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陆顺写的《河伤到底伤了谁》经过老江的修改和完善,发表在了地区《南风报》上,立即就引来了各方面的议论。有支持的有赞赏的,但更多的是指责与非议,在春江省委各地委机关都在组织学习《河伤》,都在籍此放开思想,自然有很多人写文章追捧,对于这独树一帜的批评,立即就有思想开放的人撰文反击,而且还是争先恐后,很多人都认为既然中央、省委都认可了的,有异议自然是与中央与省委不是保持高度一致的,势必就要遭到批判,而他们的批判就不缔于是借维护之口实行扬名之举。一时间《南风报》上就登出了不少批判之文,就事论事者指责杨陆顺思想僵化,略为激进者斥责杨陆顺阻挠改革开放,更有心存不良者干脆就上纲上线,怒骂杨陆顺是蓄意破坏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与中央省委对抗。
对于《河伤到底伤了谁》一文,地委领导也很重视,在春江省委大规模提倡学习《河伤》的情况下出现这么一篇唱对台戏的文章,不能不引起高度重视,只是地委宣传部的领导包括专门搞政策理论研究的同志也抓不住什么政治上的小辫子,这文本就不涉及政治,既没迎逢现在的意识潮流也谈不上反对,而只是在学术理论上发表了点不同的看法和意见,可以说是思想僵化,毕竟通文是在为中国八亿农民说话,但绝对不是反对阻挠改革开放,因为文中也高度赞扬了改革十年来中国从政治经济等各方面取得的成就,特别是让吃不饱穿不暖的农民生活有了大幅度是提高和改善。最后得出结论,此文只是单纯的学术理论探讨,不涉及政治内容,地委领导中不乏农民子弟,第一副书记章光辉就说:“这文章,到底是说出了农民的心里话,也只有最基层的农民们,才会有如此深刻的体会。我可以断定,文章的作者就是农民的孩子,杨陆顺,这名字就很土气嘛。”
杨陆顺见文章发表后反响剧烈,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忧,真扣上顶阻挠破坏改革开放的大帽子,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老江却笑着安慰他说:“怕什么怕,无非是替农民说话嘛,农民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中国的农民绝对不是愚蠢愚昧的,我就最讨厌那些高高在上俨然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仗着肚子里有点墨水又不了解实际情况就指手画脚的狗屁知识分子,他们甚至分不清什么是禾苗什么是韭菜!”
在县委常委会上,刘书记也认为杨陆顺的文章不符合当前的政治大方向,既然是上到中央下到省委地区都在学习的主题,你一个小小的基层干部唱什么反调,造成这么大的政治影响,就会让南平县委被动,不满的情绪显而易见。老江则竭力替杨陆顺说好话,再三声明杨
陆顺不是与上面唱反调,只是对《河伤》中存在的某些问题发表的不同看法与见解,阚书记也不得不当和事佬,笑着说:“刘书记的担忧是为了我们南平的全局,毕竟杨陆顺同志是我们政府机关是同志嘛,也是希望他不在政治上犯错误。我也电话联系了地委宣传部的领导,不存在政治问题。章副书记就说杨陆顺同志是在替农民说话,呵呵,也是实话嘛。杨陆顺同志确实是我们南平县有数的几个笔杆子,不过江主任,还是要把好关,要写文章,就写观点鲜明的突出主旋律的。”老江就赶紧说:“阚书记的指示我记住了,下次就只写观点鲜明突出主旋律的文章。”
既然无事又得了阚书记的指示,老江散会就交待杨陆顺说:“这篇文章总的来说还是造成了些不好的影响,阚书记虽然在会上替你说了好话,可你得赶紧着手拿出篇观点鲜明突出当前政策的文章来,也让地区那帮文人瞧瞧,下面的同志究竟有几斤几两!”杨陆顺就呵呵直笑,说:“那还不简单,给我三天时间。”
杨陆顺非常清楚改革开放十年来,在政治思想领域吵闹得最凶的就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这也是一个在改革开放中不得不正视的首要问题,一度因为放宽了政治领域教育,曾经还有些亲西方文化的人叫嚣什么“全盘西化”,这就是从根本上否定社会主义,就连前任总书记胡耀邦同志也是因为“保护自由化”的问题而辞职的,他甚至恶作剧地想,我发表这样的文章看谁还敢说我半个不字!于是专门到政研室请教严副主任,又从党的报刊杂志上摘取有利的评论信息,炮制了篇《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一文,老江见了这么大标题的文章心里都有点不塌实,修改完善后特意送到了阚书记办公室。阚书记看了后哈哈大笑道:“老江,这文章就很好嘛,小杨还是蛮有水平的,我看行。”老江说:“阚书记,你看是不是给地委章书记去个电话,把稿子传真给章书记先过过目呢?”阚书记挥挥手说:“不用不用,等会我给南风报老许去个电话,这样的文章一定得登,话题是老了点,可也体现了我们南平县委的正确立场嘛。”
不几天《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一文豁然就刊登在了南风报的头版,署名是阚书记和杨陆顺,这文章就没再有什么反对的声音了,而且地委宣传部还打来了表扬电话,地委章书记对此文评价很高。杨陆顺更是意犹未尽,又洋洋洒洒写了篇《全盘西化就是反对党的领导》一文,那才是观点鲜明立场突出,不仅再次上了南风报的头版,就连春江日报也转载了,这说明还是对了省委某些领导的胃口。
其实要说杨陆顺的文章并不是什么好得不得了,只是因为所涉及的政治内容太过敏感,报社不得不积极响应,何况国内政治形势暗藏着隐患,表面的平静下潜伏着极大的危机,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态,春江省委的高级干部多少察觉得到点什么,一些善于捕捉蛛丝马迹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恰巧有杨陆顺这样在下面基层毫不知情的人敢于在这样的关头发表积极言论,自然就得到了省委地区某些领导是暗中支持。杨陆顺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真是才高八斗,篇篇文章都能得到领导的好评,孰不知其中的危险足使一个人彻底毁灭,确实是无知者无畏!当然这里的无知是说杨陆顺对国内政治形势的无知了。
不过老而成精的江主任却不再支持杨陆顺发表政治性太强的文章了,俗话说言多必失,现在能一时得到赞同不代表以后也能得到肯定,再说还是要多发表些体现南平县委在工作中做出的成绩,而不仅仅是为了个人出风头。这下让杨陆顺挠头不已了,县委这摊子工作无非就是严格执行着上级党委下达的各项工作指示,县委刘书记似乎因为年龄问题也没什么蓄意进取加快改革步伐的新举措,象算盘珠子一样,地委拨一下他动一下,实在找不出值得写的政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还是不敢胡编乱造,万一又把地区领导给骗下来考察调研就麻烦了。
时值春节即将临近,各种会议检查不断,县委领导们的讲话稿报告材料就多了起来,原本到了农历年底,这些活儿都是何华强田宏做,实在忙不过来连小孙小游都要加班赶一些不很重要的讲话稿。何华强和田宏又是科室负责人还要下乡镇检查验收,当然主要是到下面得点实惠,只好轮流着去。今年田宏见多了个杨陆顺,就跟何华强建议,反正杨陆顺的水平高,写的讲话稿材料又讨领导喜欢,干脆今年的都让他包干算了,我们俩也痛痛快快地到下面乡镇玩几天。何华强也暗暗心动,只是担心杨陆顺还从来没给刘书记写过讲话稿,不是怕他在刘书记面前得宠,甚至暗中还希望杨陆顺写的讲话稿能获得刘书记的欢心,替一把手书记写材料有太多的顾虑,只是替刘书记写了这多年材料,不知道换人后刘书记适应不。也就麻起胆子让杨陆顺给刘书记写讲话稿。
杨陆顺不是很清楚综合办的情况,但见何华强这么信任他,居然把县委刘书记的材料也交给他写,感激之余也存了在刘书记面前表现的意图,对照了大量的讲话材料,熬了个通宵就精心炮制了篇质量上层的讲话稿,当杨陆顺第二天红着眼睛憔悴着脸把稿子交给何科长时,何华强又喜又惊,匆匆看了后又请江主任审阅,以前因为他长年给刘书记写材料,基本都不用再让江主任过目的,可这次他还是捏拿不稳,虽然他本人心里感觉是很不错的,但习惯性的小心谨慎使得他不自觉地就去征询江主任的意见。江主任身为县委总管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粗粗一看就说:“何华强,你都替刘书记写了多年的材料了,还有什么需要我拿主意的?谨慎过头了吧?我看你历来都写得非常得体嘛,这次还能例外喽?蛮好蛮好!”等何华强喜孜孜地出了门,老江再一琢磨,感觉还是有点不对劲,总觉得那稿子有什么地方不同,猛地想起那稿子的字迹是杨陆顺的,就恍然道:“嘿,这个何华强,也学着偷懒了。”
就这样何华强和田宏就放心大胆地到乡镇周游去了,把所有的讲话材料全委托给了杨陆顺,杨陆顺见何科如此信任他,当然也抱着不让领导失望的决心,没日没夜地赶着县委领导们各种会议的讲话稿,为了迎合领导的心理不惜花大量的时间翻阅以前的讲话材料,是忙得昏天黑地,除了吃饭,几乎就趴在办公桌上不起身,何华强就把办公室的床铺也借给杨陆顺,为了自己能安心在乡镇周游,在物质上是要多支持杨陆顺的了。
廖红霞知道是何华强田宏抓壮丁,开始也不吱声,小孙小游更是偷着乐,他们虽然也有不少工作但都时间宽裕,可以慢慢来而用不着加班加点,当然也不会好心地告诉杨陆顺,反倒在下班时故意羡慕地对着加班的杨陆顺说:“杨哥真是能者多劳啊。”廖红霞到底是女人嘴巴多,见杨陆顺熬得眼睛都凹了下去,实在忍不住,就乘办公室没人,说:“杨陆顺啊,你被何科田宏抓了壮丁了。往年这些材料都是他们两人分担的,就算多了你,也不能全撒手不管地压在你身上吧?你也真是,他们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办,还写得那么快,怕人家不晓得你杨陆顺本事好哇!”
杨陆顺这才知道一个人做了三个人的工作,心里也起了毛毛火,可脸上却笑盈盈地说:“我才到综合科,能多做点就多做点了。不过还是谢谢大姐的提醒,我也是强撑着的,再找机会跟何科说说,再这样下去我也吃不消了。”廖红霞笑着说:“知道吃不消就别逞强,你看看,舒副书记在老干部会上的讲话,这样的小小材料你都那么用心,没必要嘛,说句不好听的,有什么必要写稿子,我坐上去不用稿子都讲得一小时,以前让小孙小游写,都是按照以前的讲话稿随便改改即可,犯得着费劲心思么。”杨陆顺就装出一副虚心的模样说:“我刚来还不清楚,见是三把手书记的讲话稿子,肯定得认真对待了,廖姐在综合科是老大姐了,情况肯定非常熟悉,还请廖姐不吝赐教,小弟我感激不尽!到时候请你和王工吃饭喝酒。”廖红霞当然也是看在杨陆顺给自己爱人送好酒的份上才出声提醒,见他谦虚到这份上,不再说道点经验,还真怕杨陆顺笑话,便就一五一十地把综合科的情况说了个底掉,自然也包括了科室的福利待遇等等,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细细对照着,感觉何科还是没亏待自己,他还享受着其他科室成员没有的餐费报销特权呢,只是偷懒把年底的任务全压在了自己头上,心里就平衡了不少,可还是装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表情,感激地说:“廖姐,不听你说还真不清楚里面的道道。你真把当老弟了,我也没白叫你一声大姐啊。既然这样,我今天就不加班了,下班后请你和王哥吃饭!”廖红霞没想到几句话换来一顿便宜饭餐子,高兴地拍着杨陆顺的肩膀,笑道:“总算我这大姐没白疼你这老弟,我也就不客气了,你还没见过我家老王吧,那家伙十足的工人阶级有力量,喝酒是把好手。”杨陆顺说:“估计大姐当年与王哥处对象,就是看中了工人阶级有力量吧?”廖红霞叹息着说:“你是明知故问了,早几年搞什么四个现代化,拖配厂还是效益不错的,哪晓得这两年是门庭冷落,工资全靠卖废铁发,我那口子整一个傻工人,脸皮又薄,天天守在车间里打扑克,楞是不愿意自谋生路,我也拿他没辙。”杨陆顺笑着说:“大姐多心了,好歹也是国营厂子,国家还会让我们的工人老大哥饿肚子不成?这两年不景气已经就会好起来的。嘿,我还真想跟王哥喝几口,也好象工人老大哥学习,增加点力量!”
既然话已投机,而且吃人嘴短、拿人就手软,廖红霞也开始推心置腹起来,把小游小孙背后说的怪话坏话牢骚话全抖落了出来,最后说:“杨陆顺,你莫小看小孙小游,他们俩个我最清楚,前后差不多时间进的综合科,年龄也仿佛,看似关系好其实也相互在较劲,先呢是想在江主任何科长面前说田宏的坏话,希望把那没实权又占位置的田宏赶走,没想到田宏不手欢迎可地位牢固,怎么说那么些年跟郭书记跑也帮了点人的,我这女人反正在机关是配像,他们对我还是客气,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了个你,而且还是几年的老副科,表面上拿了你的烟杨哥杨哥的叫得欢,其实巴不得你出问题。何科其实也想把一些小讲话稿让他们写,那俩小子好象通了气一样,都不接手反倒往你身上推,说什么文章都登到了春江日报的大才子不用岂不是浪费人力?甚至还暗暗嘀咕想把他们份内的工作也划拉到你那里去,所以那俩小子不论求你帮什么忙你都要拒绝,一但接手就再也丢不脱了的”
杨陆顺早就不是当年的迂腐之辈了,哪里看不出那俩小子的小动作呢,只是既然没损害到自己什么,也就装糊涂不知道了,说几句怪话牢骚是避免不了的,也刻意地与其他人保持着距离,同事们保持普通关系就可以了,走得过分近容易出问题,而且何科对自己也算不错,能帮领导解决点问题就尽量帮了,何况这些天帮各位县委领导写材料还是有收获的,至少知道哪位领导喜欢什么类型的文章了。
兢兢业业忙活了小半个月,杨陆顺的任劳任怨也得到了何科的回报,不仅暗地里给了他五百元的辛苦费(当然是用餐费的形式报销),还带他到几个好的行局跑了跑,也是县委简报上经常出彩的单位,好酒好菜不说,还要打发香烟红包,也与行局的领导们混熟了脸面。
到农历二十四,俗称的过小年,基本上各科室就没具体什么工作了,打扫完办公室、县委大院划分的环境区卫生,就等着领取过年物资,放假过春节。
杨陆顺和沙沙也乘着年前到江主任严主任何科家拜了早年,阚书记家沙沙几乎隔一两天就与燕子或是单独去陪陪宋姨,不仅帮忙整理家里卫生,还给宋姨煮饭做菜,直到宋姨被她家大儿子接去南风过春节。
城关镇易书记果然没有食言,按照在职干部的份额替杨陆顺准备了过年物资,老秦还把党政办的福利也算了杨陆顺一份,虽然东西怎么算只值那么点钱,杨陆顺还是很感激,礼轻人情在嘛,县委机关的过年物资也比较丰富,而且县委办还另有福利,普通干部是一条玉沙烟两瓶精装五加皮和十斤鲜牛肉,发张票直接到屠户那里割肉,去烟酒副食批发一条街指定的商店去领。
沙沙的营业部也是福利大好,物资领回来一大堆,还发了一千块的奖金,反观汪建国汪建设两弟兄家就差远了,都是商业系统的职工,好不容易等来了迟发几月的工资,早就心满意足了,哪还奢望什么过年物资奖金呢?汪溪流等魏畅放了寒假就匆匆去了珠海家强那里过春节。原来一直声高气粗的汪家两兄弟就没了从前的趾高气扬,沙沙把她与六子单位分的物资全部上交给了汪父汪母,反正年年春节两个哥哥都是在汪家过年的。这次汪父就开始唠叨起建国建设两兄弟了,明明知道单位不行了就莫再死守,建国没什么特长可以去珠海家强的贸易公司打工,建设反正是老司机,买车开没实力,也可以去深圳、广州开客车啊,辛苦是辛苦,但工资高还有老板的红抱,云云。两兄弟就唉声叹气,吃惯了大锅饭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冲劲到外面闯呢,关键是脑子还转不过弯来,还是想等想靠单位。
为了能在新平多陪老父老母几天,杨陆顺主动要求值年三十的班,春节假期只有值年三十的班就不再轮第二次班。小标不知从哪里借了辆桑塔纳车,带了丰厚的礼物,载着杨陆顺沙沙,在初二那天返回了新平。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