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晓阳
此时,小汪进来,对唐小栗说,马上就到。
唐小栗立即站起来,唐小舟也随即站起,随三哥一起向外走。走到外面,站
在酒店大门口,正对的是一个院子,大门边,是两排长青树。不知什么时候,大
门口站了好几名交警,笔直笔直的,像那些绿化树一样。一辆警用开道车过来,
随即停在一边,后面是钟绍基的黑色奥迪。
奥迪车直接驶上了酒店前面的前坪,停在唐小舟兄弟面前。唐小舟和唐小栗
一齐迎上去,准备替钟绍基开门。唐小栗见弟弟有同样的行动,在最后一刻停下
脚步,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唐小舟。
唐小舟打开车门,钟绍基跨下来,与唐小舟握手,说,兄弟,你回来也不给
哥哥说一声,差点错过了。
唐小舟握着钟绍基的手说,我怕五一节没时间回来,所以提前回来看看。
钟绍基说,是要经常回来看看。又转过身,看着跟上来的冯海波以及陈志光
,说,安排在哪个厅?
冯海波和陈志光都想和唐小舟握手,可是,唐小舟只有一双手,他的手正被
钟绍基拉着,没有松开,两人便失去了握手的机会。冯海波于是在前面引路,陈
志光小心地跟在后面。更后面,还有一大群人,大家几乎没有注意到那些人。
从门口到餐厅,有较长一段距离,这期间,钟绍基始终拉着唐小舟的手,一
直没有放过,直到进入餐厅,钟绍基也不管别人,拉着唐小舟,坐到了主位。其
他人也都坐下了,根本不需要司仪,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该坐哪里。冯海波坐在了
钟绍基的身边,陈志光坐在唐小舟的身边,再远一点,冯海波身边是唐小栗,陈
志光身边是人大主任。接下来是一大堆人,唐小舟认识的,只有县委办主任。
这种场合,大家说的全都是场面上的话,更多的,说的是酒话。
首先由钟绍基致祝酒词。钟绍基端起酒杯,说,本来只是想看望一下我的兄
弟小舟,没想到县里热情,搞了这么大的阵式。我只好借花献佛,和兄弟干一杯
唐小舟和钟绍基碰杯,干了这一小杯茅台,酒席就此开始。
酒场就是战场,酒战一开,轻易是停不下来的。唐小舟刚刚坐下,第二轮敬
酒就开始了。冯海波敬钟绍基,陈志光敬唐小舟。
唐小舟端起酒杯,对钟绍基说,钟书记,我本来想回来好好休息一下,看来
,今天中午这一关难过啊。
钟绍基正和冯海波碰杯,听到这话,转过头来说,这里没有书记,只有兄弟
.你要叫我哥。
唐小舟立即改口,说,哥,你就绕了小弟吧,下一道命令,让小弟少喝几杯
酒。
钟绍基说,既然没有书记,谁下令?
唐小舟说,我哥发了话,看来,今天就算是每药,我也得喝了。说过之后,
一口干了杯中酒。
唐小舟心里明白,钟绍基强调这里没有书记,只有兄弟,并非真的心里就只
有兄弟。兄弟之称,是他们彼此间的约定,或者说一种默契,那是很私下的,根
本不适宜公开。现在,他不仅强调这一点,并且主动称兄道弟,政治目的,显然
远远大于私人感情。他大概是希望人们知道,他钟绍基和赵德良的秘书称兄道弟
,感情非同一般。谁都知道,赵德良的秘书不是傻瓜,那是个人精,场面的事,
混得极其熟枪。假若赵德良真的要对钟绍基动手,别说称兄道弟在一起喝酒,他
肯定会绕着走。既然他敢和钟绍基靠近,那就说明,赵德良并不真的想办钟绍基
钟绍基这些心理,唐小舟太清廷了。唐小舟心里也装了些事,却不便对钟绍
基说出,只好借助这次酒会,暗中帮钟绍基一把。
这杯酒喝完,冯海波过来给唐小舟敬酒。唐小舟说,冯书记,你等一下,我
给我哥先敬一杯,然后我们再喝。
这实际又是一种表态,如果赵德良真的要办钟绍基,唐小舟大概是不会敬这
杯酒的。陈志光原本给钟绍基敬酒,钟绍基已经端起杯子,听到唐小舟的话,立
即转过身,说,好,兄弟这杯酒,我一定要喝。
冯海波立即说,那好,我和志光县长陪一杯。
四个人于是同时喝下了杯中酒。
这餐酒喝了两个多小时。唐小舟原以为,钟绍基是大忙人,说不定酒席中途
就退了。事实上,他一直留在这里,期间秘书几次进来,小声向他汇报什么,唐
小舟以为他会离开,可他交待几句后,秘书离去,他继续留下来喝酒。由于钟绍
基放开了量,其他人自然不敢保留,县委办县政府办的那些人,相继喝倒了好几
个。
正当唐小舟以为今天这关难过时,钟绍基放下了筷子,对冯海波说,怎么样
?是不是就这样了?
冯海波立即说,下午安排点什么活动?松一松筋骨?
钟绍基挥了挥手,说,你们自己去活动吧,给我找个地方,我和小舟喝杯茶
陈志光说,那去兴铭茶庄吧,那里的茶不错,服务也好。
钟绍基说,我懒得走。我看这里的茶不错,你们去弄间休息室,我和小舟休
息一下吧。
县里明白了钟绍基的意思,在月湖宾馆替他安排了一个豪华套间。
唐小舟知道,钟绍基今天来陪自己,肯定有目的,他的目的没有达到,天大
的事,都得让位。既然他想单独和自己谈,那就谈吧,尽管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
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见招拆招,见机行事。
两人进入房间,服务员送上刚沏的龙井,冯海波亲自端来一盆水果。陈志光
等几个人,也都跟在后面。
钟绍基向外挥了挥手,对冯海波等人说,你们忙自己的去吧,别在这里碍事
冯海波等人打过招呼退出,最后退出的冯海波,将门带上。
坐在沙发上的唐小舟便想,钟绍基会怎样开始这次谈话?直接问赵书记是不
是对他有意见了?从此不肯再关照他了?这话恐怕问不出来。就算是问出来,唐
小舟也一定不会回答。更何况,这话也太缺乏政治艺术了,这么直白地问话的人
,肯定不会是官员,尤其不会是高级官员。官员说话,充满了艺术性,如果有谁
将官员所说的话全部记下来,编成一本书,一百个人读,肯定有一百个滋味。
大家都离开后,钟绍基以唐小舟的任命为题切入。他说,公示快到期了吧。
唐小舟说,下星期到。
钟绍基又问,省委办公厅会考虑怎么安排你的工作?
唐小舟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吧。我主要还是负责赵书记的工作。
钟绍基说,这就好。我估计也是这样,这是最好的安排。余开鸿在办公厅主
持工作,他的一亩三分地,肯定不能容忍别人擂一脚。你如果负责太多,就容易
和别的同志产生矛盾,尤其是和几个秘书长产生矛盾。这种消耗不值得。
唐小舟说,是啊,办公厅藏龙卧虎,每个人都有很深的背景。我去办公厅也
已经几年了,很多事,还是摸不清。
钟绍基说,你当然摸不清。我早听说了,你只是跟着赵书记,别的事,一概
不闻不问。你是对的,你如果闻了问了,说不定早就被别人的口气淹死了。最聪
明的做法,就是既在圈子中,又在圈子外。兄弟你是高手,这么多年的省委书记
秘书,我都见识过,你是做得最好的。
唐小舟说,不是我聪明,而是我进不了那个圈子。说到底,还是一个字,怕.
钟绍基点头认可,说,确实,人还是要有些畏惧好。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
反思,我是不是变了?坦率地说,这一反思,还真把我自己吓了一大跳。我确实
是变了。变了什么?就是少了一颗畏俱之心。当官当久了,形成惯性了。习惯了
一言九鼎,习惯了一呼百应,也习惯了众星拱月,许多时候,难免沾沾自喜,自
以为是,头脑发热。
唐小舟想,果然来了,这是在作自我检讨嘛。可这个话题,他不好接,只好
喝茶,并且主动抽出一根烟,点起来吸。
钟绍基接着说,我确实犯了错误,犯了飘飘然的错误。我会在大会上讲,当
共产党的干部,最忌讳的是骄傲自满,以为自己了不起,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这
是在批评别人,仔细想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钟绍基说,刚开始进入官场的时候,我告诫自己,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给自己挂的警钟,已经风雨剥蚀,锈迹斑斑,就算是猛地用
力敲,也不可能像从前那么响了。正因为警钟不响,头脑就开始麻痹,开始放松
自己甚至是放纵自己。总觉得,只要自己不犯大错,哪怕有点小毛病,也不算什
么。人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正因为有过错,人才是人,才有血有肉。可是
,肉可能是朽肉,血可能是污血,一旦把自己弄脏了,那就很难清洗了。这就像
抽烟。
他挥了挥手中的烟,说,你不抽烟,你不知道。有了烟瘾的人,难道不知道
抽烟有害健康?肯定知道,而且,比那些不抽烟的人更清楚。可是,让他戒烟?
太难了。除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烟这种东西,否则,诱惑太多,随时都可能开
戒。人啦,真的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一切欲望。偶然的一次放纵,很可
能就是给自己的意志提供了一个缺口,一个让坏习惯坏毛病甚至恶的欲望入侵的
缺口。
说了一大堆,唐小舟一句都没有回应,仅仅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声音,谁
都不知道这种声音表示什么,或许仅仅只是表示他在听。钟绍基大概也知道这样
说下去不行,以唐小舟这种身份,肯定不会回应这类事,他迅速改变了话题,极
其突然地说,老弟,是不是想个办法,让赵书记到雷江来转一转?
唐小舟感到为难了。这个时候,赵德良如果到雷江,显然就是一种信号。换
句话说,赵德良如果想发出这种信号,并不需要钟绍基请,也不需要唐小舟提醒
,他自然会来。更深一层,如果钟绍基和赵德良的关系,真的紧密到了某种程度
,也根本不需要绕这么一道弯,钟绍基的市委书记身份,可以直接向赵德良发出
邀请。而目前这个时候,恰恰是极其微妙的时候,钟绍基之所以游说唐小舟,大
概也是看出,赵德良轻易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难题抛给了唐小舟,他不得不应答。他说,他上次来雷江,还不到两个月吧
。首长到下面市里参加活动,也是要讲究平衡的。去的次数多和少,去的时间有
多长,下面都瞪大眼睛看着。每一点不同,都被解读成政治含义。所以,身为首
长,其实也很不自由,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今年以来,赵书记还只
到过雷江,其他市,一概没有到过。如果短期内第二次再到雷江,全省都不知会
说什么。仅仅因为这个原因,上半年赵书记肯定不可能再来雷江了,除非有极其
特殊的原因。
钟绍基说,能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兄弟,你帮我出出主意。
唐小舟说,这个特殊原因,最好还是别找的好。赵书记上个月来,是因为他
重视今年的党建工作,将今年列为党建工作年,而雷江又恰好搞了三正四以七星
江南,与党建工作年合拍了。可以说,这是今年江南省党务方面的中心工作,是
重中之重。但是,仅就这件工作来看,即使雷江搞成了一朵花,赵书记也不可能
在没有看过其他地区的情况下,第二次来雷江。这是想都不要想的。半年内,赵
书记如果第二次到雷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有非到不可的理由。这种理由
,相信没有一个人愿意有。
钟绍基说,难道一点办法都不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