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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轰蒙茄芸蓑另霎萎磊墨菩嘉工侣道,你们不要怕,不要屈服!你们有杈力云霞阮:仝节则:朴淑英两眼急剧地眨动,脸上颜色不均匀了,色厉内荏地叫道:我公司的内部事务,你管不着!你给我滚出去!保安,保安!把这个人给我赶走!"

  这时两个保安冲了过来,一人抓住尤奇一条胳膊茳外拖。了。杨卫卫叫了一声"松开他,我们是集团派来的!"那两个"这样的老板,我还采访她?要写我写她的批评报道!"尤尤奇往外拉,"走吧走吧,今天是采访不成了,以后再说吧。"义感和高尚感。这是很久很久以来,他对自我最肯定的一天。

  尤奇被叫到了富丽集团总经理办公室。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严总。至于召见他的原因,尤奇心里很清楚,也很坦然。

  尤奇稍觉的是,严总没作老总状,也不见批评他的意思,一见面就微笑道:"你就是尤奇?你的英雄壮举,我们都听说了呢!"

  尤奇矜持地笑笑,不言语。

  "其实,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中国人可以说不》这本书,想必你也看过。虽然其中有些观点有些狭隘,基本上我还是赞同的。看着自己的同胞受委屈,心里当然不是滋味。谁没有点爱国之心和民族感情?"

  尤奇打断他的话:"严总,这事与爱国和民族无关,只关乎人格尊严。"

  严总点头表示赞同:"对对,你能这样认为,那事情就更好处理一些了。其实呢只是一个误会,那枚钻戒也找到了,朴总锁在抽屉里,她自己忘记了。外国人有外国人的做派,文化背景不一样,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你的正义举动,闹得我们很被动呢!她是元山集团董事长的长女,她要是不依不饶,撤走投资,影响的可是集团的利益!"

  尤奇说:"那也不能把利益建立在损害员工人格的基础上吧?"

  "那当然。不过特区有特区的特殊性,吸引外商是我们的一个长期的战略决策。还是小平说得好,发展才是硬道理呀!"严总侃侃而谈,不知不觉露了些老板派头出来,"好在,我已跟朴淑英女士做了些思想工作,矛盾缓和多了。毕竟,她的尊严也有一定损害嘛。这样,晚上我在望海楼设宴,邀请你和朴女士参加,大家互相沟通沟通,交流交流,互相表示个歉意,事情也就过去了。你看怎样?"

  尤奇脸上热了一下,沉吟不语。

  "她已经向我表示了一点歉意,我们也就不要纠缠不放了。你呢,千万不要向外界说什么,大局为重。那篇报道,还是要写。你这样的笔杆子,我们这儿还是很需要的,只要好好于,有更重的担子要你挑。我看这样吧,你的试用期就要到了,我们人事部抓紧给你办转正和调动的手续。如今调特区不易,谭晶为你的事也费了不少力,你要珍惜哟!"严总在尤奇肩上拍了拍。

  尤奇仿佛被拍醒了,站起身说:"朴淑英不必向我道歉,她对不起的是那两位女员工。我呢更没有什么歉意要向她表示的。宴会我就不出席了。谢谢严总的关照,转正和调动的事,也不必费心了。我准备回莲城去,这里并不适合我。"

  尤奇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如此平静地做出这个重大决定。从集团公司出来,尤奇发现天特别蓝,景物特别清晰,心情也轻松下来;他迈出的每一步,都走在结实的大地上。

  春天,泡桐树开出淡紫色的喇叭状花朵时,尤奇调进了莲城方志办,在《莲城春秋》编辑部当了一名编辑。

  方志办的全称是地方志办公室。盛世修志,方志办成立于八十年代初,起先说是个临时机构,修好志便撤销的,但《莲城市志》出版几年了,方志办不仅没撤,还派生出一份内部刊物来。莲城春秋创刊之初,主要登载一些莲城地方的历史掌故、名人传说和老干部的革命回忆录,但因办刊需要经费,单位福利也需要开支,而财政拨款总是远远不够,刊物就慢慢演变为主要刊登收费的所谓报告文学了。每个拉来报告文学的人,都可从赞助款中提成百分之三十。人们对此有一种说法,即按经济规律办事,或叫作与市场经济接轨。

  这样的刊物无疑是没有多少文学气息的,但与尤奇过去的工作相比,还是更适合他一些。至少现在是他斧正别人,而不是让人家指着眼睛说鼻子了。刊物主编、编委有一大串,专职编辑就尤奇一人,人人都可管他,人人又都不管他。刊物不定期出刊,工作量不大。他单独一间办公室,每天改改错别字,看看书,就过去了,十分的清闲。

  这份工作是不计前嫌的谭琴出面奔走的结果。到目前为止,尤奇还不具备这种支配自己命运的能力。谭琴带着三十六本一套的精装《中国古典名著》找了那位喜欢吟诗作赋的市委.副书记,与副书记聊了一会唐诗宋词之后,介绍了尤奇的情况。副书记对谭琴的古典文学知识和她荐贤不避嫌的做法都大加赞赏,手一拍说,好,我来当这个伯乐吧。一个电话就解决了问题。

  尤奇回莲城之后,在一家招待所闲住了几天,后来应邀参加了一家文学刊物在张家界举办的笔会,笔会结束时,他的调令也下来了。为办调动手续,他不得不回了局里一趟。还好,没有碰到一个局领导,他用不着去忍受他们的表情。人事科的人也没说多话,公事公办地给他办了有关手续。路过自己过去的办公室,尤奇忍不住朝里窥了一眼。李模阳正在看报纸,手中的茶杯冒着{缕热气。一个陌生的青年坐在他过去那张办公桌前,兢兢业业地在写什么东西,一瞬间,尤奇几乎认为那是过去的自己。尤奇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心里忍不住说:后来人,好自为之呵。这时李模阳似乎意识到有人窥视,放下报纸欲回头,尤奇赶紧走掉了。

  方志办就设在市府大院里。报到的当天,房管科就给了尤奇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房子虽然旧点,但总算有了自己的窝,他满足了。他向房管科借了一张桌子一架床,又到街上买了个简易塑料衣橱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他的那些衣物,是谭琴主动清理了趁着夜色送过来的。她很精明,猜测到了他怯于回到那个屋里去。毕竟,那里布满了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那种熟悉的气息,嗅上去是非常令人伤感的。

  尤奇现在的住处和过去那个家同在一个宿舍区,只隔了三幢楼。一切都安顿妥当,上了几天班后,尤奇想,应该用个恰当的方式对前妻表示感谢。登门拜访显然不合适,对谭琴影响不好,再回到那个曾经的家,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还是找个僻静的酒楼,请谭琴吃顿饭吧。这么想着,尤奇就拨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

  "谭琴,我是尤奇。"他说。

  "怎么想起给前妻打电话了?"谭琴说。

  "我想请你出去吃顿饭,谢谢你帮我的忙。"尤奇说。

  "哦,下海不下海还是不一样呀,学会礼尚往来了。"谭琴顿了顿说,"我看还是免了吧,别人见了会怎么想?还以为我们藕断丝连,不清不白呢。"

  "我没想到你还会诚心诚意地帮我,我心里过意不去呢。"尤奇说。

  "难得你还能体会到我的诚心诚意,"谭琴说,"我这也是最后一次帮你了,有仕么过意不去的?你要真克服不了这种心情,就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吧。对自己说:谭琴帮你,是蓄意让你多一份歉疚,是她为了获得一点高尚的心理感受,是为了给她自己脸上贴金,是她的形象工程。"

  "我不会如此刻薄。过去也许会这样想,现在不会了。"尤奇诚恳地说,"我真心地谢谢你,你也不易,仕途坎坷我是知道的,今后我会考虑到不给你造成影响。还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会注意的。"

  "这你就别担心了,不会让你尴尬的。你难得碰见我。我可能要下县里去了。"

  "哦,又要升职了吧?那我要恭喜你。""谢谢,以后你好自为之吧。"谭琴说。放下电话,尤奇很平静,心像天空一样没有边际。

  他把目光送出窗外,只见一排亭亭玉立的水杉树在风中轻轻摇曳,细细密密的新叶把透进窗来的光线都染绿了。办公室在二楼,视线被后面的楼房挡住,他不可能远眺,远山只能在他的想象中绵延起伏。有这么一排纤秀翠绿的水杉来抚慰他的眼睛,还算是他的幸运。

  尤奇过着他悠闲而懒散的日子。每天夜里看书看得很晚,于是就起得迟,上班经常迟到。但是单位里的人很宽容,没有人说他。相反,人们在食堂见到形单影只的他,眼里就流露出不是怜悯就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尤奇并不介意,只是有时暗自揣测:在别人眼里,我也许是个失败者吧?

  尤奇到底免不了俗,他也怕遇到熟人,问起他这一趟

  下海的经历。倒不是顾忌面子,只是觉得难得说清楚,心里烦人。

  所以,业余时间尤奇很少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得了幽闭症一般。星期天他可以整天不下楼,饿了就用方便面对付。他是愈来愈孤僻了。他从家电修理店花三百元另买了一台14英寸的旧彩电回来。夜里除了看书就是看电视。有时他在床上睡着了,那电视机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

  他一天一天地萎靡不振。

  他是想写点东西的。他很怀念过去那种专心致志的创作状态,以及一篇文章打上句号时的难以名状的愉悦。可他几次把稿纸铺开,都找不到感觉,心浮气躁,意绪消沉,那种创作必需的明净心境不知哪儿去了。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他好像已经不是他了。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这样下去生命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在他心底,潜伏着一缕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焦虑。焦虑的结果是,某天早晨他偶然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耳边有了一小撮白发,大约有十几根。

  在家里呆久了很闷,就需要透透气。于是夜幕降临之后,他就出去散步。机关宿舍大院往往是政府治理最为出色的地方,跟公园一样,树木花草,亭台池廊,样祥俱全。特别是后院,林深人稀,幽静阴森,非常适合他独自徘徊,咀嚼自己的落寞和惆怅。那里还有一树桃花,夜色之中犹如他的心事,开得星星点点,闪闪烁烁,实实在在却又难以捉摸。从树下路过,他是忍不住要摇一摇树枝,让几许花瓣飘然而落,洒在地上或者他身上的。这时,他心中是要吟诵一两句林黛玉的《葬花辞》,什么质本洁来还洁去,什么一坏黄土掩风流的。如此三番五次,那树桃花被他摇没了,摇成了一粒粒的小青果。这去往后院途中,对面移过来一张熟悉的面孔。说熟悉是因为经常在电视里看到,那是市长的面孔。市长当然是不熟悉他的。所以,一尤奇根本就没打算与那张面孔打招呼,何况,他历来就对当官的心存戒备,甚至可以说有一种畏惧感。他紧靠甬道右侧,转移了自己的视线,打算装作没看见溜过去。可在他的目光离开之前,市长的脸明确地冲他微笑了一下,并且欲言又止。出于礼貌,尤奇也回笑了一下。市长的笑显然是冲他的市民而来的,对尤奇并无特别意义,所以尤奇还是不想打招呼。可是市长愈走愈近,仍注视着他,这就有点窘迫了。尤奇立即决定采取措施,加快脚步从这窘迫里逃出去。但不待措施落实,他就发现没有必要了。一个中年男子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从他左侧蹿了出去,双手抓住了市长的手,激动地连连点头,不连贯的问候语一句接一句地飞旋不已。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盏高亮度的碘钨灯下,那人的奉承与谄媚是那样地生猛鲜活,让尤奇看了个一清二楚,深受教育。他顺便就联想起了谭琴曾经说过的一件事:在市委大院那边,有个干部不辞辛苦时常于傍晚守在市委书记散步必经之地,一等书记出现,就毕恭毕敬地致以问候,汇报自己的思想和工作,陪书记走上一段。功夫不负苦心人,这位干部不久就得到了提升。尤奇当时就说,这时代有多少人间奇迹呵,刚听说有了陪喝陪舞陪睡的三陪小姐,又出了陪走的先生。如今是信息时代,各种资讯不胫而走,眼前这位也许是在克隆那个陪走的先生吧。尤奇走出去十几步了,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市长背着手,在这位中年男子的陪同下走得四平八稳,悠然自得。中年男子亦步亦趋的公仆形象令尤奇印象深刻,也令尤奇感到自己的腰背酸疼不已——似乎卑躬屈膝的是自己,才如此的感同身受。

  此后尤奇就减少了去后院的次数。他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不愿碰见官员们的脸,那些脸不好应对,麻烦。他又像过去一样,开始去街上遛达。他发现,最喧闹处最宁静,因为那满街的声色光电,与他并无什么关系。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一颗淡泊寂寞的心。

  但是,他的脚充满了回忆。它不知不觉地就追寻了过去的痕迹。它把他带到了江边,带到了柳树下。时过境未迁,物是人已非。他抚着皴裂的柳树皮,回味着叶曼曾经给他的任何一点细小的感受。

  一个飘着细雨的傍晚,脚又把他带到了流芳宾馆。他坐在大堂沙发上,默默地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房客,想着叶曼过去在这里工作的情景。过了一会,他才去拨吧台上的内部电话。守总机的女孩声音很陌生,不是肖小芬。陌生女孩告诉尤奇,肖小芬当白班,住在员工宿舍409房。

  尤奇便绕到宾馆后面的员工宿舍。他瞟了叶曼过去居住的房间一眼,窗户上的绿窗帘已经没有了。楼道里十分安静,尽头有一盏灯,他向着灯走过去时,感到把自己的影子也拖了进去。409号房门开着,有个女孩在里面梳头发,嘴里还哼着歌。尤奇敲了敲门,那女孩就转过身子来,嘴角还叼着一根橡皮筋。

  尤奇说:"是肖小芬吗?"

  女孩不回答,却说:"我知道你是谁。"尤奇说:"你是神仙?"

  女孩说:"我的耳朵是神仙。听你的声音,就晓得你是叶曼的朋友,那个叫尤奇的机关干部。你还没有找到叶曼吗?"

  尤奇点点头:"是啊!"

  女孩注意地观察他的容貌,说:"叶曼运气还不错,碰上你这么个痴情的男人,她怎么就丢下你跑了呢?要是我,会死死抓住你不放的。"

  尤奇说:~隆我,没能把她抓住。小肖,你还是没碰见过她?"

  "怎么说呢,见是见过,可是跟没见过没什么两样。"肖小芬故意慢条斯理地说。

  尤奇心里一跳:"快说,在哪里见过她?"

  肖小芬说:"在金霞小区农贸市场门口,看见她挎着一篮子菜。我问她在哪里做事,她说她没找到工作;我又问她家是不是搬到这儿了,她又说是帮别人家买的菜。好像什么事她都不想说。所以我也不晓得她别的情况,帮不了你什么忙。"

  "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谢谢你小肖,我一定会找到叶曼的!"

  尤奇郑重其事地抓住肖小芬的手握了握,离开了她。

  第二天是星期日,吃过早餐,尤奇骑着自行车来到金霞小区.守在农贸市场门。购物的人熙来攘往,挤满了尤奇的眼睛。他聚精会神地分辨着那些晃动的人影,看里头是否夹着那个他牵挂的面孑。

  太阳慢慢升高了,市场里的人也少了许多,尤奇的两腿酸疼起来。他只好退到岔路的一棵樟树下,那儿有一个棋摊,他找个位子坐下来。他在那里当了一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他看会棋,又瞟几眼农贸市场门口的行人。

  尤奇想起了守株待兔的成语,他无疑就是那个成语故事里的愚笨汉子。但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热气、尘埃和喧哗之声在他四周蒸腾,仿佛要将他掩埋。下棋人的吵闹和棋子的拍打声令他昏昏欲睡。耀眼的阳光,还有那些晃来晃去的陌生人影,渐渐地就模糊了他的视线

  守到中午的时候,他没有耐心了,只好悻悻离去。方志办呆了个把月,尤奇就感受到了它与过去那个局的异同。同的是都是机关,都对上级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对同级勾心斗角互相戒备;异的是这里人都很忙,很少有人在办公室枯坐,他们帮喜欢下县里跑企业,名义上是采访调研,实际上是去拉报告文学。这是件吹糠见米的事情,很实惠,赞助费一到账,就可以立即从中提百分之三十出来充实自己的钱包。尤奇几次瞥见他们从隔壁小冒手里喜滋滋地数了钱出来,然后志得意满地走掉。小冒是内部出纳,掌管着单位的小钱柜。小冒偶尔过来串串门,总是热情地鼓励尤奇也投身于拉报告文学的热潮,加快走向富裕的步伐。小冒说,你成天坐在这儿看死书,死看书,有什么味道呀?尤奇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不言不语。不是他尤奇不爱钱,而是他知道,拉报告文学一是要关系,二是要拉得下面子,死皮赖脸地跟人家缠,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偏偏他这两个条件一个都不具备,他也实在没有这份心思,自然就只有留守办公室了。

  尤奇并不眼红别人捞收入,所以就不存在心理失衡。他心安理得地过着自己的子。别人赚钱,他得清闲,各有所获,也就相安无事。只是,他一点没想到,在这个单位里,竟然也有一位文学同道。

  这位同道就是方志办副主任安德。这尤奇把双脚搁在办公桌上,望着墙上一只捕蚊的壁虎出神,安德进来了,先问了几句他的工作,然后递给他一本精装书:"我新出的一本散文集,《深刻的足印》,准备开个作品研讨会。你是我市小有名气的业余作家,还要请你发个言。你先看看吧。市委胡书记对这个事都很重视的,有明确的指示,说这个会只能开好,不能开坏,还说这不是某个人的事,关系到我们莲城的形象。"

  尤奇忙双手接书,点头允诺:"我一定认真拜读。"

  安德一出门,尤奇就认真拜读起来。这一读,就让他对安副主任刮目相看了。书的装帧印刷都非常精美,布面硬壳加软套,扉页是安德的彩色标准像。省长题写的书名,省委书记写的序,标题是《深入生恬,反映时代》,市委书记写的序二,市政协主席写的跋。一本个人的散文集,竟有这么多重量级人物捧场,看得尤奇头都有点大了。要做到这一点,可不是一般的本事呵。不过,一浏览内文,尤奇却不敢恭维了。语言干巴,毫无文采,从艺术角度来说,安德还没人创作之门。有些标题还带有"文革"遗风,什么"胸怀朝阳,心忧天下"之类。书中还收入了作者的十几篇通讯报道,其中有些还是七十年代发表过的,显得不伦不类。

  尤奇没有一点阅读兴趣,硬着头皮翻了翻,就将书合拢,啪地一声扔在桌上。他的心情似乎一下子被这本书败坏了。这时小冒又过来串门,尤奇就指着书说:"安副主任不简单呵,这么多大领导给他捧场。"

  小冒笑道:"安主任舍得跑哇!为这个往省里跑了不下十次!省委书记的序,其实是他自己写的,找到书记的秘书,请他递了上去,书记在上面画了个勾而已。"

  尤奇说:"那也不简单,省委书记的勾不是随便哪个画得到的。"

  小冒点头:"那当然,要不人人都可以当作家了。哎,听说你发表过不少作品,怎么不向安主任学习学习,出它一本书,名利双收的事,多美呵!"

  尤奇嘴边溢出一丝苦笑,不吱声。他何尝不想出本书,总结总结自己的创作成果,可一说这事,出版社就伸手要钱.要不就要包销几千册。他一个小公务员,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去?再说,自费出版有什么意思,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味道。

  小冒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你可以走走门路,打个报告,请书记画个字,搞一笔出版经费嘛!安副主任这本书,市里就给了三万块琨!出版社给了三千册书,销书的钱又归己,多划得来!安主任还要拿它去申报副研究员的技术职称。简直是一箭三雕!"

  尤奇说:"可惜,我没有那种门路可走。"

  小冒说:"不是没有门路可走,是你愿不愿走,门路都是人走出来的。领导是大家的领导,是公众资源,你不利用别人会去利用。你呀,就是太清高了一点。"

  尤奇有些吃惊:"我清高吗?"

  小冒肯定地点头道:"嗯,而且是真清高,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高,让人一眼就看得见!"

  "我自己都看不见呢,你还看见了,小冒你的眼睛好毒哇!"尤奇开了句玩笑,心里却泛起了一丝警觉。他暗暗反省自己的言行。他一个生活懒散,不求上进的离婚男人,还有什么清高可言吗?从珠海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清高不起来了。他知道,让人觉得清高不是一件好事,那就意味着你疏离领导,脱离群众,如今的时代不适合清高生长,他好不容易才觉悟到这一点。他要在这儿安身立命,他的生命之藤还要依附在单位这株大树上,所以他是不能清高的,尤其是不能让别人看出他清高的。他必须把他的清高消灭在萌芽状态。这么一反思,他就觉出内心深处对安副主任那本书的鄙夷和不屑是不对的,那也是一种本事和能力,你有什么资格小瞧人家呢?你清高什么呀,清高不过是NQ精神的变种,古往今来,有哪个清高的人比不清高的活得自在滋润?

  经过一番自我诘问,尤奇的思想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重新捧起《深刻的足印》,就觉得它真是有分量而且真有些深刻了。它真像是一本书。它真就是一本书。它甚至说得上是一本好书,一本印得非常好的书,一本人生的启蒙之书。至少,他尤奇可以向它学习很多很多东西。

  通过对一本书的重新审视,尤奇提高了对作者安副主任的认识。下午,安副主任再次来到办公室时,尤奇很恭敬地起立致意。尤奇相信自己已经从骨子里消灭了那种清高的成分,成了一个谦卑的好下属。

  尤奇举起那本沉甸甸的书,红着脸喃喃地说:"安主任,您的书真不错呵!"

  安副主任谦虚地说:"我也是刚起步,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尤奇由衷地赞叹:"没想到,有这么多领导如此看重您!"安副主任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搞创作离不开党的领导呵!没有领导的支持,我们将一事无成!"

  尤奇信然,鸡啄米一般点头不止。

  "尤奇呵,我的书你慢慢看吧。下午我带你下县里去,"安副主任谆谆教导说,"搞创作闭门造车可不行呀!要到生活中去,我的作品,就都是从生活中来的嘛!要学会观察生活.比如你要写农民,就要晓得他脚上有没有泥巴;你要写领导,就要看他做报告有没有派头,翻页时喝不喝茶——"

  "对、对,还要看他喝的是毛尖还是龙井!"

  "不错,一点就通,接受得挺快嘛!以后我下县,你就跟着我!"

  "行行,我一定向您学习!"

  尤奇就屁颠屁颠地紧跟了安副主任,言听计从地提了几大包沉重的《深刻的足印》,放在伏尔加的后备箱里,然后待安副主任上车之后,才坐到后座上。处级领导的位置一般在副驾驶座上,而厅级领导则一般坐右后座,让秘书坐在前头,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尤奇是搞清楚了的,他即使清高,也不会乱了套路,何况他已不清高了。

  伏尔加出了机关大院,沿着领导的指示行驶在正确的道路上。安副主任脱了鞋,将两只脚丫搁在车窗下,还自得地互相搓动,虽然穿了很白的袜子,还是有一股异味飘散出来充塞于车内。尤奇已决意不再清高,所以在熏陶之下也能保持一定质量的微笑。安副主任不时地侧过头来,向后面教导几句,颇具诲人不倦的精神,内容涉及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尤奇洗耳恭听,嗯、嗯地应着,并不多话,心悦诚服的样子。这种情景十分动人,教育者和被教育者都十分满意。尤奇感到自己是个新人,尤奇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尤奇了。

  遗憾的是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老态龙钟的伏尔加刚刚出城就抛锚了。安副主任钻出车来,重重地将车门一碰,忿忿地叫道:"简直太没名堂了,这车用了九年了,还不给我们换,方志办是小房养的?我们是意识形态,是上层建筑,是搞精神文明建设的嘛!耽误了工作,谁负这个责任!"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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