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往来不断的人群,或行色匆匆或三俩结伴,人们表情各一,并不会因为杨陆顺满心悲凉萧瑟而有所改变,是啊,诺大个县城,常住人口多达六万,每天都会重复上演着悲欢离合天人永别,“自然规律而已,自然规律而已!”杨陆顺嘟囔着,仰望了下从云层露出半边的太阳,感觉到了温暖,也感觉到了疲惫,于是他决定回家也洗个热水澡再去灵堂。
回到家,却见沙沙在楼下客厅逗弄儿子旺旺,问:“沙沙,你不叫你在灵堂帮忙照应着么,咋就回来了?”沙沙说:“我本来去了的,小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了信,带了些朋友在那里帮忙,说啥也不让我忙和,与其我没事人一样,还不如回来跟我宝贝儿子玩哩,哎,你怎么也回来了?”
听到小标去帮忙,杨陆顺心里一暖:到底人是有感情的,小标还记着当年卫书记张罗他爷爷的后事,这孩子,总是涌泉去回报人家对他的好,就笑着脱下大衣说:“我回来洗个澡,看精神头会足些不,好久没熬夜,还真累。儿子,别往我身上凑,爸爸脏兮兮的,等下再玩儿啊。”
四姐说:“六子,中午在家吃了饭,躺躺再去,可别累坏了,你一熬夜脸就发白,好歹睡一会。”杨陆顺说:“姐,我不吃饭了,刚才已经吃过了,饱着呢,灶屋瓮坛里有热水不?好好泡个澡,比睡觉不差。”四姐说:“那你去楼上拿衣服,我帮你打水,看你搞得,这么好的裤子跪得全是泥巴,等下穿条旧裤子啊。”
杨陆顺总被姐的关心感动,说:“知道了我的四姐妈,你就少操心好不,这么个大家子够你费心的了,还当我是流着清鼻涕的六子啊。”
四姐呵呵笑道:“我不是管你,你是县里的大干部,邋遢死的影响形象噻,不说了,我去打水。”
杨陆顺上了楼,打开柜子,找了半天却没见几条以前的旧裤子,好象都是近段时间或做或买的好料子裤,就要喊沙沙来帮忙找,转念一想昨天跪了几次那是实在太过于伤心,这会心情好了很多,稍微注意点也就不会弄脏了。
胡乱拿了点换洗衣物下了楼,好家伙,不但浴盆里注满了热水,还有几个屋里的暖瓶也放在旁边,伸手可拿,四姐问:“六子,这么多水该够了吧?不够灶上还在烧,等会叫沙沙帮你送进来。”
杨陆顺说:“够了够了,杀年猪都用不得这么多热水呢!”四姐嗔怪道:“快三十的人说话还这么没谱,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当领导是怎么说话,别闹笑话啊,你赶紧洗,别等水凉了,真是。”说着合上门出去了,杨陆顺不禁哈哈大笑,隔着门喊:“姐,这不是在家么,你老弟跟你开玩笑又怎么了。”
泡在热水里说不出的舒服,杨陆顺闭着眼睛,准备想想接下来还得做些什么,可惜实在太累,竟然就睡着了,也不知多久,才被沙沙叫醒:“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说怎么老不见人出来,这也睡得着啊,水都凉了,就不怕整出病来。我看你还是睡一觉再去,看你累成什么样儿了,这人家的事你咋那么上心啊。”说着把暖瓶你的开水小心地注进浴盆。
杨陆顺晃了晃头,讪笑着说:“知道了,夫人,觉就不用睡了,这下精神百倍。”赶紧着擦肥皂,手忙脚乱弄得水珠四溅,沙沙忙躲避不已,边用手掸着边埋怨:“你干什么,我这绣绒棉袄是昨天买的新衣服,花了两百多呢。开始不忙,这回抢火去?我真搞不懂你这人,别人家的事你就只顾上心,傻啊你!”
杨陆顺说:“我傻什么啊,卫书记当年对咱们怎么样你还不清楚,人都走了,上心也就最后一次了,别让人骂我没心没肺。”
沙沙白了他一眼说:“是啊,全世界就你杨陆顺最有人情味儿,卫书记是对你不错,不就把你弄进政府了么。可你别忘记了,正是因为卫书记,你在新平被人穿了三年小鞋。还要怎么还人情?我可告诉你,卫书记这几年把县委所有领导都告了遍了,人家巴不得他早死呢,你太热心,我怕会有人去打你小报告。”
杨陆顺蹙眉道:“人都死了他们还要怎么样?要不是他们,卫书记哪会落个如此下场?我看内疚惭愧的应该是他们。多好的一个人,被打击成精神病,堂堂一个正营转业军官正科级党委书记,这几年就住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杂屋里,他们还要怎么样?算了,沙沙,我不想再说了,卫书记是我人生中重要的领导,也是我心里敬重的人,你也再劝我了。这么些年我经历了很多,改变了很多,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卫书记值得尊重。唉,活着我不能感不到他什么,死了,我却总可以帮帮卫书记的孤儿寡母。”
沙沙撇了撇嘴巴,嘟囔着:“活着你不帮,死了再去忙和,我总算明白你们读书人说的什么是沽名钓誉了。”
这话轻轻却不啻于重重扇了杨陆顺一耳光,但瞬间的愤怒立即被无地自容所代替,他有种被锋利的刀子狠狠剥开外壳露出真正自我的迷茫和慌乱,也使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如此热心,分明就是在做戏,不仅演给自己看,也演给何医生关关看,更是演给阚书记江主任他们领导看,要让所有人觉得杨陆顺是重感情记恩惠的好人!更是潜意识里要洗刷当年在新平乡脚踏两只船、两面三刀、立场不稳的污点!可费尽心思做的这些居然就被平素粗心大意的沙沙也看穿了,更惶说久在官场打滚尽历了世态沧桑的领导们呢?!
看到六子一身肥皂沫子傻站着发呆,沙沙怎么也不会明白她的话严重地刺伤了六子的自尊心,只是关心地说:“六子,你发什么呆呢?快洗啊,真要弄病自己啊。医药费有报销,难受的是你自己哟。”
杨陆顺没再望沙沙一眼,默默地跨进浴盆,躺下连头也浸泡在水里,他好容易树立起来的自信土崩瓦解了,需要的是逃避,似乎久违的自卑又重新占据了整个心灵,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真的迷失了。
客厅里,一直不在儿子面前吸烟的杨陆顺点起了香烟,面色凝重可眼神涣散,痴痴地看住一角不知道在想什么,满头湿淋淋的头发杂乱地耷拉着,沙沙心说六子这是怎么了,问了几句也没见他答茬,径自上楼拿下电吹风,把他拉到够着插头的地方吹头:“六子,你怎么了哟。我看你不大对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杨陆顺没吱声,他心里恨沙沙为什么那么不讲情面,生生把他羞辱了一番。
这时六子爹娘相互掺着手从外面进来,杨陆顺赶紧站起来不理沙沙叫他先把头吹干了,走到门口殷情地把老人们在家里常常穿的棉鞋递上去,强笑着说:“爹娘,外面冷就别出去了,在房里烤火多好。”他爹手脚耳目比老伴要聪敏得多,自个已经把棉鞋穿上了,杨陆顺见他娘抖抖梭梭,就帮她把棉鞋换上,他爹说:“在屋里坐久了不舒服,我同你娘出去走走,也呼吸点新鲜空气,这不走走走,就走出去老远,我们还遇上了从前新平公社的范海波范乡长,带了几个人说是卫书记过了,出车祸死的,去火葬场送花圈,我一听心里就很不是味,那卫书记以前对你不是很器重的么?也就四十几不到五十吧?唉,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被车撞了呢?你知道这信了吧?”
杨陆顺点了点头,他爹就急了:“你知道信了,那还不去拜祭去?那卫书记是好人,你进政府当干部,是他调的,你媳妇也是他的介绍人,咱的乖孙子做满月他也上了人情,你怎么就还没去呢?不能往了人家的好哟!”杨陆顺就赶紧点头说:“爹,我知道了,我这就要去的,您放心。”
沙沙见六子在老父母面前总唯唯诺诺,出言解释道:“爸,六子昨天就在卫书记灵堂里守了一夜,到现在还没眯下眼呢。”
他爹哦了声,说:“那就好,那就好,想卫书记这样出车祸横死的人,怨气是最大的,不想死啊,就会留念人间,阴魂肯定不愿意散去,凡是受了他生前的好处或是得罪过他的人,最好多去化点纸钱元宝,该谢的要谢该赔罪的要赔罪,不然得受阴魂缠哟。”
老头农村人有点迷信是很正常,但这话却听得六子沙沙心头直颤,沙沙更是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心里直发毛,嗔怪道:“爸,你老是迷信头子,那有什么阴魂缠人啊,说得怪吓人的。”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所以沙沙宁可信其有,招呼六子道:“你还楞着做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卫书记灵堂,哎呀,多烧点纸钱就多烧点,卫书记生前喜欢六子,现在肯定还会再保佑六子和我们旺旺的。旺旺,你也去,到卫爷爷灵前磕头去,没少抱过你。”
杨陆顺沙沙就要出门,四姐忙说:“沙沙,都十一点了,还是吃了中午再去吧,不赶这一会的功夫。”沙沙说:“我们去了再回来吃饭,被爸这么一说,我是片刻也呆不住,赶紧还了人情。”四姐笑道:“你经常说爹是迷信头子,今天也开始迷信了?”沙沙说:“这人情好还,磕头烧纸,举手之劳。再说我也是想旺旺好,他卫爷爷生前喜欢旺旺,现在是神仙了,更会保佑我家乖儿子的。”四姐就掩嘴直乐,说:“迷信迷信,着迷才信。要不是我这旺旺,怕你是没那么勤快去了又去的。”
一家三口才走进火葬场,直听到里面鞭炮声大作,哀乐不断,杨陆顺心想怕是范海波他们来的,旺旺却被鞭炮声吓得嘴巴直瘪,就说:“沙沙,你跟儿子赶紧烧点纸钱就回吧,我们儿子胆子不怎么大哟。”
沙沙接过旺旺抱在怀里软声呵护儿子,还用胳膊环住孩子的耳朵,尽量减低声音,白了六子一眼说:“什么儿子胆儿小,我这大人听了都吓得慌,何况是四、五岁的小孩子,那大炮仗炸得嘣嘣的,我心把子都在抖哩!”
可三人进到院子里,感情不是卫书记灵堂在放鞭子,而是后面又开了个灵堂,一大堆人在忙活着,看样子比卫书记这里热闹得多。进了卫书记的灵堂,里面却没几个人,何医生坐在灵台前烧着纸钱,还有几个人围着火盆说话,正是小标和范海波等新平的老熟人。
杨陆顺招呼一声道:“范乡长,你来了啊,哎哟,老柳老江你们也来了啊!”范海波等人也都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纷纷抢着握手:“杨主任,你好你好,我们得信晚,今天才来,嫂子也来了啊,哎呀,小少爷长得真好,粉嘟嘟的,跟杨主任像极了啊,你看那眉毛鼻子嘴巴,眼睛像嫂子,大大的真好看。”
杨陆顺说:“你们都给卫书记上香烧纸了吧?唉,多好的人就这么走了。哦,大家都坐,坐下说。”范海波等人马上表情转为沉重,说:“上了,唉,好人命总不长哟。”柳大茂摇着头说:“是啊,我刚才去看了看卫书记遗容,这才三、四年没见,都老成什么样了,一脑壳尽是白头发,好在表情还算平静,我估计一下就撞去了,没什么痛苦。”江清泉叹息道:“我看也好,算是彻底解脱了,省得人不人鬼不鬼得过混沌日子。”
杨陆顺也是嗟叹已,外面又是好一通鞭炮声,众人不得不停住说话。杨陆顺乘机就打量新添的十几个花圈,没想除了杨小标送的花圈和范海波等人合送花圈外,其他的都是些不认识的的名字,可恨新平乡政府也没来送个花圈,心想这笑面虎也太记仇了,都死了还有什么恩怨化不了的?好容易等鞭炮声歇停了,范海波啧啧地道:“到底人家基层单位多,好热闹,杨主任,后面是粮食局王军副局长的堂客死了,你跟王军应该认识吧?”
杨陆顺怎么会不认识王军呢,粮食局管人事的副局长,本就跟廖局长关系好得哥们一样,在粮食系统是个有权力的主儿,他爱人患胃癌,都治疗两年多了,没想还是死了。全县每个乡镇都有粮站,还有隶属粮食系统的大米厂、炼油厂等等部门几十个干部职工三千多人,不热闹才怪呢。
杨小标笑着说:“爹,到底是局长死了堂客,来帮忙的就有几十号人马,从进场到现在不过二小时,怕是鞭炮就放了上千块钱了。”转头望了望落寞地何医生,悄声说:“再看这里,我来这么久,就是范哥几个来送了个花圈,放了几串鞭炮。”
范海波脸上显出丝尴尬:这杨小标叫杨陆顺做爹,叫我范哥,凭白在辈分普降了一级,讪笑着说:“我们几个刚才在议论,这王军堂客一死,他收人情都不是小数目哟。”
杨陆顺却问:“范乡长,你们新平党委就没想着要来送个花圈?卫书记好歹也在那里当了几年党委书记,村里也没人来?”
范海波说:“我还是听党政办孙主任说才知道卫书记过了,现在新年不知道的少,谢书记周乡长应该是知道的,可你知道我一向跟他们不合,也懒去问这些。我们计生办该来的都来了,还有两个新干部没见过卫书记,就没叫他们。”老柳则说:“村里晓得了怕是也不会来,原来卫书记在任的村支书基本都换了,都只冲老谢山呼万岁,哪里还记得曾经的卫书记哟。”
这会沙沙带着旺旺已经烧了纸钱磕完了头,就急着想走,旺旺总是瘪着嘴巴,鞭炮一响就赶紧捂耳朵,杨陆顺也不想留,就说:“沙沙,你请范乡长他们几个去家里吃饭吧,我就不陪他们了。”
范海波连忙说:“不用麻烦,随便找个小馆子吃了就行,到家里多麻烦,算了算了。”任杨陆顺怎么劝也不肯去,只得作罢,沙沙带着旺旺赶紧走了。杨陆顺又敬了圈烟说:“小标,等会你陪范乡长柳主任江主任吃饭,他们是我在新平最好的朋友了,我要在这里打招呼,你代表我陪好酒。”小标赶紧答应下来,说:“一会我请你们去县里新开张是小天鹅饭店吃饭,算我们南平最好的地方了。”
范海波他们顿时眼前一亮,都知道小天鹅的酒菜很是高档,普通拿工资的人万万是不敢进去吃饭的,去吃饭的非官既富,要么是吃了有单位报销,要么是个体户请客拉关系或显摆。嘴巴里都纷纷客气,但都显出了神往,范海波他们计生办的费用早被卡死,这个机会他们真不想放弃呢。杨小标就是有钱人显摆了,这样无非是给他干爹撑面子,只要是干爹的朋友,他都会认真对待。
杨陆顺很不喜欢小标这样张扬,可碍于人多不好反对,总不能说不准去高档饭店,只准去路边小馆吧?心里郁结竟一时找不到话说,恰巧外面又是一轮鞭炮声,就更不好说话了。范海波忽然大声说:“杨主任,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吧?”杨陆顺哪有什么心情,倒是老柳老江好奇,他们三个就出去看热闹了。
等鞭炮声停了,杨陆顺四下望了望,只有灵堂口还有三个卫家亲戚在人情台坐着无所事事,小秦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更别提马主席等几个机关帮忙的人,就问:“小标,你说只范乡长他们三个来,怎么多出这么些花圈?”
小标把椅子挪到杨陆顺身边小声说:“都是我带来帮忙的人买的了,爹,那天你匆匆忙忙拿钱就是去接卫书记的遗体啊,怎么不告诉我呢,当年我爷爷过了,卫书记帮着张罗过,我也应该操办卫书记的后事,要不爷爷在天之灵会骂我的。”
杨陆顺感慨地说:“小标,你还记得卫书记的好,真难为你了。”小标说:“其实就算卫书记以前没张罗过爷爷的后事,我看了这情形,也是忍不住会帮忙的,这也太冷清了,一上午就没来几个人祭奠,再看后面那什么副局长死了老婆,热闹非凡。开始范哥他们还直在何医生面前夸卫书记当年在新平如何一心为农民办实事,如何得到农民的拥护,鬼扯!对农民那么好那么无私,咋就没见得了好处的人来给卫书记添柱香烧点纸钱?爹,这么些年我算看透了,什么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真是说到了节骨眼上,再不就广交天下朋友”
杨陆顺唉了声道:“小标,你别说了,我这心里也烦着呢。有些事,道理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出来。”小标楞了下说:“爹,我知道了,其实我每次看到些事情,总是第一个念头就会想到你,总会暗暗问自己,要是我爹遇上了,他会怎么样想会怎么做?我、我心里总也当年的你作为自己的榜样了。”说完心里却更哀伤,他确实想做个无私助人的好人,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去做过什么好事,曾经给他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其实他清楚自己的本性,穷怕了,不想再过小时候的穷日子,怎么办?那就得赚钱,不计一切手段赚钱,有了钱多好,干爹没钱时委屈求全住在岳母娘家,又钱了就大大方方地住楼房听人奉承羡慕!自己有钱多好,爱吃什么就买什么,手下兄弟一帮全依赖自己养活,走到外面看到的是谦恭的笑听到的是恭维的话,没钱能行?没钱只怕也在村里操劳着几亩田受村干部的气。现在就是一般书记乡长也没我在县里面子大!
两人都默默无语各想心事,就进来男男女女七八个,都是卫家的亲戚,也是看热闹去了转回来的,其中一人满口牢骚:“看看人家那副局长死了婆娘的阵仗,真不得了,光是万子鞭就拖了好几箱,拳头粗的红光爆竹十几盘,灵堂搭起到现在不过二个钟头,那里面的花圈就有几十个,啧啧,按官大官小,一个副局长还不如我们姐夫党委书记大呢!”又一个人说:“人家是活局长死了老婆,不象我们这里死的是党委书记,现在都是人在人情在哟。”何医生几个妯娌围住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很快何医生就呜呜痛哭了起来。
杨陆顺瞅着这群只知道吆喝卵本事也没有的卫家亲戚,除了厌恶还是厌恶。难怪卫书记生前也不喜欢这群家伙的,便站起来,走到何医生面前说:“何医生节哀吧,你也知道卫书记几年没上班,难免跟从前的同事熟人生疏了,真正是卫书记的朋友就肯定回来,不是朋友的,来了卫书记也未必欢迎呢。”
一女人尖声说:“我妹夫子是几年没上班了,但他总归是国家干部,吃公家饭的吧?怎么也没见个领导出面来慰问下家属呢?我妹郎子生前是乡书记,过世了县委来个书记慰问下是应该的吧?”“是啊,后面那副局长家,都是好多领导来慰问,这个局长那个局长的,何姐,是不是你没跟领导提要求呢?你要求见县委的书记噻!”开始说话的那男人来了劲头:“你是县委的杨主任吧,现在我们所有卫家国的家属一致请求县委来个书记慰问慰问,这要求不算过分吧?麻烦你传达传达。”
又有人埋怨:“我看这年轻主任怕也管不来什么事,管事的都是上年纪的老领导,昨天那马什么主席才是管事的,看那气派,眼珠子都不看我们一下,怎么今天不来了呢?跟他提要求我看没错。”“你真的蠢,晓得那马主席看都不看你,还会听你提什么要求,莫做梦了。”一群人你一句他一句吵闹不休,转尔又说:“你老哭什么,哭又哭不活你老倌。干脆我们一起到县委政府去找领导去,让他们都看看,真是孤儿寡母好欺负啊!”
杨陆顺在一边听了苦笑不已,心说卫书记生前够给县委领导添麻烦的了,你们再去吵闹又有什么作用?出言相劝道:“你们就别出馊主意了,跑到县委机关去不但不解决问题,还添乱子。何医生,你也劝劝亲戚们,有些东西怎么能相互攀比嘛!我不也是代表县委来帮忙的么?”
何医生听杨陆顺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这些都还是杨陆顺跑上跑下才操办的,就去劝那些亲戚,可那亲戚个个比谁的主意都高明,反倒说何医生天懦弱,人善才被人欺的,如果跑到县委机关哭号撒泼,不怕没人来管这些。杨陆顺冷笑着想:你去撒泼,人家不知道叫人轰你们走,当公安局是摆设!
好容易到了吃饭时间,小标的兄弟带着那群亲戚就在附近小店里就餐,小标带着范海波三人去了小天鹅,灵堂里只剩下杨陆顺和何医生,没想到那群亲戚的话竟听进了何医生的耳里,她先是感激地说:“杨主任,这两天确实辛苦你了,要是没你,我这寡妇婆真不晓得如何才好,等边边回来,我叫他好好给你磕头道谢!”杨陆顺忙谦逊着说:“何医生,你就别客气了,说了我跟卫书记关系亲如父子,这些也是我应该做的了。”何医生擦着泪珠说:“杨主任,关关都叫你叔了,就把我当老嫂子吧。唉,老卫有你这弟兄,也去得瞑目了,老嫂子这里有个请求,还请杨主任答应了。”
杨陆顺说:“何医生,有什么你说,我比帮忙就义不容辞。”何医生说:“杨主任,莫看我那些亲戚是乡下人,可人糙理不糙,我家老卫是党委书记正科级,他这去世了,我想请县委刘书记主持追悼大会,你是县委办在主任,天天跟县委书记见面打交道,你又是青年骨干,肯定深得领导器重,你的面子肯定大,有你替我去传话,我想刘书记就是看在你的份上,也会答应的。”
杨陆顺吃了一惊,面带犹豫地正要想什么话来拒绝,可何医生扑通就跪在他面前直磕头:“杨主任,我求求你了,不是我这寡妇婆出难题,实在是我不想我家老卫死得冷冷清清,你看老卫摆在这里一天半了,明天上午就要烧掉,就没来几个人悼念,我怕明天追悼会上会没几个人,要是县委刘书记来了,肯定就会跟着来很多人,那些我家老卫生前的同事朋友熟人就统统会来,可怜我家老卫几年来寂寞孤苦,我做堂客的不想他死了也是个孤家寡人,我想他最后热闹一把,要得不,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啊,杨兄弟,我家老卫除了你,再没得真朋友了,你都不帮我,我只好去死了,我死了在阴间陪老卫去啊!”
杨陆顺慌忙就要拉何医生起来,可她死死揪住裤管说是不答应她就长跪不起,杨陆顺无奈之下只好点头答应了,何医生转脸又趴在卫书记灵前哭道:“我的老倌子哟,你死了还没走远,你张开眼睛看看咯,你的好兄弟杨陆顺答应请刘书记来,在你走前最后热闹一次,你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你好兄弟杨陆顺富贵长命、升官发财,保佑他儿子旺旺身体健康聪明伶俐啊!”
杨陆顺原本是想敷衍了事,可没想到她居然抬出了卫书记的名号,就由不得他不尽心尽力了,就算刘书记来不了,阚书记来总也能撑个门脸。还有半天一夜的时间准备,杨陆顺长吁了口气,他坐下来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去求领导,看来还得先跟江主任通个气,探探老主任的口气,看事情究竟有无可能,实在不行就不去找刘书记,省得看脸色。
眼看才是中午时分,自然着急也敢贸然去江主任家,毕竟这死人是晦气事,还是等上班了再去为妙。不多会吃完饭的卫家亲戚转了回来,给何医生带了大盆饭菜,一个壮汉怕是也吃不完,何况一个女人,真是猪脑壳,人家哀伤中哪有那么好胃口?也许是何医生把好消息告诉了他们,这不用火柴棍剔着牙齿就凑过来,笑嘻嘻地讨好:“杨主任,我听我姐说你能把县委刘书记请来?哎呀,那就是卫家祖上积德,县委书记来主持追悼会呢。”
杨陆顺涩涩地说:“还不知道刘书记明天有空闲不,说不准的事。”“不会不会,有杨主任出马,保证能行!你杨主任年纪青青能当上主任,肯定跟领导关系一磨子厚。看你怕是不到三十岁吧?那个年轻有为啊!”
杨陆顺脸色一沉心说刚才你们还说我不是管事的,现在就奉承我跟书记关系好,那万一请不来书记,我不又要让你们瞎嘀咕了啊,问道:“你们几个都住哪个乡镇的啊?”“都住老河口的。”
杨陆顺一仰身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老河口啊,你们乡书记周威信跟我挺熟,你们周书记见了我,也很客气啊!”说着眼睛就直直地盯住那人,一会那人就开始拘谨起来,渐渐笑也笑不出了,手脚也没地方放了,真正才感觉到领导干部的威严,慢慢找借口赶紧一边玩儿去了。
这也让杨陆顺好好生清净了一阵子,原本粮食局王军那里也该去上人情,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可心事重重不愿意起身,好容易捱到下午两点半,他跟小标交代了几句,又同何医生说了原因,就准备去县委办找江主任,可出门就遇上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笑面虎!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