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维多”售楼部的接待室挤满了前来咨询、洽谈和签订购房协议的客商。几个强壮剽悍、荷枪实弹的银行押运员一次又一次将装满现金和支票的金属箱搬走了。
耿迪和邱建在总经理办公室品茶闲聊,不时有业务员敲门进来,拿着各种单据请耿迪签字。
“邱总,你今天怎么显得有些疲倦呀?”耿迪关切地问。
“没事,昨天又和媳妇儿打了一架。”
“嗨,干嘛呢?你让着一点儿不就完了嘛。”
“哎,迪哥你是不知道,我他妈现在连碰她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快一年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有时候我他妈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劲。”邱建露出少有的愁容。
“那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一天到晚在外面花天酒地,把人一人儿搁家里,连公粮都不交,换谁也得跟你打呀。”话是这么说,其实耿迪明白,男人一旦对一个女人没了兴趣,九头牛也甭想让他回心转意。
“说的是呀,可我是真不行呀!”邱建苦笑着说,“丫越跟我闹,我就越不行;越不行,丫就越跟我闹……”
耿迪被邱建逗乐了。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耿迪拿起电话刚说了一句,就冲邱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拿起另一个电话。邱建点点头,照办了。电话是张河林打来的。张河林先是在电话里大肆称赞了这几天的销售业绩,紧接着又问耿迪现在讲话是否方便。耿迪回答,当然方便,让他有话尽管讲。张河林说,按照跟“新维多”的有关协议,再过一个星期,他就得返还给黄晓军将近500万的销售代理佣金。这是一个大数,他无论如何不会痛痛快快就给出来。至于老耿的一份儿,可以尽管放心,只要大家配合默契,钱一分也少不了。耿迪问,需要他怎么配合?张河林说,希望耿迪尽量拖住黄晓军的后腿,必要的时候,可以让黄晓军自己去宁海市,只要耿迪不出面,一切都好办。耿迪看了看一脸阴沉的邱建,忍不住乐了。他对张河林说:“河林呀,你可千万别这么做。第一笔区区500万,你就卡着不给,黄晓军一旦翻脸,后果可能不堪设想。就算开盘这几天的销售势头不错,你怎么就能肯定这不是黄晓军和邱建他们玩的花招呢?老兄,你可千万别被这几个小钱弄晕了。”张河林在电话里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如果我现在就跟他们翻脸呢?我把销售代理收回,退给丫一笔广告费,至于策划费,让他们自己开个价。你觉得怎么样?”耿迪深深叹了一口气,回答说:“你真的敢相信现在甩开黄晓军和邱建,你们就能够自己往下运作吗?”“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河林在电话里傲慢地回答。耿迪笑笑,接着说:“那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至于下一步你怎么和晓军去玩,那是你们的事。”张河林紧接着又问:“那你呢,要没你,我可玩不转这盘棋。盛京那边儿要没你哪儿成呀。这样吧,明天我赶过去,咱们见面再谈。”
耿迪放下电话,冲邱建苦笑了一下,说:“你看,就这么一个傻瓜!”
邱建咬着牙,阴狠狠地说:“本来我还觉得,最后把丫弄得倾家荡产,有点过分了。这下好了,既然如此,张河林这王八蛋就怨不得我对他不起了!”
邱建的这一席话让耿迪着实暗暗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只要张河林明天来,他完全有把握说服张河林乖乖地执行签署的协议,因为目前张河林自己既没有实力,也没有能力运作整个项目的广告策划和销售工作。尤其是“新维多”投入到这个项目的一班人马,用黄晓军的话讲,这是一帮目前全盛京房地产销售行业最牛的精英。这几天的销售业绩表明,黄晓军没有说大话。但是现在看来,显然黄晓军和邱建在如何对付张河林这个问题上,肯定还有更损、更有效的招儿,而他们没有跟自己交底儿。耿迪心里有了一丝淡淡的失落。
张河林默默地听着耿迪为他分析为何不能急于和黄晓军摊牌的理由,他知道,耿迪所讲的都是事实。他意识到自己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了。但一想到往后要将一笔笔售房佣金如数地返还给黄晓军,他的心就有一种被人用刀剜一般的疼痛。
“其实我特理解你的心情,”耿迪微笑着说,“这种事要换谁,都觉得憋气。但没办法,更何况还有将来的二期工程呢。如果到时候,你们的实力和条件都成熟了,完全可以再甩掉新维多自己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谓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嘛。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只是供你参考。说实话,你和晓军和也好、掰也好,跟我没多大关系。说句难听的话,要是装孙子,我还就真希望你跟晓军彻底翻脸。起码你得跟我有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张河林点点头。他当然明白,欠黄晓军的钱他敢死赖,可要是欠了耿迪的情,就不能不还了。
“那依你的意思,我就拿丫黄晓军这个王八蛋没辙了?”张河林极其懊丧地问。
“话不能这么讲,起码现在还不到卸磨的时候。你呀,我看你是让你公司那帮手下给忽悠晕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况且这孩子还不是你的,是人黄晓军的。做生意嘛,利益均沾……”
“他是跟我在均沾吗?我投入了多少?黄晓军投入了多少?丫凭什么切走那么一大块。丫绝对是趁火打劫,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张河林唾沫飞溅地骂道。
耿迪被张河林的无赖和愚蠢逗乐了。他真想像不出,这家伙当年是怎么发的财。如此心胸狭窄、鼠目寸光、贪得无厌的一个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活得人五人六的?傻×!耿迪笑过之后,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哎——这种事骂也没用。反正我是该说的都说了,等明天你见到晓军,至于你怎么跟他谈,他又会怎么样,那是你们当老板的之间的事儿。我还是那句话,哥们儿,小不忍则乱大谋!”
张河林仰起脖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骂一句:“这帮混蛋!”
耿迪释然。
把张河林送回酒店后,耿迪又开车直奔夜总会。黄晓军和邱建在那里等他。
黄晓军和邱建各自怀里搂着一个妖艳的三陪小姐。见耿迪进来,黄晓军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抽出几张分给了两位小姐,打发她们出去了。
“谈得怎么样,迪哥?”邱建急迫地问。
耿迪没有直接回答。说不出为什么,他开始觉得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有些别扭。尤其是昨天,邱建脱口讲出的那番话,使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像是被人蒙在鼓里。
耿迪从茶几上拿起烟,黄晓军打燃火机迎上。
“迪哥,你别生气,”黄晓军语气柔和地说道,“张河林今天这副操行,我早就预料到了。没关系,迪哥你千万别太为难。这件事儿你一点儿责任都没有。迪哥,你也用不着跟他翻脸。不就是几个钱吗!我黄晓军输得起,他张河林输得起吗?没这几个子儿,咱们一样繁荣富强,欣欣向荣。他张河林能行吗?到时候丫就是一个嘣子儿也没了的乞丐。”
耿迪淡淡一笑,说:“那倒不至于,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估计他明天见你的时候不会太过分。”耿迪没有说他都说了些什么。
黄晓军乐了,他对邱建笑着说:“怎么样,迪哥搞掂张河林还就有一绝。哈哈……来,喝酒。叫那什么、叫小红来,开一瓶人头马,给咱迪哥庆功!”
黄晓军的话音刚落,邱建站起来,笑眯眯地跑到门口,拉开门,冲外面嚷道:“来呀!”
第二天上午,黄晓军在自己的办公室,热情地接待了张河林。两人一见面,紧紧握手之后,又是一个拥抱。
“辛苦了,黄总!哎呀,奇迹呀、奇迹!”张河林拍着黄晓军的肩膀,神采飞扬地称赞说,“知道吗,前天我们市长到我那里去了,问我用了什么魔法,居然能够起死回生?我告诉他,我没有魔法,可请到了几个魔鬼……哈哈……”
“哪里话,”黄晓军满脸笑容,回答说,“还是你张总福大命大造化大,天助您哪!”
“黄总,我今天来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向你们表示感谢和慰问;二来呢,这个、这个,我是来送钱来的。今天下午,我们财务来盛京和你们这边对账……”
“哎呀,张总,你这是见外了。这点小钱还用您亲自跑一趟?前两天迪哥跟我提起这事儿的时候,你知道迪哥是怎么说的吗?”
张河林摇摇头,做洗耳恭听状。
“迪哥说,别人他不敢担保,但河林是什么人?这点小钱对张总狗屁都不是。”
“哈哈……”张河林的笑容不算太自然,但他依旧随声附和着说,“哎呀,这你都信,老耿呀是在埋汰我呢!哈哈……”
邱建放下电话,笑眯眯地冲耿迪说:“迪哥,你知道刚才是谁的电话吗?”
耿迪摇摇头,笑着说:“不知道,谁的?”
“张河林公司的财务,说他们下午到,来和我们对账。随后就把第一笔佣金打过来。”
“嘿嘿……”耿迪坏笑着说,“我估计张河林昨天晚上梦见他爸了,老爷子一准儿在梦里抽了丫几个大嘴巴子:‘你这个混账,为了几个臭钱,连救命恩人都敢算计!’”
邱建被耿迪这一番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发现耿迪身上有一种平常人少有的大气和胸襟。他很想知道,昨天晚上,耿迪到底都给张河林讲了些什么,以至于张河林今天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儿。
“哎,迪哥,”邱建把身子往前凑了凑,笑眯眯地问,“能说说看,你昨天是怎么教化张河林的吗?”
耿迪正要说什么,电话铃响了。
邱建拿起电话,是黄晓军打来的。黄晓军在电话里告诉他,和张总谈得非常好。中午公司的三位领导都出面——宴请张总,以示对张总本人的敬意和感谢。邱建还能听见,张河林在一旁客气推辞……邱建放下电话,对耿迪说:“这个张河林真他妈有邪的!”
耿迪点点头,又乐了。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说:“哟,快十二点了,咱们走吧。”
邱建若有所思地犹豫了一下。他本想继续听听耿迪是怎样和张河林谈的,但又一想,也许耿迪什么也不会说。
夜已经很深了。黄晓军还在和白姐通话。他把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白姐听了。白姐当然很高兴。和邱建一样,她也很想知道,耿迪到底跟张河林都谈了些什么。她提醒黄晓军对耿迪不要太过于相信,毕竟,这里面关系到每一个人切身的经济利益。黄晓军则以为,无论张河林如何玩手段,耿迪是不可能同他联手的。因为,耿迪根本就看不起张河林这种人。至于耿迪跟张河林讲过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和张河林这一回合的较量中,耿迪所扮演双重角色,起到了极好的作用。由于耿迪的存在,使得在他和张河林之间有了一道极其有用的缓冲地带,他可以退在一旁,运筹帷幄;而张河林则像个断了拉绳的木偶,丧失了与对手较量的一切主动条件。
白姐告诉黄晓军,她已经了解到有关为黑子妹妹办理出国留学的一切事宜,光办理手续的费用就需要好几万,另外每年还要花费将近八万元人民币的学费、生活费等等。黄晓军让她尽快跟黑子妹妹商量一下,抓紧办理,费用不必考虑。还有一件让黄晓军越来越头疼的事,那就是他和白姐将来的关系如何发展。这些年来,在两个人的感情上,白姐从来都是向黄晓军付出,她以当今社会女人少有的无限柔情和母爱给予了黄晓军灵与肉的巨大安慰和快乐。他找不出还有哪个女性能够比白姐这样的女人更优秀。他曾经想过,一旦时机成熟,他可以娶白姐为妻。但后来,他渐渐明白,在他和白姐之间,永远都有黑子的身影。他更害怕,万一婚后,像许许多多早已厌倦了彼此,而又不得不朝夕相处的夫妻那样,过着一种没有激情只有责任、没有实话只有谎言、没有和睦只有争吵、没有欢乐只有厌倦的日子。可他和白姐这种关系又能维持到哪年哪月才算是个头呢?他在俄罗斯的时候,曾有过一个非常漂亮却很倔强的河南姑娘,据说曾经在国内当选过“牡丹小姐”。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后来彼此都觉得对方没有新意了。终于有一天,黄晓军在一个酒馆里发现那姑娘和一个英俊的俄罗斯小伙子在一起,两人情意绵绵,窃窃私语。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便独自离开了那里。等到半夜,姑娘回来了,黄晓军问她去哪儿了?姑娘坦然地回答说:和一个男人喝酒去了。黄晓军从柜子里拿出三千美金放在桌上,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就出去了。这一夜,他住在了一个俄罗斯的妓女家。第二天下午,当他回到公寓的时候,姑娘和美金都没了。从此他再也没见到过她。后来听人讲,那个姑娘被俄罗斯黑社会买去强迫拍了好些黄色小电影,以后就失踪了。这件事使他难受了很长时间,为那姑娘,也为他自己。
“好了,不聊了。你早点休息吧!”白姐在电话里温柔地说。
“好吧,你也早点休息。再见!”
“再见!宝宝!”
每当黄晓军听见白姐在电话里这么称呼他的时候,就有一种仿佛回到了母亲怀里,令他浑身发酥的幸福感。
可能是睡前喝了点咖啡的缘故,耿迪失眠了。他身边躺着薛佳灵,早已进入了甜甜的酣梦。耿迪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单,下床来到客厅。客厅的时针正指向凌晨三点。耿迪想起昨天夜里,薛佳灵兴奋地告诉他,有个剧组白天到她们学校去挑演员,她可能被剧组选上了。据说是一部关于古代皇帝传说的连续剧。这段时间全国的电视台像犯了瘟疫似的,家家都在演皇上。通过和薛佳灵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耿迪渐渐有些在乎这个女人了。当他听说她有可能要参加排戏的时候,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淡淡的醋意。他想,薛佳灵终归不属于自己,这个姑娘有很好的天赋,一旦机会成熟,很可能一夜之间就成了家喻户晓的走红名角儿。
昨天下午,张河林在离开盛京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张河林在电话里告诉他,黄晓军的末日不会太远。最近中央准备对政法部门的腐败开刀,黄晓军曾与贩毒集团有很深的瓜葛,他用金钱买通执法部门,逃避法律制裁的种种勾当迟早会被端出来。张河林还煞有介事地提醒他,对黄晓军要有所防备。起初耿迪并没有把张河林的话当成一回事儿,然而张河林一次又一次地提到要借此搞掉黄晓军,这就让他不得不考虑,张河林和卞昆是不是真的掌握了能够置黄晓军于死地的确凿证据。黄晓军似乎并不忌讳黑子曾经用金钱帮助过他的那段历史。但他是否真正参与过,或者帮助过黑子贩毒集团,甚至是否真的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耿迪觉得有必要尽快把这事儿弄清楚。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张河林和卞昆把黄晓军搞垮。他决定明天约见卞昆。现在看来,卞昆很有可能是张河林用来搞垮黄晓军的一张王牌。
耿迪回到床上,将还在熟睡的薛佳灵一把搂进怀里。薛佳灵咿咿呀呀,似梦非梦地迎合着耿迪。一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也许就会失去这个他可能已经爱上了的女人,耿迪顿时产生了一种极强的占有和发泄的欲望。他的双手用力搓揉着薛佳灵。已经醒来的薛佳灵温顺地听任着耿迪对自己的身体疯狂的蹂躏,她喜欢耿迪有时对女人那种毫不怜悯的践踏和粗暴。
“……迪哥,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抱着我。你别离开我,我爱你!”
耿迪突然发现薛佳灵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他把她的头搂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她那滑润的后背,他说:“佳灵,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是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混混儿,要钱没钱要业没业;我大你那么多岁,又是个二婚,还蹲过大狱。你将来跟了我能有个好吗?你年轻漂亮、温柔聪明,应该有个比现在强一百倍的结果。咱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大家相处得不错,我挺知足的。如果将来,你……”
“迪哥,你今天怎么了?”薛佳灵抬头,两只盈汪汪的大眼望着他。
耿迪勉强地笑了笑,反问道:“那你哭什么呀?”
“哎呀,你想哪儿去了?我昨天晚上告诉你拍戏的那件事,我想好了,我才不去呢。只要迪哥不嫌弃我,我会一辈子都陪着你的。”
耿迪看着薛佳灵一副坚定认真的表情,不解地问:“那你干吗还要上电影学院呢?你可别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个儿前途。”
“我有什么前途呀。以前我是想过要当明星什么的,现在我把这些看得特透,越看越觉得没意思。靠着女人的姿色,成天在那些男人面前买弄风情,讨导演的欢心,遭同行的妒忌,就算能演几部戏,能够出点儿名,又有什么意思呢?像我们学校好多女孩子,为了上一部戏,跟谁都可以上床,我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你没看见今天来我们学校的那个副导演,一看就不像个好货。我现在在学校,就想多学点理论方面的东西,充实自己,将来在你们面前不至于像个傻瓜就行了。”
耿迪被薛佳灵的一席话感动了。他看着这个曾经在风月场上也经受过风吹雨淋的女人,突然想起一句俗话: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乐了,接着他又问:“那你说有剧组看上你了,你还那么高兴?”
“我就想让你知道,人家也不是个废物就是了。我说的是真的呀!”薛佳灵喃喃地说。
耿迪抱着薛佳灵的脑门儿,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说:“你是我的宝贝儿,不是废物!”
薛佳灵笑了,笑得是那么的甜蜜、满足。
耿迪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女人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迪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我卞昆由衷地替您高兴。来,我敬迪哥您一杯!”卞昆举杯,自己先干了。他回头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小姐说,“你先退下去,有事我们会叫你的。”服务小姐含笑退到屋外去了。
耿迪感觉到卞昆的酒已经喝到量了。到目前为止,关于黄晓军的事,他一个字也没跟卞昆提起。他知道,卞昆会自己主动跟他说。到时候,他只需要稍加引导,就能把卞昆肚子里的那点儿东西统统套出来。今天约见卞昆的事儿,他跟谁也没说。他知道,如今卞昆和张河林交往甚密,黄晓军对他肯定是有看法的。耿迪不希望在没有把事情搞清楚之前,给黄晓军带来精神上的压力和负担。弄不好,还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尴尬。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把手机也关了。
“老卞,哥哥今天请你来陪我喝一杯,没别的,就是为了感谢我上次过生日,也正是在我最难的时候,你给我的帮助和安慰……”
“嗨,迪哥,那么点小事,您就甭提了,行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
“别,你听我说,”耿迪认真严肃地说“我记着呢,想忘也忘不了。我现在比不了你和晓军,还有河林,你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就拿河林来说吧,虽然也是苦熬了几年,但如今人家火了;还有你,这些年一直稳稳当当,虽比不了晓军,但也算是咱社会的上等阶层。我听河林说,他把装修那块儿给了你?”
“唉——”卞昆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耿迪一脸关切地问。
卞昆苦笑着摇摇头,犹豫不决地说:“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您跟河林的关系不错,这我也知道。但是,怎么说呢,算啦,今儿不提他。以后有机会,我再跟迪哥您细聊。”
卞昆说完,自己又干了一杯。
“好吧,不提就不提。”耿迪拿起酒瓶,给卞昆的杯子满上,接着说,“我跟河林是不错。包括这次要不要给晓军打款的事,不瞒你说,河林是听了我的话。我不知道河林有没有对你讲这事?”
“跟我说了。他说要不是看在您迪哥的面上,丫一个子儿也不会给黄晓军。”
“那倒不至于。河林就是那脾气,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其实他自己明白,他现在还离不开黄晓军。你说是吧?”耿迪又把话题引了回来。很明显,在卞昆和张河林之间一定发生了某些不愉快。
黄晓军满世界找不着耿迪,打手机也没开。他给邱建、薛佳灵以及有可能和耿迪在一起的人都打了电话。本来,黄晓军找耿迪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越找不着,他就越纳闷儿。和张河林第一个回合的较量算是初战告捷,但张河林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他觉得,随着事情的进展,有必要把“新维多”的下一步发展计划和对张河林项目未来结局的预测,适当地让耿迪有所了解。这些年来,黄晓军发现,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给他制定了一个奇特的规律,那就是每当他在战胜了对手、或取得一定成绩的时候,总会有相应的麻烦接踵而来。正是这种感觉,使他从来都不会被“胜利”冲昏头脑。越是得意的时候,他越是冷静和多虑,甚至是不安。找不着耿迪,他就急于想见到邱建,他想和邱建商量商量,下一步怎样让耿迪进一步了解他们的全盘计划,以及让他了解多少。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首先不能让耿迪感觉到自己还是个局外人,也不能让耿迪认为他黄晓军对自己有所防备和保留。这一次,张河林如此痛快地就将500万佣金拿了出来,这反而让他觉得有点儿蹊跷和不塌实。他又想起了张河林和卞昆跟耿迪的那次谈话,他不知道卞昆和张河林手里到底有他的什么把柄。他和黑子之间那些真正的秘密,到底还会有谁知道,又知道多少?他明白,如果张河林一旦有机会、有能力置他于死地,张河林是绝不会犹豫和手软的。他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既让他心悸,又令他兴奋。他喜欢挑战和争斗,更迷恋那种置对手于死地之后所产生的、不可名状的强烈快感和满足。
邱建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黄晓军,截至今天晚上七点的统计,售楼部整整提前一个月完成了售楼计划。两人约好晚上十点钟,在夜总会见面。黄晓军问,有没有耿迪的消息?邱建说还没联系上,他说他估计迪哥又去泡妞了,让黄晓军不必担心。放下电话以后,黄晓军摇摇头,他明白,耿迪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花花大少了,更何况现在他身边有了薛佳灵这么个小妖精。迪哥现在是不会有心思在外面寻花问柳的。
卞昆最终还是把他对张河林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张河林虽然把装修交给了卞昆,但条件却非常苛刻。除了价格压得让卞昆喘不过气来,还将材料供应这一块儿也控制了。更让卞昆气恼的是,张河林原本答应卞昆一进场,就支付20%的工程款,现在也变成了要由卞昆垫资装修。否则,他只好另请高明。直到前两天他才知道,张河林暗地里早就将装修工程包给了当地一个市委主要领导人的小舅子。卞昆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原以为,只要跟张河林搞好关系,再加上他可以在对付黄晓军这件事情上助张河林一臂之力,这碗肥肉就算是端在手里了。结果却被张河林狠狠地涮了一把。他后悔当初不应该轻易地将黄晓军出卖给张河林。张河林现在手里不仅有他提供的关于黄晓军的一系列材料,而且还掌握了与黄晓军犯事有关的好几个政府官员的情况。有朝一日,张河林一旦犯坏,就连他卞昆都有可能被卷进这一浑浊的泥潭。卞昆越想越窝火,对张河林恨得咬牙切齿,加上酒精的刺激,这会儿,他连吃了张河林这个王八蛋的心都有。既然你张河林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卞昆在搞明白耿迪依旧是黄晓军的人之后,决定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迪哥,我知道你为人仗义,黄晓军跟我也是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我干嘛呀?!有机会你替我向晓军道个歉。他要原谅我,当然我高兴;他要记恨我,我也没办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这操行,我怕谁呀。不过话又说回来,黄晓军那些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要是张河林找对了路子,死咬不放,还真不好说会怎么样。有句老话:人最怕讲认真,要真是认真起来,就有人快出事了。你说是不是,迪哥?”
耿迪点点头,表示同意卞昆的观点。他一直在用心倾听卞昆讲话,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卞昆刚才讲了很多关于黄晓军和黑子过去的事情,如果情况属实,问题还真的是比较严重了。他现在急于想知道,当时负责审理黑子案件的有关当事人都是些什么人,现在又都在干什么?如果要彻底铲掉黄晓军的案子,这是目前最紧要的一步。然而,除了卞昆曾经提到过的他那位当检查官的舅舅,关于其他人的具体情况,卞昆始终闭口不谈。随着“新维多”和张河林之间的经济利益冲突日渐加剧,张河林迟早会向黄晓军摊牌:要么舍财免灾,要么家破人亡。与此同时,耿迪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介入了黄晓军的这个案子,那将是一场没有后路的生死大搏斗。
黄晓军和邱建今天晚上破例没有叫小姐坐台陪酒,偌大的包间就他们俩,显得颇有些沉闷。黄晓军因为心情不太好,话也就不多。
“黄总,你今天好像有什么心事?”邱建关切地问。
老他妈跳。”
“是为了张河林那500万?”
黄晓军点点头,说:“我老觉得张河林不会这么容易就认输的。邱总,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咱们对张河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你是指我们给他挖的这个坑儿?”邱建不以为然地问。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如果你是张河林,一旦明白了这是一个几乎能让你倾家荡产的圈套,你会怎么办?”黄晓军像是在问邱建,也像是在问自己。
“你担心张河林将来会跟咱玩命?”邱建笑着问。
“你以为他干不出来?”黄晓军也乐了。
“咱不是还有迪哥在呢吗?再说,他张河林是揣着贼心才上的贼船,他谁也怨不着。”
“是呀,话是这么说。但俗话说,狗急了还要跳墙呢。要说干正经事,张河林是蠢了点,但要是干邪事儿,毁个人什么的,丫门儿清。他老爹那一辈儿好的那些东西,丫是一点儿没学会;整人害人,出尔反尔,丫是学到家了……”黄晓军正说着,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耿迪打来的。接听前,他对邱建如释重负地说了句:“我的天,这位爷可显形了!”
耿迪在电话里告诉黄晓军,说有事儿想和他单独聊聊。要是今天太晚,就明天再说。黄晓军从耿迪的语气中感觉到,耿迪一定是有要事和他商量。他考虑了一下,决定今晚就跟耿迪见面。
黄晓军挂了电话后,对邱建说:“这样吧,迪哥想单独见我,可能是关于张河林那边的事儿。我现在过去一下。你呢?”
邱建疑惑地看着黄晓军,缓缓地问:“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黄晓军摇摇头,说:“说不好,我听迪哥的语气有点儿不太对劲儿,我过去就知道了。要不你就在这儿等我?”
邱建点点头。
耿迪和黄晓军在盛京大饭店的咖啡厅进行了一次深深的长谈。耿迪从黄晓军那里听到了一个令他心灵震撼的故事:
黄晓军和黑子是童年的伙伴。那时黑子家很苦,一家六口,久病不愈的母亲,以及其他三个姐姐妹妹,全指着一个普通职员父亲每月微薄的工资。黑子是家里惟一的男孩子,由于贫困和社会的歧视,在黑子幼小的心灵深处埋下了对社会、对老师、对同学、对家庭……一种永远磨灭不掉的怨恨和冷酷。有一次,黑子不小心把同班一个女同学的墨水瓶打碎了。那位女同学哭着喊着要黑子赔她,黑子没钱,赔不了。后来女同学当工人的哥哥来了,照着黑子的小光头狠狠地抽了几巴掌。就在女同学的哥哥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黑子抄起地上的半块砖头,朝人后脑勺扔了过去。女同学的哥哥当即被砸了个半死。黑子以为出了人命,跑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大湖边,准备投湖自尽。那年黑子还不满12岁。后来是黄晓军拽着父母,把黑子接回了自己家里。
“黑子和我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和爱好,但我们在童年时代建立的那种友谊和情感,伴随了我们以后的日日月月。临近初中毕业的最后一个寒假,黑子的父亲醉死在了大街上。黑子不能再上学了,他进入了社会。等我考上大学的时候,黑子已经成了他那个圈里有名的一号人物了。他下云南、跑缅甸、闯广东,贩卖珠宝玉石、走私家电,可能也贩毒,他确实发了财。被学校开除以后,我离开了学校,那个夜总会就是黑子为我投资办起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黑子手里掌握着一个颇有势力的贩毒集团。我劝他适可而止。可他告诉我,他这一辈子是止不了了。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前面是一片火海,他宁愿被烧死,也不肯掉进深渊被摔死。他曾经有过悔悟,但那也是在有了白姐以后,为时已晚。就在黑子出事的前一个月,他找到我,要我带上一大笔钱远离盛京,永远别再回来。这笔钱足够我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好好过一辈子。至于白姐,他希望将来我能够尽量照顾好她。他现在不能把这笔钱分给任何人,那样早晚会连累别人。黑子出事是因为贩毒集团内讧引起的,有人告密,想搞掉黑子,黑子锄掉异己的行动最终失败了。黑子被枪毙以后,两个漏网的告密者满世界找我,他们猜到了,黑子肯定把钱转给了我。没办法,一是为了给黑子报仇,二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我只好又除掉了那两个傻瓜。有意思的是,他们在国内托人、花钱,为的是想要活下来,而我却在国外,往国内送钱、托人,为的是要他们的命。结果我赢了。
“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我带回来的那些钱,是怎么花的、都给了谁、给了多少,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无关紧要,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
“为这事儿,你花多少钱?”耿迪问。
黄晓军冷冷一笑,摆了摆手,说:“总之数目小不了。”
耿迪笑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想知道,当年你这事儿是托谁办的?”
黄晓军没有马上回答。他还没拿定主意,是否有必要把这个人说出来。因为,他吃不准,耿迪到底有没有帮他铲平这档子事的勇气和决心。
“没关系,你不用说出来。晓军,我实话告诉你吧,”耿迪语重心长地说道,“今天我叫你来,我是想好了的。在这件事情上,如果有用得着我的时候,你尽管说话。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张河林把你和这个公司给毁了不管。”
黄晓军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今天下午,我给张河林打了一个电话。我让他在三天之内,把第二笔和第三笔的佣金全部打过来。我算了一下,应该是两千多、不到三千万吧?”耿迪说。
黄晓军抬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耿迪,眼里充满了感激和信任。他决定明天就让邱建把公司的全盘计划和关于张河林项目全部秘密,向耿迪交底。
“迪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黄晓军有些犹豫地问,“你觉得,我最近有没有必要见见卞昆?”
耿迪想了想,然后说:“我看算了,起码现在还不到时候。这种人变化无常、鼠目寸光,没准儿哪天张河林再给他一碗汤,丫又该‘重新做人’了。我看算了,不惯丫那毛病!”
黄晓军赞同地点点头。他突然记起邱建这会儿还在夜总会等他呢。他急忙给邱建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邱建睡意朦胧的声音。
“对不起,邱总,你可千万别走,我这就和迪哥过去!”黄晓军充满歉意地说。
三天后的晚上,耿迪在盛京饭店贵宾楼宴会厅的一个包间里,宴请了两个神秘的人物。
晚宴结束之前,耿迪从密码箱里拿出两个名牌手包,分别送给了两人。每个包里面装有两万人民币的现金。
收下了手包以后,其中一个岁数较长者乐呵呵地说:“哎呀,我这位耿迪老弟还是那么个脾气。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哈哈……”
“老哥,你这话损了点吧,”耿迪乐呵呵地反驳道,“我要是改了,您几位老哥,吃什么喝什么呀?一个个穷官儿,还穷横穷横的,说谁呢,说你们!”
“好、好,老哥说错了、老哥说错了,哈哈……”年长者双手抱拳,喜气洋洋地向耿迪道歉。
另一个看上去与耿迪几乎同龄的男子,开玩笑说道:“老耿,你跟他一般见识?老东西越老越不会说话。要搁我当院长,早把老丫给撤喽!”
年长者并不生气,乐呵呵地骂了一句:“咦,小兔崽子,你这是怎么跟我老头子说话呢?”
三人都乐了。
接下来,那位和耿迪同龄的男子一本正经地说:“老耿,还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
“你说!”耿迪回答说。
“那个叫黑子的,你以前认识吗?”
“说不好,可能在晓军以前的夜总会见过,但没什么印象。怎么啦?”
“没怎么,就问问。还有你们那个黄总是哪年回国的?”
“96还是97?是96年回来的吧。”
“那就是说黑子被枪毙的第二年,丫就回来了。你说他在国外待着好好的,干嘛回来趟这滩浑水?这不有病吗?“
“说的是呀!他原以为没事儿了不是?”耿迪应和地说道。但他心里却在想:你他妈的,跟我这儿装孙子!要没黄晓军,你们这帮贪官,不说别的,就今晚这顿饭,你们丫就是卖了屁眼,也吃不起。
“这事到此为止吧,”年长者插话了,“黄总是耿迪老弟现在的老板,耿迪老弟的事,就是我们几个的事。有些事情不用问他,我们给办了不就完了嘛!有多大个事儿啊?不就是多毙了两个毒犯吗!至于黑子有没有给黄晓军拿过什么钱,人都死了好几年了,他黄晓军不说,只有鬼知道。现如今,活人的事都查不过来,哪还有精力管他妈死人的事儿,耿迪老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说得对,说下去、说下去!”耿迪学一句电影台词,把大家都逗乐了。
“一句话,这事到不了那个、那个谁?那个张河林想的那样!”年长者斩钉截铁地说。
“好!我就要老哥这句话。来,我代表我们黄总敬二位首长……”
“慢!”耿迪的同龄人一抬手,打断了耿迪的话,骄横地说,“他算个屁!我知道他是谁呀?这都是看你老耿的面子,你还别跟我面前提他!”
耿迪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招来了这位爷的一通数落。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还是乐呵呵地应道:“好、好、好,我说错了、我错了,那我就敬二位……”
“别、别、别,老弟,”年长者站了起来,拉着脸冲耿迪的同龄人训斥道,“我看你今天是不是有点过了?怎么个意思?今天耿老弟好心好意请咱俩吃这顿饭,还吃出毛病了咋的?我告诉你,小子,凡事别那么牛……”
“我怎么了?我说什么了?迪哥,我没说什么呀!”同龄人有些委屈地申辩道,刚才的骄横也不见了。
“算了、算了,老哥,是我不好。来、来、来,喝酒、喝酒!”耿迪急忙打圆场。
“你呀,”年长者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他接着对“同龄人”说“别说是你我,就是老爷子在这里,也不能这么对耿迪老弟讲话。大家朋友哥们儿一场。我经常跟你们几个年轻人讲:做好人、办好事、说好话,才能吃好饭;善待人、善待事、善交友,才能善始终!你呀,一喝点酒就走形儿。我老弟跟咱们不是外人,不往心里去,要换了别人,人会怎么想?喔,你牛×,你谁也不认识,你爱谁谁去……”
“算了、算了,没关系,都是自己哥们儿,没那么严重!”耿迪嘻嘻哈哈地劝解道。
“得,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同龄人”摇头晃脑,哭笑不得地向年长者认错了。
……
这一老一少都是负责过黑子案件的检查官。老者姓叶,名成志;年轻的姓王,名海涛。
耿迪在办公室,正仔细研究邱建刚才给他的一份关于宁海市去年全年酒店接待人数的统计资料。因为几天前,邱建按黄晓军的意见,将张河林项目的前景或者说是下场,一五一十地向耿迪做了彻底讲解。邱建在张河林这个项目中运用的一个所谓“投资回报”的概念,其实完全是个骗局。这个概念在今后的实际运行过程中是根本行不通的。邱建利用了消费者的盲从和张河林的无知,给盛京城的房地产市场编造了一个美丽的梦想。所谓“投资回报”是指客户在办理完购房和银行按揭手续之后,将房屋的出租和经营权转交给由开发商委托的物业管理公司,由物业管理公司负责对外经营,所得利润,用于支付房主的物业管理费和银行按揭。换句话讲,业主在支付完第一笔费用以后,将不再掏一分钱,就可在宁海市这个风景秀丽的海滨城市,拥有一套可供休闲度假的高级酒店式公寓。张河林利用和银行的特殊关系,将这个项目的银行按揭做到了8成,这无疑对客户们又是一个巨大的诱惑。问题的关键在于,宁海市每年的真正度假季节仅仅不到70天,加上这些年,宁海市的旅游业受盛京周边旅游风景区的大量开发的影响,宾馆业并非十分景气。许多高档宾馆、酒店,在秋冬淡季几乎是关门停业。由此看来,邱建提出的投资回报的概念,很可能是一枕黄粱。到时候,房屋出租率根本满足不了开发商对业主投资回报的承诺,甚至连维持起码的物业管理成本都成问题,那等待张河林的将是一场难以想像的噩梦。“新维多”的开盘价,已是创下了宁海市有史以来房地产市场的天价。用宁海市一位主要领导人的话讲:就是把市府大院上市卖喽,也没这个价!像一切被人类自己编造的神话一样,神话的背后,终归是令人费解的骗局——神话和破灭是一对永远分割不开的孪生姐妹,如同天使和魔鬼总是要在一起一样。耿迪想起前不久,邱建一气之下说出的那句话:“……最后把丫弄得倾家荡产……”
“怎么样,迪哥,看完了吗?”邱建推门进来,笑眯眯地问耿迪。
“看完了。”耿迪乐呵呵地回答。
“怎么样,迪哥有什么高见?”邱建问。
“够损的!”耿迪嘿嘿一笑,表示理解。
“迪哥,其实这件事的真相,原想早就跟您摊牌,只是晓军担心迪哥一旦知道全部真相以后,对张河林大发慈悲。对待张河林这样的人,老实说,我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这家伙又贪又懒又蠢,对任何人都没有真情实意,而且心狠手辣。我不是标榜我自己,这些年来,我之所以跟着晓军干,我不是图钱,我在公司的股份你也是知道的。我图的就是一个痛快和无忧无虑地发挥自我,晓军给我创造了这个平台。说句实话,当初晓军想请迪哥来,我还有点不以为然,因为我不了解你迪哥的为人。现在看来晓军是对的。
“还有一件事,其实张河林的这个项目到最后,如果张河林不贪,前景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关键是张河林的本性决定了他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当初在制定整个方案的时候,我之所以留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利润空间,就是考虑到不能让这个项目最后烂掉。因为毕竟这是‘新维多’创建的一个品牌。说穿了,我们可以在张河林走投无路的时候,抛出我们的另一张王牌,全面接管他的物业管理。我们不但能够以此作为我们进入CBD的一个砝码,而且有可能以我们创造的品牌和业绩,控制整个宁海市房地产业的发展方向。这原本是一个既能救活张河林,又能遍地开花的大手笔。可惜,现在看来,只能是顺其自然了。咱们的销售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咱们点完钞票就走人,留下张河林这龟儿子把所有的问题自己扛吧。唉——”
听完邱建的这一席话,耿迪明白了很多道理。他在佩服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年轻人的同时,又对张河林有了一种说不清的、交织着同情和鄙夷的复杂情感。
这时候财务小姐进来了,她告诉二位老总,宁海市划过来的2800万售房佣金已全部到账。
耿迪突然想起今天晚上要约见卞昆的舅舅,就是曾经参与过审理黑子案件的那位退休法官。他拿起电话,打通了卞昆的手机。
“卞总吗?我是老耿怎么样,今儿晚上?……那好、那好……没问题、没问题……
“哟,黄总这几天特忙,他可能来不了……没关系,我觉得他要参加,反而不好……对呀,说得是嘛……那好吧,就这样。不见不散……好,再见!”
耿迪放下电话,对一脸疑惑的邱建笑着说:“这个卞昆,这次也让张河林给玩了一把,想让我帮他找个公道!“耿迪没有告诉邱建事情的真相,因为他已经和黄晓军达成了协议,在没有把事情彻底铲平之前,最好先不对邱建透露任何这方面的话题。黄晓军不希望邱建为自己的这些破事儿分心。
邱建若有所思地问:“迪哥,你说张河林怎么一下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耿迪笑了笑,说:“你放心吧,变不了。狗改不了吃屎!你不是都说,他的本性就决定了他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吗?”
邱建点点头,说:“就让他在黄泉路上多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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