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

作者:阎真

69、心照不宣

“五一”假后去上班,马厅长叫了我去说:“小池看你精力是不是来得及?来得及到厅里来兼着挑一点担子,帮帮我,今年一开春我总觉得身上哪里不怎么对劲。更主要的是锻炼锻炼自己,把视野打开一点。”他要我把厅长助理兼起来。我再怎么忙我也得挺住,有了纵观全局的经验,将来也是一个理由,一个条件。我等着马厅长在厅办公会上正式提出来,下了文,我就名正言顺了。可这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孙副厅长见了我神色就有一点异样,笑起来那哈哈声中有一点夸张,那种感觉局外人是很难察觉的。接着医政处袁震海见了我也有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他没有哪句话暗示了什么,也没有哪点表情显露了什么,可我凭着在圈子里训练出来的第六感觉,把那种意味体会了出来。我明白这点意味,却装着不明白,大家心照不宣。这种意味令人发冷,但却无法描绘,这么一点点无法描绘的差别是具有实质性意义的。

晚上我去找了晏老师,一进门他说:“池处长你好久没来了。”我马上抢上去双手扶他坐下,低了身子说:“晏老师您要这样叫我,我就无地自容了。”他示意我坐下,说:“实事求是嘛。”我仍站着说:“我这不是看您来了?”他抓着我的衣袖一扯让我坐下,说:“有什么事,说吧。”我不敢说事情了,说:“专门来看看您,最近身体可还好?”他说:“说吧,说吧。”我说:“您的气色还不错。”他说:“不错不错,说吧说吧。我们谁跟谁呢。”他根本不容我绕弯子,我犹豫一下,就把自己的感觉说了。他说:“你这两三年风头太健了,连提三级,又是博士,又是国家课题,还搬两次家,你想想别人会怎么想?”我说:“我在中医协会那么呆了四五年怎么就没人想想我怎么想?把那几年扯平算下来,我也算不上坐了飞机,简直就是坐的牛车,还是一头老牛拉的破车。”他说:“那是你的算法,别人不这样算。刚才还没放在眼中的人物呢,一下子就平起平坐有余,谁转得过弯?马垂章今年五十七,孙之华五十一,孙之华他还有想法呢,让你插上去?你越是具备条件,人家越难容你,马垂章这一届明年就到期了,你能接手?不可能。别人接了手。你这个厅长助理就进退两难了,他要你助?他心中早就有人了。”他这一说,我的思路一下就清晰了。马厅长可千万还要再来一届才行啊。他说:“你启动太晚,回旋余地就不大。”我说:“这么一想我心里就发冷,怎么不能从我研究生毕业算起呢?”他说:“圈子里不是那样算的。”圈子里干一年是一年的资历积累,每一年都很重要,中医协会那几年实在是虚度,太令人痛心了。我赌气说:“还有脚下有一步竟不迈出去的道理吗?我就迈了这一步,明年还把我赶下来?”他说:“把你挂在那里风着你才难受呢。名义上让你有着,事情不到你跟前来,那滋味你想想吧。到时候就看人家愿意怎么挤你了,老帐新帐一块算。”我想想也是,我的火候不到,不忍不行啊。我得忍,忍得心痛也得忍,忍者履水无迹,忍者无敌。圈子里的事就是这样,你站在那里就是天然的对手,好朋友也不行。再说圈子里是赌气的地方吗?当年施厅长下来了,要车要不到,站在小车班门口骂人,别人只当作笑话传说,这个不识时务的人。赌气有什么用?晏老师说:“太过则损,好事变坏事,我见多了。”我摇头说:“脚下有一步竟不能迈,忍得我心里痛呢。”他笑笑说:“要不你别进圈子,要进来没有个心不痛的,谁没有痛过?你的希望就是马垂章再干一届,否则就到头了。”我听了这话两眼发黑,咬牙挺着。他说得不错,他的话字字都是压不扁捶不烂的铜豌豆,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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