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大蹲下把尼龙丝袋子捆扎好,挺费力地抱了起来对庄扬和蒋卫生、姚开放几个领导说:“不急,你们要是没事就跟我走一趟,有事就忙你们的去,我得先把我回到银州最想办的头一件事情办妥了再交差。”又对大李子跟黄小龙说,“你们也一起去,给老局长汇报汇报。”
这话一说,大家才明白他是要到老局长的坟上去,几位副局长心里涌上来的念头完全一样:这个彭小个子,真会作秀,看样子今天不表演充分了不会罢手。
彭远大抱着大金锭,钻进了前来押解罪犯和大金锭的装甲车,大李子和黄小龙也一起上到车上,彭远大不管别人是不是愿意跟着他去,直接吩咐司机:“到陵园去。”司机发动车出了机场朝陵园方向开,别人无可奈何,也只好纷纷上车跟在他的后面。记者们的采访车急三火四地跟了上来,记者们不清楚彭远大要做什么,既有个人的好奇心,又有抓新闻的职业病,自然不会放过这次采访的好机会。
陵园坐落在市郊龙头山面南的漫坡上,改革开放以后,陵园的管理开始走向市场化,死人的事是天天都要发生的,活人对死人总是格外宽容、格外大方,所以银州市陵园和全国各地的陵园一样经济效益良好,陵园现在也成了热门产业,过去殡葬工、陵园管理工没人愿意干,现在要想干殡仪、进入陵园当职工,还得走后门,每进一个人都得民政局局长批。经济效益好了,也就有钱为死者创造一个优美的长眠环境,陵园的大门修得金碧辉煌,陵园内更是苍松翠柏、花团簇锦,每一个陵墓都是一个小小的用花岗石板材砌成的小楼阁,陵园管理部门好像在用这一切暗示:活着真不如死了好。彭远大抱着那块大金锭来到了老局长的坟前,把尼龙丝袋子放到老局长的墓碑前面,解开捆扎着袋口的绳子,露出装在里头的大金锭,毕恭毕敬地对老局长墓碑上镶嵌的照片说:“老局长啊,我知道这一辈子最让你扔不下的就是这个金锭被盗案子,当年你亲自担任专案组组长,却没有能够侦破这个案子,这是你一生的遗憾,你死不瞑目啊。今天,你的老部下彭远大带着金锭来看望你了,我要告诉你,当年我们的侦破方向完全正确,您老人家的指挥绝对没有错误,那个吴水道就是这个案子的主犯,他的自杀就是畏罪自杀,我们没有错。现在国家的金锭我们已经找回来了,逃跑的罪犯也已经抓回来了,老局长,您安息吧。”说完,又毕恭毕敬地给老局长的遗照鞠了三个躬。
到场的警察们跟着彭远大给老局长鞠躬致意。陵园营造出来的庄严肃穆对人的心灵具有洗涤作用,彭远大向老局长汇报时的真情实意显示出的一个合格警察身上所必须具备的那种敬业精神,让蒋卫生几个局领导和所有的警察动容,此时此刻,作为竞争对手,他们心里对彭远大有再大的芥蒂和猜忌,也不敢对彭远大的所作所为的正义性、正当性有任何一点嘲讽或者反感的念头。也正是在这一刻,蒋卫生、姚开放、庄扬三个人心灵受到的震撼让他们对自己心灵的卑微和不洁有了羞愧的感觉。如果一个人能够永远在内心储藏这样一份道德的庄严,保留一丝对正义的敬畏,我们的世界就会干净许多,公平许多,美好许多。可惜的是,这种感觉持久不了,换个环境,换个时段,世俗、现实的欲望就会让人们重新回到现实生活的卑污中,如同残忍的食肉动物遵从残酷的森林法则,毫无顾忌地投入到不择手段的争抢掠夺之中。
彭远大蹲下身去,慢慢地再一次将金锭包裹严实,然后缓缓地沿着陵园宽阔平坦洁净如洗的水泥路慢慢走下山来,到了山下,他把金锭交给黄小龙和大李子,吩咐道:“送到局里去,我先回家了。”
警察们在彭远大的带领下做这一切的时候,跟随前来的记者们在一旁默默旁观,没有一个人敢用那手榴弹似的麦克风和喋喋不休的问题来打扰警察们,他们没有进行采访,却又感到收获颇丰,已经可以满载而归了。
大李子和黄小龙正要钻进装甲车,蒋卫生跑过来专门郑重其事地嘱咐:“你们俩千万别忘了啊,晚上六点整,在银州大酒店,给你们三个接风。”这是蒋卫生为人精细之处,他要显得比别人更加平等待人、更加善待下级。
人们各自驱车散去,彭远大也急急忙忙回家看望老婆孩子。孩子上学去了,老婆上班去了,只有哑巴丈母娘在家,看到他回来,老人家兴奋地张牙舞爪比比画画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多年在一起共同生活,彭远大已经适应了过去的王大妈,如今的老岳母这种让人头晕目眩的表达方式,他知道老人家是在祝贺他成功破获了积压多年的重大案件,胜利凯旋,告诉他已经准备了一桌好菜等女儿外孙回来就可以开吃了。彭远大告诉她,局里晚上要聚餐,有饭局,给他们接风洗尘。老人家便很失望,彭远大急忙解释说,这是局里同志们的一片心意,一定要去,不去就会让大家扫兴,甚至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老妈做的饭明天再吃也不迟。老人家也懂得安定团结的重要意义,只好手忙脚乱地又把准备好的半成品匆匆忙忙往冰箱里塞,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比画着让彭远大等着,片刻,老人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翻腾出来一摞子报纸给他看,彭远大这才知道,他人还没到家,却已经成了新闻人物。看着报纸上记者们绞尽脑汁就着事实堆积在一起的溢美之词,彭远大心里爽透了,成就感热辣辣地充溢着他的胸脯,胜利的喜悦涨得脑袋发晕,作为一名警察,破了大案要案,又得到社会的肯定和赞许,就跟农民获得了丰收又被免除了农业税,工人不但没有下岗反而拿到了奖金一样激动、兴奋。
彭远大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又匆匆忙忙地换上一身新警服,兴高采烈地去参加局里为他们几个人举办的接风洗尘庆功晚宴。就在他和同事们觥筹交错、把盏言欢的时候,银州市的官方门户网站“银州信息港”的论坛区出现了一篇题名为《局长大人的政治秀》的帖子,这个帖子一出,立刻引起了广大网友的激烈辩论,成为网友们的发烧话题。与此同时,几十封揭发检举彭远大的匿名信也向市委每一个常委和组织部、纪委的领导们投递而去。
彭远大跟同事们酒足饭饱,王远志一伙人意犹未尽,抱怨够了顶头上司彭远大这次办这么漂亮的案子不带他们去,又非拉着彭远大再到歌厅去潇洒潇洒。彭远大出差多日,想老婆想得活像发情期的老山羊,恨不得马上把晓兰紧紧地抱到怀里痛痛快快地揉搓一顿,哪里有心思跟他们到歌舞厅那种地方鬼混,嘴里讲着大道理:“那怎么行?别忘了我们都是警察,到那种地方影响多不好。”王远志、老牛、大钱、小赵一个劲地鼓动他必须去,声明不唱不跳更不叫小姐光喝啤酒,公安部的十条禁令也管不到这个时段的健康娱乐活动。姚开放过来说:“理解万岁,你们也不想想,要是你们出去这么多天,回到家最想干的是啥?别胡搅蛮缠了,赶紧都老老实实回家,公务人员少到那种地方去。”
姚开放这么一说,王远志一伙就不敢再逼迫彭远大了,大李子跟彭远大的情况相似,也是急于回家抱老婆钻被窝,却又怕拂了刑警队这帮哥们儿的好意今后在刑警队不好混,嘴里不敢说啥,眼巴巴地看着彭远大,只希望他能拿出主管局长的权威严词拒绝王远志的诱惑,姚开放一出面干预,大李子立刻兔子躲鹰一样尥蹶子跑了。姚开放笑呵呵地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们要是真的爱你们彭局,就放他一马吧。”
彭远大总算回到了家,总算见到了亲爱的晓兰和发育得像头小牛犊子的儿子。晓兰正在和他们家的小牛犊子趴在电脑跟前紧张地忙碌,见到彭远大回来晓兰顾不上做出热烈欢迎的姿态就招呼他:“老彭,你过来看看,这上面是什么东西。”
彭远大凑过去见到儿子正在情绪激动手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敲击,嘴里还在喃喃地骂着脏话:“王八蛋,老子毙了你。”随着他的敲击,屏幕上出现了一串“放屁”、“弱智”、“臭狗屎”、“诽谤诬蔑”、“把造谣诽谤的王八蛋踢出去”等等各种在网上常用的骂人词汇。
彭远大惊讶地问:“你们娘俩跟电脑较什么劲?包子,怎么了?跟电脑斗什么气?实在不行干脆砸了它,省得跟他惹气。”
小牛犊子回过头对彭远大说:“老爸,你别说风凉话了,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在网上攻击你,你让你们公安局的网警追查一下,告他们诽谤罪。”
彭远大再次惊讶:“你以为公安局是我家开的啊?在网上攻击我?胡说八道,攻击我干吗?是不是人家骂别的警察,你们自己硬要对号入座?”
晓兰解释道:“刚才包子在网上看到有一篇文章,说你这次外出破案是搞政治秀,还说你伸手向常委会要官,点名道姓还用得着我们对号入座啊。”包子是儿子的乳名,董晓兰不知道怎么回事,怀儿子的时候,就喜欢吃包子,还不管什么馅的,只要是包子就吃个没够,儿子生下来,彭远大就说这小子全是包子变的,于是起名包子。
彭远大有些发蒙,包子说:“在这呢,你自己来看看。”
彭远大凑到电脑跟前拜读了那篇题为《局长大人的政治秀》的文章。文章登载在网上,署名是“一棵树”,这种名字网上一搜能搜出成千上万个,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文章的笔法老辣,振振有词:“最近我市公安局副局长彭远大成了新闻人物,原因是他奔波数千公里成功侦破了积压多年的金锭失窃大案,立了大功。但是,了解内情的人谁都知道,当年这个案子的具体承办人就是这位号称局长大人的彭远大。几十年没有侦破的案子为什么突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侦破了呢?事实的真相是,当年这个案子就已经有了重大突破,但是时任专案组副组长的彭远大却由于重大失误,导致了重大嫌疑人吴水道自杀身亡,造成这个案子侦破线索中断,成了死案。所以说,这个案子是因为彭远大的重大失误而陷入僵局的。这个案子拖了二十多年,为什么早不破晚不破,偏偏等到选拔公安局局长的时候破呢?一个普普通通的盗窃案,为什么会像抓住本·拉登一样大肆宣传、大吹特吹呢?让我们请彭远大自己解开谜底吧。早在彭远大还是公安局一个小小的以工代干的时候,他就声称迟早银州市公安局局长是他的,当时公安局的干部职工对他的野心和狂妄非常反感,讽刺地把他称之为局长大人儿,这就证明,早在二十多年前彭远大就已经野心勃勃了。最近所发生的一切,很明显,只不过是彭远大实现个人野心精心策划的一场闹剧而已。前不久市委常委正在讨论公安局局长的人选问题时,彭远大居然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常委会上,狂妄地自我推荐,说现任公安局的领导班子里,没有人适合担任公安局局长,只有他才是公安局局长最合适的人选。这位局长大人儿今天回到银州,一下飞机便继续开始表演他的政治秀,又是让记者拍摄他带回来的金锭,又是跑到银州陵园告慰老公安局局长的在天之灵,一个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到底能做出多么让人作呕、卑鄙的事情,彭远大就是最好的例子。银州市的人民群众眼睛是雪亮的,谁都知道,野心家绝对不会真心实意地为人民做好事,他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不过为自己搭建实现自己野心的台阶而已,我们大家要彻底揭穿彭远大这个野心家的卑劣用心,彻底揭开彭远大的假面具,把他的卑鄙丑恶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正告彭远大,不要再表演了,不要再让我们银州人民恶心了,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不是卑鄙小人上演政治秀的场所。”
彭远大看了这篇文章怒火中烧,要不是心疼钱,真会马上把这台电脑砸了。董晓兰关切地劝慰他:“没什么了不起,这跟泼妇骂街没什么两样,真有本事就当面来,你别为这种事情生气。”
包子在一旁出主意:“爸,我听说你们公安局专门有网络警察,可以根据IP地址查到发帖人的具体地址,你让他们查一查,把这个王八蛋抓起来,然后追究他的诽谤罪。”
刚说到这儿,老岳母疯了一样地闯进来,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好在一家三口对老人家的肢体语言都已经非常熟悉,知道她这是紧急召唤大家快去看电视,电视上正在上演非常重要非常值得看的节目,于是一家三口又随着老岳母来到客厅,电视正在播放银州电视台的名牌专题节目“话说银州”,画面上彭远大正站在银州市陵园里,神情肃穆地向老局长报告成功侦破金锭失窃案的消息。播音员的解说词是:“彭远大副局长告慰老局长在天之灵的深情话语,感动了在场的所有警察,我们看到了现场几位女警察眼中闪现的泪花。”随着解说,镜头还有意播放了两朵警花的特写镜头,这两朵警花眼眶里泪花闪烁,很是煽情。播音员的声音也更加感情丰富:“人们相信,老局长的在天之灵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欣然而笑的。我们也相信,有了老局长、彭远大副局长这样一批优秀的人民警察,我们的公安战士一定会为我们银州市创造一个治安良好、安定和谐的经济社会发展环境……”
董晓兰说:“到底怎么回事啊?那边骂,这边捧,老彭啊,你现在真成争议人物了。”
彭远大看了这个报道,被网上的文章骂出来的火气立刻消失了,对董晓兰说:“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如果没有这边的捧,也就不会有那边的骂。”
包子追问:“爸,你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彭远大说:“你爸如果连这都弄不明白,这个警察就白当了。”
董晓兰和包子异口同声地问:“谁干的?”
彭远大说:“这是国家机密,我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们。”然后对包子说,“今后你别在电脑上那么骂人,鲁迅说过的话你忘了?”
包子说:“鲁迅说过的话多了,你指哪一句?”
彭远大说:“恐吓和谩骂决不是战斗。”
董晓兰也开始指责儿子:“我过去还不知道,你这么会骂人,都是跟谁学的?今后我再听到或者看见你这么骂脏话,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包子伸出舌头挑衅:“给你割,给你割,割了更好省得我参加高考。”
董晓兰动作疾若闪电地揪住儿子的舌头狠狠掐了一把:“割了舌头也得参加高考,而且还得考好,考不好连你的耳朵也割了。”
包子捂住嘴狼狈不堪,疼得直跺脚:“你干脆把我的四肢也割了削棍算了,疼死我了,老爸,董晓兰是不是我的后妈?”
彭远大笑呵呵地说:“不但董晓兰是你的后妈,彭远大还是你的后爸呢,你是我跟董晓兰从马路边上农民拾大粪的粪筐里捡回来的。”笑话说过了,然后正色命令儿子,“洗洗睡觉去,少在这儿混着看电视。”
老岳母在一旁看到外孙子受虐待,扑过来推开董晓兰和彭远大老母鸡护雏子一样扎煞着两臂呜里哇啦地抗议。彭远大的儿子不知道是遗传了他哪一辈祖宗的优良基因,还是在母亲肚子里吃多了包子生下来生活条件又好,个头足足比彭远大高了半个脑袋,更比他外婆高了一个脑袋,所以矮小的外婆保护身躯高大的外孙让人看着就格外好笑,彭远大脑海里映出了不知道在哪部动画片里看到的一只小哈巴狗面对大灰狼勇猛地保护身后的大水牛,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家里人都让他笑愣了,异口同声地问他:“笑什么?”彭远大当然不敢将脑海里想的东西说出来,便对儿子说:“好了,儿子,该睡觉了,你现在比你爸你妈都辛苦,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坐我的车,我送你。”
能坐彭远大挂着公安牌照的小轿车上学,历来是儿子最得意的事情,连忙说了声那我就睡了啊,对董晓兰飞了一吻:“拜拜了,后妈。”董晓兰苦笑着作势追打,儿子却已经钻进自己的卧室扣上了门。
老岳母也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彭远大像日本兵进村祸害妇女一样拽着董晓兰朝自己的卧室拉,董晓兰甩开他的魔爪说:“别急,我去洗洗。”然后风姿绰约地钻进了卫生间。
彭远大回到卧室,三下五除二扒光衣裳钻进被窝等待娇妻,心里充盈着期待的焦灼和幸福。真正的漂亮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年龄,都是那个年龄段女人风致的范本,董晓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彭远大庆幸的是,这个例子是自己的老婆。董晓兰也已经过了四十五岁大关,但是却仍然唇红齿白,让人看了赏心悦目。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董晓兰过日子是一把好手,相夫教子,还要工作挣钱,彭远大常想,自己这一辈子真正的福气就是娶了董晓兰还搭了一个自带饭票的保姆,所以家里的什么事情都用不着他操心,能够一心一意当好警察,这也是他能成为一个成功警察的可靠保证。由成功的警察又联想到了破获金锭失窃案之后发生的一切,忽然想到网络上那篇文章说他把电话打到了常委会上,狂妄地自我推荐,说现任公安局的领导班子里,没有人适合担任公安局局长,只有他才是当公安局局长最合适的人选,心头不由一惊,想来想去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给常委会打电话要官,即便想打敢打那种电话,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常委会啊。想来想去忽然想到,在他临回来之前,曾经接到过组织部王处长的一个电话,好像他当时开玩笑地对王处长说过那种话,会不会是王处长把这些话捅到了常委会上?如果那样,这个王处长可就太不地道了。想到这儿,彭远大裸跳到地上从衣服兜里拿出手机找到王处长通话留下的电话号码,拨通了王处长的电话。此时已经深夜十点多钟了,王处长接到电话很不耐烦:“谁啊?这么晚了什么事?”
彭远大先道歉再讨伐:“对不起啊,王处长,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我是彭远大。我问你一件事,前几天你给我打电话,我跟你开玩笑说的话你怎么捅给常委会了?你这不是毁我吗?”
王处长先问:“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才知道您老人家总算回来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彭远大说:“不光我知道,现在银州市人民都知道了,你到银州信息港网站上看看,帖子都发出来了。”
王处长大吃一惊:“什么?网站上发出来了?怎么可能?”随即又叹息着说,“也没什么不可能的,现在跑风漏气已经成了常态,常委会上的事情只要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彭远大追问:“我不管常委会跑风漏气的事情,我要知道的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往常委会上捅?这么做事太不地道了吧?”
王处长再次叹息:“彭局长啊,不是我向常委会捅你什么,那天我给你打电话就是常委们正开会的时候在会场上打的啊。”
彭远大大吃一惊:“什么?你在常委会上给我打电话?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王处长说:“老彭啊,你可别怪罪我,那天确实在讨论你们公安局人选的问题,会上常委们听说你不在家里,很想听听你对公安局局长人选的意见和建议,吴书记亲自让我打电话找你,直接问你的意见,你说我怎么敢当着吴书记和常委们的面告诉你我们正在开常委会啊?结果你在电话里胡说八道,全都让常委们听到了,这也怪你自己,你当时是不是喝酒了?”
彭远大蒙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当着全体常委们的面说出了那种大言不惭的话来,他本能地问王处长:“常委们怎么说?”
王处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坚持组织原则,对彭远大说:“实在对不起,常委们怎么说的我不能告诉你,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你们局里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常委分歧比较大,可能还要有一个过程。”犹豫片刻,王处长终究有些于心不忍,这件事情归根到底还是他引起来的,等于把彭远大难得的提升机会给毁了,于是下定决心小小地违反一次组织原则,对彭远大耳语般地说:“我给你透露一下,市委决定要对干部选拔任用工作进行改革,首先就拿你们公安局局长的任命做试点,你还有时间。”
彭远大愣怔怔地问:“我还有时间?你什么意思?我有什么时间?”
王处长说:“赶紧做工作啊,该找的就找,该跑的就跑,起码要在常委里消除你造成的消极影响啊,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啊。”
彭远大深知这位过去并不熟悉的王处长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非常够意思了,再逼他就有点无赖,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即便争取,自己也没那个渠道争取,只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便说:“谢谢你了,尽管你王处长害苦了我,我还是要感谢你。”
王处长急忙辩解:“彭局长,你可千万别把账算在我的头上,当时吴书记说了,你别告诉他我们在开常委会,就直接问他的意见。你说我敢告诉你人家正在开常委会,常委们都竖着耳朵听你说话吗?大白天你喝那么多酒干吗?要怪还是怪你自己,吸取教训,今后别再喝酒了。”
彭远大哭笑不得,也懒得跟他解释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喝酒,只好说:“好,那我就谢谢你,怪我自己……”放下电话彭远大有些发呆,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一回自己糗大发了,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吹牛直接吹到了常委会上。
董晓兰带着沐浴过后的一身芬芳来到夫妻二人的卧室,见彭远大裸一丝不挂地坐在床上发呆,好笑地问他:“干吗呢?念经还是练功?”
彭远大长叹一声:“你老公现在念什么经也没用了,还是好好练我们俩的夫妻功吧。”
说着跳到地上跟董晓兰站在一起比起个儿来:“我觉得我好像又长个儿了。”
彭远大在男人中属于小矮个儿,跟董晓兰相比却也旗鼓相当,两个人光了脚基本上能达到同等水平,董晓兰对彭远大样样满意,唯一的缺憾就是一辈子不能穿高跟鞋,只要一穿上高跟鞋就比彭远大高出一截,所以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董晓兰从来不穿高跟鞋,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彭远大,不穿高跟鞋两个人走在一起就不会显得彭远大太矮,这样就照顾到了两个人的自尊。看到别的女人穿高跟鞋,董晓兰羡慕,也想过过穿高跟鞋的瘾,就偷偷买了高跟鞋放在办公室,别人上班是脱高跟鞋换平底鞋,她却恰恰相反,上班是脱平底鞋换高跟鞋。彭远大这一辈子的最大心愿之一就是希望自己的个头儿能像我们国家的经济一样不断发展,哪怕能比董晓兰高出一个指头他也就谢天谢地了。所以时不时地跟董晓兰比个儿,检验自己的心愿是不是正在实现,经常比逐渐就成了习惯。董晓兰搡了他一把哂笑道:“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能长什么个儿?痴心妄想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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