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法则

作者:楚图南

  郭小洲办公室的每天早上,都要召开一个简短的工作会议。参与的人员有政府办主任县长助理詹邵文,有政府办副主任,目前在县政府炙手可热的韩雅芳,还有正牌秘书魏哲和代理秘书周永青。
  这四个人是郭小洲在县政府内的铁杆手下。詹邵文肩负政府环保督查办的重任;韩雅芳负责协调政府和明辉新能源汽车公司之间的沟通联系工作,同时还负责县长热线和行业热线的协调工作;魏哲被派驻政府拆迁办,身上的担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起到一个监督和了解过渡的作用。用魏理山的话说:你去了,本身就代表了县长,所以,你只需要带一对眼睛过去,无需带嘴巴。因此,魏哲在拆迁办从不开口过问具体工作,但拆迁办的投诉率逐步下降,成绩和转变是谁都看得见的,甚至欧朝阳都有一次忍不住表扬了魏哲。
  而周永青呢,是郭小洲的御用文秘。名牌大学毕业,文笔了得,经济和政治理论扎实,加之熟悉县委县政府,掌握郭小洲每天的活动安排和动向。
  这四人每天早晨都有几分钟的汇报时间,汇报完毕后,郭小洲对他们的工作加以点评和安排,然后詹邵文韩雅芳魏哲三人各自去忙自己的工作。周永青则开始汇报郭小洲今天的工作日程安排。
  “上午九点,合林镇镇长赵严谨向您汇报农耕水利落实情况。”
  “上午九点半,宣传部林巧菊部长向您汇报基层文化建设和县长热线的关注点内容。”
  “上午十点十分,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辛福向您汇报工作……”
  郭小洲听到这里,忽然挑了挑眉,“等一下,今天早上我先见公安局的齐大保,其他人顺延。”
  周永青嗯了一声,拿笔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录。
  要说当秘书,周永青要甩魏哲八条大街,他性格沉稳,办事细密,经过政府机关几年的打磨,已经把锐角全部磨平,几乎要绝望之际,郭小洲却启用了他。他如何没有感激之心,自然要拿出百分百的力量来回报郭小洲对他的垂青。
  郭小洲不仅用他来替代魏哲,上星期还给他升了个副科,在政府信息办兼了个副主任,也算是苦尽甘来。而周永青也的确尽心尽责,郭小洲工作生活上的一切事务他全程操劳,他和司机张翔配合到位,在电话接听,汽车接送等工作生活服务内容上谨慎小心,不仅消除了一些安全隐患,更是将一些麻烦主动隔绝在外,是郭小洲的第一道“防火墙”。
  就在周永青离开办公室后不久,他带着公安局局长齐大保进来,热情地替齐大保倒茶端水,并按郭小洲的规矩放了包烟在茶几上。
  齐大保虽然正是红透半边天的时段,辛福等一些大人物都巴巴地说好话,但他在郭小洲面前姿态摆得极低,甚至对秘书周永青也客气有加。
  周永青关门离开后,郭小洲的眼睛才离开报纸,开口道:“谢君耀的审讯工作进展如何?”
  齐大保站起身回答道:“进展缓慢。”
  郭小洲听明白他口中进展缓慢的言外意,那就是已经有了进展。他上次听公安局汇报时,还特意了解了下审讯方面的知识。
  公安局的审讯方式一是对疑犯施加重压,想方设法迫使他们开口;二是千方百计地诱使他们吐露实情,老练的审讯员能在具体审讯过程中会灵活运用各种方式,这对普通的犯人来讲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有时嫌犯可能会遇到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甚至觉得他不象是要审讯你,他只不过是想和你聊聊天,拉拉家常。
  这种审讯高手往往都具备丰富的审讯经验,他们往往通过嫌犯的只言片语就能获取大量的有用信息;有时还会有人不停地向嫌犯大声提问同一个问题,在经过几个小时车轮战般的提问之后嫌犯早已疲惫不堪,精神崩溃,审讯者再问任何问题时,嫌犯都会说出实话,有问必答;有时还会几个不同的审讯者分别对嫌犯进行审讯,他们里面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把犯人弄得心烦意乱,这时他们就会换一位貌似忠厚温和的中年警察上阵,只需要一句“你的同伴已经招供,你又何必再硬撑着呢?”,犯人也许就瞬间投降。
  无论何种方式或者手段,审讯者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犯人屈服,从犯人嘴里得出实情;他们能从种种迹象判断出犯人的心理状态,从而轻而易举地让犯人说出实话。
  但谢君耀在公安系统工作了十多年,前法制科科长,本身就是审讯高手,拥有不俗的反审讯能力。更何况他知道自己的罪有多重,一旦开口就是死期,拖延着不开口,或许还能苟活几年,等待变数。
  当时政法委书记刘子健就对郭小洲讲举个例子,说再顽强的犯人,如果在审讯过程中心力憔悴,警惕稍稍放松,审讯者肯定能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就会加紧对他的审讯,在那种情况下他很难抵挡他们的继续盘问,防线很快就会崩溃。
  但谢君耀却掌握反审讯的各种技巧,他懂得保持体力,精力的分配,还会做一些荒唐可笑的回答,这样既可以自我解嘲,又能打断对方的审讯步骤和进程。他会时刻保持警惕:幻想自己在计划越狱,幻想有人会搭救他,告诉自己现在欠缺的只是耐心,熬下去,坚持下去。这样他就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同时还能保持思维活跃,心情也不会沮丧。充分利用一切时间休息,保持体力。
  所以,当时刘子健对谢君耀何时开口保有疑问,甚至是不抱希望。
  而公安人员也最不想进行这样的审讯,因为这是一场斗智斗力的超级战争,被审讯者保持沉默就能不败。而他们审讯不出结果就是失败。
  郭小洲很好奇的问,“打开了突破口?”
  齐大保点头又摇头,呵呵一笑,“我们改变了策略,不问他李润发死亡案和赖永毅的任何事情,改口问摩洛哥大酒店的内幕。谢君耀大概是想借机把水搅浑,他吐露了一些摩洛哥大酒店的违法事件。”
  “哦?”郭小洲敏感地想到了林森和辛勤,包括白虹景小天、白虹、苏篱。
  “据谢君耀交代的情况,以林森辛勤两人为主的股东支持李润发等当地混混,暗中组织青春靓丽、年轻貌美的KTV公关、高中学生等长驻摩洛哥大酒店,吸引那些化工企业的富豪前来酒店长包豪华套房,既能提高高端市场占有率,建立多重人脉圈,还能赚取多重费用……”
  郭小洲打断他的话,直接问,“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使用逼迫和威胁等违法手段?类似田文龙事件中的两名高中女生那样?”
  齐大保谨慎的开口,“即使有逼迫威胁的手段,也都是李润发之类的小混混们干的,摩洛哥的股东们不会沾染这种事情,但是他们明显是知道情的,包括白虹,苏篱她们……”
  郭小洲沉默半晌,“谢君耀的案子要加快审讯进度,对于这种反审讯高手,你们可以适当采用一下辅助手段。”
  齐大保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意,“我知道怎么做了。”
  “另外,林森辛勤的案子尽快结案。以行政处罚为主,该罚没的罚没,如果涉及到经济案件就让经侦大队处理。”
  齐大保微微一愣,“可是……”他显然不想放过辛勤林森等人,更何况这些人的后台都是郭小洲的政敌,这正是痛打对方的好机会。他想不通郭小洲为什么放弃?不是“宜将剩勇追穷寇”吗?
  郭小洲看着齐大保说:“大保,你为什么四年前是公安局局长,四年后差点连卫生局局长都做不下去?”
  齐大保自嘲的摇头,“不会做人呗。”
  “做人和做官是两码事啊!”郭小洲语重心长道:“你是公安局局长,但你首先是名官员,你必须在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同时,维护治安秩序稳定,但你还肩负维护全县政治稳定和的重任。看来你不了解什么叫维护全县政治稳定?”
  齐大保欲言又止。他的确不是很明白,作为公安局长,他只知道调查、分析、预测全的社会治安情况,研究制定对策,负责县公安局的党风廉政建设与思想政治工作,督促领导班子成员勤政、廉政、优政。稳定社会治安,给县里创造出良好健康的生活环境和氛围。
  郭小洲继续说道:“在公安局长的位置上,除了正常履行你的神圣职责之外,你在这个位置上每做一件事甚至说一句话都要想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想要到达什么目的,这个目的的达到将要付出多大的政治成本,值不值得。”
  “没错,你和刘海球、李秦、黄马一样,有满腔热血,有职业精神,还有着很浓烈的理想主义色彩,政治,没有理想是不行的,光有理想也是不行的,还必须有政治智慧。你想想,如果你死抓辛勤等人不放手,会有什么后果?以他们的案件论处,顶天能判个一年二年,但是你却结下了四五个甚至更多政治对头,他们恨不得喝你的血,时时刻刻盯着你,你稍微露出一点漏洞,你就万劫不复了。”
  齐大保嘴上虽不说,但内心中还有些不服气。
  郭小洲能看出来,他抽出香烟递给齐大保一支。齐大保殷勤地帮郭小洲点燃。
  郭小洲抽了一口香烟说,“你树立了敌人,顶多损失的是自己的政治生命,但是,你有没有想到,你因为心中的那点耿直,那点儿不值当的愤怒,拼掉自己拿下他们,影响到的将是整个陆安的官场生态,辛福,林巧菊,规划局局长景放,国土资源局局长候敬涛,福鼎高新化工园区管委会主任万宏,甚至还有他们的朋友,这个群体是陆安县的官场精英,他们动荡了,他们撕破了脸,影响辐射的广度有多么大,这就是政治的不稳定,在陆安目前的良好形势下,你说值当不值当?”
  齐大保是真正折服了,折服于郭小洲的大局观。他这次是真正心悦诚服,为什么郭小洲那么年轻就能占据高位,不是人家有多大的后台背景,而是人家的能力和政治智慧,超越他们实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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