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

作者:纳川

  打黑风暴(2)
  石卫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黑社会在当前的条件下是消灭不完的。(。纯文字)列宁曾经说:“小生产者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新的资产阶级。”换句话说,中国在目前的环境下,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新的黑社会。只不过中国目前的黑社会还都发展在初级和中级阶段,由于国家的性质和历史的传统,在中国社会树大招风,黑社会一旦做大,影响到了政权的稳定,那等待它的命运就是灭亡了,想发展到解放前上海滩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那样的层次,可以左右一个地方上的商业经营、税收、社会治安,甚至连蒋介石清洗**都要请求他们协助,基本上可以影响一个国家的政治方向了,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黑社会,大部分都是以村霸、市霸、路霸、矿霸、菜霸的面目出现,他们各霸一方,组织一个团伙,划分出自己的势力范围,以强买强卖、定期收取保护费的形式谋取商业利益。
  少部分已经完成资本积累的,成了有相当地位的商人,他们都以合法的身份出现,有自己的公司和产业,他们还时不时地以成功的商人和慈善家的面目出现,成了当地的名人和有重要影响的人物。这些人还会通过结交当地官员,寻找保护伞,有些人还会披上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合法外衣,谋取更大的政治影响力。
  老百姓天天能够感受得到的、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两个层次的黑社会,他们为了利益,整天打打杀杀,草菅人命,干了好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老百姓被打了,被砍伤了,打官司怕引来黑社会更大的报复,只能是忍气吞声,把一腔怨言都对着党和政府发来了,埋怨现在的社会没有天理,不怕黑社会,就怕社会黑。
  村霸在中国到底猖獗到什么程度,七八年前发生的一件事,石卫东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石卫东在东城市当市委副书记、市长,在东城市下面的一个县,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在远离县城的一个小山村,住着上百户人家,那里的村支书姓程,叫程海涛,这程海涛在当地是一个恶霸,他前几年曾经因为在村子里**村民被告发,被县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期两年执行。其实判决之后他立即就被释放了。当然,他的家人为此没少花钱。做了恶并没有受到严厉的惩罚,这让程海涛在村里更加嚣张,动不动就是一句话:“法院算什么?老子是**妇女了,但是照样没有坐一天牢就出来了!那里有老子的人。”
  他有八个儿子,个个年轻力壮,都是打架的好手。程海涛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还在缓刑期,乡里的党委书记和乡长知道在附近他是最有影响的人,于是违反程序,任命他当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周围五六个村子,上千户人家,都归这个乡里的恶霸管。
  那个时候,由于县里的财政紧张,基层政府对农民的摊牌和各种苛捐杂税特别多,多到什么程度呢?各种收费项目和罚款有一百七十多种。农民每个人也就是一亩多的耕地,除去化肥、农药、种子、耕地、收割的费用,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碰到风调雨顺的年头,还可以有一百两百的收入。碰到旱灾、水灾、风灾、虫灾,收成不好,甚至是颗粒无收,但是各种苛捐杂税却没有少,甚至层层加码,让农民简直是没办法活下去。
  农民软抵硬抗,就是不交款交粮,怎么办?到了乡镇这一级的领导,为了完成上面的任务,也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就开始倚重村里的一些强人、能人,让他们出面,为县里、乡里筹款,抓人。程海涛就这样从一个农村的强人,转变成了拥有基层公共权力和世俗权力的恶霸。他可以打着合法的名义,为自己谋取私利。在村里称王称霸,在这里,他就成了天王老子,自己制定规矩,村民们只能是任人宰割。粮食他说收多少就是多少,村民盖了房子,他收五百块,说是建房款。杀头猪,他收屠宰税50元。买一辆手扶拖拉机,他收一百元,说是农机购置税。在这里他成了一个独立王国的国王,拥有独立的课税权力。
  当地村民不堪他的压迫和剥削,就选了十二个村民代表,大家凑钱,让他们到乡里、县里告状。乡里的乡长和书记都是程海涛的哥们,他们年年从他手里是落了好处的,自然口头上答应准备到村里派人清查账目,把村民们哄回去,这边很快就派人给程海涛送信,说是谁谁到乡里告你了,要程海涛提防些。
  程海涛一接到消息,就在村子里破口大骂,说:“操**的,谁敢跟我过不去,我让你们见阎王,到时候你们不要后悔!”
  他几个儿子也在村子里纷纷放风说:“这个村里有人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了。”
  村民代表们等了几天,乡里没有任何动静,相反,还多次受到程海涛和他家人的威胁、谩骂,大家一看,找乡里的干部是不管用了,他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于是,在一个黎明,大家悄悄地出村,像是地下党一样,进城到了县委,堵住县委大院的门口,说是要见县委书记,反映问题。
  县委书记纪健康刚调来这个县没有几个月,还不了解这个县的情况,于是就在会议室里会见了这十二个村民代表,答应他们马上就会派人下去,会同乡里的干部,组成工作组,到村里调查情况。
  村民代表们觉得这个县委书记还不错,没有推脱,于是就觉得不再往上上访,在家里等消息。当天下午大家就坐车回到了村里。
  没想到刚过了两天,村民到县里告状的事情就传到程海涛的耳朵里,他一下子就杀心顿起,悄悄地把八个儿子召集起来,说:“现在这些人不听警告,已经告到县里了,县委书记说了,要派出调查组到我们村子里摸清情况。他们要是摸清情况了,还有我的好吗?!我不能去再坐监狱了。现在我们和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做就做得干干净净的,把这十几个村民代表杀光,看今后谁还敢跟我们作对!”
  他几个儿子看父亲这样决定了,他们都是父亲的打手,贯彻父亲的指示一贯说一不二。于是就分头去准备武器。
  早上七点,他们先到一个领头的村民家里,那个村民五十多岁,叫**,正在和儿子、老婆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
  程海涛带着自己的八个儿子,前呼后拥地进了他们家的院子。
  **一看就知道他们来者不善,于是站起来,说:“大清早的,你们到我的院子里,到底想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武!”
  程海涛说:“你妈的b,你装得还挺像,我问你,为什么到县里告我?”
  **说:“大家选我做代表,我不能不去啊!”
  程海涛说:“你是想找死吗?!”回头对自己的几个儿子说:“给我打,把他弄死算了!”
  他几个儿子就各自拿着家伙,冲**围上来,棍棒交加,把**打倒在地。**也是身高一米七八的汉子,长期干庄稼活,练出了一身的力气,于是拼命挣脱他们的包围,冲到院子里的角落,随手抓起两块红砖说:“你们谁也不要上来,谁上来我就不客气了。”
  **的老伴也从厨房里拿着一把菜刀出来,挥舞着说:“再打,我们就拼命了。”
  程海涛一看,一时间赚不到什么便宜,于是就边骂边离开了,说:“**,你如果有种,就出来,我们找人评评理去。”
  这个时候,他们家的吵闹声早已经惊动了其他的十一个村民代表,原来大家约定好了,程海涛到谁家找事,其他的人一定要立即赶过去。他们各自跑着,到了**家的大门外。
  **一看,其他的人都赶过来了,于是就放松了警惕,放下手中的砖头,走了出来,对程海涛说:“你不要欺人太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作恶太多了,小心调查组下来,你还会进监狱的。”
  程海涛一听更气了, 对几个儿子说:“给我上,弄死他们。正好都来了,你们一个一个地收拾,最好是一个不留。”
  他的几个儿子立即就掏出身上的尖刀,向**捅过去,**猝不及防,立即就倒在了血泊中。
  几个村民代表来救**,也被一个一个捅倒在地,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就出现了五死一伤。
  其他的人赶紧奔逃,报警的报警,躲藏的躲藏。
  一个小时之后,接到报警的县武警中队派人封锁了整个村子,把程海涛和他的八个儿子全部抓住了。
  村民代表因为向上反映问题,就被村里的恶霸杀死五人、重伤一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县,老百姓纷纷义愤填膺,他们很快就聚集起来几千人,向县委大院出发,堵塞了整个县城的主要街道。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纪健康意识到,一场风暴正向自己袭来。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他选择了避重就轻,安排县公安局局长,要把这个事件定性为一场乡间的打架斗殴。不能牵涉到农民负担重,地方政府横征暴敛等事实。县电视台和电台也播出了消息,说是此次事件是由于村民之间长期有矛盾,打架斗殴引起的恶性案件。让村民们不要听信谣言,围攻县委、县政府大院。
  县里的老百姓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气愤填膺,失去了理智,他们开始围攻那里的公安人员,烧毁了几辆警车,往县委、县政府投掷石块、砖头、啤酒瓶,砸伤了几十个武警战士。
  消息惊动了新华社的记者,他们派出人,到村里仔细采访了村民,写了一篇大内参,发表在直送国家领导人的《动态清样》上。当时的几个国家领导人都做了批示,抓农业的国务院副总理亲自过问这件事。
  电话打给西江省的省长,省长一听,脑袋都大了,说不知道下面发生了这件事。
  省长把电话立即打给石卫东,说:“小石你们东城市出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
  石卫东也说:“不知道。”
  省长说:“你赶快了解一下,搞清楚,要向国务院汇报呢!”
  石卫东于是打电话给县委书记纪健康,问:“你们这里有个村里死了五个人,重伤一个,你知道吗?”
  纪健康说:“知道,是打架斗殴。”
  石卫东说:“你赶快安排人写一个报告,我们要报告省委、省政府。”
  报告经过层层上报,又回到国务院。
  副总理一看,不对啊,不是属于农民负担过重啊,于是就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地方政府和新华社对事情的看法有分歧,为了搞清情况,副总理拍板,派出调查组,调查真相。
  国务院立即派出了调查组,亲自到西江省东城市,来调查当地的农民负担过重的问题。
  他们根本就不经过省里和市里的政府部门,直接坐飞机就到了江城市,然后在国家安全部门的安排下,直接就坐车到了乡下,进村挨家挨户访问村民。
  村民们一看这一次中央真来人了,青天大老爷终于到来了,于是肚子里压抑多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
  调查组来到**老父亲家,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年人一听是国务院调查组的人来了,顿时老泪纵横,在地上一跪不起,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不是有天大的委屈,谁会这个样子啊!这位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老人说:“我是从解放前过来的人,这些年,我们农民的日子比解放前国民党那时候还困难,还委屈。那个时候,负担没有这么重,地方上没有这么坏的人。把人逼得简直是没有活路了,我儿子仅仅是替村民说了两句公道话,就被杀死了。你说,这还有天理吗!”
  把调查组的人哭得也忍不住掉下来眼泪。通过走访附近的十几个村子调查,调查组形成了一个调查报告,就是在这个村子里,农民们如果光靠种地,根本没办法活下去。每一年的收入,还不够交各种税费、提留、摊派的。农民种地不仅赚不到钱,还赔钱。现在的生活水平不如解放初期,甚至还不如解放前国民党时期。况且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普遍现象。
  这个报告震惊了中央领导,于是国务院下发了一系列的文件,要求切实减轻农民的负担,废除名目繁多的摊派、提留。由中央财政拨款,对一些财政困难的国家级贫困县,进行转移支付,优先保证教师和国家公职人员的工资、福利,杜绝他们再巧立名目向农民伸手。瞒报情况的县委书记纪健康和乡长、乡党委书记也受到了撤职处分。
  石卫东就是从那个时候才明白,在落后地区的广大农村,农民们是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村霸是多么的猖狂,多么的狂妄。他们对整个社会的制度,对国家的稳定,让国民对政府、国家的认同感,构成了多么大的破坏。这种恶霸摧毁的不仅是古老乡村的生活习惯和道德规范,而且动摇了这个国家的基础,让村民们认为这个社会没有正义,恶人当道,坏人猖狂,好人却受欺负。所以不打击不行。不打击恶人,就不能保护好人。对于这一部分人,打击的难度还不大,只要县级公安机关敢于碰硬,就可以像割韭菜一样,打击一茬又一茬。
  困难的是第二个层次的黑社会,他们已经成了企业家,成功的商人,甚至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有了合法的企业,有了政治地位,有的人已经掌握了十分雄厚的经济实力,他们在各个方面都结识了不少有权力的官员,现在他们官商勾结,有些官员实际上已经成了黑社会的保护伞,这样,你打击这些黑社会团伙,就不可避免地要和一些体制内的官员发生冲突,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所以真正的危险是从这个方面发出来的。
  石卫东想了想,心里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在公安系统他只是个新兵,他在这个系统没有资源,没有自己的嫡系部队,不像牛振海,经营多年,在这个系统根深蒂固,对每一个人几乎都知根知底。所以,现在就是打黑,他石卫东也还得依靠那些自己不熟悉,和自己没有多少渊源的人。这样的一批人能靠得住吗?石卫东可真是没有多少把握。
  最难办的事情,就是打黑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牵出什么大鱼出来。要是大鱼足够大,大到连他石卫东都没有办法,那怎么办?不就下不来台了吗!打到什么程度?打到什么人为止?王一鸣都没有交待,现在看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反正天塌了有王一鸣在上面顶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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