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如鱼得水

作者:北岸

  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楚天舒起床后刚洗漱完毕,正打算出门跑步,陶玉鸣敲门进来了,他报告说:“楚书记,刚接到环卫工人的报警,白存礼跳楼自杀了,他留下一封遗书,承认常以宽下毒案是他指使的。”
  楚天舒忽地站起,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走,去现场。”
  白存礼是从石花大酒店的第十三层跳下来的,摔得脑浆迸裂,根本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尸体已经拉走,地上残留着血迹,一份亲笔写成的遗书送到了楚天舒面前。
  遗书不长,一百多字,白存礼承认自己指使常以宽对孩子下毒,事件发生后良心受到谴责,寝食不安,实在无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以死谢罪。末尾向家人,向社会,向钱文忠一家表达了忏悔,署名白存礼,即日。
  楚天舒看了一眼,说:“拿去做字迹比对,看是不是他写的。”
  侦破方向迅速转移到白存礼身上,经过字迹比对,证实遗书确实出自死者之手,而白存礼与常以宽以往的关系密切也是人尽皆知。
  警方和纪委联合对白存礼和常以宽进行了调查,发现常以宽用各种假发票报销贪污城关镇卫生院的公款二十多万元,挪用公款十多万元,和某医药公司有不正当的利益链条关系,收取回扣二十多万元。
  顺藤摸瓜,白存礼在担任城关镇党委书记之时,与常以宽相勾结,通过开具证明骗取二胎指标,担任副县长之后,利用分管文教卫的职务之便,与常以宽联手,长期收受某医药公司的贿赂达三十多万元。
  案件渐渐明晰起来,证据链完整了,白存礼为了维护他的一己私利,不惜制造惨案阻挠医疗改革,他指使常以宽利用起火的混乱之际,在孩子的输液瓶中加入了超量的麻醉剂,造成孩子死亡,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事后又指使常以宽、老钱等人煽动闹事,企图制造骚乱,破坏改革。
  城关镇卫生院孩子之死的案件终于告破,市督导组的郝建成相当满意,通令嘉奖了南岭县公安局参战干警,给局长陶玉鸣记了个二等功。
  案件的破获,给南岭县的干部群众留下了诸多疑问,也给善后工作带来了新的困难。
  众所周知,白存礼是付大木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原先只是城关镇的一个村支书,然后副镇长、镇长、镇党委书记,再到副县长,而且有传闻,假如付大木当了书记,他将接任县长的位置,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呢
  另外,如果说这是一出丢卒保车之计,但看起来常以宽应该是卒,而身为副县长的白存礼才是帅啊。照这么说,这背后是不是还有比白存礼更大的帅
  当然,白存礼已畏罪自杀,死无对证,这些疑问只能在私底下议论,而真相大白之后,钱文忠一家一下子由主动变为被动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三个大问题,一是经济赔偿,二是常以宽、老钱等人的判决,三是生育指标。
  督导组撤离之前,郝建成主持专题会议,表彰陶玉鸣等破案有功人员,并讨论了相关的善后工作。
  会上,薛占山汇报了钱文忠提出的要求,一是按照以往县里发生人命案的惯例,赔偿三十万元,二是从重从快判决罪魁祸首常以宽,三是要一个生育指标。
  与刚才表彰时的喜气洋洋不同,说到孩子的死,楚天舒等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平心而论,钱文忠要求赔偿三十万元不过分,要求严惩凶手更是合情合理,要一个生育指标也顺理成章。
  可是,这三个要求遭到了付大木等人的极力反对。
  薛金龙率先发言说:“钱文忠本来就是个刺头,仗着脑袋瓜子灵活,看到不顺眼的事就到处告状,平时没少给干部们出难题,我就出面接待过很多次,难缠的很,要是答应了他这些条件,不知道还会提出多少无理要求来。例如,他想再生一个孙子,给他一个生育指标,如果生不到孙子,一定会没完没了地闹下去。”
  这几句话说完,信访办的负责人在暗暗点头。
  陶玉鸣接着说:“怎么惩办凶手是法院的事,哪里能由他钱文忠说了算。再说了,白存礼已经跳楼自尽了,就算是一命抵一命,还不够吗另外,他要求赔偿三十万也跟政府无关,害死他孙子的是白存礼和常以宽,他应该找他们索赔去。”
  “对于像钱文忠这样的刁民,我们决不能迁就纵容。”付大木敲着桌子说:“事件发生之后,钱家人打砸了卫生院,造成的损失也有十来万,这个就算是不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起码也应该赔偿。”
  付大木等人说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楚天舒尽管觉得他们的说法很冷血,但一时也难以反驳。
  他们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哪里知道为了做通钱文忠的思想工作,一大帮子人付出了多少的艰苦努力啊与其说他们不肯答应钱文忠的要求,还不如说是在故意给楚天舒出难题:你不是跟钱文忠谈好了吗你满足不了他的要求,看你怎么向他交代!
  通过这次事件的接触,楚天舒了解了钱文忠,他这个人脾气虽倔犟,但为人仗义,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特别是在尸检完成之后,立即同意了对孙子尸体进行火化,既没有胡搅蛮缠,也没有提附加的条件和要求。
  在钱文忠身上,楚天舒看到了中国农民的勤劳、正直和淳朴,更感受到他是个讲信用、有感情的汉子……
  正思考着,余乾坤发言了,他说:“钱文忠的孙子没了,想要再生一个,这个要求我觉得不算过分,毕竟在农村传宗接代的思想观念还是比较浓的。”
  薛金龙说:“余主任,我提醒你一下,搞胎儿的性别鉴定是违法行为啊。”
  余乾坤说:“生男生女,这个谁也不好保证,我们可以事先让钱文忠签字画押,生了女孩也不能再闹了。”
  薛金龙用鼻子哼哼两声,没再说话了。
  杨富贵分管全县的维稳工作,他说:“虽然孩子的死是常以宽等人蓄意所为,但人死在了卫生院,说明卫生院在管理上还是存在漏洞,从维稳的角度来考虑,我觉得适当给予赔偿也是应该的。”
  陶玉鸣立即质问道:“杨书记,适当适当是多少这年头,谁会嫌钱多咬手哇”
  柳青烟呛了他一句,说:“适当就是大家讨论觉得合适就行。”
  陶玉鸣“嘿嘿”一笑,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也不再说话了。
  双方你来我往,僵持不下。
  最后,郝建成说:“案子总要有个了断。我代表督导组说个意见,你们再谈论。对涉案人员的判决,法院会依法审理,任何人也不能干预。生育指标嘛,给就给一个,反正这种事情也没人好攀比的。至于赔偿,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有个五万块就差不多了,至于砸了卫生院的东西,也就不追究了。你们看怎么样”
  郝建成发话了,其他人还能怎么样他是青原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局长,又是这个案件的督导组组长,他发了话,别人就无话可说了。
  一条人命,才五万块钱楚天舒心里充满了愤懑,但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安排杨富贵和薛占山去和钱文忠谈,说服他接受这个结果。双方争论的时候,他一直在琢磨,补偿太多的钱看来不太现实,只能想办法在别的方面给钱家一些安慰。
  第二天一大早,八点钟还没到薛占山就上班了,他一进院子,就看到钱文忠带着老伴儿和二妮子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往事历历在目,特别是看着钱文忠一家三口腰里系着的白布,脚上的白鞋子,头上的麻绳,薛占山真的不忍心看下去,总感觉有一个鼓槌在敲击着他的心灵。
  从上午八点一直谈到中午十一点多,薛占山和许彬费尽了口舌,总算说服了钱文忠不再纠结判决和一定要生男孩的事,但对五万块钱的赔偿,实在难以接受。
  “占山,不是我们家不讲理啊。”钱文忠的老伴儿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哽咽着说:“你是知道的,为了生这个孩子,我们家交的?ahref="http://www.nnlqt.com"target="_blank">http://www.nnlqt.com钜膊恢故蚰摹!?br/>
  薛占山竭力忍住内心的酸楚,不让泪水流出来,他不敢正视钱文忠老伴儿的眼睛,红着脸,无奈地说:“三舅,三舅妈,你叫我怎么办,南岭县穷得叮当响,就这么个现状啊。”
  许彬跟着说:“是啊,老钱,就我们县这个状况,五万块也不少了。再说了,生育指标也有了,白存礼也偿命了。说起来,你们还砸了卫生院不少的东西呢,也没要你们赔偿嘛。”
  钱文忠倔脾气又上来了,他指着他们两个说:“薛占山,许彬,你们不要以为我孙子的尸体火化了,我就没辙了,我照样可以捧着骨灰盒,到省城京城去告状,告不赢,祖孙三个就喝农药死在***广场上!”
  说完,钱文忠回过头,拉着老伴儿和二妮子,抹着眼泪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