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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陷入沼泽

  1、

  孔渔然觉得委屈极了,又气又恼。一直很喜欢她的宋老师也会变成那样?因为谣言,那态度,真让人受不了,好像自己是犯人似的。孔渔然本打算采取一言不发的形式来反抗。越解释越误会,根本就说不清楚。

  可崔隐说赌气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陷入更糟的泥淖。当我们陷入沼泽或者流沙地,如果周围没有人能帮得了你。逃生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仰躺,尽量扩大身体与泥潭的接触面积,慢慢游到安全地带而脱险。同样对抗谣言的最好方法不是清者自清,不是跳楼,不是逃避,而是勇敢地面对可怕的谣言,把所有的事情解释清楚。

  崔隐拍着她的肩告诉她,她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抱着做错事的不安心理呢?人这一辈子总是会碰到这样那样的倒霉事,要是碰到就一蹶不振,那日子就没法过了。崔隐让孔渔然去勇敢面对,解决掉它,生活才能继续。也根本用不着和那个举报的人一般见识,她现在的情况,确实容易让人误会。说清楚了就好。

  最后崔隐还诅咒了一通孔渔然的变态学校。连孔渔然都听不下去了,想替她的学校辩解两句,真不知湾西美院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第二天,她早早来到学校,想找昨天来找她的辅导员,她决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没想到宋老师告诉她先考试。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考试?

  孔渔然提早交卷,再次找到辅导员。导员把她推出办公室,告诉她校方正在考虑对她的处理办法,一切都等考完试再谈。

  处理?她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处理?

  导员说这是为了不耽误她考试,为她好。

  孔渔然要疯了。想说又不让说。这是什么世道?

  刚到家,陈旧就打来电话。挂断电话她忙乱地打开自己的电脑,发现根本不能上网。崔隐抱着小熊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要上网!”孔渔然脸色很难看。

  “你先用我的笔记本,还没给你连网线。怎么了?”崔隐有些担心。

  孔渔然迅速打开崔隐的电脑,登录湾西美院的校园BBS。崔隐凑过去一看。首页有个点击率过千,回帖数百的帖子,标题赫然写着:信息艺术设计系一年级女生与人同居生子,生活糜烂不堪。

  孔渔然颤抖地点开那个帖子,吓了一跳。十多张关于孔渔然的照片,有三张是她抱着小熊在楼下散步的,有正脸,有侧脸。有五张是她在舞酒吧领舞台上的,孔渔然看出这些照片应该不是一天内拍的。还有一张是小熊得幼儿急疹在医院里的,照片里有她和小熊,照片很虚,应该是经过病房的时候拍的。最后还有她和崔隐抱着小熊在超市买东西的。她和崔隐抱着小熊的照片,每一张都是背影。应该是拍照的人担心崔隐发现。可是每一张都能认出孔渔然。帖子的最后说稍后会把录像贴上来。

  孔渔然滚动鼠标滑轮,满篇的回帖,多是恶毒的嘲讽,还有一部分人表示支持。网友对此争论得热火朝天。

  崔隐拍拍孔渔然的肩膀说:“会没事的!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呢?有人要害我!”孔渔然愁眉苦脸地说,“是谁呢?怎么对我的生活那么了解?你发现有人偷拍我们吗?”

  崔隐摇头说:“冷静点!你什么都没和导员说吗?”

  孔渔然皱着眉头说:“导员根本不听我解释!说校方正在研究处理方案!让我考完试再谈这件事。”

  崔隐冷静地说:“那你这几天不要想别的,专心准备考试。考完试你有很多时间解决这件事。”

  孔渔然点头:“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

  崔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渔然,我相信你一定能解决好这件事。你想想事情最坏能坏到什么地步?顶多给你个留校察看?开除?你没做错事,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嗯!”孔渔然点点头问,“中午吃什么?”

  崔隐微笑着说:“没闻到披萨的香味吗?为了给你鼓劲儿烤的!就当是必胜客吧!考试还有那件事,孔渔然必胜!”

  “谢谢你!”孔渔然由衷地说。

  “我掌握的火候很好,你也不能考糊啊!我可不想和成绩差的笨女生一起住。”崔隐把小熊交给孔渔然,边说边向厨房走去,披萨已经快出炉了。

  “崔隐,我本来心里很不平静。但是听你说几句话,我就一点都不着急了。”孔渔然小声说,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会一直支持你的!”崔隐突然回头说,“孔渔然必胜!”

  2、

  事情永远没有说说那么简单。考试的这一周里,孔渔然终于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走在学校里,经常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现在成了学校的名人。甚至有讨厌的男生凑过来说她跳舞的样子挺好看,问她在哪里跳。那些多事的鸡婆女生,常堵着她,骂她不要脸。幸亏有陈旧,总是陪着她,不然孔渔然真没勇气再到学校来了。

  那个帖子被到处转载,之前说的那个录像也被放了上去,上面有她和崔隐抱着小熊在超市买东西的清晰录像。录像中,小熊管崔隐喊爸爸,管孔渔然喊妈妈。崔隐一直指着各种东西在问儿子你想吃这个吗?爸爸给你买!

  有人甚至开新帖子发截屏图像,分析小熊与孔渔然和崔隐的相貌有几分相似。什么眼睛和耳朵像妈妈,脸型、鼻子和嘴巴像爸爸,说得头头是道。他们惟恐天下不乱。

  “儿子你想吃这个吗?爸爸给你买。”成了湾西美院商店和食堂的流行语。

  陈旧说,如果不是正值考试期间,同学们对这件事一定会更热衷的。所幸,已经到了期末。等到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估计大家就忘了这件事了。

  考完最后一科,孔渔然主动找到辅导员宋老师把整件事都解释清楚了。宋老师摇头说现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影响非常不好。学校已经决定给她留校查看的处分。如果她不辞掉那份工作,不搬出那房子,不把小孩子送到福利院的话,就开除她。

  “这不公平!”孔渔然坚决地说,“我不接受这种处理方式!”

  宋老师叹了口气道:“你接受不接受都一样。孔渔然,听老师的话,把那孩子送走吧!如果你态度不好的话,学校会考虑把你开除。无论怎么样,也得把书读下去啊。现在也考完试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吧!”

  “我没做错!为什么处分我?”孔渔然努力保持冷静。

  “我不是说了吗?你的那种做法,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你知道现在咱们美院有多出名吗?就因为你一个人,让大家跟着你背黑锅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美院只能教出这样的学生呢。这多影响报考率和就业率啊!”

  孔渔然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孔渔然叹了口气掏出来一看是家里打来的。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正式放假前你必须把所有的事处理完!不然会很麻烦,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我想你也都听清楚了,我不想再重复了。”辅导员摇着头说。

  孔渔然走出办公室时感觉头皮有点麻。

  陈旧凑上去扶住她,不用问也知道谈判失败。

  孔渔然靠在墙上接了崔隐的电话:“喂?”她显得有气无力。

  “怎么样?”崔隐问。

  “留校察看已经决定了。如果我不辞职,不搬家,不把小熊送到福利院,就开除我。”孔渔然无奈地笑笑。

  “没商量了吗?”崔隐问。

  “他们态度很坚决!说不管我和男人同居,还有生孩子的事是不是真的都要这么处理,因为已经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孔渔然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孔渔然以为电话出了问题,对着听筒喂了几声。

  崔隐突然说;“在那里等我一刻钟。”

  “什么?”孔渔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来吗?”

  “我是男一号啊!我当然有责任和义务站出来。等我!”崔隐说得很轻松。

  3、

  “哎?哎哎!”

  “这不是那个爸爸吗?”

  “是他!是他!”

  “爸爸给你买的那个?”

  “没错!”

  崔隐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大步走向孔渔然。传说中的男一号出现了!在湾西美院引起了骚动。

  “小熊呢?”孔渔然有点担心。

  “郑而末和李感在呢,放心吧。你和陈旧找个地方待一会儿,解决完了,给你打电话。”崔隐拍了拍孔渔然的肩膀。

  孔渔然感觉到了来自崔隐的力量,她突然觉得刚才的郁闷全都消散了。她点点头。百分之百信任他,他可以把她从沼泽里救出来。

  崔隐看着孔渔然和陈旧走远,他转了个弯,直接上了四楼,敲了一下门,推门走进校长办公室。

  消瘦的李校长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嘟囔:“崔隐……真……真是你?”

  “孔渔然你打算怎么处理?”崔隐压根就没打算跟他叙旧。

  李校长颤抖地放下手中的水杯坐回自己的大转椅里说:“坐。”

  崔隐没理他,站在桌子对面等着他回答。

  李校长不得不仰望着一米八四的崔隐,他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杀气,李校长咽了一口口水说:“留校察看。”

  “取消这个决定!”崔隐冷冷地说。

  “什么?”李校长没听清。

  崔隐皱眉一字一句地说:“她什么都没做错!不能受罚!”

  “她犯了校规。”李校长瞪着眼睛答。他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又像个正常的校长了。

  “哪一条?如果她确实做错了,我不拦着你们处分她!如果一点错都没有!就因为所谓的影响不好而处分她,”崔隐按着桌子凑到李校长面前低声说,“我就拆掉你的办公室!”他语气坚决,丝毫不容质疑。

  李校长点头哼了一声:“我们学校禁止学生出入娱乐场所这你知道!更别提是在那种地方打工!”

  “那个变态可笑的校规,是不是也该修改一下了?老古董的校规吗?也难怪,你们这些老头儿就是喜欢固守陈规……这条取消!都什么年代了。”

  “那种地方……”

  “别用有色眼光看待所有在娱乐场所工作的人!和在餐厅、超市打工的人没有区别!你觉得领舞这种工作不健康,恰恰证明你自己意识上有问题!”崔隐提醒他。

  李校长嘴硬地道:“一个女孩子穿成那样,和脱衣舞有什么区别?”

  “绝对有区别!你看过脱衣舞吗?知道脱衣舞是什么样儿的吗?再说这种衣服也没什么啊。夏天学校里的女生不是都这么穿吗?”

  “现在可是冬天!冬天这么穿就是不正常!”

  崔隐冷笑道:“你西装革履地到那里跳几个小时试试看。不信你还能捂这么严实!你以为她想去领舞吗?她是孤儿!母亲还留下一大笔债务,不打工怎么交学费?我们伟大的校长可以减免她的学费吗?”

  “有助学基金,成绩优秀还有奖学金。再说她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打工。学校完全赞成学生到社会上去锻炼。”

  “只是不包括领舞这种工作是吗?”

  “是的!”

  “真是……”崔隐忍住脾气冷静地问,“你怎么看待电视上歌手身后那些辛苦的舞者?”

  “呃……那不一样。”

  “我告诉你!没有分别!都是跳舞!孔渔然从小学舞蹈,去做跳舞的兼职有什么不对?到别的地方打工?你怎么不到饭店当厨师去呢?”

  “崔隐!!”

  “有精神头儿还是抓抓教学吧!别只盯着这个只会跳舞的丫头!如果因为你让她辞职,没有钱吃饭而自杀,你这个校长吃不了兜着走!”崔隐瞪着眼睛说。他真郁闷,为了那丫头,他竟然摆出一副流氓嘴脸来恐吓校长。他的人生终于完美了。不过似乎也没有其他更简单易行的办法了。

  “好!”李校长点头认输说,“她跳舞的事我不追究!”

  “那没事了吧?”崔隐松了口气拔腿想走。

  “等等!”李校长喊住他,“那孩子是谁的?我的一年级学生竟然有个一岁多的孩子!”

  “这你不用操心!”崔隐转回身,一屁股坐在李校长对面的椅子上答道,“那孩子是孔渔然一个邻居姐姐的。她只是帮忙带一段时间。”

  “不是你们俩的吗?”李校长皱眉问。

  “要做亲子鉴定吗?”崔隐无可奈何地说。

  李校长接着问:“你为什么管那孩子叫儿子,他还管孔渔然叫妈妈?”

  崔隐答道:“孔渔然早就认了那孩子当干儿子。小熊从来没见过爸爸,他管好看的男的都叫爸爸。我只是稍微满足了一下他对爸爸的想象而已。不信你去问问他你是谁。哦,你太老了,也不好看。他只会管你叫爷爷。”

  校长清了清嗓子问:“那么你们同居的事……”

  崔隐皱眉道:“不知道还有合租这回事吗?是房东的失误不得已合租的。”怎么同居这两个字从李校长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别扭呢?

  李校长抬眼问:“有证据是合租不是同居吗?”

  “你有证据证明我们是同居吗?”崔隐不答反问。

  “难道不是吗?”李校长板着脸问。

  崔隐严肃地说:“你太想当然了。没有证据,但是我可以拿性命担保我没碰过她,也从来没有在一个房间里住过!”

  “那……语恩呢?”李校长又有点失态,“你和她……”

  “你没有权利提这个名字!”崔隐突然站起来,用手指戳着他的办公桌大声吼道。

  校长吓了一跳,他苦着脸低声说:“我以为你忘了她。”

  “一直在这里呢!”崔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也没忘她是怎么死的!”

  “我对不起她!”李校长闭上了眼睛。

  “现在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她?”崔隐愤愤地说。

  李校长痛苦地说:“你为什么要和语恩同居?她那样一个纯洁的孩子为什么会和你搅在一起?为什么……”

  “我不许你怀疑她的纯洁!”崔隐吼道。

  李校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靠进宽大的椅背上喃喃道:“你们……”

  崔隐浑身颤抖,那些事似乎是昨天才发生的,清晰得有点不像真的。崔隐叹了口气轻声说:“她和父亲关系不好,有一次父亲打了她,她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住了三天,我是从车站把她带回去的。我没碰过她……”

  “语恩……”李校长语塞。

  突然门开了,探头走进来一个微胖的老头,他看到崔隐也是一愣,半天才喊出来:“崔隐?!没想到你会来!”

  “孙教授!”崔隐冲他点头打招呼,“还在这个破学校?”

  “崔隐,别这么说。”孙教授看了李校长一眼。他的表情好奇怪。是不是又提到了当年的事?

  李校长低声说:“孙教授,我和他谈点事,我一会儿去找你。”

  孙教授拍拍崔隐的背说:“崔隐,别再怪校长了。他其实是很爱语恩的!他也是……”

  “孙教授!你别说了!”校长大吼。

  崔隐愣住,盯住李校长的脸,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其实很爱语恩的?什么意思?他爱语恩?他爱语恩?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因为校长爱语恩,所以才看他不顺眼,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打压他,所以就开除了语恩,她不是他的学生,他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追求她?天!这是一个校长该干的事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孙教授赶忙解释。

  “原来如此!”崔隐倍受打击。

  “语恩!”李校长突然捂住脸,泣不成声。他看起来脆弱极了。

  “还好意思哭?”崔隐冷笑,“害了一个女孩还不够吗?还要再害一个?你真是……”

  “是我错了!我不该打她!如果我没打她!她就不会死!”

  什么?崔隐愣住,校长还打过语恩?他突然扑过去一把揪住校长的脖领子,他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简直不是人!”

  校长老泪纵横,他摇着头说:“我……我是语恩的爸爸!”

  崔隐的拳头松了,他放开校长的领子,后退了几步:“你胡说!”

  “是真的!崔隐!”孙教授说。

  “他们根本不同姓!”崔隐摇着头说。

  “语恩随母亲的姓!”孙教授皱着眉说。

  “我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关系越来越僵。她十五岁时跑去改了姓。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是她爸爸,我也一直就当没这孩子。当初语恩和你一起玩,我很反对。我们吵得很厉害。有一次我失手打了她。她就不再和我说话了。没想到她竟然搬过去和你一起住。我气疯了,威胁她如果不搬回来一定会开除你,她说要是开除你,她也不念了。我担心这事传出去,就没再追究。她后来和别人打架,我知道是别人欺负她,她打架完全是和我赌气,但是当时我们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谁也不愿意说一句软话。我抓不到你的把柄,就干脆拿她开刀,我以为我处分了她,你们就会分手。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老李!你好糊涂啊!”孙教授忍不住说了一句。

  “她是个好女孩!你错怪她了。语恩当时也没有打架,她确实是正当防卫。她太倔强了,不愿意向你解释……”

  “我对不起她!我不配做个父亲!语恩在惩罚我啊!我……”李校长太悲伤,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孙教授拍拍李校长的肩膀说:“现在的孩子太叛逆了!老李!我们都老了!”

  崔隐实在不忍心再看校长痛哭的样子,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一个被痛苦折磨了多年的老人。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错误,这惩罚也足够重了。崔隐轻声安慰他说:“语恩跟我哭过很多次,她总想和你和好,只是每次你骂她的时候她就又改变了主意。”

  “谢谢!”李校长捂着脸说,“我以为她……很讨厌我。我没做好!我……”

  “好啦好啦!过去的事不提了!”孙教授拍拍李校长,“宋老师已经跟我说了,孔渔然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不应该接受处罚!我也觉得孔渔然是个好孩子,还是取消处罚决定吧!”

  “回去吧。”校长点点头说,“这件事就不追究了,你有办法把这件事变成正面的吧?”

  崔隐点头:“只要你不处罚孔渔然,她自然就是清白的!”

  校长深呼了一口气:“谢谢你……帮我照顾女儿。”

  崔隐摇了摇头。

  “为了她你竟然再次回到美院!她是你女朋友吧?”孙教授好奇地问。

  “现在还不是!以后会的!”崔隐答。

  “过去的事都忘了?”孙教授试探地问。

  崔隐点点头:“我想好好地生活。”

  孙教授拍拍崔隐的胳膊说:“快回家吧!不要再闹出别的事来了!那孩子挺可爱的,养得不错!好好干!”

  “好好当你的教授吧!”崔隐同样拍回去。

  教授老了,他差点被崔隐拍倒。

  崔隐走到门口看了校长一眼,他还没有从痛苦的回忆中逃出来,他补充了一句:“也好好当你的校长吧!别老想着处分谁,也研究研究校规,该改改了。”

  崔隐走了。孙教授拍了拍校长:“哎!老李!”

  “嗯?你找我什么事?”李校长回复了常态。

  “就这事!孔渔然的事!她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要是把她开除了,我可跟你没完!”孙教授威胁他。

  “我们的校规真的需要修订吗?”李校长问。

  “校规还是哪一年的?”孙教授笑。

  “呃……”

  “九……九几年的?”

  4、

  崔隐走出办公楼,夕阳西下,太阳斜斜地照在他身上。深呼吸,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四年之后,他再次踩在这块土地上。楼后的操场,是语恩最喜欢的地方。他的位置通常在操场边,看她练几个小时也不觉得枯燥。

  再见了语恩。崔隐深呼吸继续走。

  孔渔然和陈旧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聊天。陈旧手脚并用滔滔不绝说个不停,面部表情极其丰富。孔渔然就安静地听,轻轻地点点头,偶尔皱皱眉。她们两个怎么会成为朋友的?性格差这么多。崔隐收起笑容沉着脸走过去。

  “哎!崔隐出来啦!”陈旧突然拉起孔渔然向崔隐跑去。

  孔渔然则完全没反应过来,刚才还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下一秒就已经被陈旧拉出三米远了。幸亏她常跳舞,身体协调性还不错,不然非摔一跤不可。

  “不行是吗?”孔渔然看到崔隐的表情有些沉重。

  崔隐点点头说:“嗯!没办法,他们已经联系好福利院了。说一定把我送到福利院去。”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我找他们去!”陈旧捋胳膊挽袖子准备冲过去找校长拼命。

  “我绝对不会把你送到福利院!”孔渔然突然反应过来喊道,“啊?把你?!”

  “没事了!”崔隐笑。虽然孔渔然也很笨,但总算比陈旧要聪明那么一点点。

  “真的?”孔渔然和陈旧异口同声地问。

  “真的!我是谁啊?”崔隐得意地说。

  “你怎么做到的?”孔渔然又惊又喜。

  崔隐含笑凑到孔渔然身边小声耳语:“你以后要倒霉了,我把校长打了一顿。”

  孔渔然摇头笑道:“不可能!”

  “到底怎么搞的?”陈旧一脸的问号。

  “走吧!回去做好吃的!烤鸡翅怎么样?”崔隐问。

  “好啊!”陈旧点头,“能不能再烤点羊肉串啊?”

  “没问题!我们去买鸡翅和羊肉吧!走啦!”崔隐拉上还在发呆的孔渔然向校门走去。

  崔隐买了两斤翅中,两斤羊肉。回家削了一把一次性筷子,把羊肉切丁穿起来,撒上盐、孜然和辣椒粉塞进烤箱烤起来。没多会儿,屋子里便弥漫着羊肉串的香气,孔渔然吸了吸鼻子,感觉很幸福。崔隐把鸡翅划几刀放进盘子里撒上调料腌,等羊肉串出炉就把鸡翅塞进烤箱烤起来。

  食物少的时候,当然女士优先。李感和郑而末自觉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们偶尔瞥一眼一点吃相都顾不上的孔渔然和陈旧手上的羊肉串,只有流口水的份。

  孔渔然担心肉太硬小熊根本嚼不烂。结果小熊不干了,仰着头张开两只胳膊追着孔渔然和陈旧屁股后边跑,抱住谁就把口水往她的裤子上擦。

  “来!到爸爸这来!”崔隐笑着招呼小熊。他给了他一小碗已经用食品处理器加工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松。小家伙儿捏起点羊肉松就往嘴里塞,嚼了嚼咽了下去。然后就咧着嘴冲崔隐乐。

  “香吗?”崔隐问他。

  “香香!”小熊捏了些肉松往崔隐的嘴边塞。

  “啊!小熊又学会一个新词儿啊!乖啊!真是爸爸的好儿子!”崔隐忍不住亲了小熊一口。

  一炉一炉地烤,崔隐把微波炉也用上了。等女生和小熊吃饱了,三个大男人才甩开腮帮子撕扯那些冒着热气的肉。

  郑而末也顾不上再装斯文了,先满足了口欲再说那些用不着的。手疾眼快,伸手抢到最后一串。刚要往嘴里塞。

  李感按住他大声抗议:“你把陈旧都抢走了!还敢跟我抢羊肉串?这是我的!”趁郑而末没注意,他一把抢回来,咬了一大口羊肉。

  郑而末生气地挥挥手:“给你给你!跟没吃过羊肉串似的!”

  “李感!在你心目中,我还不如一串羊肉串!”陈旧打趣李感。

  “你当然比羊肉串重要!我是说退而求其次选羊肉串。”李感一边吃一边说。

  “再次警告你!不许调戏我女朋友!”郑而末伸出油油的食指戳李感的脑门儿。

  “是!她现在是我弟妹!我没忘呢!”李感垂头丧气地应道。他突然发现郑而末的油手,忙抹了抹自己的脑门,惨叫道,“你小子害我!”

  “人家不是故意的!”郑而末欠揍地晃着脑袋。

  “郑而末!”陈旧喊。

  “哦!我错了!我改!我改还不行嘛!”郑而末一脸的虔诚,“其实刚才最后一串我想抢过来给你吃的!还有鸡翅,给你!”他手快地夹了一个鸡翅送到陈旧嘴边。

  陈旧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你对我最好!其实我是一个那什么的女生。”

  “那什么啊?”郑而末问。

  陈旧心虚地答:“胃很小的女生……”说完把鸡翅膀塞进了嘴里。

  全场爆笑。陈旧和郑而末真是一对活宝绝配。

  很快大家都吃饱喝足,几个人把四斤肉全部消灭了。可怜的厨师崔隐只吃了两个鸡翅,一串羊肉串,又跟小熊一起喝了些绿色的蔬菜汁。郑而末打着饱嗝下楼帮他遛“骆驼”。李感收拾房间。陈旧和孔渔然给小熊洗澡,崔隐撅着嘴清理烤箱里的油渍,一边擦一边嘟囔着李感和郑而末吃得太多。等郑而末回来,崔隐冲出厨房郑重宣布以后只做孔渔然和小熊的专属厨师,谁也不许来蹭饭。听得孔渔然的脸直发烧。她的专属厨师,是什么概念呢?

  小熊傍晚运动量太大,洗了一半澡就歪着脑袋睡着了。崔隐以不能打扰儿子睡觉为由,早早把一直在为吃饭问题抗议的陈旧、郑而末和李感赶走。

  5、

  整个世界都清静下来,孔渔然和崔隐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但孔渔然实在好奇崔隐是怎么说服校长的,她又忍不住问他:“哎!告诉我吧!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似乎很坚决呢。”

  崔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望着她开口问:“辞职,搬家和送小熊到福利院三项里你最不能接受的是哪一项?”

  “你让我们校长做选择题了吗?”孔渔然坚定地说,“我不能送小熊到福利院!他不是孤儿!有爸爸有妈妈!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

  崔隐又问:“剩下的两项,如果你必须要执行一项,你会选哪项?”

  “必须执行吗?”孔渔然脱口说道,“我会选辞职!”

  “不搬家是因为我这个厨师比较不错吗?”崔隐斜着眼睛问孔渔然。

  孔渔然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嗯!”

  崔隐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我和你的选择一样。我绝对不能让小熊到那种地方去。”

  孔渔然好奇地问:“为什么?因为小熊太可爱了吗?”

  崔隐叹了口气说:“嗯,我以前在福利院待过,那里太孤独了。周围的一切都随时提醒着自己是没爸没妈的孩子,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你……”孔渔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地望着崔隐。

  崔隐又说:“我只在那里住了三天,实在受不了就跑出来了。我用爸妈留给我的钱租了这套房子,自己过起日子来了。”

  “你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孔渔然吃惊地说。

  崔隐笑道:“是啊!要不然我干嘛觉得你抢了我的房子!”

  孔渔然小声问:“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你说呢?!”崔隐又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

  “你虽然有时候有一点点颓废,但是一点也不像没有爸妈的孩子!”孔渔然撇着嘴分析道。

  “我颓废?有没有搞错?”崔隐反对。

  “最了解自己的人绝对不是自己!接着说,我不打断你了。你几岁搬到这里住的?”

  “十四岁。”崔隐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可怜的孩子!”孔渔然也伸手揉揉崔隐的头发。

  “爸爸的车突然出了问题,我妈妈在最后一刻把我搂在了身下……”沉默了片刻,崔隐叹了口气,把自己从回忆中抓回来。

  孔渔然凑到崔隐身边,伸手搂上他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拍肩方法。

  “我没给你讲过我和语恩的故事吧?”崔隐的表情异常安静。

  孔渔然的后脑勺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拍他的手突然僵住了,她睁着大眼睛摇摇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听下去。

  崔隐继续说:“后来我就租了这套房子,每天吃方便面。感觉生活没有意义。语恩是我的班长。她很开朗,对所有同学都很好,如果不是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叛逆,我想我一定会很讨厌她。她一直帮助我,鼓励我,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吃喝嫖赌可能都沾了上吧。她放弃了上重点的机会,和我进了同一所高中。我越来越依赖她,对我来说她更像个姐姐,或者是妈妈。她看起来很快乐,似乎什么烦恼都没有。但其实语恩和爸爸的关系很不好,她从来不对我说她家里的事。我不知该如何帮她。她很喜欢短跑,整天跑跑跳跳的。她的热情感染了我,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那么有活力。我很喜欢画画,她便鼓励我,我买了很多漫画书,书架上的那些就是我当时买的。我开始尝试着画,就像语恩练习短跑那样,我也每天练习画画。画画的时候我就感觉很充实,很幸福。报志愿的时候,我想也没想便报了湾西美院。”

  “你果然是美院的学生……”孔渔然喃喃。她在心底一遍遍向语恩道歉,竟然把语恩当成任性的小女孩。

  崔隐点点头说:“她起初很反对,但不说原因。后来还是为了和我上同一所学校而报了美院。我以为她只是觉得画画没出息。我很努力地读书,但不知为什么校长总是看我不顺眼。那个时候我很胆小,看见校长就紧张。语恩总是站在我身边保护我,她还送了我一只小狗,说如果她不在,小狗也可以保护我。”

  “是‘骆驼’?”孔渔然转头望向“骆驼”,原来那个可爱的家伙是来保护崔隐的。

  “嗯!大三下半学期,语恩离家出走。我在车站找到她,劝她回家,她怎么也不听,我只好把她带回了这里。我们一起住了几个月,学校知道了我们的事,和这次一样,说我们同居,要开除我们。后来我不知道语恩用什么方法要挟住了校长。我们一直平安无事。没过多久,语恩在街上被一群流氓纠缠,她还手了,一点亏都没吃。不知道学校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开除了她。语恩和校长吵了一架,我追出校门的时候,她不见了。她再没有回这所房子,也没有来上课。我发疯似的到处找她。有同学说看见她在学校门口被一辆出租车撞出去十多米远。几天后,我终于找到了她,没错,在墓地……”崔隐越说越激动,身体开始颤抖。

  孔渔然默默地抚摸着崔隐柔软的头发。

  “然后我就去了法国。在那里拼命地学画画,我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能暂时忘记她。我是不是很帅?很多女生向我示好,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忘不掉语恩。后来我回到这所房子里,发现这里住着一个比猪还笨的女生。她总是给我惹麻烦,我都要烦死她了。”

  “我哪有……”孔渔然想反驳,却不知道拿什么来证明。

  “后来这丫头出了点事,我回到了美院,看到了那讨厌的校长,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他了。我很卑鄙,以语恩的死要挟校长放过那个笨丫头,没想到……”崔隐叹了口气接着说,“校长竟然是语恩那个又爱又恨的父亲。”

  “什么?”孔渔然吃了一惊。原来苦瓜脸校长就是语恩的父亲。她从没见他笑过,师兄师姐们也说没见过。

  “我原谅了这个老头,他太可怜了!我失去了语恩,可我……”崔隐望向孔渔然,顿了顿又说,“我还有你。但是他……”

  孔渔然安静地望着他,片刻的沉默。

  崔隐突然问:“你知道是什么一直支持着语恩,那么辛苦仍坚守在我身边吗?”

  “什么?”孔渔然问。

  “她一直对她父亲说,孤儿不可以被抛弃两次。她绝对不会离开我,除非她死了……”崔隐泪流满面。

  孔渔然轻揽他入怀,吻去他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惨了,一定是她的同情心又泛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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