿一套白色绸衣绸裤,明眸皓齿,显得丰神俊秀。肖长庭心中暗自喝采,好一个英俊,豪爽的小子!
店小二笑容满面,哈着腰对白衣少年说:“宋公子,您请喝酒,这档子闲事您就别管了。”
白衣少年冷笑一声,神色倨傲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朝店小二一抛:“你这狗奴才,快让那小姑娘进来!”
店小二接过银子立即换了笑脸,对着小女叫化深深一揖,说道:“少姑奶奶,那位少爷有请.嘿嘿,刚才多有得罪。我这里给您赔礼了。”
店小二的丑态引起了满堂客官的哄然大笑。肖长庭看着,心中很不是滋味,再打量着那白衣少年,心想这小官人心地倒还善良,想是个知书识礼的富家公子.小姑娘略一迟疑,挟起打狗竹杖,“神仙钵”,重又走进内堂.白衣少年吩咐店小二给小姑娘打来冼脸水,准备好饭菜,小姑娘也不推诿,净手洗面后,大大方方地坐落下来。小姑娘洗去脸上的污垢后,露出了一张俏丽动人的脸,眉弯新月,杏眼含娇,嘴绽樱桃,柔媚动人。
堂上的人不知不觉之中都把眼光转到了小姑娘的脸上。白衣少年兀自痴痴地看得呆了。
小姑娘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不禁双颊飞虹,急忙低下头来。
“这小丫头长得好生漂亮!”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怪叫,满堂皆惊.肖长庭循声转过脸去。见叫喊的人是坐在后面桌上的两个衣衫华丽的商客。两个商客一胖一瘦,胖的在起劲地叫喊,那瘦的则干脆从座位上立起身来,冲着白衣少年淫邪地笑道:
“少爷好眼力呀,这小姐果然漂亮!让她也陪咱哥们去喝杯酒吧!”说着便要去拉那小姑娘。
小姑娘面色倏变,双目喷火。白衣少年却冷笑道:“无耻之徒,放屁!”他举起酒杯,运动功力,五指收拢,只见酒杯已碎,酒珠四溅。
原来这白衣少年竟有如此内功,确实难能可贵,只是好在人前显露,未免轻浮了些。肖长庭心中暗自为他叹息。须知人前卖弄功夫,正是武家之大忌!方耿秋坐在一旁,用羡慕的眼光望着姓宋的白衣少年,他已看出那两位商客决非善良之辈,真想跳出去相助白衣少年一臂之力。但严师在旁,未有师命.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瘦商客仰面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五指神功?这趟买卖我们是做定了,请公子收下定银!”说罢掏出一锭银子,五指一捏,那锭银子被捏得扁扁的,形若一支银镖,飞手一扬,向白衣少年射过去。
白衣少年大叫一声:“来得好!”右手一招“乌龙探爪”,倏地将瘦商客掷来的纹银抓在手中。他将纹银托在手心,正欲发话,突然间脸色变得灰白,托银的手微微颤抖,发现手中纹银已被捏扁,情知瘦商客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心想:“糟了!今天恐怕要栽了。”
胖商客此时也站起身来,大声说:“既然公子已收下了定银,那咱兄弟就要带人了。”
白衣少年明知斗不过他们,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就这么白丢了面子。更何况他在小小古丈镇上,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手,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加之天生一股傲气,便硬着头皮斥道:“放肆!本公子未曾开口,谁敢带人?难道公子爷还怕了你们不成!”说话之间,他跳到小姑娘身旁,衣襟一撩,拉开架势。
肖长庭向方耿秋使了个眼色,暗自从桌上取下—根筷子,折了两截寸长的筷子捏在手中。方耿秋则从衣袋中摸出两拉小石子扣在手中。
“哇!”两声怪叫,胖瘦商客同时跃身而起,形如鹰鹫扑向白衣少年。白衣少年见他们来势凶猛,正欲闪避。肖长庭和方耿秋在桌子下面一抖手腕,两商客在空中打个趔趄,双双闪跌下来。小姑娘趁此机会,单腿一踹,一条板凳横飞出去,“咚!”板凳正打在胖商客的头上,霎时鲜血淋淋。两商客一声怪吼,又准备跃身再起,突然二人觉得“腰眼穴”一麻,全身顿时瘫软,竟趴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白衣少年转身拉起小姑娘的手,昴首挺胸出了内堂。
肖长庭在方耿秋耳旁轻声说:“你在店内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方耿秋想问师父去哪儿,要跟他一同前去,但见师父脸色严峻,不敢开口。
肖长庭抓起桌上的包裹,绕过躺在堂中的两位商客,急急向店门外走去。他知道被他打中穴位的两个商客,还得过一个时辰,封住的穴位才会解开。且由他们去吧!反正不会出事,只不过多吃一点苦头罢了。说来也是咎由自取。
肖长庭刚走到门口,便听得大门外有人大喊:“官兵来啦!”
心中懔然一惊。
大街上顿时一阵混乱。
一队官军铁骑蜂涌而来。行人纷纷躲避。行动稍稍迟缓的路人,躲避不及,被开道的骑兵的马鞭抽着,只好就地趴下,不敢抬头。
肖长庭站在店门外的茶棚下,望着大街上横冲直闯的官骑,心中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闪开!闪开!”几声威严的吆喝。两队铁骑兵护着一队官兵押着三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走了过来。
被官兵赶到路旁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踮起脚,伸长脖子张望。有人拼命地往前挤,想看个究竟。“呸!”肖长庭身旁的一位商客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该死的,丧尽天良的家伙!”也不知道他是在骂官兵,还是骂被官兵逮住的汉子.看清被官兵绑押的三个汉子,肖长庭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走在头里的汉子,竟是于冰风!后面二位便是关北三杰中的刘休南、卢荆。他想,关北三杰肯定在三佛堂突围之时被官军逮住的,但不知周国忠等人怎样了?想到此,肖长庭脸上阴云密布。
于冰风三人反剪双臂,昂首挺胸,神情坦然地迈步街心。他们那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使围观的人们心里暗暗赞叹不已!
蓦地,于冰风的目光触到了肖长庭的目光。四目相对他冲肖长庭眨眨眼,迅即扭过头,加快了脚步。铁链磕在坚硬的碎石地上,发出一阵“咣当!咣当!”的刺耳响声。
肖长庭望着关北三杰渐渐远去的身影,想起了今日清晨与于冰风后会之约,心中一阵刺痛。好兄弟,我势孤力单,且重任在身,暂时没法营救你们!
官军过后,肖长庭追出镇尾,四下张望,却不见了那位姓宋的白衣少年和那个小姑娘的踪迹。
肖长庭思忖片刻,找个僻静之处,打开包裹换上了三湘武馆的馆服,撕去脸上的眼罩和一捋假胡须,在塘水中洗净脸面,然后大步向镇郊三元庄宋翰林府院走去,他已从店伙计那儿问到了那白衣少年的住处。
刚才,肖长庭看到那小姑娘的本来面目,不觉怦然心动,猜想她可能就是自己此番前来寻找的人——雷震寰的女儿雷灵芝。他听周国忠说过,雷灵芝从小跟随她父亲,一直是女扮男装。雷震寰进武陵山苗寨养伤后,更是每日里把雷灵芝的脸涂得黑黝黝的,所以无论官府还是苗山寨的人都认为雷震寰的遗孤是一个黑乎乎的小子,谁又知道她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呢?雷灵芝既知天地会已经派人前来接她,摩天崖脱险后,势必也会四处寻找天地会的人。这个古丈镇周大哥的老根据地,她来古丈镇寻人,完全在情理之中。至于这小姑娘到底是不是雷灵芝?只要他一亮出包裹中的碧霄剑便知分晓。眼下她被姓宋的白衣少年带回三元庄的宋翰林府院了,他决心去探个明白。
三儿庄,离镇尾东去五里.入庄但见一座雄伟壮观的府院崇然挺立。朱漆院门前,牌楼耸立,气势逼人。门顶闪亮的横匾上刻着五个正楷大字:“钦赐翰林府”。门两旁一对石狮,院墙内楼阁、凉亭,黄绿相间的琉璃瓦,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肖长庭向守门的院丁呈上拜帖,便在门首等候。他望着气势雄伟的翰林院宅,心中暗想:
“难怪那姓宋的白衣少年那般神气,原来是官家子弟。”
“让肖馆长久等了.翰林公传话,请肖馆长内厅叙话。”院内一位四十出头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两个院丁出来迎接肖长庭。
肖长庭随在管家身后,步入院宅。
院内,花树掩映,芳草如织,碧玉水池,玲珑假山、八角亭台,错落有致。一条青石小道,盘旋回转,直通楼阁小道两旁,琉璃宫墙蜿蜒曲回.这里的景致,可谓巧夺天工。
肖长庭走在宫墙夹道内,不觉心想;“这宋翰林不知年俸多少?竟把院宅修得这般气派?”
思忖之间,不觉已到内厅。宋翰林从内厅出来拱手相迎:“不知肖馆长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翰林公不必客气。肖某人冒昧来访,打扰,打扰。”肖长庭一面回礼,一面打量着宋翰林。
宋翰林年过半百,满头飞雪,身体臃肿,一双游离不定的眼睛惊惶地望着肖长庭。肖长庭疑云顿起。
宋翰林将肖长庭引入内厅坐下,吩咐小童沏上香茶,两人寒叙数句,各怀心思,低头装着喝茶。半晌,肖长庭开口道:“不知宋公子今日可否带着个小姑娘回到府院?”他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两眼灼灼地望着宋翰林.宋翰林吁了口气:“那小子又闯祸了?”他最近正为朝中有人告发他贪赃枉法,鲸吞捐款,接受贿赂一事,心中发愁。听得肖长庭这么一问,知是为了侄儿的事,才放下心来。
肖长庭笑道:“哪里,哪里。宋公子今日在古丈高升店,行侠仗义救得一位小姑娘……”他将高升店的事向宋翰林说了一遍,唯独瞒去自己出手相助打倒两位商客一节,“宋公子人品超群,大义凛然,翰林公真是教子有方。”
“过奖,过奖。”宋翰林拈着山羊须,得意起来:“正卿虽是舍侄,但老夫平日对他如同己出,管教甚紧,常言道,言教不如身教。老夫常以己身成功之道,教诲于他……”
肖长庭打断他的话:“适才我听说,那小姑娘原来是义胜馆一位镖头家中出走的小丫头,在下与他家甚厚,所以特来拜会翰林公。但不知此时,宋公子可曾在家?”
宋翰林唤来管家,吩咐道:“快去看看少爷回来了没有?叫他到客厅来见过肖馆主。”
管家唯唯连声,急步走出内厅.
不到片刻,管家回报:“老爷,公于没有回府。”
“哦,宋公子没有回府……”肖长庭沉吟着。
宋翰林许诺肖长庭,待宋正卿一回府院,立即着他将小姑娘送到高升店.肖长庭请宋翰林转告小姑娘,说她妈妈碧霄在高升店等她.他想,如果小姑娘确是雷灵芝,听到“碧霄”
二字,定会赶来.
肖长庭告辞宋翰林,转回到古丈镇,已是申牌时分了.他还未走进高升店,朱祥已经回来,他面色惊慌地迎了上来:“馆主,不好了!方耿秋他……”
“他怎么了?!”
“馆主走后不久,一伙青鹰帮贼子闯了进来,我们敌不过他们,耿秋他被青鹰帮宋福捉进山去了!”
肖长庭脸色阴沉,双眼冒火,牙关咬得格格发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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